-1-
五年前,我接到朋友大津的電話,他說看見我老婆和一個男人去了酒店,現在就在酒店下面守着。
我問了具體地址,怒不可遏地趕過去。
服務員是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她畏畏縮縮地攔着我,不讓我知道我老婆開的哪間房,我忍着心裏的怒氣,從錢包裏掏出五百塊遞給她,說:「你放心,沒有人會找你的麻煩,你把她們的房卡給我就行。」
「對不起,我們酒店有規定,客人的隱私不能透露。」那小姑娘不敢接錢,攔着我的胳膊微微發顫。
「幹你孃,你他媽的給不給,不給老子現在就打電話說你們酒店有賣淫嫖娼,我哥就是公安局的,要不要試試?」大津耐心耗盡,指着那小姑娘吼。
就這樣,經過短暫的對峙,那小姑娘把房卡遞給我。
上樓的每一個臺階,我都像踏在自己的心臟上,我和妻子是相親認識的,她是個很漂亮的女人,皮膚白皙身材苗條,說話做事都很得體。結婚這幾年來,我們都很少吵架,我爸媽身體不大好,每次住院都是她陪着照料,如果不是大津拍到照片抓個正着,打死我也不相信她會做這種事。
走到房間門口,大津要用房卡開門的時候,我突然抓住他的手。
「搞什麼?」大津被我的動作嚇了一跳。
「不用開門了,我們走吧。」
「你他媽的是不是男人,你老婆正在房裏和別人亂搞呢,你怎麼這點血性都沒有……」十幾年的朋友,大津恨鐵不成鋼地罵我。
我不再說話,拉着大津走下樓,寒風吹拂過我們的臉龐,凍得我倆都臉色鐵青。我不知道怎麼面對這一切,如果看到赤身裸體的妻子和另外一個男人躺在牀上,我覺得自己會氣得昏厥過去,而且大津又是心狠手辣的德行,萬一一個失手鬧出人命,這麼多年的朋友也被我連累了。
我就像一隻蝸牛,遇到意想不到的情況,總會把全身都縮進殼裏,覺得只要自己沒有看見,事情就沒有發生過。
這種掩耳盜鈴的滑稽心理,從小到大被不少人痛罵過,但我就是改不了。
我甚至單純地在想,其實每個人都會犯錯,只要我給她一次悔改的機會,一切都能回到從前。
那天晚上,接近十點鐘妻子纔回來,她看起來很疲憊,連飯都沒喫就去洗澡,等她躺到牀上時,我用平常聊天的語氣問:「今天怎麼這麼晚纔回來?」
「有點事,加了個班。」妻子打了個哈欠。
「你脖子上怎麼弄的?」我注意到她脖子上有塊地方很紅,應該是「草莓印」。
「哦,可能是大衣領子蹭的,一到冬天我皮膚就容易過敏。」她有點緊張,隨即找出一個敷衍的藉口。
我心裏湧出一股無言的憤怒,拳頭握得太用力掌心都流出血來,但我還是決定再給她一次機會。
「周紅,我們結婚快三年了,我一直很信任你,所以有什麼事我希望你坦白跟我說,只要你坦白,我什麼都可以原諒你。」
這已是我能做出的最大妥協。
「你有毛病吧?我有什麼好坦白的,神經病……」
周紅不耐煩地側過身子,開始玩手機不再搭理我。
臭婊子,是你逼我的,我在她背後冷笑一聲,拿起菸灰缸走出房門,開始了漫長的報復計劃。
-2-
隨後一段時間,我做了很多佈置,買了幾個攝像頭,放在房間的隱祕角落,拿着她的身份證,去電話公司調了她所有的通訊記錄,還有就是給岳父岳母買了一套兩萬多的按摩椅,岳父當了一輩子教師,腰椎頸椎都有毛病,在我面前唸叨了好幾次,一直沒騰出工夫給他們買。
「試試吧,爸,您就躺上去我來調角度……」我殷勤地擺弄着開關。
「幹嗎買這麼貴的,你們又沒攢多少錢。」岳父皺着眉頭數落我,但眼角的笑意收斂不住,看得出來,他對這個「禮物」很滿意。
「賺錢就是花的嘛,只要您二老身體好,這點錢算什麼。」我把按摩椅調高一點,岳父臉上也舒展起來。
當年我和周紅相親約會了幾次,她對我一直不冷不淡的,走路和我保持距離,看電影也不自覺把腦袋偏向另一邊,有一回晚上我送她回家,下車時無意間碰了一下她的手,她就像被電打了一下,整個胳膊都縮在背後,眼神還帶着防範之意,這一切都讓我以爲,我們倆應該是沒戲了。
但沒想到一個月後,她卻突然跟我提出結婚。
「我二十七,你也二十九了,我們都不小了,我覺得你人也比較踏實,要不我們找個時間把證領了吧。」周紅第一次對我表現出熱情,挽住我胳膊。
我有點意外,問:「你想好了嗎?結婚可不是兒戲。」
「我都不怕你怕什麼,但是你得保證要對我好,對了,我爸媽還有兩個小要求,第一是在市裏買一套房子,不用太大三居的就行;第二就是我媽去年做手術,家裏欠了親戚十幾萬塊錢,你先替我們還了。」周紅含情脈脈地看着我,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她那種表情,有點被迷住了。
這些要求不算過分,我爽快地答應了。
結婚那一天,我家把排場弄得很大,來的客人坐滿了一個大廳,還有些遠房親戚,來得遲了甚至要等到第二席。周紅那天特別漂亮,婚紗把她的身材完美烘托出來,背部光滑如玉,小腿頎長,鎖骨漂亮,濃妝下的表情端莊得體,和我的長輩打招呼,喊人也勤快,他們都說我娶了個好媳婦。我覺得飄飄然,就多喝了幾杯,後來去衛生間洗了把臉,幾個同學又衝進來拉我,要我別想逃跑。
我被拉拉扯扯往外走,在樓梯轉角瞟見周紅在和一個人說話,我大聲喊了一下她的名字,就看見她臉色慘白地轉過臉,嘴角有點抽搐。
「怎麼了,是你朋友過來了嗎?」我醉醺醺地問。
「沒有,就是……就是之前一個同學。」周紅結結巴巴地說。
「叫他去客廳喫飯唄,在這裏站着幹嗎?」
「哦,他還有點事,現在就走了。」周紅慌不迭地過來攙我,我忍不住探着頭望過去,看見一個男人的身影一閃而過。
雖然有點怪異,但那時我沒當一回事。
新婚之夜,我急不可耐地脫光衣服,把她撲在牀上開始親她的臉,她卻用手抵住我,小聲說:「今天不行,我那個來了。」
「這麼倒黴?」我語氣鬱悶。
「說什麼呢,我人都是你的了,還急着這麼三兩天啊?」周紅笑着打打我,神情頗爲自然。
現在想來,周紅也許自始至終都在騙我,她給我的所有印象,都是刻意僞裝出來的。
就像一條蛇藏在花叢裏,你一直以爲它是一條彩色的繩子,但你不小心踩到時,纔會被她的毒牙嚇到魂飛魄散。
婚後第二天,我清理衛生間的垃圾,發現並沒有衛生棉,洗衣機裏她的內褲上也沒有血跡。
一週後,我帶她回孃家,得知她媽做的只是小手術,根本沒有找親戚借錢。
一個月後,她出差時生了一場大病,回來休養了一個月,她說是腎結石,但如果我猜得不錯,她應該是去打胎了。
狗孃養的,我忍不住咬咬牙齒。
「阿謙,陪你爸多喝幾杯,對了,周紅今天怎麼沒過來?」岳母把最後一盤菜放在桌子上,邊擦手邊問我。
「哦,她今天公司有事,說下週再回來看您。」我笑眯眯地回答。
就在此時,我手機震了一震,我解鎖屏幕一看,周紅和一個男人走進我家,她謹慎地看了一眼樓道,然後把門鎖緊,和那個男人抱在一起。
-3-
晚上回到家,周紅正在衛生間裏洗澡。
雖是刻意清潔過,但我還是能聞到一股氣味,就像動物交媾後產生的氣息,我忍着噁心把攝像頭裏的內存條取出,不動聲色地放到自己口袋。
「怎麼這麼晚纔回來?」周紅站在房門口,用毛巾擦頭髮,溼漉漉的水滴在她肩膀上,姿勢頗爲誘人。
「那按摩椅進口的,教了好久你爸才學會。」我笑着說。
「他們喜歡嗎?」
「你爸說挺舒服的。」
「你要不要去洗洗,早點睡覺?」周紅俏皮般眨眨眼,給了一個想親熱的信號。
她下午才帶了野男人回家,現在居然想和我親熱?我胃裏一陣翻湧,幾乎要吐出來。
「今天不行哦媳婦,我還有個 PPT 沒做,明天開會要用。」我裝出抱歉的神情。
「哼。」周紅轉身就去衛生間洗衣服,帶着撒嬌和佯怒的口吻,她知道我一向受不住這一套。
但今天她恐怕要失望了,我喫飯的碗如果沾了屎,我寧願餓死,也不會再用這個碗喫飯了。
我哄了她幾句,去書房把門反鎖,隨即把內存條裏的東西拷入電腦,點燃一支菸,冷冷地看着上面的畫面。
結婚這幾年,我們親熱的時候,周紅總是一副例行公事的樣子,有時候我想來點刺激的姿勢,她都一口回絕,罵我是色情狂,而且每次上完牀她沒有任何留念,總是第一時間推開我去沖澡。
我一直以爲她是個乾淨的女人,接受不了太大的尺度。
現在看來,是我蠢得太過分了。
視頻裏周紅做了所有我覺得她做不出來的事,尤其是事情結束後,臉上還帶着嫵媚的神情。我的心已經涼透了,只覺得房間裏的空氣都帶着窒息的味道,我咳嗽幾聲,又點燃一根菸。
煙霧瀰漫的密閉空間,我在爲自己的婚姻寫墓誌銘。
-4-
一個星期後,我找到完美的時機,當週紅再次帶那個男人回家時,我打電話報了警,說自己家進了小偷,希望他們快點出警。掛完電話我以最快速度趕回小區,左鄰右舍聽到動靜都圍到我家門口,警察站在我身後要我別緊張,把門打開退在後面就成了。
我的心開始悸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利索地把大門打開,三個警察一擁而入,帶着「不要動」「靠牆蹲下」的呵斥聲,幾分鐘後,我和那些鄰居都見到衣衫不整的周紅和一個光着上身的男人被帶出來。
空氣很沉默,每個人都用異樣的眼神看着我,有譏諷、同情、期待我鬧事……這是我預謀已久的表演時間,絕對不能怯場。我深吸一口氣,衝過去要揍那個男人,一個高個子民警把我扯住,他安慰我:「不要衝動,打人是犯法的,有什麼事我們回派出所再說。」
我掙扎着把他甩開,指着臉色慘白低着頭的周紅嘶吼:「你爲什麼要做這種事,我對你哪點不好?我賺的每一分錢都花在你身上,你平時想要什麼東西,我拼命地滿足你,連包好煙都捨不得抽。你爸媽要按摩椅,我他媽去開了兩個月的網約車,累得差點出車禍,我有什麼對不起你,你竟然揹着我和別的男人亂搞?你爲什麼要做這種事……」
即使是最好的導演,相信對我此刻的表現也無話可說。
我眼眶微紅聲音沙啞,臉上悲憤無比卻依然捨不得動妻子一指頭,在所有人心中,我都是一個善良的受害者,雞蛋和石頭相撞,只要不被沾得一身腥,誰都願意站在雞蛋這邊。
「這個女人怎麼這樣啊,她到底有沒有良心?」
「唉,早就說了漂亮的女人靠不住,這男人也是瞎了眼,要是找個賢惠的,怎麼會遇到這種事。」
「你什麼狗屁邏輯啊,明顯就是這女人的問題嘛,怎麼還怪到男人身上,要我說這種姦夫淫婦就該坐牢判刑。」
「對,大白天的還在自己家幹這種事,簡直就是畜生嘛……」
圍觀的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連那些民警看周紅的眼神都帶着些鄙夷。
周紅低着頭,身子不停打顫,不知道是害怕還是羞愧。
我瞥了一眼蹲在牆邊的那男人,三十歲左右,相貌中等,身材臃腫,肚子上的贅肉就像個泳圈,我覺得很噁心,周紅居然爲了這種男人背叛我。
在派出所做了個簡單的筆錄,民警問我是公了還是私了,我只提了一個要求,我希望見到那男人的家屬,父母、老婆或是子女都行,我希望他以後不再糾纏周紅。等了半小時,那男人的老婆怒氣衝衝趕過來,進門就是一耳光甩在他臉上,看得出來是個母夜叉,那女人身材魁梧聲音粗獷,但穿金戴銀的,想必家境不錯。
我和那女人談了十分鐘,一同表達了對出軌者的痛斥,並交換了聯繫方式,要是發現那倆人還有貓膩,就立馬給他們好看。
就這樣,第一場戲演完了。
回到小區,周紅怯生生跟在我身後,我一言不發地往前走,一路上都有人對我們指指點點,這個浮躁的時代,相信我家這個「大新聞」已經傳開了。有幾個男人跟我打了招呼,要我想開點,別爲了這種女人做傻事,不值得。
我冷着臉謝謝他們的好意,然後腳步加快上了樓。
關門的瞬間,周紅就跪在我面前,她哭着說她們就這一次,是她自己失心瘋了,要我原諒她,以後絕對不會再犯了。
她哭得梨花帶雨,我在心裏不停冷笑,還他媽就這一次,老子頭上的綠帽子都快掉色了,要是信了你的鬼話,老子墳頭草都三丈高了。
我不說話,只是一根接一根地抽菸。
「他和你什麼關係?」
「我們是高中同學,已經好久沒聯繫了。」
「他知道你有老公嗎?你知道他有老婆嗎?」
「我們……我們喝多了,我……錯了。」周紅聲音越來越小,估計心裏沒底的緣故。
我站起來,去衛生間洗了把臉,出來的時候周紅還是跪在原地,她眼睛腫得像個核桃,眼淚巴巴地望着我。
苦肉計,一直以來我都很喫這一套,要不是我清楚事情的全貌,說不定此時就心軟原諒她了。
「我們都好好想想吧。」
我走到書房,把門摔得震天響。
-5-
世界上最可怕的綁架,是道德綁架。
這種綁架就像無孔不入的病毒,只要你深陷其中,就逃不出來。
而世界上最極致的暴力,是冷暴力。
它不用拳頭,不用髒話,甚至不用表情,就能徹底摧毀一個人的心。
這兩樣武器被我完美運用,周紅成了人盡皆知的「爛褲衩」,無論走到哪,都被人戳着脊樑骨。
相反的,對於我,那些人都表達同情和善意。
他們會用污穢不堪的詞彙罵周紅,勸我離婚,有的大媽大嬸還說給我介紹好姑娘,有時甚至是當着周紅的面,我很喜歡看周紅那瞬間的表情,眼睛裏有憤怒,嘴巴被氣得發抖,但整個人一句話都不敢說。
她已經失去了表達委屈的資格。
在家時,除了必要的話,我們基本上是零交流,我不會刻意刁難她。喫飯後各洗各的碗,睡覺時背對着背,連洗漱用品都是分開的,有一次她用了我的護膚液,第二天我就把那個瓶子甩進垃圾桶,當時她愣在垃圾桶旁,整個人像座石雕,過了很久才轉過身,用袖子擦擦臉上的眼淚。
關於離婚,我們談了幾次,我的意見是無所謂,房子是婚前買的,車子也開了幾年不值什麼錢,存款還有個十幾萬。要是她想離婚,我可以給她十萬塊錢,但除了這個她什麼也別想要,有派出所的那些筆錄,我相信打官司她也討不了好。
可是在內心裏,我覺得還沒解氣,她受到的懲罰還是太輕。
我希望繼續扮演那個「大度」「善良」「溫和」的丈夫,對犯了錯的妻子,依然保持體面,只有這樣,她才能在精神上繼續被凌遲。
但我沒能想到,周紅的抗壓能力比我想得要弱。
某個深夜,她突然就崩潰了,發瘋一般摔東西,盤子、遙控器、手機……客廳的地板上一片狼藉,她的神情帶着些許癲狂。
「你想幹什麼?」我冷冷地問。
「離婚,我一分錢都不要你的,明天我們就去離婚。」她咬牙切齒地瞪着我。
「你想好了?」
「對,徐謙,你不是人,你是一頭沒有感情的動物,自始至終我都沒有愛過你,因爲我早知道你就是這種人。你臉上永遠是一副戴了面具的表情,你的每句話都像冰冷的刀子,我不就犯了個小錯嘛,你爲什麼……」
小錯?
我打斷她的話:「不用廢話了,我同意離婚,但明天不行,明天我還要上班,等週五吧。」
她還要說什麼,我穿上外套走出門。
等電梯的時候,我聽到痛苦的哭聲從屋內傳出,迴盪在幽幽的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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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男人叫趙歡,和周紅是高中同學,兩個人在高中就開始談戀愛。趙歡讀書時就是個小混混,喫喝嫖賭樣樣精通,聽別人說後幾年帶周紅打過幾次胎。現在想來,結婚這麼久一直懷不上孩子,應該就是底盤壞了。說起來有點可笑,每次親戚朋友問起這個事,我都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覺得是自己年齡大又不愛鍛鍊的緣故,周紅假模假樣地安慰我慢慢來時,我還感動得說不出話。
趙歡周紅之所以會分手,是在我和周紅相親的前半年,趙歡賭博欠下十幾萬塊錢,跑路去了南方,又在南方勾搭上一個按摩妹,周紅一氣之下才和我相親。也許結婚那天樓道里的那個男人就是趙歡,自始至終我就是個爛凱子,周紅找我要的十幾萬塊錢,應該是給他還了賭債。
還真他媽郎有情妾有意,我把那些資料收進檔案袋,自嘲般笑笑。
「怎麼樣,要不要弄那小子?」大津給我倒了一杯酒,衝我挑挑眉毛。
「算了,現在是法治社會,打打殺殺划不來。」
「那你就喫這個悶虧?你曉得不,前幾天老槍、陳樹他們聽到這個消息,當時就要帶人去逮那小子,被我給攔下了。」
我把那杯酒一飲而盡,笑着拍拍他的肩:「你電腦帶了嗎,借我用用。」
把視頻發完後,疲倦感如潮水般湧來,我躺在大津辦公室的沙發上沉沉睡去。
睡了不知道多久,手機鈴聲把我吵醒,我眯着眼睛接電話:「嗯?」
岳父低沉的聲音傳過來:「阿謙,你現在回來一趟,出事了。」
我心裏好笑,卻還在裝糊塗:「什麼事,爸你說唄。」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岳父嘆了口氣,說:「電話裏說不清楚,你還是回來一趟吧,我們都在家等你。」
我慢悠悠地下樓喫了頓早飯,看了一眼天氣,陽光溫和萬里無雲,吹着口哨買了份報紙,然後攔下一輛計程車。
到岳父樓下的時候,我收拾表情,敲門時滿頭大汗,一副急匆匆趕過來的模樣,岳父看了我一眼,我讀到了他的愧疚和自責,他拉着我的胳膊:「坐下說。」
我擦擦臉上的汗:「嚇我一跳,出什麼事了,我還怕您二老的病又犯了呢。」
話音一落,坐在沙發上的岳母抽噎一聲。
多麼有趣的場景,周紅的七大姑八大姨都在屋內,每個人都盯着我,想必他們看到周紅和野男人在牀上的放蕩模樣,受的刺激都不輕。岳父顫顫巍巍地把手機遞給我,又長長地嘆了口氣,我裝作第一次看見的樣子,憋着一口氣讓臉變得通紅,眼睛都充血了,又是黃金錶演時機,我怎麼能浪費。
「啪!」
手機摔在地板上,屏幕裂開一條縫,我整個人還是呆呆坐着,脖子上的青筋不停跳動。
我該咆哮痛哭嗎?還是應該摔幾個東西「泄憤」?抑或是甩自己幾耳光,表達自己快要瘋掉的狀態?
就在我思考怎樣做最好時,門譁一下開了,周紅消瘦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所有人都轉過臉,目光就像錐子刺在她蒼白的臉上。
下一秒,岳父撲過去抓住周紅的頭髮,帶着一聲刺耳的尖叫,周紅整個人跪在地上。岳父當了一輩子老師,從來沒覺得這麼丟人過,他用顫顫巍巍的手甩了周紅兩耳光,周紅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整個人縮成一團。
岳父啞着嗓子喊:「家門不幸,丟人啊……」
岳父的身體抖到一種誇張的程度,我心裏的快感越來越強烈,用盡所有的力氣,才能忍住不笑出來。周紅抬起臉看了我一眼,我依然保持着呆滯的姿勢,岳父還想繼續打,卻直直地倒了下去,腦袋磕出血來,地板印成紅色的詭異圖案。
-7-
岳父中風了,我跑上跑下地繳費拿單子,拜託朋友找醫院的熟人,想辦法給岳父弄到獨立病房。岳母和那些親戚徹底站在我這一邊,我的「孝順女婿」人設已經根深蒂固,有正面角色,當然就有反面角色,在我去廁所轉角抽菸時,聽到岳母在痛罵周紅:「好好一個家,你腦袋抽什麼風,阿謙這孩子踏實又勤快,你怎麼能做這種事,你要我和你爸怎麼面對人家?」
我側着身子偷瞄,看到岳母指頭戳在周紅額頭上,周紅像個不倒翁,左搖一會右搖一會。
岳母數落完走進病房,周紅的手機響了,她接起電話,結結巴巴地解釋:「周主任,我……」
但她的話沒能說完,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什麼,周紅就像被子彈擊中,整個人貼着牆軟下去。
她已被徹底擊潰。
她們公司的領導都收到了視頻,爲了顧全企業形象,她那個班肯定也上不成了。
我很喜歡玩石頭剪刀布,說起來很神奇,每次我和別人猜拳時,只要我贏了他一次,就能一直贏下去。技巧就是要觀察對方出手前的姿勢,出拳指頭是怎樣彎曲,出剪刀臉上又是什麼表情,當我可以預判到他的行爲時,我就可以一直贏。
我和周紅的婚姻,也像一場石頭剪刀布。
接下來無論她想玩什麼花招,都會一直輸,輸到地老天荒爲止。
我直直地走到她身前,問:「怎麼了?」
她抬起臉瞪着我:「視頻是不是你發的?」
我咬牙切齒地說:「這些視頻我都沒見過,怎麼可能是我發的,你覺得我會把這件事情弄得衆人皆知嗎?你覺得我丟得起這個臉?你爲什麼不用腦袋想想,最有可能拍這些的是誰?」
周紅身體一抖,臉上露出痛苦和歉意的神情,她伸出手想拉我,被我嫌棄地甩開。
醫院的走廊,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我坐在一張有年月的木凳子上,低着頭一言不發。
晚上十點半,護士把最後一瓶液輸完,岳母說她留下來照顧岳父,要我和周紅回去休息。
我說:「媽,今天你也累了,要不我在這看着,你回去睡一會兒。」
岳母眼眶一紅,拉了拉我的手:「不用,你還要上班呢,阿謙,是我們家對不住你。周紅做了這種事,無論是打是罵,都是她活該,我以後……只當沒生過這個女兒……」
周紅眼淚無聲地滑下,她知道自己已被徹底孤立。
剛走進小區大門,一個女人從黑影裏撲出,不僅是周紅,連我都被嚇了一跳。那是趙歡的老婆,她扯着周紅的頭髮,長指甲把周紅的臉抓得血跡斑斑,周紅大聲慘叫,一些路人聽到動靜都圍過來。
「臭婊子,騷成那個樣子,那麼不要臉的事都幹得出來,我讓你再勾引我老公……」趙歡的老婆比周紅高一個頭,很快就把她打得沒還手之力。
「你幹什麼,鬆手!」
我用力掰開她的手,隔在兩個女人中間,對趙歡的老婆怒斥。
「你這個男人也是下賤,你老婆都給你戴綠帽子了,你還這麼上趕着護她?」趙歡的老婆唾沫星子噴我一臉。
想必她看了那個視頻後,已經被氣到失了智。
「你走不走,不走我報警了!」
我拿出手機開始撥號,冷冷地看着她。
那女人外強中乾,聽到報警就把地上的包撿起,瞪了地上的周紅一眼,快步走出小區。
我把周紅從地上拉起來,扶着她的身子往家裏走。
「那女人真是活該,太不要臉了。」
「那男人也是好脾氣,要是我,早就把她踹了。」
「現在這個社會喲,男男女女就喜歡亂搞,誰知道是怎麼回事……」
議論的聲音從背後傳出,周紅臉上的血滴到我胳膊上,我第一次感覺到,血居然會這麼炙熱,就像開水一樣燙。
回到家,我蹲在地上給周紅清理傷口,用熱毛巾敷,隨後又找出紗布創可貼,棉籤的動作輕微謹慎,我輕聲問:「還痛不痛?」
周紅再也剋制不住,撲在我身上把我抱緊,她號啕大哭,把臉埋在我的脖子邊。
她一無所有了,親人、工作還有那個很在乎的「初戀」,在一天內都化爲灰燼,只有一直看不上的「凱子」老公還陪伴着她。
「對不起,徐謙,對不起……」
周紅語無倫次地懺悔,我相信她是真誠的,我甚至覺得此刻她已經愛上我了,臉上不禁浮現出得意的笑容。
我溫柔地拍拍她的背:「早點睡吧。」
周紅把我抱得更緊,破了相的臉往我耳邊靠,她呼吸急促,覺得幸福還給了她一次機會。
但下一秒,她會墮入深淵。
「早點睡吧,我已經請了假,週五我們去離婚。」
我鬆開她的手,在她呆滯的眼神中走回房間。
-8-
周紅當然不能離婚。
她已經失去了所有幻想,現在她已過了三十歲,雖然還有幾分姿色,有這樣的「黑歷史」在,哪個男人會要她。再加上她的親戚朋友,在情感上都是支持我的,她離開了我,能不能養活自己都難說。
所以,她開始改變,就像變成另外一個人一般。
她開始殷勤,開始討好我,把家裏收拾得一塵不染,和我說話總是帶着卑微的口氣,之前從不做菜的她,也跟着菜譜慢慢能做出一桌子豐盛的菜來,每晚我回到家,都能看見她給我泡好的茶放在桌上,用手摸一摸,溫度喝起來剛剛好。
這一切,當然需要莫大的心血。
還有就是牀事,她會穿得性感漂亮,關燈後有意無意地往我身上靠,還有一晚,估計是她的情慾爆發,居然脫得一絲不掛,整個人貼在我身上。她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紀,身材保持得很好,皮膚也很有彈性,她嘴裏發出誘惑的哼哼聲,把我的脖子勾住,往她胸口那邊挪動。
我沒推開她,只是把牀頭燈打開,冷冷地說了句:「你之前和那個男人就是這樣做的吧?」
簡單的一句話,就可以把野火燎原的情慾全部澆滅。
周紅就像被打了一拳一般,撲在枕頭上痛哭起來。
「其實不用這麼委屈,我們隨時可以離婚,你自由我也自由了。」
這句話就像另一拳,周紅的哭聲戛然而止,她乖乖地穿好衣服,把燈關了側起身子睡覺。
玩具。
黑暗裏,我臉上掛着冷笑。
平日裏,我會給她基本的生活費,出門時我依然扮演着體貼的丈夫角色,幫她拿東西,帶她去商場買衣服。回到她孃家,我會對她爸媽噓寒問暖,倆老有什麼需求,我總是盡力滿足。
不知不覺間,周紅變得憔悴了,窒息的壓抑讓她開始失眠,情慾得不到發泄讓她臉色發黃開始長斑,她的脾氣開始暴躁,經常在超市和別人吵架,但在我面前,卻連一句大聲話都不敢說。
對此,我深感快意。
-9-
時間過了五年,她的相貌徹底改變。
如果你看過她之前的照片,絕不會相信她和那個身材苗條笑容甜美的女人是同一人,現在的周紅身材臃腫,臉上帶着重重的黑眼圈,穿着邋遢言行粗鄙,走在大街上,別人都覺得她是四五十歲的家庭婦女。
在這五年裏,石頭剪刀布的遊戲一次次重複。
她的每一次掙扎,都被我談笑間化解,反而是她自己的處境越來越卑微。
而我的樣子一如當初,照鏡子的時候,我看到自己身材還很健碩,臉色依然紅潤,頭髮很茂密,稍微收拾一番,也上得了檯面。說起來,這幾年我也有解決慾望的需求,大津有個哥們是開會所的,裏面有很多虛榮的小姑娘,比周紅年輕,大部分也比周紅漂亮,只需要花點錢,她們什麼都願意爲我做,而且完全不需要擔心被騙感情。
這種直來直往的交易,比起我那騙局一般的婚姻,豈不高尚得多?
回到家時,我看到周紅臉上一塊淤青,想必是她在超市又和人吵架了,被人家老公收拾了一頓。
她看了我一眼,笨拙地站起來,說:「你還沒喫飯吧,我去把菜熱熱。」
「不用,我睡覺了。」
我把外套甩在沙發上,去衛生間裏刷牙。
這些年來,無論她怎麼表現怎麼討好,我總是不冷不淡地保持距離,和她說話能用三個字就絕不超過四個字。
我絕不打她,絕不罵她,也絕不對她表現一絲絲關心。
她還沒有瘋掉,就夠讓我佩服。
我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聽到一陣歌聲,我摸黑爬起來,發現牀上空無一人,順着聲音找過去,看見周紅在陽臺上唱歌。
那是我第一次和她約會時,餐廳裏放的英文歌。
「i want to raise dogs, dogs and money
stop threatening to leave town and i』ll stop running
we』re good heart people but why don』t we show it?
we』re good heart people but why don』t we show it?」
我突然想起來,周紅曾經有個好嗓子,她學過幾年音樂,在我們結婚的時候,她在臺上唱了一首歌,引得掌聲雷動。
我被那時她的風采所傾倒,爲自己能娶到這樣一個女孩而自豪。
此刻的周紅,穿着並不合身的衣服,肚子上的贅肉把裙子撐成一個滑稽的曲線,但她唱得很投入,帶着沙啞的聲線,讓這個深夜佈滿憂傷。
「我們本是很好的人,爲何從不展現出來?」
周紅一遍遍重複着最後那句歌詞,眼淚順着臉龐滑落。
「天太冷了,回房睡覺吧。」我對她說。
她轉過臉,對我擠出一個笑容,那個笑容不是討好,也不是諂媚,彷彿是一種釋然。
「徐謙,我知道你討厭我,你做的一切都是在折磨我,你心裏恨極了我,這些我都知道。」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對我伸出手:「但我不怪你,你能不能抱抱我,就當施捨幾毛錢給街邊的乞丐那般,我太冷了,我已經受不了了。」
她的眼淚全滴在地板上,濺起水晶般的花朵。
她說的冷,和天氣無關,我心裏瞭然。
我也伸出手,我看見她臉上的欣喜,就像一個孩子終於收到期盼已久的禮物,但下一秒,她的臉上就變得毫無生機。
我拉住她胳膊,把外套放在上面。
「早點睡吧,小心感冒。」
我面無表情地走回房,預計的哭聲卻沒傳出,我回頭瞄了一眼,周紅居然還在笑,她又坐回到地上,呆呆地看着夜空。
-10-
第二天下起雨來,到下班時簡直是竹筒倒豆子般,雨水就像子彈,順着狂風打在身上,帶着冰冷的陣痛。
我狼狽地開了門,把溼透了的外套甩在門口,準備去衛生間找毛巾。
屋子裏很安靜,我擦乾身體找了一圈,看到周紅在臥室牀上昏睡,估計是昨晚受了涼,有點感冒。我換了一套乾淨衣服,用手摸了一下週紅的額頭,就像觸電一般,整個人都摔在地上,我又把顫抖的手指放在她鼻尖。
周紅面色平靜,嘴角甚至還有淡淡的笑容。
死亡對她而言,居然算一種解脫。
我腦子亂成一團,拿出電話打 120,但電話那頭的人說今天是颱風天,車過來可能要半小時,要我先自己採取一些急救措施,比如按壓胸口人工呼吸之類的。放下電話我渾身是汗,周紅已經沒了心跳和呼吸,等救護車趕到的時候,肯定死得透透的了。
但我還是要做必要的措施,不管怎麼樣,我不想別人懷疑周紅的死和我有任何關係。
我翻箱倒櫃地找藥,把周紅的身體翻過來,讓她臉朝下可以嘔吐,又開始用熱毛巾按壓她胸口。這一切當然是徒勞,她的身體越來越硬,我口乾舌燥有點想吐,抓起旁邊的茶杯一口氣喝完。
已經決定自殺了,還不忘給我泡茶,我呆呆地看着周紅的屍體,思緒就像纏在一起的線頭,不知該哭還是笑。
我再次拿起電話,撥打急救中心,外面狂風亂作,一根樹被吹倒,砸在一輛商務汽車上,發出刺耳的報警聲。
「你好,我是十分鐘前打電話的徐謙,你們車到哪了,我愛人……已經要不行了。」我喉嚨發乾,咳嗽幾聲。
「我們的救護車正在往您那邊趕,但很多路都發生交通事故,擁堵得很嚴重,請您再耐心等一下。」
「你們……大概……還要……」
手機摔在地上,大腦產生致命的眩暈,我的腿不受控制地抽搐起來。
我終於明白,周紅想要結束這一切,不止是結束自己的生命。
我掙扎着伸出手,想要抓緊只一步之遙的手機,卻怎麼也做不到,我的意識開始迷離,眩暈和劇痛讓我發出慘叫。
屋外一道閃電劈下,我看到牀邊周紅的屍體,微微上揚的嘴角,好像在嘲笑我。
石頭剪刀布,石頭剪刀布……
我聽到詭異的幻音,世界慢慢變得昏暗。
【尾聲】
歡迎收看城市新聞,昨天台風「泰利」經過本市,造成大規模停電和交通擁堵,很多居民的日常生活受到影響,而在這場始料未及的災難中,有一戶家庭更是受到致命打擊。該家庭男主人回到家,發現妻子服用過量安眠藥,打了急救電話,隨後又誤食了致命毒藥,爲了求救居然忍着劇痛爬下十三層樓梯。但遺憾的是,剛爬出樓道就被颱風吹倒的一棵樹壓住,當場死亡,而那時救護車已經趕到小區門口。
夫妻二人雙雙殞命,這給我們帶來警示,如何在自然災害中保護自己,遇到危險時應該如何自救,接下來請看本臺自制的科普小短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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