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年前我辭了職,染了一頭黃毛,戴着眉釘耳環,準備回家扛下所有火力,爲家中小輩撐起一個安逸清淨的新年。
結果,30 歲未婚的矜貴小叔帶了個黑皮寸頭 185 的男嬸子回家,說要追求自我。
學霸堂兄說要退學去緬北掙大錢,還準備賣了房子投資進去,說要追求財富。
上初中的妹妹說愛上了已婚的班主任,說要追求真愛。
於是。
爸媽忙着搶妹妹手機卸載小說視頻軟件。
大伯抽出七匹狼,嬸嬸取下雞毛撣,男女混合雙打擊碎暴富美夢。
奶奶哭天喊地說肯定是祖墳出了問題,爺爺掄起板凳虎虎生風,直往小叔頭上去。
在這樣的雞飛狗跳之中,我的潮流,我的個性,無人在意。
-1-
隨着年齡日益增長,家中長輩親戚的戰鬥力直線飆升。
「什麼時候結婚呀?」這樣溫柔細膩的詢問已經演化成了:「你都 27 了還不結婚?女人過了 30 就沒人要了!準備老了進養老院挨護工的巴掌嗎?」這樣的直接恐嚇。
在年復一年的壓抑中,我憤怒了,覺醒了,決定做出改變了!
今年,我就要讓家裏的長輩看到我的反叛!意識到我的態度!明白我已經是一個成熟穩重有能力爲自己人生負責任的成年人,無需長輩的打壓式引導!
於是我染了頭黃毛,黃得發亮的那種。
終究沒狠下心穿兩個洞,網購了彈簧式耳夾和粘貼式眉釘,以一個非常叛逆的造型,遞交辭職申請之後,瀟灑地坐上了回家的火車。
望着窗外逐漸熟悉的景色,我忍不住勾起一抹笑。
想必我這樣一身造型,會吸引家裏所有長輩的火力。
且看我舌戰羣儒,爲家中小輩拼下一個安逸新年!
我得瑟的哼着小曲走在回老家的路上,遠遠的望着門口,卻似乎覺得有些不對。
往年這個時候,門口早就張羅起來了,大人嗑瓜子,小孩放鞭炮,熱熱鬧鬧的。
今年福字春聯倒是貼的整齊,只是靜謐的有些詭異。
又走近了些,我發現門口蹲着個我從未見過的黑皮寸頭大帥哥。
他看見我,起身扯起了個微笑。
他身形魁梧,個子高大,看着至少有 185,敞開的羽絨服內僅有一件黑色高領緊身衣,隱隱顯出寬肩窄腰和肌肉的線條。
體型帶來的壓迫感使我我下意識後退半步,他卻和我打起了招呼:「是慧慧吧?」
我更不知所措。
這人是誰?怎麼會知道我的小名?
難道……是家裏準備給我介紹的相親對象?
眼看我臉色陰晴不定,他伸手在懷裏掏了一陣,竟然摸出了個紅包要遞給我,看着還挺厚。
相親對象也用不着封紅包吧?
我一時間也不知道該不該接,終於大概是聽到了談話聲,父母匆匆趕來。
爸爸一把把我拉進屋裏,全程沒看一眼那個男人,媽媽尷尬陪笑:「那什麼……你先坐……先坐……」
兩人全程沒有關注我的造型,只一味的把我往屋裏推。
屋裏更是靜悄悄,氣氛安靜的詭異。
我忍不住出聲詢問:「那人誰啊?」
爸爸陰沉着臉一言不發,轉身走了,媽媽壓低了聲音欲言又止。
「那是你的……你小叔他……」
就在這時,屋裏傳來一聲巨響,像是有重物落地,緊接着便是一聲喧鬧。
爺爺憤怒的咆哮帶着劇烈的咳嗽。
「你今天敢出這個門,我就當沒你這個兒子!」
爸爸和大伯大概是給他順着氣,連聲勸阻讓他別動怒,我探頭去看。
只見小叔紅着眼睛從屋裏快步走了出來,金絲眼鏡遮不住泛紅的淚目,長款風衣裹不住急切的腳步
寸頭男兩三步上前,攬着他的肩膀往屋裏看,似乎想進屋裏說些什麼。
小叔擋在他面前輕輕搖頭,隨後把頭埋在他肩上哭出了聲,只低聲抽泣兩聲,壓着嗓子說了一聲:「走。」
寸頭男滿眼都是心疼,攬着小叔的肩上了車,兩人揚長而去。
我現在明白爲什麼我媽欲言又止了。
因爲我也目瞪口呆。
所以那個黑皮帥哥。
是我的小嬸子?!!
-2-
爺爺明顯氣得夠嗆,一直在咳嗽。
年紀上來後,爺爺的心臟一直都不太好,爸爸和大伯一左一右攙着他,都在勸他注意身體。
奶奶抱着大嫂嚎啕大哭:「家門不幸啊!這叫我怎麼活?是上輩Ţû₉子做了什麼孽!」媽媽連忙給她拍着背順着氣。
我們三個小輩又是拖椅ẗùₙ子又是倒茶遞水好半晌才把兩個老人家哄住。
爺爺仍然是滿臉怒意,大手一揮:「大過年的!不管那個糟心玩意兒!我們該喫喫,該喝喝!我就當沒生過那個兔崽子!呸!」
這明顯是氣話,爺爺罵罵咧咧了好大一陣子,最後默默的坐在院子裏抽起煙來,一根接着一根,燻得直咳嗽,眼睛紅了也不停,誰勸都不聽。
氣氛實在是太壓抑,我們幾個小孩都只能躲在房裏不敢出聲。
實在是太震驚了。
小叔是爺爺奶奶的老來子,比我大不了幾歲,如今也纔剛過 30。
我印象中,小叔事業有成,文質彬彬,卻一直沒聽在感情上有什麼動靜,爺爺奶奶催了又催也沒用。
沒想到,居然是這樣嗎……
我嘗試向早些回家的堂兄和妹妹打聽詳細情況,但兩人都低頭擺弄着手機,對我的話愛搭不理,全程甚至沒抬頭看我一眼。
當然,也沒人注意到我潮流的造型。
我耳環眉釘還是鑲鑽的呢!那麼閃!
在爺爺的堅持下,雖然明顯所有人都心不在焉,但還是很快便開始喫年夜飯。
兩杯酒下肚,爺爺紅着脖子罵罵咧咧:「我從小就把他捧在掌心當個寶!養大了居然帶個男人回家說要過一輩子!他這不是成心想氣死我嗎!」
奶奶也一個勁的抹眼淚:「幺兒從小那麼懂事!指定是祖墳出了問題!等過了年我就去燒香拜佛請高人!灌符水做法事……」
「你們這些小輩也是,別學你叔叔!一天天的不務正業,該結婚結婚,該讀書讀書,別老是異想天開……」
眼看着火力將要傾瀉而下,我毅然決然決定起身公開自己失業的事,至少護住堂兄和妹妹。
但堂兄先我一步站起了身。
張嘴就是。
「我要退學!」
我虎軀一震,滿臉震驚的看向堂兄。
我以爲我已經夠猛了。
卻沒想到有人比我還要驍勇。
堂兄一直成績優異,考上了名牌大學,一路碩博連讀,一直是家裏的驕傲。
而如今,他神采奕奕的說着。
「即便是考上博士,出來也是給別人打工。」
「但我有個朋友在緬甸那邊有一條路子,只要投入就能一本萬利!一年賺五百萬不是問題!我過完年就去緬甸,就等着我賺大錢回來吧!」
「爸媽,你們那套房子不是說準備給我留着當婚房嗎,賣了吧,只要本錢投進去,明年就直接換別墅!」
我整個人亞麻呆住。
不止我,整個飯桌所有人都用見了鬼一般的神情盯着堂兄。
他……讀書讀傻了吧?
-3-
年夜飯被緊急叫停。
大伯抽出七匹狼,舞得是烈烈作響,嬸嬸取下雞毛撣,揮得是彩羽亂飛。
堂兄被動接受着暴力修正,哭得那是高低起伏,婉轉斷腸。
全家人默契的各回各房,對堂兄無比淒厲的慘叫充耳不聞。
到了夜裏,慘叫聲消停了,爸媽去打探情況,順便安慰一下伯伯嬸嬸。
我本來坐了一天火車,年夜飯更是沒喫兩口,餓得不行,便溜出去盛了些飯夾兩筷子菜,用微波爐加熱之後狼吞虎嚥起來。
喫飽喝足後,我想着妹妹在年夜飯桌上一直都在玩手機,好像也沒喫多少,便也夾了些她愛喫的菜給她熱了一碗飯。
推開門,只見她仍然沉浸在手機的世界裏。
妹妹剛上初中,家裏給她配了手機,平時是不讓玩的,過年才放縱些。
這個年紀的孩子難免貪玩,大過年的,讓她玩個盡興也好。
我看她快整個人鑽進手機裏了,剛想出聲提醒讓她離遠一些免得近視,卻忽然瞥見聊天框。
「班主任好帥啊!我真的每天都想和他結婚!」
對面大概是他同學。
「你們年齡差別太大了,而且班主任有老婆了哎!」
妹妹滿不在乎的打着字:「已婚怎麼了?年齡差又算什麼?只要相愛,什麼都不是問題!」
「哐當!」
是我手裏的碗摔在了地上。
一起碎掉的還有我凌亂不堪的理智。
妹妹這才發現我。
「姐?你什麼時候來的?你怎麼偷看人家手機!」
「你,你!你……」我哆哆嗦嗦的指着她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噓!」妹妹滿臉慌張,連忙讓我別出聲,雙手合十,連連央求:「求求你千萬別告訴爸媽!」
「但是……不是……你……」我半晌之後才捋直舌頭問出一句話:「你爲什麼會喜歡你們班主任呢?」
我不理解,我真的不理解。
別的先不談,喜歡班主任?喜歡什麼?喜歡寫不完的作業,考不完的試卷,還是喜歡腳都邁不開的課間跑操?
我讀書那會兒沒給班主任扎小人都純屬因爲尖銳物品帶不進學校。
這完全屬於斯德哥爾摩綜合症的範疇吧?!
妹妹連忙要求我小聲些。
「要是爸媽知道我愛上了班主任,一定會給我轉學的。」
又是兩聲咣噹。
爸媽一人端着一碗餃子,大概是也準備給我和妹妹開小竈,正好全聽見了。
他們完全一副天塌了的表情,互相伸手掐了掐對方,以防這是一場家門不幸的噩夢。
半晌後,兩聲尖叫在剛剛纔安靜的老家響徹雲霄。
-4-
今年還真是熱鬧,大伯嬸嬸那邊剛安靜下來,我們這邊又開始喧囂。
爸媽一致認爲妹妹是看小說看的,肯定是受到了什麼《霸道班主任愛上我》的荼毒,再要不然就是看了什Ťŭ̀⁴麼短視頻把腦子看壞了。
於是他們齊齊上手,不但要刪除手機裏的小說視頻軟件,還要以年爲單位,長期禁止妹妹觸碰手機。
妹妹抵死不從,抱着手機就是不撒手。
我在旁邊乾着急,又想勸又想攔,最後啥也沒幹。
終於,搶到了手機,爸爸直接往地上一摔,隨着尖叫和碰撞聲,手機當場被摔爛,屏幕都飛出去了。
爸媽都大口大口的喘着氣,整張臉脹紅,妹妹哭着把人往外推:「你們走!我不要你們了!我明天就離家出走!」
說是離家出走,但卻是在把我們往外趕,大門被砰的一聲關上,反鎖聲之後,房間裏面只傳來妹妹斷斷續續的哭聲。
爸爸甚至還想踹門,被媽媽攔下了。
爸爸粗脖子瞪眼:「你攔着我幹什麼?我進去把她拽出來!」
媽媽沒好氣的把爸一推:「你真把她拽出來幹什麼?真打死她?你捨得?」
「行了,讓她先冷靜冷靜,冷靜完了,我再和她好好談,孩子年輕不懂事,光打罵是沒有用的,得跟她把道理說清楚講明白。」
爸爸也覺得媽媽說的在理,但無奈心裏實在憋得慌,佝僂着身子,揹着手轉悠了半天,跟爺爺一起蹲在院子裏抽菸去了。
這年過的真是……
一直到第 2 天早上,喫飯的時候,妹妹都仍然躲在房裏不出來。
爸爸一晚上沒睡,眼睛熬得通紅,卻仍在賭氣嘴硬:「咱們喫咱們的,不管她,餓死她得了!」
媽媽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光會嘴上說,也不知道是誰昨天擔心的一晚上沒睡着,翻了一宿的身,不知道的還以爲煎餅翻鍋呢。」
爸爸不接這個話茬,偏頭看向別處。
媽媽也聲聲嘆氣:「從昨天晚上就沒怎麼喫,這人哪受得住。」
我說:「這個倒是不用擔心,現在過年,家裏到處都是喫的,房裏還有兩個零食大禮包呢。」
媽媽還是不放心:「光喫零食哪能飽肚子。」
我繼續寬慰:「她又不傻,要是真餓了也會自己偷偷出來找東西喫的。」
媽媽還是說:「我待會煮碗餛飩,你給她端去吧,你們姐妹倆,說話總是比我方便些。」
我點點頭。
我本來也是打算喫完飯之後去找妹妹好好談談的。
有些話,我這個當姐姐的說比父母說合適。
我端着餛飩敲着門,門裏的妹妹傳出沙啞的聲音。
「沒人。」
我不禁覺得好笑,故意高聲說着:「沒人啊,那太可惜了,那我就把媽媽做的餛飩喫掉嘍。」
「皮薄餡兒大,湯鮮肉香,還包着大蝦仁的餛飩,只能被我喫掉嘍。」
門刷的一聲被打開,妹妹伸手從我手裏搶碗,我往後一躲:「小心別燙着,我不跟你搶。」
扭捏了一番,妹妹終於低着頭放我進屋。
我把碗擱在桌上,她立刻拿起湯勺開始狼吞虎嚥,一口一個,要不是有湯順着指定得噎着,看來真是餓了。
估計也是心裏煩亂,哪怕房間裏有零食也沒心情喫。
我也不急着說話,坐在牀上,看牀頭擺着她被砸壞的手機,無聲的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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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終於還是嗆着了。
一時間咳得滿臉通紅,我伸手拍拍她的背,順了氣卻咳得更厲害,眼淚都咳了出來,掛在臉上和鼻涕一起糊了滿臉。
我有些嫌棄的把紙巾往她那邊推了推,妹妹擤着鼻涕含糊不清的問我。
「姐,你是不是也覺得我特別不要臉?」
這話倒是把我一噎,但想了想之後還是搖了搖頭。
「你是我妹妹,我不相信你是真想給人當小三,只是跟朋友瞎聊口嗨吧?」
妹妹低着頭:「我當然知道不能當小三!但我是真的很喜歡班主任,我……」
我仍然不理解,盡力剋制住翻白眼的衝動,低聲追問:「你怎麼會喜歡自己班主任呢?」
她支支吾吾半天,紅着臉跟我講起她的少女心事。
「軍訓的時候,我崴了腳,是班主任把我背到醫務室。」
「他的背好寬闊,好有安全感……」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鄭重的抓着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你現在正在青春期,春心萌動激素紊亂,出現這種情況很正常,你還太年輕,分不清頭腦一熱和真心喜歡。」
「我能分清!」妹妹下意識想反駁我。
我也不打算在這一件點上與她多做辯論,比起計較她是否真的知道什麼是愛,我更希望能教會她保護自己。
於是我說:「我問你,如果你們班主任說也喜歡你,想和你談戀愛,你該怎麼辦?」
妹妹支支吾吾,臉上羞紅:「他不會……他……他要是喜歡我的話……那……那……」
我直接戳破她的少女幻想:「那就說明他是個赤裸裸的人渣,你需要立刻報警。」
妹妹一愣:「啊?」
我繼續嚴肅的告訴她:「你喜歡他,那是你年輕不懂事,他要是也喜歡你,那叫犯法,你才 12 歲!世界觀還沒構建完全,社會經驗更是空白,任何一個三觀正常,有責任有擔當,值得託付的男人都不會對年齡那麼小的孩子起不該起的心思。」
妹妹似懂非懂,我又壓低了聲音問:「況且,他已經結婚了,你覺得,背叛伴侶和年輕學生暗生情愫的會是什麼人?」
妹妹嘴脣嗡動,半晌吐出兩個字:「賤人。」
我暗自鬆了口氣,心裏略微欣慰。
還好,還能教得回來。
「所以,不管你有多喜歡他,他只要做出一丁點回應,你都要警覺起來,保護好自己,才能不被賤人傷害。」
妹妹下意識反駁:「他不會的,他不是那種人。」
我並不和她槓:「那最好不過了。」
妹妹偷偷看了我一眼:「姐……你難道不覺得我喜歡班主任是很自輕自賤的事?」
我摸了摸她的頭:「愛和喜怒哀樂一樣,是人自然而然產生的情感,它不可恥,你基於愛這個情感做出什麼行爲纔是最重要的。」
「所以,姐姐多一句嘴,給人當小三這種話,哪怕在背後和朋友聊天都不要說,不只是怕給人留什麼話柄你講不清楚,更重要的是人前人後都得保持做人最基礎的禮儀廉恥。」
「哎呀,別說了,我知道!」她整張臉羞得通紅,拿被子捂住了頭:「我那只是……那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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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羞得直在被子裏打滾,我又和她笑鬧了一陣子,長出了一口氣,離開了房間。
此時爸媽正坐在沙發上唉聲嘆氣。
媽媽說:「不管怎麼樣,等過完年就去辦轉學,換個女班主任才能放心些。」
爸爸欲言又止,大概是想提小叔,又不知怎麼開口。
媽媽看他的神情,大概也猜到了一二,抿着嘴沉默了半天又咬牙道:「那就換個醜的!醜的倒胃口,看一眼能把年夜飯吐出來的!」
我聽樂了:「那要是把妹妹養成戀醜癖了怎麼辦?」
我忽然出聲嚇了他們一跳,爸爸沒好氣地嘖了一聲:「什麼時候了?還拿你妹妹尋開心!」
媽媽追問:「餛飩她喫了嗎?精神怎麼樣?」
「都挺好,我也和她聊了聊。」
我拉了張椅子坐到父母對面,一本正經的說着:「爸,你敢不敢把手機給媽媽檢查你和好哥們的聊天記錄?」
爸爸明顯一愣:「你幹嘛忽然說這個?」
我又扭頭看向媽媽:「媽,你敢不敢跟爸爸說你平時和小姐妹都聊些什麼?」
兩人的神情都有些躲閃,我重重嘆了口氣:「我已經打探過了,妹妹就只是在和朋友之間口嗨吹牛而已,隨口亂說的。」
「被強制在家人面前曝光聊天信息,真的很無助。」
父母一聽這話對視一眼,神情都有些鬆動。
爸爸又重重嘆了口氣:「可她才 12 歲!這些話該是 12 歲的孩子說的嗎?我看就是手機玩多了,以後手機電腦都不許她碰!」
「你 12 歲的時候,隔壁班男孩子寫情書約你出去表白,你以爲他要約架……」
「不說這個!不說這個!」我老臉一紅,連忙打斷,輕咳了兩聲強裝正經。
「網絡的發展讓他們比我們更早的接觸更多的信息,所以在我們看來,現在的孩子一定是早熟的。」
「但阻礙他們的正常發展,強行把他們封閉起來,會讓他們與同齡人越來越沒有話題,更嚴重甚至會缺少一些常識性的知識以至於與社會脫節。」
「你們也不想妹妹變成沒人搭理的孤僻小孩,長到 18 歲後拿着手機連二維碼都不會用吧?」
媽媽依舊在遲疑:「可是……要是完全不管的話……」
「沒說完全放任不管。」我深吸了口氣:「只是說,教育的方式該改變了。」
「妹妹已經開始長大了,不能一直把她當個孩子管着,她已經開始有了戀愛的觀念,有關婚姻有關家庭的知識經驗就已經可以慢慢告訴她了。」
「一味的讓孩子遠離,無法保護他們,你得讓他們理解這個東西爲什麼危險,以及如何保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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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又去和妹妹談了很久。
不知道她們講了些什麼,但媽媽最後同意不給妹妹轉學,並同意妹妹用壓歲錢買新手機。
但爸爸還是決定,至少初中階段,每天接送妹妹上下學,並且要更加關注妹妹的班主任。
終於消停下來,我坐在門口看煙花發呆,感慨今年真是一波三折。
忽然,堂兄不知何時,悄悄湊到了我身邊:「慧慧,你這頭髮染得挺好看啊。」
終於,回家那麼久了,我耳環眉釘都摘了,終於有人提起這事了!
我瞬間甚至有流淚的衝動,再沒人提起,我都要懷疑家裏人是不是集體突發性色盲了。
但還沒等我說話,堂兄就壓低了聲音問:「染得這麼漂亮肯定很貴吧?你在外面這一年賺的不少?」
瞬間一盆冷水澆了下來,我翻了個白眼問堂兄:「你屁股已經不疼了?」
堂兄的面容有片刻扭曲,但很快他強裝鎮定:「那些老古董就是接納不了咱們年輕人的思想!」
「我也接納不了。」我鄭重其事地拍着堂兄的肩膀:「你現在最要緊的任務是下載反詐 app。」
「你們怎麼就都不信呢!」堂兄一陣焦急:「現在正是一個風口,這樣的機會千載難逢!只要投錢進去,就一定是一本萬利!」
「你不想掙了大錢回來光宗耀祖嗎?你想想,你把沉甸甸的鈔票往桌上一放,以後家裏大小事還不都是你說了算?」
我很執着的繼續澆着冷水:「但也有可能你賠的褲衩子都不剩了,大伯和嬸嬸一把年紀變賣家產去緬甸撈你。」
「興許撈回來的還是碎片得自己拼。」
見我完全沒有被說動的可能,堂兄垂頭喪氣的走了。
他畢竟也是成年人了,我也懶得和他多說,又吹了會風,便回房睡覺了。
我這兩天都沒睡好,晚上又熬了夜,第 2 天起來就已經是大中午。
我們家的傳統是年夜飯在老家喫,今天差不多也該收拾收拾各回各家了。
大伯一家起的都早,先回去了,現在估計都在喫第 2 頓飯了。
爸爸滿臉嫌棄欲言又止的看着我,大概是想說我起得太晚,又考慮到是過年不該唸叨,我也樂得假裝沒看見。
就在跟爺爺奶奶告別的時候,爸爸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爸爸習慣開着外放,電話那頭大伯和嬸嬸焦急慌亂的聲音便讓在場的人都聽了個清。
「不好了!那混小子真的偷了房產證和存摺跑出去了!留了張字條,說賺了大錢就回來,他真的打算去緬北!這時候說不定都在機場了!」
「什麼?」在場之人齊齊倒吸一口涼氣,爺爺更是連吸了兩口氣沒順上來,直直的往地上倒,還好妹妹尖叫一聲扶住了。
「爺爺!」我也驚出一身冷汗,連忙上手去扶,只看爺爺面無血色,呼吸紊亂,伴有輕微抽搐,當即高喊:「快打電話叫救護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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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電話兩邊都在騷亂。
我們這邊人多,喊的喊,嚎的嚎,媽媽趕緊掏出手機打電話叫救護車,大伯那邊還一個勁兒的問是怎麼了,亂作一團。
還是奶奶趕緊從口袋裏掏出藥來,趕緊塞進爺爺嘴裏。
救護車來得也快,我和爸爸一起送爺爺去醫院。
奶奶ṱŭⁿ說什麼都要跟着一起去,實在是救護車裏裝不下這麼多人,媽媽和妹妹都先留下陪着奶奶。
在車上爺爺看着就平穩了些,閉目養着神。
爸爸這才得空,跟大伯說這邊應該沒事了。
嬸嬸也不知是被嚇的還是着急,一直在哭:「這個討債鬼!要把家裏鬧得不能安生才罷休嗎?」
大伯說要開車去機場:「就算把那兔崽子的腿打斷,也得把人拖回來!」
「現在去也來不及了吧?」我深吸了一口氣,示意爸爸把手機給我。
爸爸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手機遞到我手裏,我對着電話那頭的大伯和嬸嬸說:「報警吧。」
「雖然不知道他具體航班什麼時候起飛,但機場附近的警局出警速度肯定比你們坐車去機場找人要快。」
大伯和嬸嬸都有些猶豫:「報警?這……警察要是要抓他去坐牢怎麼辦?這要是留了案底,他這一輩子可就毀了呀……」
「不會的,他是被騙,最多就是警告教育。」我篤定的說着:「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是坐牢,就算留案底,也比被騙去緬甸強。」
大伯嬸嬸那邊短暫猶豫之後下定了決心:「好!慧慧說得對,蹲兩年牢都比缺胳膊少腿強!」
很快,大伯那邊報了警,我們也到了醫院。
醫生說爺爺的狀態還好,藥喫得很及時,但畢竟年紀大了,還是住院觀察一下更妥貼。
我讓爸陪着爺爺,跑上跑下把住院手續安排妥了之後,又抽空給媽媽打了電話表示一切安穩。
奶奶搶過手機,連連追問:「慧慧!慧慧!老頭子真沒事吧?」
老人家講電話聲音實在有些大,我下意識把手機拿遠了些,又怕奶奶聽不見我講話,調小話筒音後又湊回耳邊:「奶奶您放心,真沒事,醫生都說了,只是住院觀察一下。」
「那就好,那就好……」奶奶唸叨着:「別怕花錢,奶奶有存款,多少錢奶奶出。」
我連聲推辭,又安慰了許久,掛了電話後往病房裏去。
爸爸站在走廊,像是剛打完電話,見我正好走上來,連連對我招手。
我問:「人攔下了?」
爸爸點頭:「就差一點,說是安檢都過了,在登機口被扣回去的。」
「你大伯和嬸嬸也正在往那邊警局去,他們夫妻兩個都是一樣的暴脾氣,這邊我盯着,你趕緊去那邊警察局攔着點,別真把人打出好歹來。」
「好。」我應下:「爺爺這邊您先盯着,我晚上來交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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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期間打車實在是貴,但這種時候也顧不上這些。
火急火燎的趕到警察局,一進門就看見大伯一個巴掌掄圓了抽在堂兄臉上,兩三個警察愣是沒攔住,嬸嬸抬腿就是一腳往堂兄腿上踹,堂兄當場就跪了。
還好是來得及時,我連忙出聲:「大伯!嬸嬸!別真把人打出個好歹來!消消氣,消消氣……」
「慧慧,你怎麼來了?」兩人見我來一時間有些詫異,火氣確實是散了些,連聲追問:「爸怎麼樣?」
「爺爺沒事兒,我爸在醫院陪着呢。」
堂兄本來被打的還滿臉不服氣,一聽我這話,渾身一個哆嗦,都來不及爬起來,趕緊問:「爺爺怎麼了?」
大伯那剛下去的火氣又噌噌往上湧:「你還有臉問!我今天打死你個混賬玩意兒!」
又鬧騰了好一會兒,好說歹說,終於是把人勸住,大伯和嬸嬸又開始對警察千恩萬謝。
「太感謝了,警察同志,真是辛苦你們大過年的來回折騰。」
「都是我們平時疏於教導,我們帶他回去,一定嚴加管教……」
堂兄聽說因爲自己的事兒,爺爺犯了心臟病送進醫院,哪怕心裏還是不服氣,這時候也頂着個五指印滿臉懊悔羞愧。
反詐專員特意來對堂兄進行教育。
但堂兄依舊堅持認爲自己沒有被騙。
「這路子是我一個鐵哥們兒介紹給我的,我們倆是過命的交情,誰害我他都不會害我!」
「況且我又不是傻子,我是認真瞭解過了整條產業鏈的,網上相關資料都能查得到!」
「是你們太妖魔化詐騙了,哪就有那麼厲害……」
於是。
在堂兄的「舉報」下,警察逮捕了詐騙犯,順藤摸瓜端掉了一整個詐騙窩點,清理了衆多虛假網站。
可喜可賀。
離開警局的時候,堂兄手機裏多了個反詐 app。
好了,現在堂兄臉上通紅的巴掌印看不ţṻ¹出來了。
他整張臉都紅了。
我拍了拍堂兄的肩膀。
「哥呀,我知道你因爲一直在讀書,拿着家裏的錢覺得自己在啃老,急着賺錢證明自己,但咱們好歹一步一個腳印走。」
「天上就算會掉餡餅,那隨便撿路邊的東西喫也不健康啊,誰曉得平流層有什麼灰塵顆粒病毒細菌。」
堂兄不語,只一味變紅,像是要和門口的燈籠搶工作。
-10-
堂兄被拎回去之後,應該還有一頓教育。
晚上我接爸爸的班,在醫院陪着爺爺。
正在打盹,忽然晃見門口有個身影,定睛一看,原來是小叔。
他臉色上盡是擔憂,一直往病房裏張望,卻不往裏走。
我拍了拍旁邊空着的凳子:「小叔來了?擔心爺爺吧?別站着了,坐啊。」
小叔沉默了半晌,還是進來坐下了。
他始終一言不發,氣氛侷促又尷尬,我嘗試開口。
「你也不用太擔心,爺爺沒事兒,堂兄也得到教訓了,非常深刻。」
小叔重重的嘆了口氣:「爸這樣,也不只爲你堂兄,多少也是因爲我的緣故,心裏一直堵着。」
「是我不孝,考慮不周,不該把人帶回來的。」
眼看小叔神情落寞,我也不知該勸些什麼,忽然就聽見爺爺開口說話。
「就只是不該帶人回來?」
爺爺也不知是何時醒來的,撐着身子就要從牀上坐起來,小叔坐得更近,下意識伸手要扶,卻被爺爺一把推開。
爺爺咳嗽兩聲,撐着牀站起來,哆哆嗦嗦伸手指着小叔:「從小到大,全家上下都憐惜你小,捧着你當個寶!真是我們把你慣壞了!」
「你找個男人,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在背後戳你的脊樑骨?」
爺爺劇烈的咳嗽,我趕忙上前順氣,偷偷使眼神示意小叔先走。
小叔雙目通紅眼眶溼潤,緊緊握拳又鬆開,竟然撲通往地上一跪。
「那您打死我吧。」
爺爺氣得夠嗆,竟然真的舉起醫院的塑料凳,作式要往小叔頭上砸,嚇得我連忙伸手去攔。
小叔躲也不躲,挺直腰桿跪着:「我的命是您給的,但我真的沒法和女人結婚。」
「怎麼不能?」爺爺咬牙問着。
小叔抬頭問:「咱家也有女孩,不說別的,慧慧要是嫁給我這種人,您能同意嗎?這不是害了人家姑娘一輩子嗎?」
爺爺一愣,高舉的板凳僵在空中,一時間啞口無言。
小叔眼淚一顆一顆往地上落:「爸,我改不了。」
「我也偷偷難受過,恨自己爲什麼跟別人不一樣,但我真的改不了。」
「我已經 30 歲了,只想和喜歡的人過一輩子,只是這樣而已。」
爺爺高舉着板凳砸也不是,放也不是,眼眶也是一片通紅:「你……讓我說你什麼好啊……」
就在這時候,一抹黑色的身影竄進了病房,一個滑跪擋在小叔身前。
是小……咳咳,是那個黑皮寸頭男。
太違和了,這句小嬸子我實在叫不出口。
寸頭男嬉皮笑臉的連聲哄着:「叔!別動氣,別動氣,先把板凳放下,咱們有話好好說。」
小叔明顯是愣了一下:ẗû₂「你怎麼來了?我不是叫你別跟着嗎?」
寸頭男只當沒聽見,滿臉堆笑的起身弓着腰,從爺爺手上取下了板凳:「實在不行您打我出氣,彆氣壞了身子,不值當。」
「我一看就知道您身子骨硬朗的很,適當鍛鍊有助於健康,你要是樂意,把我當沙包打都行,我皮糙肉厚,抗揍的很。」
爺爺滿臉的皺紋都要擠在一塊,想罵人又只對上一張大笑臉,想說話又不知該怎麼開口,只能趕蒼蠅似的煩躁揮手:「滾滾滾!都滾!看見你們就煩!」
「得嘞,我們這就麻溜滾蛋,不打擾您休息。」寸頭男一把撈起小叔:「元宵再提東西來看您!」
爺爺重重地哼了一聲。
但也沒出言反對。
-11-
到了元宵,爺爺爺早出院了,妹妹買了新手機樂得走路都帶蹦,堂兄屁股也沒那麼疼了至少能坐在椅子上, 小叔果然帶着那個寸頭男來了。
年夜飯沒好好喫,爺爺奶奶一致覺得元宵得補一頓,一年上頭怎麼也得好好熱鬧熱鬧。
那寸頭男, 絕對是個 e 人。
我從沒見過那麼 e 的 e 人。
剛到家拎着禮物就去給爺爺奶奶問好,也不管他們臉色好不好看, 淨撿着好聽的話講。
剛放下東西就幫着幹活,切菜洗菜倒是利索, 還和媽媽嬸嬸嘮着家常, 很快就聊得熟絡。
酒桌上三兩杯酒ṭṻₗ下肚, 又跟爸爸大伯勾肩搭背論起兄弟。
妹妹悄悄跟我說:「難怪他能拐到小叔。」
我深表同意。
堂兄也湊過來:「不過小叔是不是不高興?怎麼一直沒講話?」
抬頭看去, 果然小叔抿着脣, 低頭喫着飯, 臉上沒什麼表情。
妹妹輕輕嘖了一聲:「笨,小叔明顯是害羞了。」
堂兄表示不理解。
反正不管怎麼樣, 有寸頭男活躍氣氛, 這頓飯大家都喫得很高興。
晚上, 我起來喝水, 剛開燈就見那寸頭男坐在沙發上閉着眼睛。
我, 還沒問,他就做了個噓聲的手勢:「你小叔睡了, 我酒喝多了, 胃裏燒的慌, 出來坐坐, 別跟你小叔說。」
我給他倒了杯水:「你喝那麼多幹嘛,我們家裏人又不會灌你酒。」
「害, 酒桌如戰場, 我今天可是來討名分的,得讓大家都喝的舒心不是。」
我忍不住由衷的說了一句:「我還真是佩服你,你真不怕我爺拿刀砍你?」
寸頭男低笑兩聲:「要砍第一次上門就砍了,反正我也做好準備了。」
「往前數個 30 年,我和你小叔這樣,即便不拉去浸豬籠也屬於精神疾病的範疇,老人家接受不了再正常不過了,我早些年出櫃,至今和家裏還沒聯繫呢。」
「那你還到我家來?」
寸頭男低笑了兩聲:「每家每戶情況不一樣。」
「我是想着, 過年說不通就元宵來, 今年說不通就明年來, 明年不行就後年, 你爺爺心疼你小叔, 早晚會鬆口的。」
「畢竟你小叔țųₚ他,真的很想被家裏人祝福。」
我大爲感動,鄭重其事的看着他的眼睛:「我小叔就拜託你了, 小嬸子。」
他渾身一顫, 明顯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你還是管我叫哥吧。」
我出聲提醒:「輩分亂了。」
「……那就也管我叫小叔!」
元宵過後,大家各回各家。
爸媽很快要開始上班,妹妹也臨近開學在猛補寒假作業,我悠悠哉哉的在家躺着, 天天睡到自然醒,哼着小曲唱着歌。
父母覺得奇怪,於是問我:「你咋還不走?你們幾號上班啊?」
「我辭職了啊。」我有些疑惑的問:「我沒說過嗎?」
「……」
「……」
「你辭職了?!!」
「折壽啊!你知道你爸給你找這個工作託了多少關係嗎!」
「你要幹什麼!要在家裏等死嗎!」
「還有你這是什麼頭髮!耳朵上戴的什麼玩意兒!你該不會是在眉毛上穿了個孔吧?你準備去當妖怪?」
「你過完年都 30 了!婚也不結!工作也丟了!你老了打算進養老院被護工扇巴掌嗎……」
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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