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骨

我收了一隻兔子精爲徒。
他會在我寒毒發作的時候團在我懷裏,會在我被追殺時拼死救我。
他還說,想和我生小兔子。
我感動到差點罔顧師徒人倫時,發現——
他是想用我的仙骨救他的青梅。
我大方地給了。
反正,我也快死了。
結果。
大夢三年,我活了!

-1-
我活過來第一件事,就是去整點麻辣兔頭喫一喫。
一口氣喫了十八盤。
結賬時,才發現口袋空空。
酒樓老闆要把我扭送官府。
我哭喊着說什麼都願意做,求他放我一馬。
不是我變窩囊了。
是我本來就窩囊。
沒了仙骨,成了凡人更窩囊。
就這樣。
我被賣進了當地富商家裏,成了傻子少爺的未婚妻。
照理來說,這麼有錢,就是缺胳膊少腿也不缺媳婦。
可傻子少爺長得又黑又壯,力大如牛。
有次憋不住了,當街撒尿,甩動驢鞭。
再加上,十七八歲血氣方剛的年紀,看到什麼都有衝動。
原本願意的姑娘也都不願意了。
有個體弱的姑娘走前說:「他是個不知輕重的,我怕我活不過新婚夜!」
富商上上下下打量着我,不滿地說:「這細胳膊細腿的,能行嗎?」
更痛的我都受過,不怕這一遭。
我拍着胸脯保證,不會讓府上有血光之災。
傻子少爺倒是不挑,已經「媳婦媳婦」地叫上了。
我前頭活了百來年,都沒個道侶。
好不容易動心一次,還被人挖了骨頭。
死了三年,醒來第二天,居然就有了個夫君!
怪不得老中醫說,睡覺治百病。
我和傻子少爺的婚事定在了七天後。
當晚,我睡得很香。
許是要成親了。
我夢到了很久之前差點成親那次——
穿着紅色喜服的男子牽着我的手。
燭火搖曳。
映襯得他清純標誌的面容中又添一絲魅惑。
他的面容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
膚白貌美,芝蘭玉樹,雌雄莫辨。
就是身量太高了些,寬肩窄腰,讓人還是一眼瞧出了男女。
白屠錦激動的時候,還會冒出兔子耳朵和尾巴。
我摸着他的耳朵,讓他不要緊張。
「不就是成個親嘛!」
雖然,我說這話時,聲音在抖。
他垂下眼眸盯着我,滿目柔情,紅着臉說:「阿惜,你好美。」
彷彿愛極了我的模樣。
可那天,我們終究沒有拜成天地。
他的青梅大限將至,傳音給了他。
他走時,大紅喜袍隨風揚起,掀起了一地塵土,迷亂了我的眼睛。
我也在那一天,知道了他處心積慮接近我的原因。
我身上的寒毒是他下的。
我被人追殺的原因,是他放出了我的行蹤。
往昔相伴,能有幾分真情?
不過是在抽我仙骨時,假惺惺掉了幾滴眼淚。
我不稀罕。
還不如,和傻子成親。
好歹不會騙我。
第二日。
我帶着府上小丫鬟們去採買婚嫁用的東西。
興致勃勃挑頭面時,聽說鎮上來了一羣仙人。
聽到「仙人」兩字,我就煩。
好死不死,富商家是鎮上首富,屋子蓋得最好,仙人們要下榻過來。
我一回去,就被傻子夫君孟安康拉到一邊。
「娘子娘子,咱爹讓我帶你走小門,避着點仙人。」
「爲何?」
「因爲那爲首的大仙是兔子變的,而你前些天喫了十八盤麻辣兔頭。」

-2-
「麻辣個……」
我嚥下了鳥語花香,心裏盤算起來。
兔子?
總不會是那隻兔子吧?
天下兔子千千萬萬,我不會這麼倒黴吧?
應是不會的。
他現在應和他的青梅在兔子窩生兔子呢。
「娘子別怕,我會保護你的!」
「那大仙好像也帶了媳婦,實在不行,咱們去求求他媳婦!」
我趁機摸了兩下他精壯結實的手臂。
我喫真好啊!
府上丫鬟們湊在一起嘰嘰喳喳。
說,那些仙人都來自一個叫萬劍宗的門派,來此地捉妖。
小丫鬟納悶道:「你說這都是仙人的門派,爲何會有隻兔子?」
另一丫鬟神神祕祕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吧!」
「聽說,以前萬劍宗是不收妖修的,但後來出了位菩薩心腸的大師姐,爲了救幾隻小妖,願意受四十九道鞭刑,上抗辯臺和劍尊論辯……」
「那兔子仙人現在不僅是萬劍宗的魁首,聽說還有位恩愛的道侶。」
小丫鬟們紛紛覺得可惜,那麼帥的劍修,就算是兔子又怎麼樣?
她們不知道,劍修很窮,最不適合當夫君。
連定情的信物,都送便宜的劍穗。
我懶得聽她們八卦,回去繡我的紅蓋頭了。
後來幾天。
我都儘量從小門走。
小丫鬟們捧着各種獻給仙人的好東西匆匆過去。
「兔子仙人的道侶身子嬌貴,只能睡這種一寸一金的雲錦蠶絲被!」
「兔子仙人除了去抓妖,就是守着道侶,世間怎會有這麼好的男子?」
「……」
我和那些仙人一直未碰不上面。
直到,今夜——
我繡着蓋頭,突然聽到了外頭的打鬥聲。
妖氣沖天。
可我早不如當年。
等妖怪衝進我的房間,把我綁做人質,我才發現。
「再往前一步,我就Ṭŭ̀³殺了她!」
清清冷冷的聲音說:「大膽蛇妖殘害百人,你當真以爲能用一人,換你活着離開這裏?」
熟悉的音色。
陌生的語氣。
三年之隔,卻如隔世。
我抬眼看去。
那白衣仙人亦看到了我——

-3-
白屠錦舉着劍,表情冷漠又慈悲。
「姑娘,你若爲大義犧牲,我們會厚葬你。」
他劍上的穗子晃了晃,很是眼熟。
孟安康在旁大哭大喊:「不行,那是我娘子!」
白屠錦沒有認出我。
甚至因爲我眼神太直,讓他感覺到了被冒犯,微微蹙起眉。
我不知我爲何能活過來。
但我已經換了一副皮囊。
除了名字,似乎都和曾經沒了關係。
若是知道會這麼快撞見,我連名字都不會用以前的。
我現在是個凡人姑娘,其貌不揚。
也就孟安康這個傻子喜歡。
他哭着求白屠錦一定要救我,甚至不惜跪下朝他磕頭。
不過幾日情分,當真是個傻子。
富商去拉他起來,結果怎麼也拉不動,哄道:
「我再給你找個娘子!」
孟安康道:「不,我就要這個娘子,我娘子是天下最好的娘子!」
「她會教我寫字,還會教我耍劍,還會陪我玩……」
「大仙,你救救她,我保證她再也不喫麻辣兔頭了!」
我:「……」
實在吵鬧。
最先受不了的,不是白屠錦,而是我身後的蛇妖。
他掐着我脖子的手驟然攥緊。
白屠錦一腳踹開孟安康,直接提劍刺來。
千鈞一髮之際。
我破手指劃的符終於生效。
我勉強化作金剛的手,直接襲向蛇妖的下三路。
蛇妖慘叫一聲,把我放開。
與此同時,白屠錦的劍插進了他的七寸。
塵埃落定。
孟安康將我一把抱進懷裏,痛哭流涕。
白屠錦的目光落在蛇妖屍身的某一處。
幸好,一眨眼的工夫,蛇妖化作了原形,身上再無金剛手手印。
孟安康自己怕得發抖,卻還像哄小孩一樣,順着我的背,要我別怕。
白屠錦看了我們一眼,將蛇妖屍身收了起來帶走。
我鬆了一口氣。
此事過後。
很快就到了我與孟安康成親的日子。
白屠錦一行人還未離開。
我來來回回置辦出嫁行頭時,與他又撞見過兩次。
我大搖大擺從他身邊路過,甚至還要冷哼一聲。
他的師兄弟看不過眼,說:
「這凡人女子好生無理,我們緲緲師妹都不敢這麼對白師弟!」
緲緲?
我勉強想起,她就是白屠錦那青梅竹馬的人類修士,沈緲緲。
白屠錦沒有和我計較。
誰叫他本事不到家,差點讓蛇妖害了我的命?
富商依舊賠笑,甚至邀請他們來參加我和孟安康的婚禮。
白屠錦居然真的應下了。
很快。
便到了婚禮當日。
敲鑼打鼓,好不熱鬧。
孟安康興奮地來牽我的手。
司儀阻攔了好幾次都沒成,只好由他去了。
紅蓋頭晃呀晃,繡着金線,鑲嵌着珍珠。
比我當年那一塊紅布,好看多了。
透過紅蓋頭,我看到了主位上白屠錦影影綽綽的身形。
以前做我徒弟。
後來差點做我夫君。
現在成了我的證婚人。
我心裏覺得好笑,沒忍住笑出了聲。
那司儀有點功夫在身上,道:「看來新娘子很高興,笑得合不攏嘴了!」
吉時到。
司儀開始念詞:
「良辰吉時,鸞鳳和鳴,百年好合,鴛鴦比翼。」
「今朝,天地、大仙、孟父爲證——」
「孟家安康與鍾惜娘子,結金玉良緣!」
白屠錦猛然站起了身——

-4-
「白大仙,您怎麼了?」
喜慶的聲音被白屠錦突然的動作嚇停了一瞬。
富商誠惶誠恐。
孟安康緊緊牽着我的手,小聲蛐蛐:「他不會是要搶婚吧?」
白屠錦兔子耳朵尖得很,自然是聽到了。
我縮進孟安康懷裏,貼在他的大胸肌上,色色,不,瑟瑟發抖。
我隔着紅蓋頭與白屠錦對視。
白屠錦皺起了眉,眼神中閃過嫌惡。
他記憶裏的鐘惜是個很奇怪的天才。
他使用美男計接近鍾惜好幾次都失敗了,最後變回了兔子原形才成功。
大庭廣衆之下,她絕不可能這樣靠在一個男人的懷裏。
「凡夫俗子,不知廉恥。」
他眼神中閃過鄙夷,開口道:「是我認錯人了。」
婚禮儀式繼續。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三拜白大仙!」
我和孟安康朝着白屠錦拜了拜。
「夫妻對拜!送入洞房!」
到了鬧洞房的環節。
孟安康激動得滿臉通紅,對我道:「娘子,我把你教我的雙修大法記得牢牢的!」
周圍的人都在起鬨。
凡間多仙人的傳說,也會在調侃時,把夫妻之事稱作雙修。
富商聽得害臊,讓孟安康不要多言。
白屠錦站在人羣外,目光定定地看着這裏。
他看得出神,彷彿透過這紅帳喜牀想起了什麼。
孟安康不理會富商,將我抱在懷裏撒嬌。Ŧũ̂ₙ
「娘子,我們大喜的日子,我今天是不是不用練蒼蒼劍了?」
這死嘴,真是什麼都往外說!
我想要去捂孟安康的嘴,卻已經來不及了。
白屠錦聽到了。
很多年前的鐘惜,被廢去功法,逐出師門後,自創了劍法蒼生。
白屠錦朝我走來。
可就在幾步之遙,被他的同門攔下。
「白師弟,緲緲師妹又吐血了!」
白屠錦停住了腳步。
他沒有多猶豫,就轉身離開。
「你說緲緲師妹也真是,自己身子這麼弱,還要擔心師弟你的安危,非要跟來……」
我鬆了一口氣,卻也有些納悶。
怎麼得了我的仙骨,沈緲緲身子還這麼弱?
鬧完洞房,賓客散去。
孟安康掀起我的紅蓋頭,急吼吼地親了上來。
他親得我一臉口水。
他身上該軟的地方軟,該硬的地方硬,也不是很硌人。
他兩隻眼亮晶晶地盯着我,像討食的大狗兒。
「娘子,娘子,你是不是我的娘子?」
「是。」
「娘子,娘子,我們永遠在一起好不好?」
我應道:「好。」
「娘子,你愛不愛我?」
「愛。」
「娘子,我要是有一天死了,你會救我嗎?」
「會。」
孟安康還在喋喋不休地問着什麼。
但這具身體實在太弱。
我已經累得不行,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5-
翌日。
我一睜眼,就看到孟安康一張幽怨的黑臉。
平心而論,他長得雖然沒有白屠錦好看,但還挺端正的。
配我正正好。
宜家宜室。
想到這裏,我湊過去親了他一口。
黑臉頓時又黑又紅,又土又俊。
我們手牽手起牀去敬茶。
到了廳堂一看。
好傢伙,一對半等着喫敬茶的高堂。
富商是那半個,他老婆死得早。
剩下那一對是白屠錦和沈緲緲。
我:「……」
沈緲緲穿着萬劍宗弟子的白袍,袖子上繡着劍尊弟子纔有的標誌。
她面色有些蒼白,是修真界少見的一款病弱美女。
她柔柔弱弱地笑道:
「這段時間叨擾孟老爺了。」
「可惜昨天大喜的日子,我身子不好沒能來喝一口喜酒,阿錦便要我今日來沾沾喜氣。」
我和孟安康舉着茶杯到她和白屠錦面前。
孟安康的茶被白屠錦一飲而盡。
沈緲緲卻遲遲未伸手。
她輕輕咳嗽了兩聲,好像舊疾復發了似的。
白屠錦擔憂的眼神一直在沈緲緲身上。
她咳完,又不緊不慢道:
「說來也巧,我曾有位同門師姐,與鍾姑娘同名同姓。」
我手舉得發酸,沒忍住抖了抖,茶水濺到了手上。
有點燙。
「不過,她聯合幾隻小妖,殘害同門,已經被逐出師門了。」
「枉費我的師尊劍尊對她一片苦心,還破格爲她改了門規,大發慈悲收留了那些小妖。」
「這種欺世盜名之輩,算不得我的師姐!」
白屠錦面色不變,不發一言。
我也沒什麼反應,乖巧Ṫŭ₀地聽着。
此鍾惜非彼鍾惜。
關我什麼事。
我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脫胎換骨龍王歸位莫欺少年窮凡人版鍾惜。
孟安康這個傻子沒聽懂,在那還道:
「這人又不是我娘子。」
「你快些喝我娘子的茶吧!」
沈緲緲笑了笑,一邊朝我伸手,一邊道:「是我耽誤了正事,鍾姑娘莫怪。」
她嘴上這般說着,我卻從她的指尖感受到一絲帶着殺氣的靈力!
她心眼子是真的小!
就因同名同姓,就要遷怒於我!
況且,我於她不僅無冤無仇,甚至算得上是救命恩人吧!
我心中大驚。
我現在不過是個凡人,只會些以血畫符的小花招,如何躲得過!
茶杯碎裂在地,指尖已然到了我面門——

-6-
也就在那一瞬間。
我從她身上感知到了我的仙骨。
她的靈力正是從我的仙骨上來。
毫釐之距,仙骨亦感知到了我。
它似乎過得不太舒心。
感知到我的一瞬間,它震動了一下,引得沈緲緲一下臉色煞白。
它在沈緲緲體內扭來扭去,卻掙脫不能。
它想要回到我的身體裏來。
可我的身體裏已經沒了它的位置。
沈緲緲的手指停在我面前。
她當場吐了口血出來。
白屠錦一瞬間將她摟進懷裏,靈丹妙藥不要錢似的往她嘴裏塞。
他不斷往沈緲緲體內輸送靈力。
可仙骨並未被鎮壓。
作亂得比往昔每一次都要激烈。
沈緲緲咬着脣瓣,驚怒不已:
「爲何次次都這樣!」
「鍾惜不是自願把仙骨給我的嗎!」
白屠錦眼神中也閃過疑惑。
「難不成,鍾惜對你不過是逢場作戲,故意擺了你一道?」
聞言,白屠錦正在輸送靈力的手頓了頓。
片刻後,他安慰沈緲緲道:
「她是自願給我的。」
「你別多想了,仙骨萬年來只出過這一根,誰都不確定移植仙骨的後果是什麼。」
可這話,更像是說給他自己聽的。
沈緲緲很快就沒了力氣說話,虛弱地躺在白屠錦懷裏。
與此同時。
孟安康一把拉起我。
「娘子,我們快走。」
「他們可能要碰瓷!」
孟安康就這麼把他爹拋到腦後,和我一起跑了。
可這一跑,就跑出了事。

-7-
沈緲緲一口咬定,我身上有什麼邪物,是我傷了她。
死了三年又活了,我不就是個邪物嘛。
真是恭喜她了。
歪打正着。
一羣仙人來抓我的時候,我正在和孟安康釣魚。
他鬧着今天不想練劍,只想要玩兒。
我便陪他玩兒。
可他哪玩得過我。
我六七歲的時候,就會自己去河裏抓魚喫了。
他六七歲的時候,還是個玩泥巴的傻子。
嗷,現在也是。
他不知怎麼搞的,衣服溼了一大半,領口敞開,露出兩塊蜜色的,呃,切糕。
他終於釣上來一條魚,興奮地抱在懷裏,和我邀功。
我眼睛直直地盯着魚,感慨了一句:「好大。」
孟安康得意洋洋:「是吧,比你的還要大!」
我點點頭,表示認可。
他黑臉嬌俏一紅,又湊過來討要「親親」。
我撅着嘴正要親上去時,幾個萬劍宗弟子將我們團團圍住。
有點兒尷尬。
那幾個萬劍宗弟子將我身上東西搜刮了個遍,並未找到什麼邪物。
我被抓回了孟府,跪在沈緲緲暫住的大院子裏。
屋子裏。
白屠錦在爲沈緲緲壓制仙骨。
白屠錦爲沈緲緲治療了多久,我就在院子裏跪了多久。
跪到日落月升,月落日升。
我舔了舔乾裂的嘴脣,眼前一陣陣發黑。
模糊的畫面裏,是白屠錦一刻不停救治沈緲緲的樣子。
他從始至終沒看過我一眼。
也是。
三年前就不曾多看我一眼。
何況現在。
我突然意識到——
原來,我心裏還是有幾分怨的啊。
回憶飄向我剛撿到白屠錦的時候。
他小小一隻兔子斷了腿,蜷縮在路邊。
半身兔毛都被血染紅了。
我把他踹進了衣服裏。
「這是個喫人,不喫兔的世道。」
「你一隻小兔子剛開了靈智,沒有強者做你的靠山,你是活不下去的。」
「但你別怕,你的強來了,就是爲師。」
後來,他蹲在我肩頭,陪我走南闖北。
再後來,他給我下了寒毒。
寒毒不算什麼。
可它勾起了我體內本來的毒。
那可是世間少有的劇毒,又貴又疼。
叫人生不如死之時,還要感慨一句,下毒之人可真捨得。
白屠錦嚇得兔臉呆滯,團進我懷裏,試圖溫暖我。
仙骨需要我自願獻出,不然它就是普普通通的一條脊椎。
我被追殺走投無路之時,他又上演了英雄救美的戲碼。
他看着重傷的我,眼淚掉了下來,兔子眼睛紅紅的。
我忍着劇痛,還抽空開玩笑安慰他:
「你別怕,我不會死的。」
「我還想看你的兔子妖術呢。」
很多妖族都有自己特有的妖術。
比如兔子,可以一胎十寶。
白屠錦笑了起來,像一隻可愛的小兔子。
……
我願意把仙骨給沈緲緲,也不是純好心。
這幅仙骨,讓我從一個喫百家飯長大的村姑,成了萬劍宗劍尊的關門弟子。
也讓我從萬劍宗劍尊的關門弟子,成了被人人追殺的叛徒。
你既想要,我就給你。
至於你守不守得住它,就ẗü₊不關我的事了。
嘻嘻。
但我沒想到,沈緲緲守住了。
傳說,有仙骨的人半隻腳已成仙,不懼怕任何劫難。
但沈緲緲還是那麼弱,仙骨只是吊住了她的命,供給着她源源不斷的靈氣。
她還因仙骨拜入劍尊門下。
她運氣真好啊。
想到這裏,我頓時恍悟。
我怨的,不是白屠錦對我那幾分情意。
我怨的,是這個對我沒有半點偏愛的世道。
既命運以磨難折我。
我便報之以大巴掌。

-8-
仙骨這塊狗骨頭!
害了我一世不成,現在又要害我!
萬劍宗的弟子發現,我一旦靠近沈緲緲,她就吐血吐得更厲害。
有弟子直接把劍架到了我的脖子上,決定直接將我殺了,一了百了。
不料,我性命不保之時。
沈緲緲吐血三尺遠。
劍刃割開了我的脖子。
沈緲緲吐得如同天女散花。
她吐血間隙,指着那弟子手指哆嗦:「住、住、住……」
「緲緲師妹,你怎麼能罵我是豬呢?」
白屠錦替沈緲緲發聲:「她讓你住手。」
劍刃從我脖子上挪開,沈緲緲奇蹟般好了些。
那弟子不信邪,又把劍舉了起來。
沈緲緲「噗——」一聲,噴了他一臉血。
好消息。
我的小命就這麼保住了。
壞消息。
他們要把我帶回萬劍宗。
孟安康當場哭了出來。
富商拿出幾乎全部身家,求他們高抬貴手。
富商做了大半輩子的富商,爲人圓滑老練。
他對我始終是看不上的,可孟安康着實歡喜我,他便願爲了兒子,腆着個臉求這羣萬劍宗弟子。
白屠錦看着我,不知在思考什麼。
他眼眸發冷,看得我有了不好的預感。
下一刻。
白屠錦一抬手,像抓小雞仔一樣抓住了我的衣領,帶着我飛了出去。
飛出數里遠後,我們落在一處山上。
他仙姿嫋嫋,依舊貌美得彷彿天仙一樣。
如果忽略他手掐着我的脖子的話。
他傳音給還在孟家的萬劍宗弟子,問他,沈緲緲可有再吐血。
那弟子道:「沒有,緲緲師妹似乎好多了。」
白屠錦手上力道加重,又問他:「現在呢?」
我被扼住咽喉,喘不上氣,只覺小命不保。
他一隻兔子怎麼能聰明成這樣!
我看他不是兔子精,是狐狸精!
我聽到那弟子道:「無礙,緲緲師妹沒有什麼反應。」
他說完這話,白屠錦便切斷了傳音。
我被白屠錦舉到了半空中,蹬着兩腿掙扎。
白屠錦看向我的眼神古井無波,唯有冷意。
彷彿在看一個死物。
他開口道:「抱歉,我本來沒有想殺你,畢竟你的名字和她……」
他似乎覺得自己說多了,道:「你要怨就怨我吧。」
說罷,他手上驟然發力。
我亦在最後關頭,掙扎着嘶吼出聲——
「兔子精你敢欺師滅主殺妻!」

-9-
「你說什麼?」
鉗制着我的手驟然鬆了些力道。
我趁機踹了他一腳。
好吧,沒什麼用。
白屠錦呆呆地看着我,任由我踹他。
「鍾惜……」
「對,是你娘。」
白屠錦的眼神變得有些狠厲:「是誰派你來的?你是如何知道我和她的關係的?」
他似乎是不敢相信。
畢竟是他親手挖了我的骨頭,我當着他的面死了。
「你如何證明你是她?」
我一邊踹得起勁,一邊罵他。
「你死不死啊!每次都來要我的命,早知道我就餵你兩根胡蘿蔔,把你放生了!」
「還要我說什麼?說一說你怎麼在成親當天拋下我,然後又像沒事人一樣回來,一邊和我洞房一邊求我救你的青梅,哄騙我說她是你的妹妹,她若死了,你也不獨活,求我成全你們……」
「不要說了!」
白屠錦慌張地打斷了我。
下一瞬,我被他死死摟進了懷裏。
剛剛是想掐死我。
現在是想捂死我。
我偏偏還要說!
我從他懷裏努力探出個腦袋,繼續喋喋不休:「說實話,你技術有夠差的,你這個獻身大法的完成度純靠臉,還不如我現在的傻子夫君……」
「鍾惜!我纔是你的夫君!」
我生氣道:「你吼那麼大聲幹嘛!嚇到我了!」
「對,對不起,阿惜,阿惜,可我纔是你的夫君……」
我翻了個白眼:「剛剛說你殺妻是唬你的,我們當年可沒有拜完堂。」
「可我們有過……」
「那叫露水情緣。」
白屠錦摟着我的手驟然僵住。
我繼續道:「我和孟安康纔是正經夫妻,你還做過我的證婚人呢,你忘了?」
白屠錦的手更加僵硬,用力得指節泛白。
「你不要說胡話了,你可是鍾惜,他不過是一介凡人,怎麼配得上你!」
我挑眉笑道:「那誰配得上?」
「你嗎?」
明明我話裏的嘲諷如此明顯,可白屠錦還是不由呼吸一滯。
他說:「你同我回去,你不屬於這裏。」
「你可以繼續修仙,我可以做你的爐鼎。」
「我不會再傷害你,你要是不高興,你想做什麼,我都願意……」
他眼神中帶着失而復得的急切和驚喜,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我的神色,迫不及待地想得到我隻言片語的首肯。
我無情道:「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因爲我愛上了麻辣兔頭。」
白屠錦噎了噎。
他眉眼受傷,嘴上繼續苦口婆心,喋喋不休道:
「阿惜,我不知你爲何借屍還魂選了這具身體,但這具身體並不是普通的人類。」
「她是人妖混血,體內有微弱的妖族血脈,萬劍宗內藏書無數,定有適合你修煉的方法……」
可我只是反問道:「白屠錦,你是不是忘了,你已經有道侶了?」
白屠錦一下啞了聲。
我看到他激動的面容一點點冷卻下來。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
過了許久,他道:
「你同我回去,緲緲會理解的。」
「緲緲她心善,不會爲難於你,她感激你都來不及……」
我輕嗤了一聲。
我不過與鍾惜同名同姓,她都容不下我。
若被她知道我真的是鍾惜,我還能有活命的機會?
沈緲緲原本是凡間一個不受寵的庶出小姐。
結果機緣巧合下救下了被捕獸夾抓住的白屠錦。
她是真的救了白屠錦,不是白屠錦故意設計的。
從那以後,白屠錦就成了她養的小兔子。
沈緲緲天資實在差,並不適合修煉。
白屠錦爲她找來修真功法,爲她煉製丹藥,爲她搶奪寶物。
可沈緲緲終究壽數有限,喫再多延年益壽的丹藥也不頂用。
白屠錦就這麼瞄上了我的仙骨,以身入局。
這隻小兔子的報恩,讓人動容。
若我不是他們愛情的踏腳石就更好了。
我笑道:「好啊,我和你回去。」
「但我有個條件。」

-10-
「我要帶孟安康一起走。」
白屠錦臉色有些難看:「他是個傻子……」
「但他是修煉的好苗子。」
「說不定,他修煉修煉就不傻了呢?」
「不行……」
「那你讓沈緲緲把仙骨還我。」
白屠錦啞口無言。
他最後咬牙答應了下來。
「但他能不能拜入萬劍宗不是我說了算的。」
我擺擺手。
他話真多。
白屠錦將我帶回去,宣佈了我與孟安康也要去萬劍宗的事情。
富商被這從天而降的機緣砸得喜極而泣,對白屠錦千恩萬謝。
孟安康見我完好無缺歸來,抱着我嚎啕大哭。
剛恢復了些的沈緲緲面色有些難看,她勉強笑道:「阿錦,爲何要……」
白屠錦死死盯着和孟安康抱在一起的我,不曾注意到她。
沈緲緲的指甲掐進了手心。
我懶得理會他們,牽着孟安康回自己的院子。
走時,背上的目光尤其灼熱。
臥房裏。
孟安康臉上淚痕未乾,羞答答地問我:「娘子,我想要洞房。」
哦對。
差點忘了這事。
我搖搖頭:「不行,有人在偷看。」
孟安康一臉不解:「他想看就讓他看唄。」
「他是自己沒有洞房,所以來看我們的?」
「那我願意把這喜悅分享給他。」
「但他不能加入,娘子是我的。」
我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腦袋:「你還挺大度的,對了,說到大……」
孟安康一把扯開上衣。
我脫口而出:「大!」
雖此大非彼大,但我不挑食。
屋外陰風陣陣。
不甘地呼嘯着。
大有要破門而入的架勢。
我掐着切糕,懶洋洋道:「你放心,他自己也有娘子,不會加入我們的。」
陰風不息,越吹越大。
「而且,我可討厭他了。」
「討厭到,看到他,我就萎了。」
「和他待在一起的每個時刻,都讓我噁心得想吐。」
陰風驟然熄滅。
屋外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我掀了掀眼皮,看到一張失魂落魄的臉。
晦氣。
我一把拉上了牀幔。

-11-
一路上。
沈緲緲對我十分和善。
她道:「沒想到你就是鍾惜,多虧了你,我和阿錦如今才能相守在一起。」
說着,她牽起了白屠錦的手,笑得甜蜜。
她未瞧見白屠錦臉上的不自在。
她也不知道,白屠錦在我和孟安康的院子裏站了一夜。
「恭喜恭喜。」
「祝你們萬年好合。」
說完,我轉身就走了,我怕她下一刻又要吐血。
不出幾日,我們就到了萬劍宗的山腳下。
一路上,白屠錦怕我突然改主意,常在我耳邊道,萬劍宗有多厲害。
「你身上的妖血非常薄弱,我看不出是哪一族,萬劍宗裏也有對妖族瞭解的長老,到時候我帶你去拜訪他。」
臨到進門,他還在唸叨:
「你的體質要想修煉,只有萬劍宗的資源能幫你。」
「你放心,只有我和緲緲知道你是鍾惜,沒有人會發現的……」
他說這話時,也沒有看到沈緲緲眼神中快要藏不住的陰鷙和殺意。
就在踏入萬劍宗那一刻。
靈力的威壓卷起了周圍的山林樹木。
白屠錦趕緊過來護住我。
可晚了一步。
四周的萬劍宗弟子已將我團團圍住。
多年不見的劍尊已站在我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着我。
他白衣白衣,容顏俊美,身形高大,仿若仙人臨世。
他冷冷看着我道:「叛徒鍾惜當年勾結妖類,如今又修邪魔外道奪舍之功,罪不容誅!」
白屠錦瞪大了眼睛看着這一幕。
他想不明白,爲什麼會這樣。
在他的計劃裏,我會被他庇護,做個閒散的小修士。
我們來日方長。
孟安康算什麼東西。
他會慢慢彌補於我。
他看向沈緲緲。
後者面露歉意,柔聲道:「阿錦,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你被鍾惜玩弄於鼓掌之間。」
「她分明就是故意暴露身份,讓你帶她回來的。」
「她是萬劍宗的叛徒,我不能看着你一錯再錯。」
白屠錦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我被壓在地上,喫了一嘴巴的土。
孟安康想要救我,結果被一腳踹了出去。
他似乎被踹斷了骨頭,可還是想要來找我。
然後就一次又一次被踢了出去。
白屠錦下意識想要過來救我。
沈緲緲高聲道:「阿錦,我知道你只是被她矇騙了。」
「當年,我成爲劍尊關門弟子時,求他破格讓你加入萬劍宗,你是萬劍宗唯一一個妖修。」
「現在,你可是萬劍宗這一代弟子中的魁首,師兄弟師姐妹都以你爲榜樣!你不能再糊塗了!」
白屠錦的腳步定在了原地。
萬劍宗弟子的目光皆落在他身上。
四周萬籟俱寂。
白屠錦手中的劍不住地顫抖。
靈劍似主。
那是一把很漂亮的靈劍,劍柄有紅色的寶石,劍身鋒利又優美。
那老舊又廉價的劍穗格格不入。
穗鬚子坑坑窪窪的,十分難看。
終於,那不般配的劍穗繩結崩落,掉到了地上。
在沈緲緲得意的眼神中,白屠錦避開了我的目光。
我扯了扯脣角,並無多少意外。
我被投入了萬劍宗的地牢之中。
地牢中的石壁似乎是從上古傳承下來,不管是靈力、妖力,甚至是魔力,都能吸收。
牢中陰溼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沒有靈力,沒有光亮,沒有聲音。
最有毅力的修士被關上個幾年也要瘋。
萬劍宗會把十惡不赦之人丟進此處。
上次我跑得夠快。
因此這次,還是我第一次來。
沈緲緲負責押送,她道:
「鍾惜,你爲什麼要回來?」
「你這樣真的不如死了算了。」
我以前也這麼想過。
但後來就不這麼想了。
說罷,她轉身瀟灑離開。
她離開後,我長舒了一口氣。
我從藏在腋窩皮肉下的儲物戒指裏掏出了照明法器。
「我回來啦。」

-12-
我被關了好幾天。
似乎已經被遺忘了。
也是,我對他們來說,早就沒用了。
但萬劍宗的臉面不能丟,所以我還得死。
可等到第七天,我還沒有死。
來巡視的弟子匆忙將這個消息上報。
比劍尊先來的是一羣長老。
其中一個毫不客氣地將腦袋放在我頭頂上,開始吸收我的靈力,試圖把我洗成人幹。
可他吸了半個時辰,吸得不多,但總是吸不完。
我看他挺投入的,朝他吐了口唾沫。
他猛地鬆手,倒退一步。
大怒之下,他運起靈力朝我打了一掌過來。
我堪堪閃身躲過,他打在了石壁上,被石壁盡數吸收。
他還想再動手,被其他人打斷。
有人恍然大悟:
「是仙骨!」
「第二根仙骨!」
我背過身,朝他們扭了扭屁股。
恭喜你們,猜對啦!
一羣長老着急忙慌去稟告劍尊。
我翹着二郎腿躺回去。
一羣人走後,地牢內又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
過了一會兒。
我實在忍不住了,開口道:「你還要看多久!」
白屠錦深深地看着我,目光十分複雜。
他無顏面對我,可又想要看着我。
他說:「阿惜,我會想盡一切辦法救你。」
等他來救,我早就死了。
也是,他說的是他的行爲動作,並不是承諾一定會救出我。
詭計多端的兔子,還和我玩文字遊戲。
「怎麼,你又想要我的仙骨?」
他的眼神中閃過傷痛,狼狽地走了。
他前腳走,後腳萬劍宗最最尊貴的劍尊踏進了地牢。
他依舊是那千年不變的白衣白髮模樣。
他比那些長老體面很多,沒那麼粗暴。
他似乎想與我促膝長談,緩緩開口道:
「這世間,已經有一萬年沒有人成仙了。」
「無論是人,是妖,或是魔,都沒有成仙。」
「人人都在探究成仙之法,有人說,成仙之法在仙骨上。」
「除你之外,我見過三個身負仙骨的人。」
「所以,其實我一開始並沒有想要你的仙骨。」
我猛然睜開眼,看向他——
仙氣飄飄,如神祇般俊美。
地牢陰暗,照得他半面如同修羅。
這不是神仙,是個惡鬼。

-13-
「你猜的沒錯,我體內也有一根仙骨。」
「仙骨對我來說,沒有那麼難得,當然,對你來說似乎也是。」
我瞪着他:「別把我和你相提並論。」
他看着我眼裏的厭惡,滿意地笑了聲。
「但你太不服管了,我不覬覦你的仙骨,也有人是覬覦。」
「我不會庇護一個不服管的人。」
所以,這纔是沈緲緲安然無恙的理由。
因爲她夠聽話,夠忠心。
「鍾惜,靠你自己是收不住仙骨的。」
「我現在,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
神仙的低語,帶着致命的誘惑。
他紆尊降貴朝我伸出手來。
只要我願意握上去,我會再次變成他的關門弟子。
我會在萬劍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我可以拳打白屠錦,腳踩沈緲緲,吹吹耳邊風,還能搞掉幾個長老。
確實足夠誘人。
我伸出手,朝他的手握去。
然後,死命戳了一下他的掌心。
戳不到你腳心,我還戳不到你掌心了!
劍尊猛然收回手,眉眼凌厲地盯着我,威壓頃刻壓了下來。
我被壓制在地上,喉頭腥甜,腦袋疼得厲害。
但這靈力威壓顯然不如在地牢外那麼強烈。
我嚥下血沫,道:「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想幹什麼!」
「你不過是想知道,我到底爲何會有第二根仙骨。」
劍尊並無被戳破目的的惱怒,淡定道:「你若是直說,我可以讓你少受些苦。」
我笑了笑:「纔不怕你,你又不是沒對我下過手。」
那折磨得我更不得一死了之的毒藥,我又不是沒中過。
「你不怕,那他呢?」
他話音落下,我聽到了一聲急切的呼喚——
「娘子!」
孟安康被扔到了我面前。
他看到我眼睛瞬間發亮,完全不在意自己是不是被我拖累了。
他爬過來抱住我,焦急地問道:「娘子,你沒事吧,你沒事吧……」
藉着幽暗的光亮,我看到了他斷了腿。
劍尊微微垂眸,開口道:「誰幹的?」
一個弟子戰戰兢兢回話:「我看他不安分一直要跑就——」
他話音未落,兩條腿已盡數不見了。
他驚愕地倒在血泊裏,不明白髮生了什麼。
劍尊看向我:「鍾惜,你可滿意?」
我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劍尊輕輕抬手,血泊裏的弟子剎時化作齏粉。
他怕是死前都沒反應過來,敬愛的劍尊殺人不眨眼,比魔物還要可怕。
我僅僅摟着孟安康,可這並無什麼用處。
孟安康還是落到了劍尊手裏。
「鍾惜,你不是我喜歡的徒弟,卻是我破例次數最多的徒弟。」
「你現在反悔,我可以既往不咎。」
「你我還是師徒,我們一起走長生路,一起成仙。」
孟安康在他手中拼命掙扎,可彷彿砧板上的魚一樣,只是徒勞。
「娘子,娘子,你不要答應他,他不是好人!」
「娘子,我不怕死,我們可以一起死!」
「我們說好的,永遠在一起!」
他話音未落,劍尊已探入他的皮肉,扼住了他的心臟。
「鍾惜,做選擇吧。」
「娘子……」
地牢裏,靜謐無聲。
唯有孟安康的一聲聲娘子鑽進我ƭū́ₚ的耳朵裏。
離我和他成親,短短才過了兩三月,卻恍如隔世。
他待我挺好的。
他很笨,學什麼都很慢。
特別是蒼生劍,完全學不會。
我眼前的孟安康七竅都在流血,可還是叫着我的名字。
我嘆了一口氣。
我看向劍尊道:「你殺了他吧,反正他只是個傻子。」
孟安康那一聲「娘子」卡在了喉嚨裏。

-14-
人。
妖。
魔。
仙。
爲什麼都想成仙?
做人不好嗎?
我的魂魄飄了出來,看着白屠錦抱着我的屍身哭得泣不成聲。
瑩白的仙骨吊在那裏。
血腥之中帶着詭異的美麗。
我的魂魄抖了抖。
我就說這不是什麼好東西,把我害成這樣。
白屠錦抱着我的屍體呆坐了七天七夜。
沈緲緲幾次傳音來催他。
每次都是她快死了。
結果拖了七天還沒死。
像凡間一些商家倒閉前的叫賣。
後來,白屠錦把我埋進了土裏,豎了一塊碑。
刻的,白屠錦之妻——鍾惜。
我翻了個白眼,他沒看到。
我的魂魄似乎受到屍體的牽引,也進到了土裏。
我沒死過,不知道別人死了是不是這樣。
就像是,呃,被埋在土裏一樣。
黑黑的,靜悄悄的。
但能聽見風聲,聽見水聲。
被埋在土裏第一年的時候。
我把所有的仇人都罵了一遍。
從老天爺罵到萬劍宗那羣道貌岸然的老不死。
從萬劍宗那羣道貌岸然的老不死罵到白屠錦。
後來實在無人可罵,開始罵很早很早以前,朝我扔石頭,喊我野狗的頑童。
我要是能復活,一定要去報仇。
把劍尊的腦袋當球踢。
罵到後來,我罵得無聊了。
不禁想——
我爲什麼要活這一輩子呢?
活着一點也不開心。
被埋在土裏第二年的時候。
我開始罵自己。
我爲什麼這麼沒用?
爲什麼沒有本事,還要去爲那些小妖強出頭。
若我沒有強出頭,劍尊也不會覺得我不服管教,無法掌控。
若劍尊還是我的師尊,我就不會被污衊和那些小妖勾結,殺Ṫŭ̀ₒ害同門。
那隻小鹿妖反正也沒幾年壽命,就讓她被萬劍宗弟子剖丹而亡不就好了。
那隻小狗妖居然異想天開,千里迢迢要來拜入萬劍宗,也不看看他自己是什麼資質,有什麼資格做萬劍宗的弟子?活該他被人一腳一腳踹下臺階。
……
我好像要入魔了。
人死了也能入魔嗎?
普天之下,有人,有妖,人妖走火入魔便成魔。
妖魔人人得而誅之。
是啊,妖魔人人得而誅之。
我反正已經被人人得而誅之了,爲什麼不成魔呢?
爲什麼呢?
因爲——
被埋在土裏第三年的時候。
我聽到了外面有人在講話。
白屠錦把我的墓放在荒山裏,照理來說不會有人來啊。
可我聽到了,有好多人。
「是大師姐的墓!」
「快來,是大師姐的墓!」
「快來!快來!」
我都被逐出師門ƭūₓ了,那還有師弟師妹啊?
可我聽到了好多好多聲音。
可他們的走路聲音好奇怪。
有的好像四條腿。
有的好像兩條腿。
有的又好像沒有腿,再爬。
還有三條腿的,真奇怪。
真奇怪。
我努力回想着。
「快點,快點,他們就要追來了!」
終於,我勉強回想起來了,是那隻小鹿妖的聲音。
她的面容已經模糊,我已經記不得她叫什麼了。
「我去攔住他們!你們抓緊時間!」
這是小狗妖的聲音。
可他好像只有三條腿了。
他們在幹什麼?
四周又安靜了下來。
我聽到了好多人,不,好多妖在唸着什麼。
我的魂魄似乎在慢慢睜眼。
我的手指輕輕顫了顫。
我聽懂了。
是鹿族的祕術,獻祭。
以生生世世換一生一世。
「爲什麼不行!」
「不行就用我的!反正我連皮都被剝光了,我不想活了,用我的!」
「大師姐已經死了太久了,不行,不起作用!」
遠處的打鬥聲和慘叫聲傳來。
我聞到了血腥味。
很快,萬劍宗的弟子來了。
一羣靈力低微的妖完全不是他們的對手。
讓這場戰鬥持續久一點的原因,就是一邊是爲了捉妖妖族的任務。
另一邊,是以命相搏。
可結局早就註定。
我聽着那些弟子在討論鹿角歸誰,內丹歸誰。
我的墓碑早就被小妖們毀掉了。
鮮血順着泥土的縫隙滲透進了地下。
一點一點,一點一點劃下來。
過了好久好久。
終於有一滴妖血滴到了我眼皮上。
我緩緩睜開了眼——
萬里之外。
一弱柳扶風的女修正在練劍。
一招一式皆是正氣凜然的殺招。
「我沈緲緲一定要成仙!」
她未發現,她體內的仙骨頭一次震顫,靈力的供給短缺了一瞬間。
也未料到,之後多年,這段仙骨一次比一次不服管,叫她生不如死。
成仙。
人人都想成仙。
沈緲緲想要成仙。
劍尊想要成仙。
誰不想成仙?
我不想。
荒山之上。
土地掩埋血色,一地妖族殘骸,引來好幾只食腐的鳥兒。
突然間, 土地鬆動。
一隻手伸了出來。
我從地裏爬了出來, 我的體內生成了新的仙骨。
新的仙骨生成了我的血肉。
似乎是混進了好多妖的血,我的模樣有些不一樣了。
而後十年。
我走過山河, 走過紅塵。
我見蒼生, 蒼生亦見我。
我做過人。
死了以後還做過魔。
然後又做了妖。
到最後, 發現, 人、妖、魔都一樣。
只要活着就好。
可有座山,遙遙鑲嵌在天邊,在看不見的地方,堆砌着數不盡的屍骨。
我要去一趟。
去給我的師弟師妹們討回一個公道。
也給我自己,討回一個公道。
可螞蟻難以撼動大樹。
好在, 我還有仙骨,無數人想要的仙骨。
無數人接近我。
有人變成兔子。
有人裝作傻子。

-15-
一個真正的傻子,哪會這麼討人喜歡?
孟安康化作黑煙從劍尊手裏逃脫。
他是一隻魔。
一隻修爲很高的魔。
他朝我道:「你是從何時知道的?」
「從我到孟府的好多年前開始, 就知道了。」
他可是我特地相中的。
我在地裏躺了三年。
後來, 又佈局了好多年。
我要找一個能和劍尊抗衡的ťű̂¹人。
我要等一個回到萬劍宗的契機。
我還要編造一個讓我們在這個地牢大團圓的理由。
「你打敗他,我便把我的仙骨送給你。」
孟安康聞言大笑起來。
他笑了好久, 才停下來道:「娘子, 我不是你的狗。」
我哀嘆了一口氣。
這個要求是有點難。
我道:
「那你在旁邊幫幫我總行了吧?」
「先幫我把洞口封住。」
孟安康這次沒有拒絕。
在劍尊冰冷的眸光下,我笑了起來。
這會是一場持久戰。
我最大的仰仗, 就是我的仙骨。
能給我源源不斷供給靈氣的仙骨。
我耗盡他的靈力,我就能贏。
至於劍尊那條仙骨, 給他打斷就好了。
反正我的能再長,他的又不是自己的,長不了了。
劍尊看着我一派輕鬆的樣子,面上露出幾分疑惑:「你真的覺得能殺了我?」
我點點頭:「嗯!」
「夫君,記得救救我哦,我會送你仙骨的!」
說着, 我運起靈氣衝了過去——
16 後記
好多好多年後。
街上熙熙攘攘。
有妖有人, 還有魔。
恰逢迎親的隊伍路過, 敲鑼打鼓。
新郎騎着高頭大馬。
菜市場上小攤小販叫賣着。
茶樓裏的說書人正在講幾百年前有個宗門叫萬劍宗。
那曾是這天下最大的宗門。
降妖除魔, 維護正道。
可惜後來劍尊被一妖一魔圍攻,雖然將妖魔斬於劍下,但自己也當場殞命。
這都是萬劍宗裏頭記載的事。
後來萬劍宗經歷大亂。
連劍尊身負仙骨的弟子和她的道侶都死了。
大亂過後, 萬劍宗漸漸衰敗, 到如今,已查無此派。
卻有人道:「我怎麼聽說,是那劍尊自己作惡多端?沒有渡過天劫!」
還有人從萬劍宗寶庫裏搜出來一堆曾是有主之物的寶貝。
正在此刻,有一長着鹿角的小妖道:「你們說的都不對!」
「是曾有一仙子,叫鍾惜, 她嫉惡如仇,心地善良……」
「後來, 那一戰,是鍾惜仙子將劍尊打敗了!」
小鹿妖洋洋灑灑講完, 喝了口水道:「我們現在妖族都會供奉鍾惜仙子!」
在場沒多少人信。
有人問道:「你說的這個人, 這麼厲害, 我們怎麼都沒有聽說過?」
「她這麼厲害,怎麼沒有成仙?」
小鹿妖找不到反駁的理由,氣得漲紅了臉。
也就在這時, 剛纔反駁她那人杯子突然倒了,潑了他一褲襠的茶水。
另一人嚼花生時,突然磕掉了一顆牙。
小鹿妖拍手大笑。
「是鍾惜仙子顯靈了!」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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