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老封建,說坐副駕駛不吉利,家裏人誰坐她就拿頭撞牆。
全家遵守奶奶的話,卻出了車禍。
重生一世。
奶奶偏執的聲音響起:「家裏買了新車,誰敢坐副駕駛我就一頭撞死!」
-1-
「小小,你給我發誓——說這輩子絕對不坐副駕駛、絕對不讓別人坐你車裏的副駕駛!」
看着面前的景象。
我意識到自己重生了。
重生回自己大學畢業買車,被奶奶逼着發毒誓那天。
奶奶用力抓着我肩膀,急切搖晃:「快發誓!」
我想起前世車禍那一幕,怒火燃燒。
掰開她枯樹枝一樣的手。
「我不發誓!」
「你神神叨叨地信吉利不吉利,可我不信,我只知道副駕駛有人會更安全。」
「這誓要發你自己發去。」
她瞪大眼,佈滿皺紋的臉顫抖:「要是你不發誓,我就死給你看!」
爸爸一聽這話大驚失色。
衝上來勸我。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聽話?不就是不坐副駕駛嗎,有什麼大不了的。快給你奶奶說對不起!」
媽媽神情擔憂,卻點頭附和。
「是啊,你奶奶一片好心。」
就連四歲的妹妹也咿咿呀呀:「姐姐不聽話,不是好孩子。」
全家人都站在奶奶那邊指責我。
我胸口像塞了棉花,悶悶的。
前世,就是因爲奶奶的封建和頑固,導致一家人死在車禍事故里。
如果當時但凡副駕駛上有人,就能及時發現駕駛位盲點看不見的車。
就不會出車禍。
我只是不想眼睜睜看着悲劇下次上演……
卻沒有一人認可我。
「有什麼大不了的?」
「一片好心?」
「可要是好心辦壞事怎麼辦?要是出事怎麼辦?!」
我腦海中全是死前那場車禍的恐怖記憶,沒法憋住情緒,朝他們吼。
「要是副駕駛真的不能坐人,廠商ťṻ⁶爲什麼不直接取消?奶奶整天信那些有的沒的,纔會真的害死人!」
奶奶被氣得臉色慘白,哆嗦着一句話也說不出。
捂着胸口後退。
腦後盤着的銀白髮髻都在抖。
我要繼續說,卻被爸爸狠狠扇了一巴掌:「閉上嘴!」
我的聲音戛然而止。
蒼白地垂下頭。
見我不哭不鬧,爸爸的眼中閃過一絲悔意。
我一語不發回到房間,蜷縮起來。
他怎麼能打我?
明明我是爲了我們一家人的命……
就在這時。
妹妹大叫:「奶奶被姐姐氣暈了!」
-2-
我知道奶奶是爲逼我發誓而裝暈。
在媽媽敲門讓我去照顧奶奶時,我冷漠地說:
「有病就去醫院。」
「沒病有你們兩個大孝子,也用不着我。」
媽媽盯着我:「小小,媽媽對你很失望。你學了這麼多年,教養全都學到狗肚子裏去了?」
不一會兒。
救護車來將奶奶抬上去。
奶奶看到副駕駛上有人,忽然坐起來。
瘋狂大叫道:「不能坐副駕駛!副駕駛不吉利,會死人的!」
我說:「看吧,根本就沒病。」
醫生對這種佔用醫療資源的行爲非常生氣,當街教育了我們一家人。
很是丟臉。
鄰里街坊竊竊私語。
「張蘭馥這個小老太太……沒病裝病?丟人現眼喏!」
「家裏沒見多富,整天盤着個頭裝那上世紀有錢人家大小姐……嘖,我看她是有點問題!」
她們指了指自己腦袋。
含沙射影地嘲諷。
我聽後暗爽,狠狠出了一口惡氣。
下一刻。
爸爸憤怒驅逐看熱鬧的鄰居,臉色很差:「瞎說八道什麼呢!都說什麼?」
我轉頭要走。
卻被拽住怒聲訓斥:「方小小,你要是再氣你奶奶,就滾出去自己租房子!都成人了,一點也不懂事!」
媽媽也繃着臉:「你太沒數了。」
我梗着脖子。
不明白自己哪裏做錯了。
只要長眼睛就知道是奶奶的問題。
她頑固封建還裝病,害我們丟人。
爸媽都是本地好學校裏開明的教師,爲什麼對奶奶這麼愚孝?
我想起奶奶平時嘴裏常唸叨什麼「恕罪」、「因果報應」。
難道她對爸媽下了讓人聽話的咒術?
我看向那個被攙扶着的七旬老太太。
忽然感到背後發涼。
-3-
我趁爸媽帶奶奶出去買花,讓風水大師來家裏驅邪。
他瞥見門鎖。
搖頭直說邪門。
我問哪裏邪門,他指着角落常年鎖着的儲物間說,那裏面有髒東西。
當天晚上。
當天晚上,我就在飯桌上問,那儲物間過年都不打掃,裏面裝着什麼東西。
沒想到反應最大的不是奶奶,而是爸爸。
他臉色瞬間變了,像是擔心什麼。
「那裏面都是我的零碎東西,你怎麼突然提它?」
他的反應令我意外。
我說了句「沒什麼」搪塞過去。
回房後。
默默給開鎖匠發消息,約在三天後撬鎖。
撬鎖那天。
卻突然出了事。
公司老闆臨時有個業務,順道帶我去,開車到樓下。
我打開車門,準備坐下。
卻被一股力死死抓住。
「不能坐副駕駛,副駕駛不吉利……會Ţũ⁸死人的!」
奶奶陰森森的聲音讓我打了個寒噤。
我將她拉到一邊。
「老闆開自己的車,我一個員工坐後排像話嗎?把老闆當司機?我的工作還要不要了?」
「平時在家你神神叨叨就算了,今天是重要的工作……」
我的話還沒說完。
她就躺在地上翻滾,尋死覓活。
「你要是坐副駕駛,踩着我身體過去!」
我跟她拉扯,試圖將她拽回樓上。
浪費了大量時間。
老闆發怒。
他罵得我狗血淋頭,讓我自己開車去。
我被吹了一身汽車尾氣,灰塵撲撲地攥緊手中資料包。
剛纔還在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奶奶,心滿意足地笑起來。
自言自語:「小小聽奶奶話,不坐副駕駛……咱們不坐副駕駛……」
我強忍怒氣去拿車鑰匙。
臨出門,再次被她抓住手。
「小小跟奶奶發誓……」
她經常這樣反反覆覆,記憶斷片。
我平時不會生氣。
可現在卻忍無可忍。
「夠了!」
「你到底想幹什麼?」
「非要搞得雞飛狗跳、讓你孫女被罵才滿意?」
我一把抽出自己的手,摔門離去。
沒看到身後的奶奶摔倒,眼裏淌出淚水。
-4-
第二天,老闆把我開除了。
我跪在地上,求他給我一次機會。
「曹總,我名校畢業,工作能力……」
他打斷我的話。
「你奶奶腦子有病精神不正常,誰知道你家裏幹什麼的?公司廟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
我絕望地離開公司,重新開始求職。
四處碰壁。
心裏憋着一肚子火。
開車奔波於各大公司面試點。
突然間,拐彎處竄出一輛車。我急踩剎車,一陣頭暈目眩。
「嘭!」
我出了車禍。
重生後,我幾次三番提醒爸爸不要疲勞駕駛,千萬注意行車安全。
怕重蹈覆轍。
沒想到,自己竟然先出了意外。
被送進搶救室。
醒後睜開眼,爸爸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不是問我疼不疼。
而是對我說:
「你奶奶年紀大了,我跟你媽得照顧她。你自己找個護工,車禍的事別讓她知道。」
媽媽也跟着點頭。
兩個月後。
我回到家。
看見奶奶正靠在沙發上悠閒看報紙,妹妹趴在她膝頭搭積木,爸媽正在廚房討論今天做什麼菜。
忍不住怒從中來。
我車禍進醫院,煎熬疼痛自己一個人扛。
間接害我車禍的人卻享受體貼照顧、天倫之樂,悠哉悠哉地喝茶看報。
我諷刺道:
「害別人丟了工作,還差點車禍喪命,自己卻能悠哉愜意地坐在這看報,真是心寬。」
爸爸從廚房端着水果出來。
聽見我的話,臉色驟變。
盤子摔碎在地上。
「方小小,說什麼瘋話?閉上你的嘴!」
奶奶遍佈皺紋的臉顫抖起來,露出極爲恐懼的表情,像做了一場驚悚的噩夢。
我冷笑。
心想,她又開始裝模作樣了。
可轉身,卻聽到爸爸的驚恐喊叫聲。
「娘!」
奶奶倒在沙發上,渾身抽搐、口吐白沫。
一向整齊的盤發散亂了。
我怔住。
她平時沒有病,怎麼會突然……
急救車把人抬走了。
爸媽跟着去了醫院,妹妹被送到姥姥家。
家裏從熱鬧一瞬間變得安靜死寂。
我沉默地站在原地。
耳朵迴盪着爸媽憤怒的罵聲和妹妹的哭聲:
「你這個沒有心腸的!」
「是不是非要把你奶奶氣死才高興?」
「你奶奶對你多好啊,有什麼喫的都給你留着,嘴裏唸叨着『天冷了小小多穿衣服』、『小小是最貼心的孩子』,你就這麼回報她……」
「你現在變成這樣,讓媽媽感覺陌生……」
「姐姐把奶奶氣病了……嗚嗚,姐姐壞!」
胸口像被棉花堵住。
沉悶得透不過氣。
「叮叮叮~」
手機鈴聲打破寂靜,是開鎖匠打來的。
-5-
我接聽電話。
告訴開鎖匠家裏的位置。
壓低聲音叮囑:「快點,儘快過來。」
只要撬開儲物間房門,一切謎團ƭũ⁴都能解開。
掛斷電話。
我鬆了一口氣,轉身,回頭對上一雙陰沉的眼。
瞬間心臟驟停。
爸爸竟然沒離開?
他盯着我的手機:「方小小,你剛纔在跟誰說話?」
我下意識把手機藏在身後,手心緊張到出汗。
「我……朋友……」
他將我手機一把奪過,摔在沙發上。
氣得胸口劇烈起伏。
「你把你奶奶害得進了醫院,竟然還有這些心思?」
「走,跟我去醫院。」
「等你奶奶醒後,給她道歉!」
我掙扎:「不!我不去!」
我被爸爸強硬拽出家門。
他聽不進去我任何的話,一心認爲我不尊重長輩。
「我不去!」
掙扎中。
我因車禍傷到的胳膊撞到門上,埋線崩開。
強烈的刺痛傳來,血浸紅了白襯衫。
爸爸一下僵住了。
鬆開我。
「小小,爸爸不是故意的……」
我心口泛起一絲痠痛,卻笑起來。
「你裝什麼?」
「是才知道我縫了十八針嗎?」
「你指責我故意害奶奶,可我只是說了實話。」
「因爲她的封建頑固和偏執,我丟了工作,差點車禍被撞死……」
「爸,我的命——在你眼裏就這麼賤嗎?」
我每說一句,爸爸的臉色就白一分。
在這時。
樓道傳來陌生腳步聲。
我心臟猛地提起來。
開鎖匠來得這麼快?爸爸還在……怎麼辦!
-6-
我迅速拿手機,給開鎖匠發消息。
焦急得手發抖。
【你快回去,別過來!工錢我給你雙倍……】
可腳步聲還在繼續。
我的手機「啪嗒」一聲掉到地上。
猛地抬頭。
走上來的是隔壁的孫爺爺。
他沙啞的聲音問爸爸:
「小方啊,我剛纔看救護車過來,是你娘吧?」
我心落到肚子裏。
撿起手機,看到開鎖匠發來的【好】,長舒一口氣。
「唉,你娘,她……夠苦的……」
爸爸長長地嘆息,說了句什麼。
等我去仔細聽他的話時,他卻像是意識到了什麼,閉上嘴巴。
媽媽的電話打過來,催爸爸繳費。
他進屋拿了錢包,匆匆離開。
我攥緊拳頭。
奶奶平時身體很好,突如其來口吐白沫?
爸爸是在隱瞞什麼?
我卻在家裏踱步。
忍不住走到儲物間前。
看着裝滿祕密的房間,再次撥通開鎖匠的電話。
開鎖匠說:
「太晚了,去不了。」
「我電話裏教你怎麼用塑料薄殼開鎖吧。」
我欣喜若狂,按照他說的做。
一番折騰,終於聽到「咔噠」一聲。
鎖開了!
我握上門把手。
心臟怦怦跳。
幾乎從胸口蹦出來。
這儲物間裏藏着的祕密……讓爸爸臉色驟變的祕密……到底是什麼?
-7-
可把手按下去,卻仍擰不開。
突然,電話也被掛斷。
我打不開門,撥回電話,卻得到無人接聽的消息。
因爲太詭異,我沒敢繼續開門。
第二天夜裏爸爸回來,我從門縫外看到他打開儲物間的門。
漆黑一片中閃過一抹硃紅色。
爸爸像是察覺到我,轉過頭來。
我立刻轉身躺回牀上。
「咚咚咚——」
爸爸敲響了我的門。
我在牀上屏住呼吸,沒敢出聲。
終於沒了聲音。
我鬆了一口氣,準備拿手機。
在睜眼的瞬間,卻看到他站在我牀前,注視着我。
登時毛骨悚然。
「爸……」
「明天去醫院看你奶奶,」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看向我的鞋子,「睡覺不要穿鞋。」
我硬着頭皮說好。
第二天。
去醫院,我才得知奶奶犯的病是癲癇。
好端端怎麼會得癲癇?
見到奶奶。
我發現她的記憶徹底混亂了。
她淚流滿面地拽着我,說一些奇怪的話。
「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你就不用死了……」
「都是報應啊……」
我看向爸爸,他的臉上閃過一絲迴避。
難道真的有人死了?
奶奶口裏喊着報應……是不是說明,人是她殺的?
爸爸也知道?
爲了解開謎團,我開始着手調查這幾年的死亡案件。
可卻沒有找到跟副駕駛有關的事件。
當我一籌莫展時。
夜半車庫傳來異響。
我躡手躡腳走過去,卻看到橫樑上吊着一個人。
手機光對上那人的臉時。
我嚇得跌坐在地上。
「奶奶!」
我的尖叫聲招來了爸爸媽媽。
奶奶被再次送進醫院。
可這次,卻一去不復返。
半個月沒見到奶奶,我焦急地問爸爸:
「奶奶的病房在哪裏?怎麼這麼久沒見她?她是不是出事了?」
他卻憤怒地給了我一巴掌。
「如果當初你不氣你奶奶,能有今天嗎?」
「現在裝什麼孝順!」
我紅了眼圈。
沒想到奶奶會真的做出上吊這樣極端的事。
爸爸不說,我去問媽媽。
媽媽只是一味地安撫我,不說出奶奶的下落。
我只能自己找。
醫院不透露患者信息,我問到她在上吊那晚有過入院登記。
可所有病房都翻遍了,都沒找到人。
一個大活人怎麼會憑空消失呢?
難道不在醫院裏?
-8-
失魂落魄地走下樓梯,卻無意間跟一個醫生撞上。
「嘭」一聲。
醫生手中的文件夾落到地上。
我抱歉地撿起來,卻看到有奶奶的病例表。
就在我想細看時,卻被倏然抽離。
我哀求:「醫生,這裏面有我奶奶,我看看……行嗎?」
她卻諱莫如深地看了我一眼,快步離開。
我追上去,她警告我:「如果再糾纏我就找安保把你驅逐出去!」
我頹然看着她離開。
現在能確定奶奶在醫院,可爲什麼找不到呢?
此時。
一通陌生電話打來。
我接起卻無人應答。
疑惑道:「打錯了嗎?怎麼不說話?」
當我要掛斷時,那邊傳來奶奶痛苦的聲音:「救……救我……」
我心中炸起驚雷。
電話那邊一道叫聲響起:「你在幹什麼!」
下一秒,電話被掐斷了。
我驚恐大叫:「奶奶?奶奶!」
重新撥回去,卻顯示關機。
瘋了似的跑回家。
抓住正在看報紙的爸爸,心急如焚地說:「爸——爸!剛纔奶奶用陌生號碼給我打電話求救,她出事了!快救救她!」
可沒想到,爸爸竟然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
「別胡思亂想。」
我去求媽媽,可她在學校上課,電話無人接聽。
一瞬間如墜冰窟。
在焦急中,我想起那個風水大師。
跌跌撞撞地去找他。
他聽到這種情況後,臉都白了。
「你是說你奶奶夜半在車庫上吊,不知所蹤後給你打求救電話,但你爸無動於衷?」
我聲音發抖:「對!而且奶奶之前說過誰敢坐副駕駛,她就吊死在車庫。我覺得不對勁!」
大師拿着算卦的龜殼,一通搖晃。
「啪」一聲。
竟搖出一個大凶的卦籤。
他摸着鬍子:「那不乾淨的東西開始被關在房間裏,被你故意放出來,現在又把你奶奶帶走……」
我腿都軟了。
他說十萬塊就可以幫我驅邪。
可我剛畢業,湊七七八八也只能拿出三萬塊。絕望中,我只能求媽媽。
可媽媽Ţŭ̀³說自己在醫院照看奶奶。
我覺得媽媽在撒謊。
-9-
我趕到醫院。
卻打不通媽媽的電話。
順着腳步聲走到一棟人少的樓。在幽綠光中,隱隱約約聽到慘叫聲。
慘叫聲被一扇鐵欄門截住,門最上面有幾個大字——精神科住院部 1 病區。
我吞嚥唾沫,轉身時。
倏然,餘光瞥見最近的病房玻璃上出現了奶奶的臉!
她臉皮緊緊貼在玻璃上。
表情痛苦扭曲,詭異地盯着我。
嘴巴一張一合:「小小……救奶奶……」
「啊!」
我被嚇得一激靈。
跌坐在地。
抬頭再去看那玻璃時,卻什麼都沒有。
這一切都太悚然。
我連滾帶爬逃出醫院,坐在車上驚魂未定。
家裏,爸爸不知道去了哪裏。
極端的恐懼使我坐立難安。
我握住錘頭,咬牙決定砸開那間詭異儲物間的門,看看到底是什麼在作祟。
「嗙!」
一聲巨響,門鎖被砸出窟窿。
我提心吊膽怕爸爸此刻回來,用的力道更大。
「梆梆梆」又砸了幾錘。
門把手終於掉下來。
陳舊的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
-10-
一股灰塵撲面而來。
我嗆咳了兩聲,看到蒙着防塵布的舊傢俱和大大小小的箱子。
掀開防塵布。
一把血紅色的木桌擺在對門正前方,陳舊又森然。
這正是那晚我看到一閃而過的血影!
大大小小的紙箱裏裝着舊物。
一把木梳,一個木製九連環,一柄木扇,一隻孩子坐的小木凳……
都是幾十年前的舊玩意,怎麼會留在家裏?
難道真的有髒東西……
忽然。
我注意到一個精緻得詭異的首飾盒。
紅木爲底,鑲着金邊和寶石。
打開盒子。
裏面有整整二十六支木簪!
除了一支半成品,其他的都雕刻得十分精緻,鑲着寶石,巧奪天工。
說是價值千金不爲過。
完全不像是我們這個普通教職工家庭能夠支付得起的東西。
我心裏忍不住發毛。
拿起那隻半成品木簪仔細看,卻倏然看見盒子底下還有張舊照片。
那是一個陌生男人的證件照。
約莫四五十歲,背頭風衣,儒雅溫潤。
我確定不是爸爸,也不是見過的身邊人,可竟莫名感覺有點眼熟。
沒見過面的人,怎麼會感到熟悉?
詭異感更深。
這個房間,一定跟這張照片裏的男人有關!
我忍着恐懼,將照片塞到口袋。
準備合上首飾盒。
「方小小,你砸開了這間房?」
爸爸的聲音驟然響起。
「你瘋了嗎,誰讓你這麼做的!」
我被嚇得手一抖。
連忙將首飾盒放在桌子上。
硬着頭皮說:「風水大師說這房間有髒東西,我今天晚上害怕得睡不着,就砸開了。」
爸爸的臉色從未如此難看。
他繃緊的身體氣得發抖,將我一把拽出來,拿出雞毛撣子抽我。
「風水大師?那都是些神棍!騙子!」
「你竟然信這個!」
我倔強地含着淚。
那通電話沒有人信,可真的是奶奶打來的,我只是想救她……
我爬起來質問他:「爸,你爲什麼不給我奶奶的位置?!」
爸爸被氣笑了。
「讓你再去氣得你奶奶進醫院、氣得她上吊嗎?」
我一下子僵住。
委屈的眼淚嘩啦啦往下掉。
「奶奶真的打電話給我讓我救她,爸你爲什麼不信呢!還是說——你也是害奶奶的人?」
他看着我崩潰,反而冷靜下來。
輕描淡寫地說:「方小小,我知道丟了大公司的工作對你打擊很大,這幾天你在家好好休息吧。」
我被爸爸以「爲你好」的名義鎖在家。
縮在角落。
冷不丁想起一個詞——圈禁。
看着重新換了更牢固的鎖的儲物間,小心翼翼地從口袋拿出那張舊照片。
從網上尋找偵探。
讓他們去查這個男人的身份信息。
可還沒等查出,就發生了令我意想不到的驚悚事。
-11-
消失一個月的奶奶忽然回來了!
我早晨起牀上廁所,看到奶奶忽然出現在沙發上,低着頭織毛衣。
這不是靈異事件是什麼?
我牙齒打顫,腿肚子抖個不停。
奶奶卻抬起頭,像從前一樣問:「小小啊,你新車買了沒?」
我愣住。
「什麼?」
「新車啊,你不是找到工作要買車了嘛?」
我想說工作早讓你弄丟了,卻一下卡在喉嚨。
「奶奶,你不記得上個月發生的事了?」
「上個月最大的事是你找到工作了嘛,奶奶替你開心!」
我看着奶奶慈祥的笑。
一點都不摻假。
心中震悚——怎麼會這樣?
媽媽從廚房端出早餐:「小小,呆站着幹什麼?快來喫飯。」
我將媽媽拉到一邊。
問她奶奶爲什麼會失憶。
她卻奇怪地看向我:「老人家上了年紀記性不好不是正常的嗎?」
我呆滯。
媽媽的表現反而襯得我像是不正常。
雖然奶奶從前記憶也不好,但從來沒有這麼徹底地忘記兩個月的事情。
媽媽竟然不認爲不正Ťŭ₃常?
難道媽媽跟爸爸都被髒東西附身了?
手機震動了一下。
是偵探發來的消息。
【已經找到這個男人的信息了,我匯成了文件。(附件)】
我點開那個附件,看着緩衝界面。
心驚肉跳。
-12-
資料顯現出來。
照片上的男人叫「方潤」,是一名手藝超羣的木匠。
難怪首飾盒和那些簪子那麼精緻!
我迅速地翻看。
在看到他的伴侶一欄時愣住了——張蘭馥。
方潤……是我爺爺?!
我震驚。
繼續往下看去。
方潤死於二十二年前,那時爸媽還沒結婚。
他的死因是……車禍。
【與貨車相撞,方潤把方向盤右轉打滿,當場去世。妻子張蘭馥毫髮無傷。】
-13-
我看完爺爺的資料,怔了半天。
從小到大我都沒有聽過關於爺爺的任何事,包括名字。
小學時。
有次聽同學討論自己的爺爺。
我就回到家問爸爸。
他卻史無前例地嚴厲訓斥我:「不許提起這兩個字!」
我被嚇了一跳,以爲爺爺不是個好東西,才讓爸爸這麼生氣。
從此再也不問了。
沒想到爺爺並不是壞人,他和奶奶一樣都是好人,卻驟然死在一場車禍裏。
難怪奶奶那麼厭恨副駕駛……
難怪不讓家人坐副駕駛……
因爲爺爺當年本可以逃過一命,只是想保護坐在副駕駛的奶奶,才右轉方向盤當場斃命。
奶奶逼我發誓,不是神神叨叨信鬼神,而是不想再看到親人死去。
她記性不好,總是斷斷續續。
或許忘記了爺爺,但仍記得自己害死了一個人。
於是總重複唸叨着「恕罪」、「因果報應」。
我的淚水漸漸模糊了眼眶。
直到腳步聲傳來。
我才回過神,擦去眼淚。
奶奶進我房間:「小小,你爸非讓我喫這個維生素片,喫了頭暈不好受。我不喫了,你別告訴他哈。」
我看着她拿着的藥瓶,心中閃過一個念頭。
邊說邊接過她的藥瓶:
「奶奶,我看看你țŭₒ是不是喫錯劑量了。」
這幾個瓶子是裝維生素的沒錯。
可裏面的內容……
我不着痕跡倒出幾片藏在手心。
爲了不引起懷疑,對奶奶說:「都是補充營養的,奶奶還是喫吧。」
關了房門後,我拍照給偵探。
讓他找這是什麼藥。
-14-
爸爸發現了我拿走了照片。
質問我:「你把照片拿到哪裏去了?」
我搖頭問:「什麼照片?」
他臉色一變,沒回答我,卻仍逼着我拿出來。
我從相冊拆出自己的照片塞給他。
「要這個嗎?」
他把我的手揮開:「我說的是儲物間首飾盒裏的那張照片!別裝不懂!」
我就跟他耗着。
「你不說是誰的照片,我也不知道什麼樣的。」
他臉色青一陣黑一陣,終於憋出幾個字:「一張男人的證件照。」
「我爺爺的吧?」
我話音一落,爸爸突然惶恐不安。
他看了一眼客廳的奶奶,確保對方沒聽見,迅速關上門。
惡狠狠地問我:「你怎麼知道!」
我看了一眼手機上偵探發過來的藥品名稱,跟我想的一樣。
爸爸沉默了很久。
「奶奶爲什麼會發病?爲什麼會上吊?」
「她消失的這一個月去了哪裏?」
「爲什麼瞞着我?」
爸爸沉默了很久。
他跟我講了一切。
是我那天的話使奶奶想起曾經二十多年前的那場車禍,犯了癲癇,產生自殺行爲。
他只能送奶奶去醫院精神科做電擊治療,並喫精神類藥物。
在做治療前,奶奶內心恐懼,搶了醫生的電話向我求救。
那個讓我驚魂的夜晚。
媽媽確實在醫院陪着奶奶。
而我看到的玻璃上的恐怖影子也不是什麼靈異怪物,而是住院恐懼被關起來的奶奶。
那個風水大師根本就是個騙錢的神棍!
爸爸繼續說:
「你奶奶雖然忘了你爺爺,但她內心深處一直認爲副駕駛害死了人。」
「因爲當時醫生指出,如果方向盤往左打,你爺爺就能活下來。但他克服求生意志,保全了副駕駛位置上的愛人。」
「儲物間全是你爺爺的遺物,我捨不得又怕你奶奶看到受刺激,就鎖起來。」
「瞞着你也是怕你說漏嘴。」
「沒想到,千防萬防沒防住……你奶奶還是發病了。」
我忽然低下頭,嘴脣用力到咬出血。
無限悔恨。
爲什麼當時要對奶奶說那種話?
奶奶這二十年都好好的,卻因爲我而犯了病……
-15-
給奶奶削水果的時候。
我說:「奶奶,車已經買了。」
奶奶忽然抓住我的手,迫切地逼我:「小小,你跟奶奶發誓永遠不坐副駕駛!」
同樣的話,從前我聽了不耐煩。
現在卻只想哭。
我看着奶奶渾濁的雙眼,輕輕點頭:「好,小小發誓永遠不坐副駕駛,奶奶放心。」
她抓着我的手顫抖,眼淚從遍佈溝壑的臉上流下來,艱難地露出了一個笑。
「小小是奶奶的好孩子……」
我知道,奶奶內心深處恐懼自己的親人再次發生車禍,恐懼開車的人打方向盤時再做出那種兩難的抉擇。
她就像是一個單純的孩子。
只有答應她,她纔會安心。
重生之後的我又何嘗不是成了另一個奶奶?
因爲前世出了車禍,全家喪命。我惴惴不安,每天都提心吊膽地擔心家人會出事。
將車禍全歸咎於副駕駛無人、跟奶奶對着幹,想通過改變全家人的觀念而挽救所有人的命。
其實……
都是創傷後遺症。
我一遍又一遍地對爸爸媽媽說,開車千萬小心盲點。
他們笑我多慮了。
我的恐懼他們體會不到。
同樣的,奶奶的恐懼我也無法感同身受……我能做的只有讓她更安心些。
與此同時。
手機響了。
我接起電話,得知是投過簡歷的公司錄用了我。
我激動得幾乎跳起來。
晚上。
我對着鏡子梳頭,看着鏡中的自己。
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拿出口袋裏的照片,對比我自己的臉。
難怪第一次看照片的時候,會覺得眼熟……
我的眉眼跟爺爺很像。
「小小,喫飯了。」
門沒關。
奶奶走過來。
嚇得我手忙腳亂地將照片塞進一本書,把書放回書架,生怕被她看見。
連忙點頭:「好,我這就來。」
開始上班後,Ţṻₜ我忙得連軸轉。
把爺爺的照片忘在腦後。
有次忽然想起來,去翻找書架,卻懊惱地發現自己忘記夾在哪本書裏。
後來就不了了之。
-17-
清明節。
我跟爸爸媽媽一起,買了些花朵,送到爺爺的墳頭。
這是我第一次來到ťű₍爺爺的墓。
二十年前的墓碑很簡陋,上面寫着寥寥幾個字,一張黑白照片。
照片上男人帶着笑,可以看出生前是個溫柔的人。
爸爸將從家裏帶出來的抄手擺在墳前。
我問:「爲什麼放抄手?我們這裏的習俗不都是撒酒嗎?」
他卻搖頭。
「你爺爺生前不碰酒,只愛喫你奶奶做的紅油抄手。我每次來墓園的時候都會求她做一份,帶出來給你爺爺喫。」
媽媽聽着,神色哀痛。
我沉默了一會兒。
雖然對墓碑中的爺爺很陌生,但這一刻心口還是傳來微微刺痛。
從墓園回家的路上。
爸爸給我講起爺爺奶奶曾經的故事。
-18-
幾十年前。
奶奶張蘭馥出生在水城有錢的張家,是響噹噹的千金小姐。
機緣巧合下,她救了快餓死在路邊的爺爺方潤,許他到家裏做園丁。
見他手巧,又送他出去學木匠活。
他在木匠中嶄露頭角。
而張蘭馥到海外求學。
不幸的是,在求學途中,父母雙亡家道中落。
親戚要把她嫁給老男人,她就帶着僅剩的錢逃跑。
臨走時,方潤要跟着她。
於是就一起跑到大城市去闖蕩。
兩人相互扶持,日久生情,就在一起了。
張蘭馥是知識青年,去到學校教書。性格活潑,很受歡迎。
而方潤只是個木匠,又木訥不善言辭,很多人覺得他配不上她。
對他說:
「人家蘭馥是大小姐,又留過學,喫穿用度都是好的,喜歡她的人從學校門口排到浦江!你一個粗人,大字不識幾個,手上又沒幾毛錢,憑什麼喜歡人家?」
於是方潤就沒日沒夜打磨傢俱木製品,希望能給喜歡的人好的生活。
但張蘭馥不知道。
以爲他信了她跟一個男老師的謠言,從而疏遠她, 對他很失望。
兩人差點就此分手。
好在方潤雖然不善言辭, 人卻不傻,及時解開誤會,後來就結婚了。
婚後。
方潤一直記着張蘭馥跟自己出身不同,不願意讓她因爲自己而將就受苦, 於是拼命掙錢, 讓她過她本該過的好日子。
凡是給她的, 都是最好的。
帶她去國際大飯店, 陪她到各地假期旅遊……有時她只是多看一眼的昂貴鋼筆,第二天就會變成禮物出現在她桌子上。
每天早晨給她用髮油梳頭髮,把烏黑的髮絲盤在腦後,買各式各樣珍貴的金簪別上。
有一天。
在他像往常一樣爲她梳頭的時候。
張蘭馥握住他的手。
「都說木匠的手很巧,應該什麼東西都能做吧?」
他看着她的目光溫柔。
「只要是你說的, 什麼都能做。」
她明亮的眼睛含笑:「其實我不是那麼喜歡金簪子,你給我親手做木簪吧。每年一支, 做三十年, 行不行?」
方潤有些惱了:「你只想跟我在一塊兒三十年?」
她噗嗤一聲笑起來。
「呆子!」
從那時起,方潤每年都會給張蘭馥打磨一支木簪。
整整十五年不間斷。
每支都用盡心血,藏着他心底濃濃的愛意。
可在兒子即將結婚時。
兩人開車去準備物品, 不幸出了車禍, 方潤當場死亡。
那第二十六支簪子,只做到一半……
再也無法完成……
-19-
我聽完後,胸口酸澀發悶。
忍不住心想——要是爺爺沒因車禍而死, 現在會是什麼樣的?
那天晚上。
我做了一個夢。
夢到二十年前, 奶奶沒有坐副駕駛, 爺爺的方向盤往左打, 兩人都活了下來。
在爸爸媽媽婚禮前夕。
爺爺爲奶奶盤起烏黑的頭髮。
從那個鑲着寶石和金邊的梳妝盒中,拿出自己雕刻完成的第二十六支木簪。
別在她飽滿的髮髻上。
溫潤地說:「今年這支, 也很襯你。」
-20-
三年後。
全家出去郊遊。
我精神緊繃,上一世就是這天出的車禍。
於是,這次我不讓爸爸駕車。
而是自己來開。
我避過當時發生事故的那條路,又謹慎注意着道路上所有的車輛, 注意盲點。
最終。
沒有重蹈覆轍。
站在旗山風景區,我開心到淚流滿面, 放聲大喊:「啊!」
我成功了!
我沒有讓全家人死於非命!
奶奶不明白我爲什麼高興, 卻也跟着喊。
頭髮花白的小老太太顫巍巍地喊叫,場面有點好笑。
遊客都看了過來。
爸爸媽媽也在旁邊笑。
妹妹喫着棒棒糖吐槽:「姐姐和奶奶好幼稚哦。」
看了一天風景, 終於回到了家。
卸下壓在肩上三年的重擔,我一身輕鬆。
美滋滋地將自己扔在沙發上, 捧出沒看完的一本書開始閱讀。
奶奶在旁邊織毛衣。
妹妹百無聊賴地跟着爸爸媽媽看電視劇。
忽然。
在我翻頁的時候。
一張薄薄的東西掉出來。
奶奶看到後伸手撿起,忽然「啊」了一聲。
大家都看過去。
我發現她手中拿的是我胡亂夾在一本書中的爺爺的照片!
那一剎那, 全家人的呼吸都停滯了。
爸爸的臉煞白。
媽媽眼神驚嚇又擔憂。
就在我戰戰兢兢不知該如何是好時, 奶奶卻下意識摸了一下腦後的髮髻。
指着照片對我們說:
「如果給我介紹這個男人,我就結婚。」
她臉上帶着笑, 連皺紋都像花朵一樣。
我從來沒見她笑得這麼燦爛過。
她忘了一切。
不記得自己結過婚, 也不記得爺爺, 可內心最深處卻仍深愛着他。
——哪怕記憶被清洗,再次見到你,還是會愛上你。
我鼻子一酸。
把照片夾回書中, 強壓住淚意。
笑着對奶奶說:「好啊,等將來有機會,一定把他介紹給你認識。」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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