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活費是我媽開的親密付,每一筆消費都會彈出她的質問。
此刻,我盯着剛支付的訂單——那家 24 小時藥店的特殊包裝服務,心跳快得發麻。
分秒不差,手機準時震動。
「買的什麼?」電話裏她的聲音浸着冰渣。
我盯着騎手定位的紅點:「成年人的夜宵加餐。」
聽筒傳來茶杯炸裂的脆響:「退掉!」
我抵住門把手輕笑:
「來不及了。」
「他——正在敲響我的門。」
-1-
「念笙,到學校了嗎?宿舍收拾好了嗎?記得把牀單換成媽媽給你準備的那套純棉的,別的布料對皮膚不好。」
電話那頭,母親的聲音像一張無形的網,將我剛剛獲得的短暫自由瞬間收緊。
「知道了,媽。」
Ţų⁻我機械地回答,眼睛掃過宿舍裏其他三個正在忙碌的女生。
她們的父母已經離開,而我的母親堅持要「遠程指導」我完成每一個步驟。
「對了,生活費的事情。」母親的語氣突然變得嚴肅。
「媽媽給你開了親情卡,這樣每一筆開銷我都能看到。」
「大學裏誘惑太多,媽媽得幫你把好關。」
我的心沉了下去。
親情卡意味着我花的每一分錢都會即時通知母親。
她會知道我買了什麼、什麼時候買的、花了多少錢。
這不是經濟支持,這是全方位的監控。
「媽,其他同學都是……」
「其他同學是其他同學,你是我的女兒。」
母親打斷我。
「就這麼定了,記住,不該花的錢一分都不能花。」
掛斷電話後,室友瀅琦好奇地湊過來:「你媽媽好關心你啊,還特意給你開親情卡。」
我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沒有解釋這所謂的「關心」背後是怎樣的控制和窒息。
大學生活正式開始了,而我的噩夢也隨之升級。
每一次消費,無論金額大小,母親的電話總會在五分鐘內打來。
「念笙,你剛纔買了奶茶?」
「外面的飲料不健康,媽媽不是給你帶了養生茶包嗎?」
「這筆 15 元的支出是什麼?」
「哦,洗衣液?學校不是有公共洗衣機嗎?爲什麼要自己買?」
「你買書了?什麼書?教材嗎?把書名發給我看看。」
每天,我都要爲每一筆微不足道的開銷向母親解釋、辯護甚至道歉。
我的室友們很快注意到了我的異常,她們自由地網購、點外賣、逛街,而我則活在母親的財務監控下,連一包衛生巾都要接受母親的審覈。
-2-
一個月後的週五晚上,宿舍裏難得熱鬧。
瀅琦提議:「明天沒課,我們點些宵夜看恐怖片吧!我請客。」
「不行不行,AA 吧。」
另一個室友杜敏說:「上次就是你請的。」
「要不…………我來點吧。」我鼓起勇氣說。
「就當感謝你們這一個月對我的照顧和包容,我媽總查我崗,有時候都吵到你們了。」我不好意思地撓着頭。
這是我第一次主動提出請客,也是第一次嘗試用親密付進行「大額」消費——四份燒烤套餐,總共 86 元。
訂單支付成功的提示音剛落,我的手機就瘋狂震動起來。
屏幕上「媽媽」兩個字讓我的心跳瞬間加速。
「喂,媽……」
「張念笙!你現在在哪裏?」
母親的聲音尖銳得刺耳。
「晚上十點半,你花 86 元買了什麼?你和誰在一起?」
我慌忙走出宿舍,壓低聲音:「媽,我只是和室友在宿舍點了個宵夜……」
「撒謊!」
母親的聲音陡然提高,「宿舍?宿舍用得着花 86 元?你是不是在外面和男生鬼混?我就知道,一離開家你就學壞了!」
「真的只是燒烤,媽,我可以讓室友跟你說話……」
「不必了!立刻給我回宿舍!」
「不,立刻給我開視頻!我要親眼看看你在哪裏!」母親歇斯底里地命令道。
我沒有機會開口解釋,機械地聽從她的命令。
我顫抖着手打開視頻通話,鏡頭掃過宿舍裏三個目瞪口呆的室友和桌上剛到的外賣。
母親的臉出現在屏幕上,妝容精緻卻因憤怒而扭曲。
「阿姨好……」瀅琦怯生生地打招呼。
母親沒有理會她,眼睛死死盯着我:
「這就是你說的「只是宵夜」?」
「深更半夜喫這麼油膩的東西?」
「你的胃受得了嗎?」
「你的生活費是讓你這樣揮霍的嗎?」
一連串的逼迫詢問,室友們的表情從驚訝變成了尷尬,最後歸於冷漠。
杜敏直接轉身回到了自己的牀位,拉上了牀簾。
「媽,求你了,我們回頭再說……」我的聲音幾乎是在乞求。
「現在,立刻,把燒烤退回去!」母親命令道。
「然後給我寫一份檢討,詳細說明你今晚的行爲和思想動態,明天早上我要看到!」
視頻掛斷後,宿舍裏一片死寂。
我站在那裏,手裏捧着已經冷掉的燒烤,眼淚無聲地流下。
「念笙」瀅琦最終打破了沉默,「你媽媽……一直都這樣嗎?」
我點點頭,無法開口。
燒烤的香氣此刻變得令人作嘔,就像母親無孔不入的控制一樣讓我窒息。
「那個……我們理解。Ṱùₕ」杜敏從牀簾後探出頭。
「但下次……還是別請客了。」
我知道,和以往一樣,我不會再這個學校交到朋友了。
那天晚上,我蜷縮在被窩裏,一邊流淚一邊用手機寫着母親要求的「檢討書」。
凌晨兩點,手機再次震動,是母親發來的長串消息:
【檢討書寫完了嗎?】
【媽媽是爲你好,外面的世界很危險。】
【你根本不懂怎麼管錢,媽媽是在教你。】
【明天開始,親情卡限額降到每天 30 元。】
【記住這次教訓,媽媽愛你。】
我盯着這些消息,突然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這不是愛,這是以愛爲名的囚禁。
母親用經濟手段編織了一張無形的網,將我牢牢困在其中,而我甚至沒有反抗的勇氣。
第二天清晨,當室友們還在熟睡時,我悄悄起牀,刪掉了那份充滿謊言的檢討書。
取而代之的,我在筆記本上寫下了一行字:「如何申請助學貸款和校內兼職」。
母親可能永遠不明白,她的控制不會讓我變得更好,只會讓我學會撒謊、隱藏和最終的反抗。
而那一天,當我寫下那行字時,我知道自己終於邁出了擺脫控制的第一步。
-3-
校園招聘欄前,我盯着那張褪色的兼職廣告已經十分鐘了。
「咖啡廳招兼職,時薪 15 元」——這筆錢不多,但足夠我買些母親不允許的生活必需品了。
我掏出手機,小心翼翼地拍下聯繫方式,手指在撥號鍵上懸停片刻又縮了回來。
母親設置的 30 元日限額讓我連買瓶洗髮水都要分三天「儲蓄」。
昨天生理期突然到來,我不得不向瀅琦借衛生巾。
她眼中的憐憫比母親的責罵更讓我難受。
「念笙?」
我猛地轉身,學生會的李學姐正疑惑地看着我。
她是文學社社長,曾稱讚過我的讀書報告。
「學姐好。」我下意識擋住招聘欄,彷彿那是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來找兼職?」她溫和地笑了笑。
「文學社其實也在招編輯助理,每週整理投稿,有補貼的。」
我的心跳突然加速。
「需要……需要面試嗎?」
「把你的作品發給我看看就行。」
她遞給我一張傳單,「對了,下個月有個全市大學生寫作比賽,一等獎有五千元獎金,你應該試試。」
五千元!
那相當於母親給我五個月的生活費。
我接過傳單的手微微發抖。
回到宿舍,我迅速將傳單塞進課本夾層。
宿舍空無一人,室友們大概又結伴去食堂了——自從那晚的「燒烤事件」後,她們很少邀請我一起活動了。
手機震動起來,是母親的例行查崗。
「今天上午的課簽到沒有?把截圖發給我。」
母親的聲音從揚聲器裏傳出,「還有,我看親密付顯示你昨天在食堂只花了 8.5 元,喫的什麼?」
「青菜和米飯……」我輕聲回答。
「蛋白質呢?媽媽不是說過要營養均衡嗎?」
母親嘆了口氣,「你這樣下去會生病的,生病了怎麼辦?」
我盯着牆上室友們貼的旅行照片,突然打斷她:「媽,我想申請勤工儉學。」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什麼勤工儉學?你缺錢?媽媽不是給了你生活費嗎?」
「不是錢的問題……」我斟酌着詞句。
「是……積累社會經驗。」
「胡鬧!」
母親的聲音再次陡然提高。
「學生的任務就是學習!什麼社會經驗,那都是浪費時間!你是不是又受什麼壞同學影響了?」
我咬住下脣不再反駁。
掛斷電話後,我從牀墊下摸出那個舊筆記本,翻到寫着「助學貸款」的那頁,在旁邊重重畫了個叉。
助學貸款家長肯定會知道,這條路行不通。
筆記本後面是我偷偷寫的故事片段——一個女孩被關在高塔裏,每天用長髮編織繩索想要逃離。
我添了幾行新內容:【女孩發現,看守她的巫婆其實害怕鏡子……】
第二天文學社活動室,我把之前三篇修改過的小說交給李學姐。
「寫得很好啊!」她翻閱着稿子,眼睛發亮。
「特別是這篇《高塔》,隱喻很巧妙,你真的只是大一新生?」
我低頭盯着自己的鞋尖,不習慣被誇獎。
「就是……隨便寫寫。」
「不,你有天賦。」她認真地說:
「這次比賽你一定要參加,截止日期是下週五,需要我幫你看看修改稿嗎?」
走出活動室時,天空飄起了細雨。
我站在屋檐下,看着雨滴在地面濺起的水花,突然想起小時候母親不許我踩水坑的樣子。
我抬起腳,重重踏進最近的一個水窪,泥水濺溼了我的褲腳,一種奇異的快感湧上心頭。
手機又響了,是母親的視頻通話請求。
我深吸一口氣,按下接聽鍵。
「念笙,你在哪?背後怎麼是教學樓?」
「這個時間你不是應該在圖書館嗎?」
母親的眼睛像探照燈一樣掃視着我的背景。
「剛……剛上完選修課。」我撒了謊,心臟狂跳。
「什麼選修課?課表上沒寫啊。」
「是……是文學鑑賞,臨時加的。」
我迅速轉移話題:「媽,我手機快沒電了,晚上再聊。」
掛斷後,我發現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原來撒謊這麼容易,原來母親並非無所不知。
這個認知讓我既恐懼又興奮。
接下來的日子,我像地下工作者一樣周旋在兩個世界中。
白天,我是母親監控下的乖學生,按時發送課堂簽到截圖,在食堂消費精確到元的餐食。
晚上,我在圖書館角落奮筆疾書,將多年壓抑的想象傾注到參賽作品中。
《高塔》最終定稿的那天,我把它緩存到中轉站,手指顫抖地敲打郵箱賬號。
五千元獎金是我的目標,但更重要的是,這是第一次有件事完全由我自己決定。
「投出去就真的不能反悔了哦。」李學姐在我旁笑着說。
我搖搖頭,鼠標點擊發送,看着郵件「已發送」三個字,豁然舒心。
「不會反悔的。」
回宿舍的路上,親密付提示音響起——母親又轉入了下週的「限額生活費」。
我盯着那個數字,突然笑了。
她不知道,她的女兒已經找到了另一把鑰匙,正在慢慢轉動高塔門鎖。
-4-
宿舍樓下,我看到瀅琦和一個男生牽着手告別。
她看到我,猶豫了一下才走過來。
「念笙……那是計算機系的陳晨,我們……」她臉頰微紅。
「恭喜啊。」我真誠地說。
同時意識到母親如果知道我和「早戀」的同學來往,肯定會斷掉所有生活費。
瀅琦突然壓低聲音:「其實……我們都很佩服你。」
「佩服我?」
「你媽媽那樣……要是我早就瘋了。」
她尷尬地笑笑,「但你還在堅持做自己的事,那天我看到你去文學社了……」
我怔住了,原來我的「地下活動」並不如想象中隱祕。
「那個……」瀅琦猶豫着。
「下週我生日,男朋友裏給我訂了 KTV 包廂,你能來嗎?當然,如果你媽媽……」
「我會去的。」我打斷她,這次沒有遲疑。
「不管她同不同意。」
說出這句話的瞬間,我感覺有什麼東西在體內碎裂開來。
不是恐懼,而是禁錮我多年的枷鎖。
那晚,母親照例打來查崗電話。
我平靜地回答着她的問題,同時在筆記本上寫下一行新字:「親密付消費記錄可以僞造。」
高塔裏的女孩終於明白,巫婆的力量源於她的恐懼。
而鏡子,會讓巫婆看見自己扭曲的模樣。
-5-
瀅琦生日那天,我在 KTV 包廂門口徘徊了十分鐘才鼓起勇氣推門進去。
包廂裏彩燈旋轉,七八個同學正跟着音樂搖擺,桌上擺着一個插滿蠟燭的蛋糕。
「念笙!你真的來了!」
瀅琦跑過來拉住我的手,她的臉頰因爲興奮和酒精泛着紅暈。
我僵硬地笑了笑,手心已經沁出冷汗——我的手機在口袋裏震動,是母親的第 N 通未接來電。
「我幫你點了歌!」
瀅琦把我拉到點歌臺前,屏幕上顯示着《野子》的伴奏畫面。
「你上次在宿舍哼這首歌時特別好聽!」
音樂前奏響起時,我的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懸停了一秒,然後果斷按下了關機鍵。
Ṭų³就這一次,就今晚,我要做一次真正的張念笙。
唱到「我要深埋心頭上秉持,卻又重小的勇氣」時,我的聲音哽咽了。
同學們驚訝地看着我,瀅琦緊緊抱住了我的肩膀。
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的歸屬感。
回到宿舍已是凌晨一點。
我躲在衛生間開機,三十八個未接來電和滿屏的微信消息瞬間淹沒了手機。
【從明天開始,親情卡每日限額已調整爲 15 元。】
15 元,在學校的食堂連一頓像樣的午飯都買不起。
這是媽媽的最後一條消息。
媽媽,這次博弈您一定要贏嗎?
我成全您……
此刻,我盯着剛支付的訂單——那家 24 小時藥店的特殊包裝服務,心跳快得發麻。
分秒不差,手機準時震動。
「買的什麼?」電話裏她的聲音浸着冰渣。
我盯着騎手定位的紅點:「成年人的夜宵加餐。」
聽筒傳來茶杯炸裂的脆響:「退掉!」
我抵住門把手輕笑:
「來不及了。」
「他——正在敲響我的門。」
聽筒裏,我聽見一個嘶吼的母親。
她憤怒,暴躁,大喊大叫。
我在想,如果我在她跟前的話,她一定想「哐哐」給我兩巴掌。
而我,要的就是她的憤怒。
平時,她也是這樣逼我的。
我毫不留情的掛斷電話,然後關機睡覺。
我的好母親,晚安。
-6-
我知道我媽會報復我,只是沒想到,她太快了。
次日,她——不請自來了。
中午,我正在食堂小心翼翼地計算着餐費——15 元限額讓我只能選擇最便宜的白粥和鹹菜。
突然,整個食堂安靜了一瞬,接着響起竊竊私語。
「那女的誰啊?好嚇人……」
「她好像在找什麼人?」
我抬頭,手中的勺子「噹啷」掉進碗裏。
母親穿着那件熟悉的米色風衣,像一臺人形雷達在食堂門口掃視。
我們的目光隔着半個食堂相撞,她眼中迸出的怒火讓我渾身戰慄。
Ṫű̂ₔ「張念笙!」
母親的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像倒計時炸彈。
全食堂的人都轉過頭來,我的臉燒得發燙。
「媽,你怎麼——」
「我不來,怎麼知道我的女兒過得這麼『節儉』?」母親故意提高音量,手指戳着我的白粥。
「裝給誰看呢?不是有錢去 KTV 嗎?不是有錢買成人用品嗎?」
她猛地拽過我的揹包開始翻檢,筆記本、文具、衛生巾全部被倒在油膩的餐桌上。
周圍響起幾聲倒抽冷氣的聲音,我看到瀅琦在遠處睜大眼睛。
「這是什麼?」
母親抽出一張摺疊的紙——李學姐昨天給我打印的寫作比賽複賽要求。
母親憤怒地把紙張揉成團砸在我臉上。
母親不允許我參賽的,三天前她就曾警告我:
「張念笙,撒謊精,我警告你,我打電話問過你們輔導員,文學社根本沒有必修活動!再讓我發現你參加這些亂七八糟的活動,我立刻停掉所有生活費!你聽到沒有?」
當時母親那張扭曲佔滿屏幕的臉,此刻又浮現我的腦海,我不禁渾身打顫。
此刻,食堂看戲的人羣越圍越多,我試圖祈求母親:
「媽,求你……」我的眼淚砸在桌面上。
「我們出去說……」
「現在知道要臉了?」母親甩開我的手。
「昨晚你做的那些不要臉的事呢?」
我哭着解釋:「那根本不是什麼成人用品,就是解酒藥,我就是想氣氣您。」
我以爲我媽會長舒一口氣,沒想到迎來的是對我的嘲諷。
「哼,張念笙,你以爲就你聰明?實話告訴你,我早就和藥店商家聯繫過了。
「你以爲老孃要不知道那是解酒藥,你覺得我會這麼晚纔來找你算賬。」
我擦了擦眼淚,冷笑。
也是,我的母親是何等人啊,我這點小腦筋怎麼繞得過她。
母親抖開「複賽要求」紙張。
「什麼複賽要求?你寫的是什麼?怎麼,把你媽媽寫成巫婆了?」
她的聲音突然哽咽,這比怒吼更可怕。
「我辛辛苦苦把你養大,你就這麼恨我?」
食堂裏的議論聲嗡嗡作響,我感覺自己正在衆目睽睽下被剝皮抽筋。
母親掏出手機,當着我所有同學的面撥通了輔導員電話。
「李老師,我是張念笙家長。」
「我女兒參加的那個什麼寫作比賽,麻煩您取消她的資格……」
「對,家長不同意……」
「什麼!需要本人申請?」
「那我現在就讓她寫放棄聲明!」
她掛斷電話,從包裏拍出一張紙和筆。
扯着我到另一張沒人的飯桌旁坐下。
「寫!說自願退出比賽!」
我的視線模糊了,但腦海中突然浮現《高塔》的結尾——女孩用鏡子讓巫婆看見自己扭曲的面容。
我抬起頭,聲音顫抖卻清晰:「不。」
這個簡單的音節像按下了暫停鍵。
母親的表情凝固了,食堂裏的私語聲也戛然而止。
「你說什麼?」
「我說,不。」
我擦掉眼淚。
「我!要!參!加!比!賽!」
我一字一句地說出我的反抗!
母親的臉由紅轉白,她慢慢收起紙筆,用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語氣說:「很好!」
「從今天起,你不會再收到一分錢生活費。」
「親情卡取消,等你餓到願意認錯的時候,再來找我。」
她轉身離開時,我的手機震動起來——是短信通知,賬戶餘額只剩下 3.72 元。
-7-
那天晚上,宿舍樓下,李學姐匆匆塞給我一個信封。
「預支的編輯助理津貼。」
「只有八百,但夠撐一陣子。」她低頭說。
我攥着信封,突然問:「學姐,你上次說的校外咖啡廳兼職……還招人嗎?」
她猶豫了一下:「那家店要夜班服務員,但……不太安全。」
「沒關係。」我打斷他。
「把地址給我就行。」
回到空無一人的宿舍,空氣安靜得可怕。
我知道,是室友們默契地給我留出了空間。
我從牀墊下抽出那本筆記本,在《高塔》的最後一頁添上結局:
【女孩終於明白,巫婆永遠不可能自願打開塔門,於是她將長髮編成的繩索系在牀柱,在一個沒有月亮的夜晚,縱身躍入黑暗。】
-8-
夜晚,我撥通了通訊錄裏存了很久卻從未聯繫過的號碼。
「爸,我需要談談……關於媽媽的事。」
……
掛斷父親的電話後,我蜷縮在宿舍牀上,窗外的暴雨拍打着玻璃,像極了十二歲那年我被反鎖在臥室裏的雨夜。
記憶如潮水般湧來,帶着陳年的疼痛。
四歲那年,父親離開了我們,那天我第一次意識到母親和其他小朋友的媽媽不一樣。
幼兒園開學第一天,我穿着母親精心挑選的粉色連衣裙站在教室門口,裙子上的蕾絲扎得我皮膚髮癢。
同桌小雨拉着我去玩跳房子,我剛跑兩步就摔倒了——母親堅持要我穿的小皮鞋根本不適合運動。
膝蓋擦破的傷口火辣辣地疼,但更疼的是放學後母親的責備。
「誰讓你和那個野丫頭玩的?看看你的裙子!」
她用力擦拭裙襬上的泥點,彷彿那比我的傷口更重要。
第二天,我的座位被調到了教室最前排,遠離小雨和其他「野孩子」。
十歲生日那天,奶奶送了我一本帶鎖的日記本。
那抹淡藍色封面像一片自由的天空,我躲在被窩裏,藉着檯燈光寫下第一個祕密:「今天數學只考了 92 分,媽媽撕了我的漫畫書,其實……我故意做錯了兩道題。」
三天後的深夜,刺眼的頂燈突然亮起。
母親站在牀前,手裏拿着被撬開的日記本,臉色比冬天的月光還冷。
「故意做錯題?」她的聲音很輕,卻讓我渾身發抖。
「我每天工作到半夜供你上學,你就這麼報答我?」
那晚,她逼着我用紅筆把「故意」兩個字描了一百遍。
第二天,我的書包裏多了一本母親準備的「成長記錄冊」,要求我詳細記錄每天的一舉一動,她每晚檢查。
初中時,我的頭髮長度永遠保持在肩上一寸——這是母親用捲尺量出的「最得體」長度。
每個月理髮店阿姨都會在母親嚴厲的注視下,剪去任何可能超過標準的髮梢。
初二那年冬天,班上轉來個叫沈悅的女生。
她會在課間教我摺紙星星,在我手心裏塞薄荷糖,還偷偷借給我《哈利波特》——母親禁止我看的「亂七八糟的外國書」。
那是我第一次擁有真正的朋友。
我把書藏在課桌夾層,每天只敢看十分鐘。
但不知怎的母親還是發現了。
她不知怎麼弄到了我的 QQ 密碼,翻遍了所有聊天記錄。
「這個沈悅不是什麼好東西。」
她指着屏幕上沈悅發的一個搞笑表情包。
「小小年紀就說什麼『愛你』,輕浮!」
第二天,我的座位再次被調換。
沈悅困惑的眼神像刀子一樣插在我心上。
放學後,母親親自來找班主任,要求「避免不良影響」。
從那以後,沈悅看我的眼神和其他同學一樣,帶着疏遠的憐憫。
高中三年,母親的控制進化成了更精密的系統。
我的手機安裝了定位軟件,所有社交賬號密碼都必須上交,瀏覽器歷史記錄每晚接受檢查。
她甚至會在垃圾袋裏翻找,檢查我是否偷偷扔掉了她準備的營養餐。
高考前三個月,我在書桌下藏了一本文學院宣傳冊。
深夜臺燈下,那些關於創意寫作課程的描述像一扇透氣的窗。
母親破門而入時,宣傳冊的紙頁正貼在我胸前,彷彿這樣就能讓那些文字滲入血液。
「這是什麼?」她搶過皺巴巴的小冊子。
「漢語言文學?你想當窮酸文人?」
她的指甲陷入我的手臂。
「會計專業,本地的財經大學,這纔是你穩妥的選擇。」
志願提交截止那天,我發着高燒被母親攙扶着走進網吧。
她一手壓着我的肩膀,一手操縱鼠標,將我的未來鎖定在她設定的軌道上。
屏幕上「提交成功」四個字浮現時,我吐在了鍵盤上。
「不知好歹。」母親擦拭着我嘴角的污漬。
「等你長大了就會感謝我。」
大學錄取通知書來的那天,母親在客廳裏哭了。
她抱着我說:「媽媽只有你了,你必須過得很好很好……」
那一刻,我突然看清了一個可悲的事實。
她的控制不是因爲我需要被管束,而是她需要控制我。
父親離開後,我成了母親唯一能完全掌控的事物。
我的每一次反抗都是對她世界的撼動,我的每一點獨立都是對她權威的背叛。
她愛我,但那種愛像蜘蛛的愛——用絲線將獵物纏繞成合自己心意的形狀。
我摸出枕頭下的舊手機,相冊裏存着唯一一張童年全家福。
三歲的我坐在父親肩頭,母親在旁邊微笑,那時她的眼神還沒有那種令人窒息的掌控欲。
照片角落的日期顯示,那是父親離開前一個年拍的。
我突然明白了母親恐懼的根源——她害怕我像父親一樣脫離掌控,害怕再次被拋棄。
於是她用關心編織牢籠,以愛之名實施暴政。
窗外,溼漉漉的月光照在寫作比賽複賽通知書上。
我輕輕撫摸標題下方自己的名字——張念笙,不是「某某的女兒」,而是一個獨立的個體。
我從抽屜深處摸出一把剪刀,走進宿舍衛生間。
鏡子裏的女孩眼神疲憊,直髮垂肩——母親堅持的「淑女最得體的頭髮長度」。
剪刀合攏時,黑髮如斷翅的蝴蝶紛紛墜落。
短髮女孩在鏡中對我微笑,那笑容陌生又熟悉。
我彷彿看到,高塔上的女孩剪斷長髮,將繩索拋向自由的彼岸。
-9-
母親取消了親情卡後,我咬着牙撐了下來。
靠着李學姐預支的 800 元和偷偷接的咖啡廳夜班,我勉強湊夠了生活費。
複賽作品已經修改完畢,只差最後提交。
可我那執拗到病態的母親又怎麼會這麼輕易放過我。
複賽截止前三天,我熬夜在圖書館修改稿子,手機突然震動——是輔導員的電話。
「念笙,你媽媽剛剛來學校了,現在在辦公室。」
李老師語氣複雜:「她着急要見你,說有重要的事。」
我的手指瞬間冰涼。
趕到辦公室時,母親正端莊地坐在沙發上,面前擺着一杯熱茶。
她穿着那件米色風衣,妝容精緻,像個優雅的知性女性,而不是那個會在食堂當衆羞辱我的控制狂。
「念笙。」
她微笑,彷彿我們之間什麼都沒發生過。
「媽媽來幫你辦退賽手續。」
我的瞳孔不自覺放大。
「什麼退賽手續?」我聲音發抖。
母親從包裏拿出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
《自願放棄比賽聲明》
上面聲明已經寫好,只差我的名字。
「簽了吧。」
她輕聲說,像在哄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別讓媽媽難做。」
我盯着那張紙,手指攥緊,指甲掐進掌心。
「我不籤。」
母親的微笑僵了一瞬,隨即恢復平靜。
她轉向輔導員,語氣溫和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壓迫感:
「李老師,念笙最近精神壓力很大,情緒不穩定。」
「這個比賽涉及大量熬夜和創作,對她的心理健康不利。」
「作爲家長,我有權要求她退出。」
輔導員爲難地看了我一眼,最終嘆了口氣:「念笙,要不……你先和媽媽好好談談?」
呵,母親贏了,她總是能贏。
我抓起那份聲明,衝出辦公室,母親的高跟鞋聲緊跟在後。
「你以爲你能逃到哪去?」
她在走廊上拽住我的手腕,指甲深深掐進皮肉。
「沒有我,你連學費都交不起!」
我猛地甩開她的手,聲音嘶啞:「那我就退學!」
母親的表情終於裂開,露出底下猙獰的怒意。
「退學?你敢!」
她一把搶過我的書包,粗暴地翻找。
「你的複賽稿子呢?交出來!」
我死死抱住揹包,可她力氣大得驚人,最終,她抽出了我的 U 盤——裏面存着《高塔》的終稿。
「還給我!」
我撲上去搶,可她後退一步,當着我的面,把 U 盤狠狠摔在地上,一腳踩碎。
塑料外殼裂開,芯片碎成兩半。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母親喘着氣,冷笑:「現在,你拿什麼參賽?」
我站在原地,盯着地上碎裂的 U 盤,突然笑了。
笑聲越來越大,最後變成了歇斯底里的哽咽。
「你瘋了?」母親皺眉。
「對,我瘋了!」
我抬頭,眼淚和憤怒一起爆發。
「被你逼瘋的!」
走廊上的學生紛紛駐足,有人拿出手機錄像。
母親臉色變了,壓低聲音威脅:「別在這兒丟人現眼,回家再說!」
「家?」我笑得發抖。
「那根本不是家,是你的監獄!」
她的巴掌落下來時,我沒躲。
清脆的響聲在走廊迴盪,我的臉頰火辣辣地疼,可心裏卻有種扭曲的快感——終於,她撕下了「溫柔母親」的僞裝。
「打啊,繼續打!」
我盯着她,聲音嘶啞。
「讓所有人都看看,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母親!」
母親的手懸在半空,終於,她顫抖着放下,眼圈發紅。
「念笙,媽媽……媽媽只是怕你走錯路……」
她的聲音軟下來,帶着哭腔。
「你爲什麼非要和媽媽作對?」
又是這一套。
打一巴掌,再給顆糖。
讓我愧疚,讓我屈服。
可這一次,我不想再配合她的戲碼了。
「你知道嗎?」
我輕聲說:「我寫的《高塔》,結局是女孩跳下去了。」
母親愣住。
「她寧願死,也不要繼續被你關着。」
說完,我轉身離開。
我不知道母親有沒有追上來。
那天晚上,她發了十幾條長語音,從憤怒的威脅到哽咽的哀求,最後一條是:
「念笙,媽媽錯了,你回來吧,我們好好談談。」
我沒有回覆。
凌晨兩點,我坐在咖啡廳,借老闆的筆記本電腦重新寫《高塔》。
故事可以重寫,可我和母親的關係,再也回不去了。
李學姐推門進來時,我正盯着屏幕發呆。
「念笙,你媽媽……剛剛聯繫了比賽組委會。」
她聲音沉重,「她大鬧一翻,要求取消你的參賽資格。」
我閉上眼,笑了。
「她真的……一點餘地都不留啊。」
「一邊說着錯了,一邊執行她的專斷。」
學姐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其實,還有一個辦法。」
我抬頭。
「用我的名字投稿。」她說。
「如果贏了,獎金還是你的。」
我怔住。
「學姐,你爲什麼……幫我?」
她笑了笑:「因爲你的故事,值得被看見。」
-10-
比賽結果公佈那天,《高塔》獲得了一等獎。
母親是第一個發現的。
她衝進我的房間時,我正收拾行李。
「張念笙!你竟敢……用別人的名字參賽?!」
她聲音尖厲,手裏攥着比賽官網的截圖。
我拉上行李箱,平靜地看着她:「不然呢?讓你再毀一次?」
母親的表情扭曲了一瞬,隨即,她突然哭了。
「念笙,媽媽只是……只ẗûⁱ是怕你離開我……」
她抓住我的手腕,像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你爸爸走了,我只有你了……」
我輕輕抽回手。
「媽,你從來不是隻有我。」
我輕聲說:「你只是……從沒想過放過我。」
她僵在原地。
我拖着行李箱,走向門口。
「你去哪?!」她終於慌了。
我沒有回頭。
「去找一個……沒有你的地方。」
門關上的瞬間,我聽到裏面傳來撕心裂肺的哭聲。
可這一次,我沒有心軟。
-11-
深夜,一個陌生號碼打來。
「念笙。」
是父親的聲音,低沉沙啞,「你媽媽進醫院了。」
我的心臟猛地一縮,隨即冷笑:「這次又是什麼戲碼?假裝暈倒?絕症?」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她吞了半瓶安眠藥。」
我的呼吸停滯。
「不過發現得早,洗胃了。」
父親頓了頓,「她一直在喊你的名字。」
我握緊手機,指甲陷進肉裏。
「所以呢?你想讓我回去繼續當她的提線木偶?」
父親嘆了口氣:「她需要治療,但拒絕了醫生……除非你回來。」
我閉上眼,喉嚨發緊。
又是這樣,用傷害自己來綁架我。
「告訴她——」
我深吸一口氣:「如果她真的想死,我不會攔着。但別想用這種方式控制我。」
說完後,我渾身發抖,卻有種扭曲的Ṭü₅解脫感。
我終於,說出了最殘忍的話。
「來一趟吧,來看看外婆,她也吞了安眠藥。」父親嘆了口氣。
等我急匆匆趕到醫院,外婆的病牀隔壁,是母親,她臉色蒼白,眼下青黑,卻帶着勝利者的微笑:「終於肯見我了?」
我沒理她,徑直走向外婆。
外婆蜷縮在病牀上,乾瘦得像具骷髏,渾濁的眼睛在看到母親時閃過恐懼。
「她老年癡呆很多年了。」母親輕聲說。
「但有些事,她記得很清楚。」
她起身走在到外婆面前,聲音溫柔得可怕:「媽,告訴念笙,你以前是怎麼對我的?」
外婆發抖,含糊不清地念叨:「打你……罰跪你……關小黑屋你……」
母親笑了,轉頭看我:「你知道嗎?我八歲時因爲弄丟五塊錢,被她鎖在衣櫃裏一整夜。」
她捲起袖子,露出手臂上密密麻麻的煙疤。
「這些,都是她心情不好時燙的。」
我的胃裏突然翻雲倒海。
「所以你也要這樣對我?」我聲音嘶啞。
「因爲你自己受過傷,就有權利傷害我?」
母親的表情裂開一瞬:「我是爲你好!」
「外婆當年也是這麼說的吧?」
我這句話像刀一樣刺進她胸口。
母親猛地站起來,抬手要打——卻在半空僵住。
時間彷彿凝固。
無聲地對峙半天,母親的手慢慢放下,整個人像被抽走了靈魂。
突然,她開了口。
「明明我的媽媽是這樣對我的,我接受了,我這樣對我的女兒,她憑什麼不能接受。」
我的心一抽一抽地在疼,哽咽得發不出一點聲音。
「既然你們都不要我了,那我帶着我的媽媽走好了。」
她走向外婆,突然失心瘋般把外婆的氧氣管和心電監護儀拔掉。
「是你毀了我!是你毀了我!」
我和爸爸連忙制止了她。
她在爸爸的懷裏大哭,掙扎。
直到所有耗盡了力氣。
牀上的外婆說不出話,卻在眼角留下了如線絲般的眼淚。
-12-
深夜,醫院的走廊上。
父親講了一個我從不知道的故事。
母親十二歲那年,因爲打翻一碗粥,被外婆關在陽臺一整夜。
寒冬臘月,她差點凍死。
十八歲高考前夕,外婆撕了她的錄取通知書——因爲「女孩子讀那麼多書沒用」。
三十歲那年,父親要和她離婚,她吞了半瓶安眠藥,被搶救回來後,外婆第一句話是:「丟人現眼。」
父親說:「她控制你,是因爲她這輩子從沒掌控過自己的人生。」
我盯着父親,突然覺得可笑又可悲。
「所以我就該當她的傀儡?」
爸爸沉默了很久,終於開口:「她只是她怕你像我一樣……離開她。ṱŭ̀⁰」
我冷笑,想起了那晚和父親的通話。
「那你當初爲什麼走?」
「因爲她對我也這樣。」
「查手機,跟蹤,甚至在我辦公室裝竊聽器……念笙,你媽媽有病,爸爸真的受不了。」
窗外,暴雨如注,雨點砸在玻璃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父親低着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膝蓋。
我看着他這副模樣,心裏掀不起一絲波瀾。
「所以,你知道她有病,卻不帶我走?」
我的聲音冷得像冰。
父親猛地抬頭,急切地解釋:「不是爸不帶你,是你媽根本不同意!」
「她把你當成她生命的全部,我要是帶你走,她會死的, 就像今天這樣!」
我終於忍不住質問:「那你有沒有想過, 我會死?」
父親震驚地看着我, 眼神閃爍不定。
他低下頭, 聲音裏帶着委屈:「爸想着你還小, 你是她親生的, 她再怎麼也是爲你好。」
我發出一陣歇斯底里的笑聲:「爲我好?那她對你也是爲你好,你怎麼就跑了?」
父親啞口無言,把頭埋得更低了:「爸對不起你, 爸爸也愛你, 但是爸爸也有苦衷。」
「不, 你不愛我, 」我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僞裝。
「你只愛你自己, 你知道帶着我,你永遠擺脫不了她,這麼多年不聯繫我,就是怕我找你幫忙,怕我成爲你的負擔。」
「爸爸錯了。」他聲音哽咽。
「從現在開始,你就跟爸爸生活吧?」
「不用了。」我冷冷拒絕。
「十八歲的我早就不需要監護人了。」
「孩子,你別逞強,你媽媽這次給你外婆喂安眠藥,不是要坐牢就是要進精神病院了!」
聽到這句話,我心裏竟湧起一絲快意。
我終於, 真的逃離她了。
「她雖然囚禁我,但讓我活了下來,而你, 所謂愛我的爸爸, 直接判了我死刑。」
「我恨她,更恨你,如果我真的死了,你也是間接的兇手!」
「不過,也謝謝你們, 給我取了個好名字,張念笙, 呵呵。」
父親還想辯解, 卻被護士的驚呼打斷。
病房裏, 母親正瘋狂地扯着輸液管, 血珠濺在雪白的牀單上,像極了那年她砸碎花瓶時,我腳背上的傷口。
「她真的會死的……」父親喃喃自語。
「那正好。」我平靜地說,「我們三個, 都需要得到解脫。」
……
-13-
三個月後,我的小說《高塔》出版,扉頁寫着:獻給所有被困住的靈魂——塔是自己建的,鑰匙也在自己手裏。
父親發來的照片裏, 母親正被兩個護工架ƭûₑ進療養院, 她腳上的拖鞋少了一隻,像小時候我被罰站時掉落的棉鞋。
我把父親拉黑,關掉手機, 望向窗外的陽光。
高塔裏的女孩終於明白——
有些鎖鏈,必須親手斬斷。
有些自由,值得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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