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妹妹搶走錦鯉氣運後

我們家族若有雙胞胎,必有一個是錦鯉福星。
三歲那年,妹妹指着一串彩票號碼。
「爸爸媽媽買這個,買這個!」
他們將信將疑買下,居然中了百萬大獎,自此將妹妹寵上天。
而我,卻成了家裏的邊緣人。
七歲那年,妹妹說討厭我,爸媽就將我趕出家門,險些餓死。
十八歲那年,妹妹的錦鯉預言失靈,家裏即將破產。
而我,卻金口玉言,運氣爆棚。
爸媽卻覥着臉找上門來,「女兒,爸媽來接你回去。」
我淡淡一笑:「誰是你女兒?別亂攀親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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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錦繡,快給媽媽看看,這麼多的彩票號碼,到底買哪個才能中獎啊?」
一個打扮濃豔的女人,正指着紙上抄回來的彩票號,目光逡巡地盯着眼前衣裝相似的兩個小女孩。
這女人燙着當下時興的波浪卷,上身是微露領口的低胸裝,下身是尚不及膝的皮質短裙,一股子風塵味的廉價感。
身上劣質化妝品濃厚的脂粉氣,燻得其中一個小女孩直皺眉頭往後躲。
抬頭再環視一下房屋。
這是一個只有十平米的小屋。
不大的屋子連白漆都沒刷,灰烏的牆體合着灰烏的泥地,環堵蕭然。
整個家裏唯二可以稱得上是傢俱的,就只有緊挨着牆,一中一右擺放的支架牀,還有中間那張牀前支棱着的小桌子了。
狹小的空間裏,還瀰漫着一股房屋發黴的黴氣,合着女人身上的脂粉味,燻人欲嘔。
女人此時就坐在那張桌子前,看着眼前兩個孩童的眼神貪婪又急切。
而兩個小孩,一個樣子天真懵懂,一個則是嫌棄地捂着鼻子,似是很討厭媽媽身上的化妝品氣味。
沒有從兩個女兒那裏得到回饋的女人,顯然是沒了耐心。
把手裏的紙張重重地拍在桌子上,語帶怒火地罵道:
「真是兩個廢物!老孃生你們到底有什麼用!」
女人一邊罵還一邊拍着桌子,那老舊的木頭桌被拍得嘎吱作響,彷彿下一秒就要散架。
此時兩個孩子,還是一個呆愣愣地看着她,一個則是默默地縮在牆角。
女人看着兩個木頭樁似的孩子,更生氣了。
她上前一步扯着那眼神呆愣孩子的頭髮,啪啪就是兩耳光,打得那孩子嗷嗷大哭。
被打的孩子,就是我。
我捂着被打得痛極了的臉頰,不明白媽媽爲什麼突然一下暴起生氣。
我三歲了,已經開始記事。
我還有一個雙胞胎的妹妹,叫霍錦繡,而我,叫霍金玉。
自我記事起,我記憶中時常縈繞的,就是爸爸指着我和妹妹,口中不住地說着雙胞胎好,雙胞胎女兒更好。
而我和妹妹這對雙生花,就是老天賜給他最好的禮物。
我以爲爸爸很愛我們,可是他卻很少陪在我們身邊,天天都要出去,說是撞運氣。
而媽媽則是經常拿着一張紙,上面密密麻麻地寫滿了一種叫數字的東西。
「金玉,錦繡,媽媽的福星小錦鯉,可一定要幫媽媽看看哪個彩票能中啊!」
我不明白什麼叫錦鯉,什麼叫彩票。
只知道,每天我和妹妹都要對着這些像小蝌蚪一樣的數字看。
可我和妹妹不知道爲何,都三歲了還不怎麼會說話,對着那些數字,也看不出個所以然。
「都三歲了還不會說話!霍啓明,你們家那什麼傳言,不會是誆我的吧!」
蘇美雲眼睛一瞟,看向了坐在另一張牀上,正翻着報紙的爸爸。
聽見妻子發問,霍啓明放下報紙,站起來攬過她。
「老婆消消氣,當然是真的了!你看看我堂哥家的那個妮子,他家現在過得多好啊!」
霍家曾是千年望族,積富甚多。
家族最值得爲人稱道的則是一條家訓。
家訓上言,霍氏家族每隔十年就會出一對雙胞胎姐妹。
其中一個是天生的錦鯉福星,自帶福運,而另一個則是泯然衆人的普通人。
後來歷經戰亂和那動盪不安的歲月,霍家名門鉅富,也不過是大廈傾頹。
然而財富雖然沒了,但是霍家女天生錦鯉的命運卻沒有改變。
只不過霍家家族繁盛,族支甚多。
我們家爸爸這一脈,已經很久都沒有出現過錦鯉福星了。
直到又一個十年過去,媽媽生下了我和妹妹。
我們是霍家新一代唯一的雙生姐妹。
爸媽喜不自勝,堅定地認爲我和妹妹就是家族這一輩的福星。
爺爺奶奶在爸爸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
親戚們對他也不熱絡,只簡單地給口飯喫,讓他餓不死罷了。
放養長大的爸爸四處打着零工,認識了同樣是孤兒混生活的媽媽。
在有了我和妹妹後,爸媽一心只想靠着我和妹妹的錦鯉福運一朝暴富。
工作也不怎麼做了。
整天就是琢磨着怎麼買彩票,撞大運,這讓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更加家徒四壁。
「你們兩個,今天必須給我看着哪個彩票能中獎,要不然沒有你們飯喫!」
爸爸安慰好了媽媽,轉頭又對着我們大聲地命令着。
我的臉頰還有些作痛,卻也不得不低頭對着那些彩票數字看了起來。
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往日面對着這些平淡無波的心,卻在此刻突然活泛了起來。
一股奇異的感覺湧上心頭,有什麼東西遊走在我體內,似是要破土而出。
而還未及我有所動作,妹妹卻是突然指着一組彩票數字。
「爸爸媽媽買這個,買這個!」

-2-
「你這個賤丫頭!我讓你喫這個了嗎?這雞肉是妹妹喜歡喫的,你怎麼敢喫?」
飯桌上,我只不過是夾了一筷子雞肉,媽媽便對我大聲喝罵着。
「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不許喫了,給我滾出去,到房子外面站着反省!」
「可,可是媽媽,外面在下雨……」
我畏畏縮縮地把目光看向媽媽,祈求着她不要在滂沱的大雨天把我趕出去。
會生病的……
媽媽卻依舊橫眉怒目,語氣裏的命令不容置喙。
「嗚嗚嗚媽媽,外面又冷又黑,我真的害怕,我再也不敢喫雞肉了……」
此刻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雨天夾雜着黑夜,讓只有五歲的我都害怕到了極點。
「霍金玉,你真是給臉不要臉!老孃的話也敢不聽了是不是?」
媽媽像是憤怒極了,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金鑲白玉做的餐桌流光溢彩,再也不會像先前的木頭破桌一樣,拍一下就會壽命將盡。
媽媽從位置上下來,快步走到我面前,狠狠地給了我一耳光,把我半張臉都打偏了過去。
隨後又把我拽下椅子,像拖垃圾一樣拖在地上,然後又狠狠地一摔,把我扔出了大門。
我緩緩地從地上爬起,看着那像是要把我吞噬一般的黑夜,不敢往外跨出一步。
我只得默默地縮在門檐下,儘量地不讓自己被雨淋到。
兩年前,妹妹手指着的那串彩票號碼,被爸媽將信將疑地買下。
結果是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地中獎了,還是整整三百萬的大獎。
得知自己中獎的那一天,爸爸直接暈倒在了彩票站。
媽媽也是走一步,跪兩跪,腳步虛浮,口舌結巴,根本說不出話來。
等他二位平復好心情,已經是彩票兌獎的那一天了。
百萬的獎金扣稅後到賬的那一刻,爸媽激動地抱起了妹ṭŭ̀₆妹。
「原來錦繡纔是我們的小福星啊!」
妹妹被爸爸託舉着像是要飛上雲端,我站在一旁羨慕地看着。
亦如我們此後的地位,一個在天邊如彩雲,一個在地下似塵埃。
霍家雙生女,到底哪一個是錦鯉,要等到錦鯉體質發揮作用時才能分辨出來。
此前因爲不知道我們哪一個纔是福星,所以爸媽倒也沒有區別對待,一碗水端得還算公平——一樣的差。
可自從中了獎後,爸媽愈發確定妹妹纔是錦鯉,開始一味地無條件偏寵她。
爸媽搬出了那個破房子,拿着一半的獎金在市裏一箇中檔小區買了一棟房子。
剩下的一半,則是被爸爸拿去投資做了生意,還買了股票。
每走一步決策,爸爸都要事先問過妹妹。
而妹妹的福運體質也是好到爆棚,次次都中,股票也翻了好幾番。
短短兩年時間,我們家就已經是坐擁千萬身家的富豪家庭了。
爸媽再次搬離了那所中檔小區,又在城市裏的富人區買了一棟豪華的大別墅。
隨着妹妹預測得愈準,錦鯉地位愈發穩定,爸媽的眼裏心裏只有妹妹。
而我在這個家,不過是父母口中的無用之人,是連保姆都可以隨便欺負的一棵草。

-3-
「這沒用的死東西,怎麼在這兒擋你老子的道兒?」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汽車的引擎聲傳來,爸爸急急忙忙地從豪車上走了下來。
他步履匆匆,臉上帶着喜意,徑直就要往家門口進。
而在看到我縮在門口,擋了他進門的路後,他沒好氣兒地罵着。
「是不是你媽又罰你了?天天就知道惹大人生氣!你怎麼就不像你妹妹學學?
「都是一樣年紀的孩子,怎麼你妹妹三歲就能給家裏賺錢,你就是個只知道喫喝的賠錢貨!」
爸爸一邊用手戳着我的腦門兒,一邊數落着我。
我默默地聽着爸爸的話,這樣辱罵的言語,兩年間我不知道聽過了多少。
小小的我,內心裏全是害怕和迷茫。
不是錦鯉,不能給家裏賺錢就是無用之人嗎?
「還不給老子滾進來!站在外面讓別人看見了像什麼樣子!」
我追在爸爸後面,慢吞吞地挪進了家門,儘可能地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屋內客廳裏,媽媽和妹妹已經喫完了晚飯,媽媽正抱着妹妹看她最喜歡的動畫片。
「錦繡,爸爸的小錦鯉,寶貝女兒,快讓爸爸抱抱!」
在看見妹妹的那一刻,爸爸對着我的不耐煩盡數褪去,抱着妹妹就是一陣猛親。
妹妹被親得咯咯笑,嘴裏嘟囔着爸爸的鬍子扎人。
「爸爸的福星啊,爸爸真是想把你揉進心坎裏,怎麼愛都愛不夠!」
「怎麼了這是?今天怎麼這麼高興啊?」
媽媽看出來爸爸今天格外開心,似乎是有什麼喜事發生。
「能不開心嗎!多虧了我們錦繡寶貝,南湖區的那個項目,終於被我拿下了!」
一聽這話,媽媽的眼神中也迸發出光彩,噌地一下就從沙發上站起來。
「真的嗎老公?南湖那可是個美差啊!有了這個項目,我們家可是能更上一層樓啊!」
我們所在的城市,是ŧůⁿ座歷史氣息濃厚的老城。
旅遊業,一直是這座城市經濟得以發展的重要支柱產業。
近期,政府出資,老城翻新,有好幾個區域的項目都要動工。
爸爸是個腹內草包,沒什麼戰略眼光的人,也看不出這些項目裏的門道。
是妹妹說這次的項目大有潛力,其中尤以南湖爲甚。
只要接下了這個項目,我們家絕對能更進一步。
爸爸對妹妹的錦鯉體質向來是深信不疑。
考察過後發現,南湖項目果然頗具發展潛能,便毫不猶豫地參與了進去。
妹妹被爸爸媽媽摟着,親暱地愛撫,轉眼一看到我,故作姿態地開口說:
「哎呀,姐姐怎麼站在這裏?身上還有些溼了。」
爸媽聽了她的話,這纔想起站在旁邊被忽視的我。
一看到我傻呆呆地站着,媽媽心內的無名火又升騰了起來。
「這個死丫頭,還不滾回你房間去,身上溼漉漉的,不要把我地毯弄髒了!」
我被媽媽攆回了房間。
說是房間,卻只不過頂樓陰暗的小閣樓罷了,連保姆傭人住的房間都不如。
而妹妹卻是在看見爸媽對我不耐煩的態度後,眼睛骨碌地轉了一下。

-4-
「媽媽,今天能不能讓姐姐跟我一起坐車去幼兒園啊?」
我和妹妹都在離家較遠的一所幼兒園上學,步行需要一個小時的路Ṭū⁺程。
只不過平常妹妹有司機開車接送,而我只能一個人走路去,走路回。
今天妹妹卻是磨着媽媽,讓我也跟她一起坐車去上學。
我在一旁撇了撇眉頭,不覺得妹妹會有如此好心。
果然,我剛一上車坐下,就聽見妹妹「啊」的一聲尖叫出來。
「誰讓你坐下的!本小姐帶你是讓你跪着當僕人伺候本小姐的!
「你要是敢不聽話,我就告訴爸爸媽媽,讓他們打你!」
我想着爸媽狠戾的打罵,不由得瑟縮了一下,只得跪坐在妹妹的座位旁。
只要一涉及妹妹,但凡我敢和妹妹爭搶,每次都會換來一場責打。
而被偏愛的總是有恃無恐,小孩子最會察言觀色。
妹妹也察覺到我在這個家裏不受重視,便也開始欺負起我來。
爲了少捱打,我也不得不無條件地遵從着妹妹的要求。
因爲爭是徒勞無益的,又何必給自己找麻煩呢?
原本走路一個小時的路程,開車只消半個小時就到了。
我緩緩地跟在妹妹後面踏入幼兒園。
迎面走過來一個打扮俏麗的小姑娘,我認出來那是妹妹的同班同學。
「霍錦繡,你今天怎麼和你姐姐一起上學來了?你平常不是都討厭她的嗎?」
那女同學看了我一眼,挽手和霍錦繡走在前面,一路都在談論着我的話題。
「喂,有姐姐是什麼樣的感覺啊?是不是所有東西都要分成兩份?
「我知道,我知道!霍錦繡家這麼有錢,將來都要分一半給她姐姐!」
這時一個小男孩看見霍錦繡也圍了過來,幸災樂禍地看着她。
「纔不是呢,你們討厭!她纔不是什麼姐姐,就是我們家的一個僕人而已!」
霍錦繡只覺得這些人和她姐姐一樣,都討厭極了。
雖然事實並不是像他們說的那樣。
爸爸媽媽的愛也好,財產也好,平常的物件也好,她都不需要分給姐姐。
可她就是很討厭這個姐姐,只要一想到有霍金玉這個人的存在,她就覺得厭惡。

-5-
我能明顯感覺到,霍錦繡對我的惡意愈甚。
對我的欺負也開始變本加厲。
她會直接把我從樓梯上推下來,看我摔得遍體鱗傷,然後哈哈大笑。
會愈發地攛掇爸爸媽媽打罵我,然後不懷好意地在一旁看着。
我在這個家裏越發地難過,越發地窒息。
變故是在我們七歲的時候,上小學時發生的。
那日白天在學校,妹妹又一次帶着同學刁難我,被老師撞見了。
老師非常生氣地把霍錦繡叫去辦公室訓斥了一頓。
說她身爲妹妹,對姐姐沒有一點慈愛之心,肆意欺負同學,是品德不佳。
霍錦繡心裏不服,對我的惱火也越發多了。
姐姐,姐姐,到處都是姐姐!
哪怕爸媽不在乎我,可只要我還在一日,她就免不了要作爲我的妹妹,和我捆綁在一起。
霍錦繡更討厭我了,她甚至不想再看見我。
放學回到家,恰逢爸爸又來問妹妹投資的事。
「爸爸,實在對不起,最近我感覺到錦鯉體質好像發揮不出來了……」
「什麼?怎麼會發揮不出來?你最近幹什麼了?」
爸爸聽到這話,頓時着急了起來。
「也,也沒什麼……」
妹妹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爸爸,又看了一眼我。
「就是姐姐!她在這裏老是影響我,害我心情波動,發揮不出來。
「嗚嗚嗚嗚,爸爸媽媽,我討厭姐姐,我討厭姐姐!不想再看到她了!」
霍錦繡嚶嚶地哭了起來,看得爸媽好不心疼。
無須再多說什麼,我和妹妹,被捨棄的那個永遠只會是我。
更何況,我如今還影響了妹妹的錦鯉體質!
屋外朔風凜凜,大雪紛飛。
大地一片銀裝素裹,白茫茫,好不淒涼。
映襯着我在大雪中踽踽獨行的身影,更是悲慼。
我被爸媽從家中趕了出來。
在這隆冬時節,春節將近,萬家團圓。
我,卻再也沒有家了。

-6-
再次睜開眼,是在一個古色古香的房間裏。
房間清幽質樸,燃着的檀香沁人心脾。
「阿彌陀佛,小施主醒了。」
一個身穿袈裟,臉上蓄鬍,滿目慈祥的老和尚走了進來。
許是看出了我的疑惑,他開言向我解釋着:
「這裏是城外的慧雲寺,老衲法號修善,是這裏的主持。
「那日老衲雲遊歸來,見你一個小女娃暈倒在雪地中,便把你帶了回來。」
我怯怯地看着他,輕聲地道了謝。
「可是,可是我被爸爸媽媽趕出來了,我沒有錢付你醫藥費。」
我有些失落地低下頭,這個老和尚看起來是個很好的人。
可年幼的我,不知道應該拿什麼報答他。
老師說,做人應該知恩圖報,可我現在什麼都沒有,實在羞愧。
「哈哈哈哈,真是個可愛的孩子。」
老方丈慈愛地笑着。
「你且安心,貧僧並不需要你的銀錢,遇見你,也是因爲冥冥之中,自有緣法。」
於是,無處可去的我,便在慧雲寺中住了下來。
修善大師是一個很好的人,寺中修行的師傅們也都對我很和善。
可我多半時候卻是沉默寡言,不怎麼開口,也不怎麼活潑。
才七歲的我,無法理解爲什麼所謂的錦鯉命格對爸媽來說如此重要。
也無法消解心中的鬱結,爲什麼要那樣對我,還把我趕出家門。
「師傅,我真的是無用之人嗎?」
我對着修善大師,問出了我心中最執着也最彷徨困惑的問題。
修善大師攥着手裏的佛珠,聞我所言,輕輕抬眼說道:
「佛說:預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預知來世果,今生做者是。
「傻孩子,老衲知你心中困惑,只是這問題的答案須得你自己去尋,方能了悟。
「從今以後,你便隨我修行,自己去感悟,你可願意?」
我思索片刻,隨即堅定地望着大師的眼睛。
「師傅在上,徒兒願意。」
師傅微笑着捋了捋自己的鬍鬚。
「既如此,爲師便給你起個法號,喚作拂塵,願你今後拂去前塵,涅槃新生。」
拂塵,拂塵。
我在心裏默唸了兩句新名字,再看看師傅慈善的笑顏,內心從未如此充盈過。
我,一定會找到答案的。

-7-
光陰如流水,一晃十年過。
十年間,霍家在妹妹的指導下,日漸崛起,早已坐擁了億萬身家。
而我,跟隨師傅修行,也漸漸地明悟前塵,不再執着於往事,也不再困苦糾結。
是日。
碧雲寺前廳,廣闊的大殿內一個衣着樸素的中年男人正跪在佛像前,雙手合十,虔誠地祈禱着什麼。
我放下手中狼毫,起身走到那中年男人面前。
「吳施主,這是我爲您抄寫的經文,祈福用的。」
中年男人睜開眼睛,接過我雙手捧着的經文,衝我笑了笑,只不過那笑容很是勉強。
「小師傅,謝謝你。」
我和眼前這位吳施主又寒暄了幾句,便目送着他離去了。
這位吳施主也是個苦命人。
他本名叫吳軒,和自己的髮妻白手起家,一起創業開立了公司。
公司一飛沖天,吳軒事業有成,正是人生得意時。
可就在公司蒸蒸日上之時,吳軒的妻子卻突然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吳軒急壞了,四處尋找着妻子,連生意都顧不得。
因爲尋找妻子,吳軒錯過了一個大項目的競標,妻子也遍尋無蹤。
公司一落千丈,家庭支離破碎,一顆心千瘡百孔的吳軒開始癡迷佛法。
十來年裏,他經常來到碧雲寺裏求佛祈禱ṱũ̂ₙ,成了我們寺裏熟識的香客。
「拂塵。」
「師傅!」
我聽見師傅喚我的聲音,轉頭就看見了他老人家正看着我。
我蹭過去,親暱地喚着師傅,師傅則是摸了摸我的頭,問我:
「拂塵,你今年十七歲了,高考也結束了,有沒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這麼多年,承蒙師傅照顧,精心撫育,彌補了我在家庭裏缺失的愛。
師傅也並沒有拘着我讓我就在寺廟裏面出家修行。
而是讓我隨了他俗家姓周,像正常的孩子一樣,上學,高考。
月前,錄取通知已經下來,是我心儀的大學。
「師傅,假期我就在廟裏待着陪着你好不好?」
師傅年事已高,我只想在他有生之年儘可能地陪着他。
「爲師知道你是個孝順好孩子,既如此,你便在前殿接待香客,幫着他們引導,或者幫他們抄經祈福吧。」
我卻有些猶豫。
「只是這樣嗎師傅?或許我能做得更多呢?」
師傅的脣邊依舊是他標誌性的和善笑容,拍了拍我的頭。
「萬物因果皆有緣法,孩子,你的做的只是幫助而已。」
我定定地看着師傅,霎時之間明白,原來師傅,早已經看透了我的命格。
是的,我纔是霍家這一代的錦鯉福星。
一切其實早有預兆。
幼時,那串改變了我家命運的彩票號碼,伴隨着身體的異樣我早已看出答案。
五歲時的南湖方案,我也早有預感那是能讓我們家跨越階層的項目。
樁樁件件,妹妹說出的事情我也都能預測。
只是不知爲何,妹妹總是會先我一步說出,而我總是在她說完之後才能預感出。
早年間,我剛被趕出家門,心中尚有怨恨和不甘。
是以便會默默關注着霍家的新聞,每一次爸爸的投資決定都與我的想法不謀而合。
漸漸地,我開始關注自己也能預測的能力。
我心中感到不解,既然妹妹是錦鯉,那麼我又爲什麼會有這些能力?
帶着疑惑,我開始查證霍家女天生錦鯉的傳言。
多方努力過後,我確定了兩點。
其一便是我身上的能力,和千百年來記載以及人們口口相傳的霍家錦鯉的能力並無二致。
我十分確定,每一次預感時,我身體裏的異樣和我的祖先們一模一樣,不是造假。
這昭示着,我就是霍家真正的錦鯉。
第二點是,霍家雙生女,一爲錦鯉,一爲常人,這點也是事實。
那霍錦繡,又爲什麼能鳩佔鵲巢呢?
我看不懂。

-8-
時光翩躚,又是一年過去。
這一年,我十八歲了,大一的生涯很快到了尾聲。
也是在這一年,鄰市發生了 7 級的大地震,情況兇險萬分。
時值暑假,我和幾個同學,以及幾個常來寺廟祈福的香客自發組成志願小隊,前往震中搶險救災。
災情險峻,滿目瘡痍。
這一刻,我真正地感受到了,人在大自然面前,是如此的渺小。
我們幫着救人,搭帳篷,分發物資,保障後勤。
災難無情,人有情。
在災區,我看到了拼盡最後一口氣力也要掙扎求生的人,也看到了餘震下不顧自身,也要奮力救人的官兵。
在自然的災害下,生命卑如螻蟻,卻又如此地蒼勁,如此地頑強。
看着被救下的人民向我投過來的感激目光,看着這災難下大家衆志成城的團結決心。
我又豈是父母口中的無用之人呢?
此次救災之旅,我收穫良多。
當我風塵僕僕地趕回碧雲寺時,卻意外地在這裏見到了幾個不速之客。
「大師,大師,聽說你們寺廟最是靈驗,你快來看看我這女兒啊!」
竟是多年未見的父母和妹妹,此刻正在師傅面前大聲地祈求着。
我心中微微驚訝,他們怎麼會找到這裏來的?
我悄悄地閃過一旁,看他們和師傅說些什麼。
原來爸媽並不知道我也在這裏,而是特意前來找我師傅卜卦的。
他們聽說我們寺廟香火鼎盛,每個前來供奉的善男信女皆能得償所願。
「大師,我這女兒是命定的錦鯉,可怎麼她現在不靈了呢?」
原來是不知道怎麼的,自打過了十八歲生日,妹妹的錦鯉體質突然失效,所做的決定全都錯誤,家裏的投資也都虧得一塌糊塗。
焦急無措的爸媽,這纔想求玄法給妹妹看看。
師傅看着妹妹,半晌搖了搖頭,說道:
「異世之魂,本也可得小富,可惜貪得無厭又心思歹毒……哎,善哉善哉。」
爸媽被師傅說得愣住了,聽Ŧű̂₀着這話心裏隱隱地感到不妙。
我聽着,卻是明白了些什麼。
異世之魂?
難道妹妹是因此才知曉一切的嗎?
此時妹妹一抬頭,她看見了站在大殿門口的我。
「啊——是你!你怎麼也在這裏?一定是你,你搶走了我的氣運是不是?」
妹妹看見我,突然尖叫了出來,張口就是我搶走了她的氣運。
爸媽順着妹妹的目光也看見了我,我的面容與童年時期並無太大變化,他們一眼便認了出來。
「是你這個小賤人!你爲什麼陰魂不散,如今還影響了你妹妹的錦鯉命格!」
爸媽衝我號叫着,還想要上前來廝打我。
顯然,他們和妹妹都是一個想法。
「萬物皆有定數,幾位施主若不能明曉,便只能永遠糊塗了。」
我並沒有理會這幾人的胡攪蠻纏,而是客客氣氣地把他們請了出去。
師傅在一邊觀察着我,以爲我會生氣。
我卻搖了搖頭,嘆道,是他們不懂珍惜,貪婪成性,自私自利。
我卻早已看開,再不會因爲這兩個糊塗父母而自怨自艾,懲罰自己。
我一如拂曉黎明燦爛的人生,只能由我自己掌舵,而不會爲任何風浪所阻。

-9-
爸爸的公司猶如江河日下,日漸衰退。
這麼多年他的生意能做得如此大,全靠着那所謂的錦鯉妹妹幫助。
他本人能力卻是毫無任何長進。
因此,妹妹的錦鯉命格一朝失效,他便如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轉。
不過短短半年時間,幾十億身家虧得一無所剩,直接宣告破產。
公司豪宅全都被查封,名下的資金也被凍結,還欠着一屁股債,親戚朋友都對他們避而不見。
而與他們相對的,是我用自身的錦鯉福運,盡我所能地幫助着每一個值得相助的人。
願望得償的香客來到寺裏還願,言辭之間對我頗爲感激,而我也結交了不少朋友。
一時之間,碧雲寺拂塵小師傅的名頭漸漸鵲起。
而此刻,走投無路的爸媽彷彿意識到,我纔是真正的錦鯉。
他們拽着妹妹,又一次來到了寺廟。
他們當着我的面,對妹妹又打又踹,像曾經無數次地虐打我一樣。
「你這個賤蹄子,原來一直都是你搶了你姐姐的錦鯉命,我打死你這個賤人!」
爸媽藉此祈求我能回去,幫着他們逆風翻盤。
「你們這是做什麼!這裏是佛門清淨地,哪容你們這樣!」
我找了人過來,阻止他們繼續虐打妹妹。
「錦鯉的意義是福澤衆生,而不是爲一己私慾謀求私利。」
如果爸媽繼續虐待妹妹,怕是會比現在無家可歸更淒涼百倍。
不過這話我並沒有說,只是深深地看了他們一眼。
我厲聲拒絕了他們想要讓我回去的要求,再一次「客客氣氣」地把他們請出了寺門。

-10-
「請問是周拂塵女士嗎?
「我們這裏是市公安局,現在有事請你過來一趟。」
一到公安局,一箇中年男人一下子衝過來攥住我的手,不住地道着感謝。
我定睛一看,是吳軒。
「哪裏哪裏,是您吉人自有天相,您這麼多年苦心,才能夫妻團圓。ƭũ̂ₕ」
「誒,要不是小師傅你細心,還能一直記掛着我的事,我又怎麼能如願呢?」
今天公安局給我打電話,是吳軒的老婆王秋梅的事確定了。
那是前一陣子,鄰市地震我去做志願者的時候。
災情兇險,人手不夠。
我們這些志願者聽指揮安排,常常是哪裏缺人補哪裏,並不是固定的。
一次,我被安排到臨時搭建,收治傷員的醫療帳篷裏面看護。
在這些患者裏,一個名叫何豔豔的女人吸引了我的注意。
原因無他,這個女人長得太像一個人,那便是吳軒的老婆王秋梅。
因爲吳軒常來碧雲寺的緣故,我們算是比較熟識。
吳軒曾經詳細地講述過他老婆失蹤的事情,還給我看了他老婆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明豔多姿,縱使歲月在她的臉上留下了溝壑,但依舊可見昔日面容。
「王秋梅?」
我試探地叫了一聲,可是女人卻並沒有給我回應。
她看起來有些癡傻,連自己的名字都說得磕磕巴巴。
關於這女人的詳細信息,護士們也都不太清楚。
可是實在是太像了,那眼角下的淚痣,都和照片上的王秋梅一模一樣。
想着吳軒惆悵的神情,我心裏動容,想着如果真能找到他妻子,那真是再好不過。
我留了個心眼,這女人如果是真傻,家裏人不太可能放她出去亂跑。
那她被救的地方就極有可能是她家,那片地區就很有可能有認識她的人。
打定了主意,我便開始打聽起了何豔豔。
功夫不負有心人,還真叫我打聽了出來。
那是一位大娘告訴我的,她是何豔豔家的鄰居,此次地震,家裏並沒有人傷亡。
大娘說,何豔豔是大約十三年前來到他們村的,嫁給了他們村一戶王姓人家。
不過何豔豔並不是自願嫁的,而是被拐賣來的!
買媳婦這種事,在他們村裏雖然ṭü₌並不怎麼明着來,但本村人心裏也都有數。
何豔豔嫁過來後,天天哭鬧要逃跑,被那家人又拴又打,生生折磨成癡傻。
據大娘所說,何豔豔的夫家人都在地震中沒了,只有何豔豔被救。
回到帳篷裏,我回想着大娘所言,和王秋梅失蹤始末對比,一一覈對着細節。
此時我已經確定,90% 的可能,何豔豔就是王秋梅。
然而我心中卻並沒有多少是爲吳軒能夠闔家團圓而感到的開心。
我心中陣陣發冷!
吳軒說過,他的妻子是在十三年前莫名失蹤的,且消失得毫無預兆。
他當時正在競標一個項目,是南湖區的動工項目。
我始終忘不了,父親南湖項目競標成功的那天,年僅五歲的我被獨自扔在那寂寥的雨夜。
無助與絕望要把我吞噬,是我現在想想還會脊背發涼的心理陰影。
因此,我對吳軒所說的南湖項目這個細節,記憶尤深。
吳軒當時的公司發展得很好,財力也很雄厚,是最有希望拿下南湖的公司。
父親當時在南湖競標期間,確實因爲幾家競爭公司而愁眉苦臉。
這些年,我默默關注霍家的消息,探查自身錦鯉命格的同時,免不了會查到一些祕密。
爸媽雖然靠着霍錦繡的錦鯉福運發家壯大,但是並不完全依仗着她。
背後違法亂紀,打壓競爭對手的事也沒少幹。
如果說,霍啓明和蘇美云爲了拿下南湖項目,而幹出拐走王秋梅,讓吳軒分心從而競標失敗的事情,也是有可能的。
想到這裏,我心中說不出是何滋味。
如果事情真如我所想,是我家害了吳軒……
我又有什麼面目去見他!
思索了一夜,我也未能入眠。
翌日起來,我打定主意。
如果事情是真的,吳軒要怨要怪要遷怒,我也絕無怨言。
當下最重要的,是要確定何豔豔究竟是不是王秋梅。
眼下何豔豔身上有傷,不宜挪動。
當地如今因爲地震一片混亂,報警的話警察可能也顧不上。
於是我便在回到我所在的城市後,向當地的警局報了警。
吳軒和他老婆都是本市人,王秋梅失蹤後,吳軒也立即報了警, 警局肯定有備案。
我還向警察強調了我對我爸媽的懷疑, 請他們去調查。
在剛開始知道父母有做不好的事情Ṫū⁸時, 我盡我所有的能力去幫助受害者。
背後那些隱藏得太深的事情,我力所不能及, 就只能最大限度地去搜集證據。
報了警後,我還嘗試着聯繫吳軒,告訴他何豔豔的事, 可惜他當時出國, 聯繫不上。
如今耗時半年,吳軒回國,何豔豔也被證實是王秋梅。
而當年王秋梅的被拐, 也正是我爸媽的手筆。

-11-
我父母犯下的事情, 吳軒並沒有怪罪我。
「他們是他們, 你是你, 你是個心地仁善的年輕人,跟他們不一樣。」
我和吳軒相視一笑,感謝他的大度。
我在警局做了筆錄,還把蒐集來的我爸媽犯罪的證據交給了警察。
緩緩步出警局的時候, 我看見遠處呼嘯着駛來幾輛警車。
我父母手挽鐐銬,被幾個警察押着下來往警局裏面走去。
遠遠跟在後面的,是妹妹追着警車跑的身影,她一邊跑還一邊喊:
「別抓我爸媽!別抓他們啊!」
眼見着追不上了,妹妹直接坐在地上, 嚎啕大哭着。
她身上髒兮兮的,再不復從前精緻打扮的公主模樣。
聽說他們自從被查封了家產以後, 無處可去,只能龜縮在天橋下, 與流浪漢爭食。
我面對着他們, 心中再無悲喜,早已無恨也無怨。
每個人都有自身的因果,自己選的路,便要承受相應的代價。
我轉身欲離去,霍錦繡卻是看見了我。
她尖叫着向我跑過來。
「霍金玉!怎麼又是你!明明我纔是穿書的, 我纔是女主, 我纔是錦鯉!」
她言語顛三倒四, 瘋子一樣,看得我直皺眉。
「霍錦繡, 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裏的,上天賦予的錦鯉命格,是要你兼濟蒼生, 而不是自私自利, 更不是讓你害人!」
錦鯉福運如若用來害人,那便會遭到反噬,一如我父母今日這般。
我掙開霍錦繡, 她一下子沒站穩, 摔倒在地。
我不再理會她的哭號,轉身朝着與她相背的方向走去。
我與他們,從來都不是一路人。
我肩負着錦鯉的使命, 知道自己的責任。
從今往後,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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