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前夕，我被通知裁員了。
當初一起創業的老闆瞪着眼睛對我說：
「程序員千千萬，你的活誰都能幹！」
後來項目崩潰了，老闆也崩潰了。
-1-
會議室裏，人事小王猶豫了半晌，艱難開口：
「很抱歉，公司有人員調整，你被裁員了。」
「門卡現在就可以留下，從明天開始，你就不用來公司了。」
我一臉懵逼。
本以爲是要發什麼春節禮品，沒想到是裁員大禮包。
兩年前，張超一臉興奮跟我講着他想要做一個 AI 訓練軟件，在這裏可以把虛擬人物訓練成任何你想要的人。
已逝的家人、明星、前任。
任何人都可以以 AI 的形式存在於你的手機裏。
本該回家繼承家業的我，對他的項目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靠着他最初的想法，我一手將夢想島 app 搭建了出來。
無數個通宵的夜晚，架構、寫代碼、做測試。
這兩年我感覺頭髮都少了一半。
好在夢想島一經上市一炮而紅。
可張超也從最開始那個真誠有熱情的創業者，變成了一個符合刻板印象的油膩老闆。
我緩了一下情緒，推開了老闆辦公室的門。
張超正坐在沙發上品着茶，看上去好不愜意。
見我進來，他抬了抬眼皮：
「來得正好，剛煮好的茶，嚐嚐。」
他蹺着二郎腿，姿勢舒展，鼓起的啤酒肚撐得連褲腰都往下挪了幾分。
我黑着臉，把裁員通知扔在了茶几上：
「什麼意思？」
張超挑了挑眉，拿起那張紙裝模作樣地看了半天：
「唉，現在大環境不好，每個公司都在降本增效啊，這不是給 N+1 了嗎？怎麼，賠償不夠？」
我冷哼一聲：
「公司業績連年翻倍，你跟我說要降本增效？夢想島是我一手搭建起來的，我是核心員工，你說裁就裁？」
聽到我後半句話，張超把裁員通知狠狠拍在桌面上，聲音提高了好幾度：
「夢想島是我的想法！你不過是一顆執行的螺絲釘罷了。核心？公司的核心只有我一個人！想法纔是核心，程序員千千萬，你的活誰都能幹！」
這兩年，他作爲老闆，實際上只提供了最初期的想法。
公司所有人都知道夢想島是我做出來的，很多核心功能也來自我的想法。
同事們的眼睛都是雪亮的，開始逐漸把我當成主心骨。
經歷了項目爆紅後，張超的心態變了，他不把精力放在業務上，反而開始端起了大老闆的架子。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來我把他當成夥伴，而他只不過把我當成一顆誰都能替代的螺絲釘。
現在這顆小小的螺絲在公司比他更受員工重視，他當然要除掉我。
-2-
收拾東西的時候，周圍的同事都圍了過來。
「姜神，這是怎麼了？提前休春節假期嗎？」
同爲軟件開發崗的周齊揮了揮手：
「別胡說，姜神怎麼可能提前休！夢想島除夕夜要上線新功能，大小事情都得姜神解決呢。」
我剛想開口，一道不滿的聲音插了進來：
「大小事情都要靠姜鴻，意思我這個老闆是喫閒飯的？」
大家看到張超過來，立馬作鳥獸散。
周齊嚇得臉都白了，趕緊回工位，壓低了身子降低存在感。
張超走過來，看着我收拾出來的兩大箱東西，拍拍我的肩膀：
「被裁掉了也別上火，趁這段時間好好休息。」
我沉默着繼續收拾，周圍同事瞪大了眼睛，更有甚者發出了一聲震驚的「啊」。
張超皺着眉掃視了一圈，剜了出聲的同事一眼。
轉過頭來看着我，臉上雖然帶着客氣的笑，眼底卻流露出隱藏不住的嘲諷：
「年後要是找不到工作的話，就再回來，咱都一家人，實在不行給你個飯碗還是沒問題的。」
同事們面面相覷，我不動聲色地扒拉掉他還扣在我肩膀上的手：
「張總說笑了，我跟您可不是一家人。」
周齊偷偷在小羣裏發了條消息：
【我靠，姜神出去以後工資至少能翻三倍！張胖子這話說得可真有意思。】
下面很快有其他同事回覆：
【是，咱根本找不到像姜神這樣的大拿了。】
人事小王也在羣裏說道：
【姜神，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隨時說，五險一金需要代繳的話我能幫上忙。】
【對對，有什麼需要的就開口，咱跟張胖子不是一家人，但跟姜神是一家。】
我在羣裏發了個笑臉。
這兩年來，雖然看錯了張超，但這些同事還是讓我心裏暖融融的。
「周齊，姜鴻的活你先接着，源代碼後臺都有，也沒什麼可交接的了吧？」
張超大手一揮，臨時指定了交接人。
周齊詫異地抬起頭，臉色更白了：
「老……老闆，夢想島的核心功能都是姜神……額不，姜哥自己寫的，業務邏輯只有他知道，別說不交接，就是交接一個月我也接不下來啊。」
張超皺着眉拍了一下桌子：
「什麼都是姜鴻做的，那你是幹什麼喫的？我給你開工資是給你養老的？」
周齊愣了一下，委委屈屈辯地解道：
「我負責的是其他附屬功能啊，我們每個人都有分工的……」
他的辯解在張超眼裏就是頂撞，張超沒好氣地打斷了他：
「你就說你能不能接，不能接你跟他一起滾犢子！」
無奈之下，周齊只得硬着頭皮接下了這個燙手山芋。
-3-
我帶着被裁的消息回了家，家裏人都樂壞了。
「太好了阿鴻，果然新年喜事多！咱倆交接一下，你來當博飛副總吧！」
我姐姜嵐一臉興奮，就差沒高興得跳起來了。
我爸給我夾了一筷子紅燒排骨，滿臉喜氣：
「阿鴻啊，你這兩年又能喫苦又能加班，我和你姐都看在眼裏，博飛就需要你這樣的卷王！別聽你姐的，咱不當副總，我這個老總位置給你！」
「是啊是啊！」
我媽也在一旁幫腔，假裝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淚：
「我命苦啊，當了一輩子貴婦，苦苦盼着你爸退休，帶我環遊世界呢。」
我無奈扶額。
博飛是我爸一手創立的企業，如今市值已ŧů⁰經幾十億了。
記得小時候，爸媽還因爲到底要把公司交到我和我姐誰的手裏而發愁，他們怕一碗水端不平，另一個孩子會傷心。
沒想到我和我姐長大後誰也不想當繼承人。
我是技術腦，完全不想做管理，只想用代碼構建完美世界。
我姐管理能力一流，但熱愛音樂，從小的夢想就是要當個十八線女歌手。
她說頂流歌手不自由，十八線剛剛好。
而我爸，還沒到退休的年紀，就每天都幻想着退休後的生活，天天回家給我媽畫餅，說退休後要帶她去環遊世界。
後來我去了張超的公司，每天廢寢忘食地開發夢想島，我爸見我實在是指望不上，就只好把我姐抓去公司分擔工作了。
現在我被裁，全家都高興壞了。
我嘆了口氣，咬了一口排骨悶聲說道：
「我想出去散散心，等年後再去博飛上班。」
「一言爲定！我現在就訂票。」
姜嵐迅速拿出手機，打開訂票軟件：
「姐帶你出去玩，回來以後你好好當繼承人！」
-4-
姜嵐帶我來了馬爾代夫。
每天做做 spa，和海豚一起遊游泳，再到各種主題餐廳裏炫飯。
社畜當久了，迴歸少爺生活還有點不習慣，依舊時不時會拿起手機看看工作羣消息，點開以後纔會想起自己已經被踢出來了。
今天是除夕，夢想島會上線新功能，也不知道會不會順利。
姜嵐見我第 N 次打開夢想島界面，一把搶走了我的手機。
「出來玩就好好玩，別想些有的沒的。」
我拍了拍臉，她說得對，現在夢想島已經跟我沒關係了。
直到晚上回房間，姜嵐才把手機還給我。
一開機，無數條消息湧了進來。
【姜神，壞了！新功能上線以後後臺崩了！】
【用戶自己訓練的 AI 模型數據錯亂了，有用戶投訴自己的 AI 奶奶不停地在跳科目三，怎麼都退出不了！】
【還有人的 AI 前男友一直蹲在地上學狗叫，好像是跟別人的 AI 小狗數據交換了！】
【怎麼辦啊，我們現在熱搜排位比春晚都高！】
【張胖子急瘋了，正逼周齊解決呢，周齊也快瘋了！】
到底還是出事了。
肯定是因爲同事們不瞭解我的代碼架構，導致新功能和原始代碼有衝突。
我看了一眼時間，現在是馬爾代夫的Ŧű̂⁰晚上十一點，國內已經是凌晨兩點了，消息還在不停地彈。
熱搜前十幾乎全是夢想島的詞條，評論裏用戶們羣情激奮：
【大過年的，我就想跟我愛豆一起過春節，結果一打開手機，她一直拿着教鞭質問我寫沒寫完作業，好心情全沒了，烏魚子。】
【救命啊！我把班主任訓練成了 AI，想督促自己學習，可她突然就穿着兔女郎服飾讓我抽她鞭子，我根本不敢想象開學後怎麼面對她……】
【我辛苦訓練出來的狗狗開始說霸總檯詞了，天天叫我女人。夢想島，你給我們一個說法！】
我眼前一黑，趕緊打電話給周齊：
「排查新功能接口，實在查不出來的話，立刻把新功能暫時下線！」
那邊周齊都快哭了：
「都查了，後臺有不少用戶已經使用了新功能，數據結構變了，我……下線不了新功能。」
他語氣懇切：
「姜哥，能不能麻煩你去後臺看一看？我現在就把 VPN 給你！」
我無奈道：
「真不是我不想幫忙，我現在沒在國內，訪問不了數據。不然，你們先把 app 停服維護，我現在買機票回去。」
夢想島是我一手搭建起來的，雖然現在已經不是我的了，但它依然像是我的孩子一樣。
我不希望它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毀掉。
「不行！」
那邊傳來張超的怒吼：
「多大點事就要停服維護，沒有姜鴻怎麼還運轉不了了？」
我揉了揉眉心，當初決定跟他一起幹的時候，怎麼沒發現他這麼蠢？
我壓着怒氣：
「用戶訓練的模型，不僅有性格和形象，還有對話數據。現在錯亂以後，萬一被心懷不軌的人套話，損失你甚至沒法預估！」
張超憋了半天，吐出了四個字：
「那也不行！」
我氣得直接掛掉了電話。
他現在已經飄得不像樣子了，真是好言難勸該死的鬼！
不一會兒，周齊和其他同事們的消息開始絡繹不絕：
【姜神，別跟張胖子一般見識，求你快回來救救夢想島吧！】
【夢想島裏有很多人的念想，我們都不想因爲一個張胖子讓這麼多人難過。】
我深呼一口氣，最終還是打開了購票軟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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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對咱家公司這麼上心，咱爸早就退休了！」
姜嵐大半夜被我拉着趕到機場，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我賠笑着又是捏肩又是捶背，好一頓哄。
飛機落地，我第一時間趕到了公司。
「姜神！你終於來了！」
公司的同事們已經熬了超過二十四個小時，一個個蓬頭垢面，活像是被女鬼吸乾了精氣。
周齊憔悴得像老了十歲，一看見我就開始熱淚奔騰。
「停服了嗎？」
「沒有。」
他哭喪着臉，看了一眼張超，沒敢再說別的。
張超不知道在跟誰打電話，一邊薅着自己頭髮一邊賠着笑臉。
人事小王湊到我身邊小聲說：
「張胖子死活不同意停服，估計是覺得你一走，夢想島就到了不得不停服的程度，面子上掛不住吧。」
「但是從凌晨就開始有投訴電話打進來了，說自己信息泄露。有的人被盜號，有的人被詐騙，還有的人銀行卡里的錢都被盜刷了。」
「這下子，我們褲衩子都得賠光了。」
我大聲吩咐周齊：
「快，以最快的速度停止用戶訪問！起碼能減少修復 bug 這幾個小時的損失。」
周齊得令後痛快地答應一聲，火速開幹。
張超回頭看了一眼，臉上一陣難堪，躲到了會議室裏。
我趕緊坐下開始排查後臺代碼，折騰到半夜，終於把新功能下線，修復了 bug。
「讓公關部發聲明吧，該道歉道歉，該賠償賠償。」
「應該……不會賠太多錢吧？」
張超站在我身後，肩膀無力地耷拉着，語氣明顯不再是之前的頤指氣使。
我扭頭瞥了他一眼，冷淡地說：
「嗯，不會太多，公司賬上的款，加上你剛買的大別墅和豪車，應該夠賠了。」
張超被我的陰陽怪氣氣得臉色漲紅，但張了張嘴，什麼也沒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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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問題得到了暫時的解決，但夢想島口碑一落千丈，原本張超還計劃着上市，這下徹底泡湯了。
跟周齊說得差不多，張超因爲這件事，確實賠得褲衩子都快沒了。
發生了這麼嚴重的 bug，很多用戶已經不再相信夢想島的信息安全了。
App 恢復以後，很多人立刻註銷了數據，卸載棄坑了。
張超把怒火全都對準了周齊和其他項目組的同事，認爲都是他們不頂用才造成了這樣的局面。
「張胖子把我們全開除了，說要重新招一批人去維護夢想島。」
周齊被裁後，精神狀態好了很多。
「不跟他一起共事，我能多活好幾年！就是可惜了夢想島這麼好的項目……」
唯一沒有被裁員波及的就是人事小王，但她對張超的怨念一點也不比別人少。
「根本就沒有人願意來接這爛攤子，大牛們知道接不下來，聊完直接閃人，敢接的都是什麼都不懂的小白。」
小王的精神狀態快要和之前的周齊差不多了，喋喋不休地抱怨着：
「可張胖子覺得是我能力不夠，招不到合適的人才，他根本不反思自己的問題！要不是因爲家裏還有孩子和房貸，我真不想幹了！」
發現沒人能接以後，張超找到了我：
「阿鴻啊，雖然我是老闆，但你也是項目裏重要的一員。」
他不安地搓搓手：
「那個，我看你也沒有找工作，不然……我給你升成項目總監，薪資漲三倍，你回來咱們一起共事？」
我放下手裏的勾兌果汁：
「張總真是喜歡開玩笑，我一顆小小的螺絲釘，談不上重要，而且……」
我環視了一圈這個老舊的水吧：
「現在張總連求人都只能選在這種低消費場所了，我可不信你會給我三倍工資。」
張超臉上明顯帶了怒氣，但還是咧着嘴角賠笑：
「當然能！我就算把家裏的代步車賣了，也一定能給得起你的工資。只要你回來，項目組所有成員我都重新招回來，這樣大家都不會失業了。」
我冷笑一聲，他倒是變聰明瞭，還學會道德綁架了。
我站起身穿上了外套：
「想法纔是核心，程序員千千萬，你隨便找一個都能代替我，沒必要ŧűₓ到我這裏來自討沒趣。」
「你一定會後悔的！」
張超見我不爲所動，開始氣急敗壞，指着我大聲咒罵：
「當初是我提拔了你，你這個白眼狼，等我東山再起，我要在行業內封殺你！」
我沒理會他的狗叫。
東山再起？做夢吧。
出門沒多久，我就被他拉到了一個羣裏，羣裏是所有曾經的同事們。
人齊了以後，張超發了一條消息：
【我本來想把大家召集回來，我們繼續做夢想島，但曾經的夥伴姜鴻已經看不上我們的項目了。】
【現在人家不得了了，一身名牌，還戴着一塊假的百達翡麗，估計是琢磨着混進上流社會呢。】
【咱也不能耽誤人家的前途。】
【夢想島現在徹底沒救了，大家也別怪我，我已經想了補救辦法，奈何有些人不願意施以援手，我也沒招了。】
我哭笑不得，張超幾句話就把鍋扣到了我腦袋上。
公司已經岌岌可危，竟然還能注意到我的穿着，他要是工作有這勁頭，夢想島根本不至於無藥可救。
羣裏沒人接茬，只是一個接一個地默默退羣了。
-7-
姜嵐雖然嘴上說着我回來以後她就去娛樂圈追夢，但心裏還是心疼我，把我安排進了技術部。
「你要是真那麼喜歡夢想島，自己再做一個就是。」
她指着電腦上的技術部員工花名冊：
「這些人你隨便選，都可以調來跟你幹。」
我搖了搖頭：
「算了，那畢竟是張超的想法，復刻一個出來就變味了，我還是先幹公司的項目吧。」
姜嵐無奈地嘆了口氣：
「你啊，就是道德感太強了，這要是自己做生意，能讓人活活坑死！」
我笑了：
「所以公司還是得你繼承，落我手裏早晚Ťŭ₁得完，我給你打工就行了。」
她瞪了我一眼，扭頭踩着小高跟走了。
夢想島沒有人維護，很快就不得不停服了。
我看着官網的聲明，心裏五味雜陳。
要不是張超非得作妖，夢想島明明還有很多功能可以上線，也可以給更多的人提供精神支撐。
這麼好的一個項目，就因爲他的自大，白白葬送了。
夢想島一倒臺，很快就有其他公司開始復刻。
但 AI 訓練需要巨大的數據支撐，一般公司根本沒辦法在短時間內收集這麼多數據。
我當時把博飛的數據庫借調了過來，這才能在短短兩年內使夢想島的模型那麼精準。
這些我都沒有告訴張超。
當年我很欣賞他的直率和天馬行空，博飛的數據庫如果是其他公司來借用，至少要付幾千萬的費用。
而這麼大的一個人情，必然會導致我們的關係不對等，有些東西也會變質了。
我處處爲他着想，沒想到竟換來了這樣的結局。
「十分鐘後去樓下咖啡店等我，有事兒跟你說。」
姜嵐突然給我打電話，我蒙了：
「有什麼事去你辦公室說不就行了，去咖啡店幹嗎？」
她沒有回答，只是神神祕祕地說：
「讓你去就去，不許遲到。」
-8-
一推開咖啡Ṭü₈店的門，我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是張超。
他穿着一身西裝，頭髮用髮膠抓過，雖然眼下是一片憔悴的青黑，但狀態看上去倒是不錯。
我想去另一邊坐，卻在轉身時不小心打翻了服務生的餐盤。
「抱歉抱歉。」
聽到我的聲音，張超望了過來：
「哎喲，這不是老朋友嗎？」
他笑着跟服務生說：
「這杯水算我賬上，他是我曾經的員工，我替他賠了。」
我和姜嵐經常來這家咖啡廳，服務生早就知道我和博飛的關係。
他略顯詫異地看了看我，我向他使了個眼色，他面色複雜地看了一眼張超，低頭走了。
「這家咖啡廳的消費可相當高，怎麼，我們的老朋友還真混進上流社會了？」
張超往椅子裏一靠，兩條胳膊漫不經心地搭在扶手上。
又是那副小人得志的樣子。
我在他對面坐下，雙手環胸：
「抱歉，我本來就在上流社會里，你原本也有機會的，可惜被你親手搞砸了。」
他眉心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眼神一瞬間射出怨恨的光，但很快就轉變成了得意：
「夢想島馬上就能起死回生了，我今天就是來跟大佬談合作的，大佬對夢想島十分感興趣。」
張超揚了揚眉，蹺起二郎腿：
「只要談成了，夢想島不僅可以恢復往日的風光，還能借着大佬的資源做得更大，這可是你一輩子都沒機會接觸到的牛逼人物。」
說着，他目光上下打量了我兩圈：
「當初誰說夢想島沒有你不行？我靠自己找到了頂級資源，一樣可以做強做大。」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沒病吧？本來給我開點工資，就能讓夢想島越做越好。你倒好，非得作，褲衩子賠沒了開始找資源了，兜兜轉轉一圈，再回到原點。」
我疑惑地歪了歪頭：
「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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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超斂起面上的笑意，腮幫子一鼓一鼓地，半天才咬牙切齒地說：
「公司是我的，可那幫員工，個個把你當大哥，哪有人把我這個老闆放在眼裏！」
「我讓周齊給夢想島加個功能，他竟然還要問問你的意見才肯做，我纔是老闆！爲什麼我說了不算！」
「我跟小王說要裁了你，她說你是團隊的主心骨ṱùₓ，公司不能沒有你。」
他瞪着我，額頭青筋暴突：
「我的公司，只有老闆是不可替代的！他們的主心骨只能是我！」
我看着暴怒的他，突然感覺一陣悲哀。
他裁掉我是因爲忌憚我，但忌憚我的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並不是一個合格的老闆。
「想要當員工主心骨，首先你得有解決問題的能力吧？」
我平靜地看着他，但每個字都像刀子一樣鋒利：
「你不懂代碼，卻非要外行指導內行。周齊問我，是因爲功能之間可能會互斥，需要我協助ţú₈判斷是否可以跑得通，有什麼問題？」
他被我懟得啞了聲，我繼續說道：
「夢想島火了以後，用戶猛然增多，突然出現了很多之前沒有發現的 bug，大家熬夜修復的時候，你在幹嗎？」
張超愣了，皺着眉回憶了半天，我開口提醒他：
「你在哄你新交的女朋友，那天你扔下項目組，飛到隔壁城市玩追妻遊戲。」
「是我，帶着大家熬了一個通宵，才解決了全部 bug。」
經過我的提醒，他終於想了起來。
他哼哧了半天，心虛反駁道：
「我又不會寫代碼，我在公司也沒有用啊！」
我繼續提醒他：
「對，你在公司沒用。可第二天大家起不來牀，你竟然在考勤上給大家算遲到！」
他眼神躲避着我的目光，還是不肯承認是自己的錯：
「公……公司要有規章制度，我是根據制度走的，有什麼錯！」
「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公司制度還說加班要給加班費呢，你怎麼不給？」
張超漲紅了臉，還想繼續狡辯，我打斷他：
「還有上次，小王家裏孩子發燒，老公出差不在家，想請個假照顧孩子。結果你說人家工作不飽和，非要讓人家週末來公司把那半天假加班補回來。」
再一次提起這件事，我還是很生氣。
「好，就算那次是我不對，可你又做了什麼！」
「我？我找了好幾個同事一起，在那個週末去幫忙照顧了小王的孩子，還帶着快要崩潰了的她喫了頓飯。」
張超滿臉震驚：
「什麼？」
我面露嘲諷：
「沒有人會無理由地認可一個人，大家認可我，是因爲我尊重大家。討厭你，是因爲在你這裏受了太多委屈！」
「你不好好反思自己，偏要腦補是我有什麼問題。我告訴你，夢想島有今天，都是你自己作的！」
他氣急敗壞地打斷我：
「你胡說！」
-10-
沒等我再次開口，一個穿着小高跟、戴着墨鏡的高挑美女在我旁邊坐了下來。
是姜嵐。
我震驚地扭頭看了她一眼，很快就明白了張超嘴裏所謂的大佬，原來就是我姐。
姜嵐優雅地摘掉墨鏡，撫了一把微卷的長髮，輕啓紅脣：
「您就是夢想島的張總吧？」
張超眼睛都看呆了，反應過來後趕緊整了整衣領，正襟危坐：
「對對，您好姜總。」
他拘謹地站起來，微微欠身朝姜嵐伸出雙手。
姜嵐沒有理會他，而是抬手跟服務生要了一杯咖啡。
張超尷尬地坐了下來，小聲說：
「我客人來了，你趕緊走！」
「不用，他待着就行。」
姜嵐偏頭看了我一眼，眼底藏着笑意。
這眼神我熟悉，小時候每次捉弄我之前，她都是這樣的表情。
我把頭扭到一旁憋住了笑。
她一本正經地說道：
「項目我瞭解得差不多了，貴公司的開發工程師還是很厲害的，短短兩年就能做出這麼優秀的 app。」
張超抬眼瞥了瞥我，恭恭敬敬地答道：
「是的，但夢想島的想法是我提出的……」
姜嵐漫不經心地打斷了他：
「好想法多的是，能落地纔是真的厲害。」
張超抿了抿脣，乾笑兩聲點頭附和。
姜嵐新做的美甲一下下敲在桌面上：
「是否要投資救活夢想島，還得看我弟弟的想法，他纔是夢想島的頭號粉絲。」
張超趕緊抱起手裏的筆記本電腦：Ṱű̂⁴
「好的，我隨時都可以給姜公子講解我們的項目，我有信心，他一定會支持我們的！」
姜嵐慢悠悠地端起咖啡杯，衝着我揚了揚下巴：
「喏，這不是在你面前呢嗎？」
「啊？」
張超一臉蒙，他看了看姜嵐，又看了看我。
眼神在我倆臉上流轉幾圈以後，他忽然瞪大了眼睛：
「姜嵐，姜……鴻！你也姓姜！」
他驚詫地指着我，表情逐漸僵硬，連臉上的肌肉都在隱隱跳動。
我嘆了口氣，語氣無奈：
「沒告訴你我的真實身份，只是因爲我想平等地跟你做工作夥伴，夢想島的首批訓練數據也是我從博飛借調過來的。」
我搖了搖頭：
「我姐說得沒錯，多好的想法，能落地纔行。」
「你一直說夢想島誰來做都可以，你還真錯了，光是這首批數據，就夠你奮鬥好幾年的了。」
「我對於夢想島的價值，比你想象得大多了。」
張超滿臉不敢置信，像是還沒有緩過來。
半晌後，他像鬥敗的公雞一樣，不自覺地蜷起了肩膀，脊樑也越來越彎。
他嘴裏喃喃道：
「完了……我的夢想島，這次真的完了……」
我看着他垂頭喪氣的模樣，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想起當年第一次見面的場景，明明也纔過去了兩年多而已，他那時眼神明亮，神采湛然。
談起夢想島，滿臉都是憧憬和期待，可以滔滔不絕地講很久。
後來，他發達了，成功了。
也飄了。
過程中不止我一個人在熬心血，他也付出了很多。
但老爸說不能太崇拜努力的力量，不然一旦成功，就會歸結爲是自己的努力，忽略身邊人的付出和運氣加成，變得傲慢自大。
張超就是沒有認清這一點，纔會一手好牌打得稀爛。
我猶豫了半晌，開口道：
「你有賣夢想島的想法嗎？」
「啊？」
張超猛地抬起頭，以爲自己聽錯了。
夢想島的負面新聞太大，同行們寧願自己重新開發一個類似的 app，也沒人願意收購。
「我想收購過來，價格不會很高，但足夠你維持公司不破產，繼續研發新產品。」
張超一下子站了起來，深深地對我鞠了一躬：
「我願意賣，謝謝姜先生！謝謝姜小姐！」
他聲音帶着微微顫抖，一直保持着鞠躬的姿勢沒有動。
我看到他掉下了幾滴眼淚。
-11-
「姐，謝謝你。」
回公司以後，我跟到了姜嵐辦公室。
她瞥了我一眼：
「看你這陣子魂不守舍的，夢想島的事情不解決，不知道你還要消沉多久。」
她再次把技術部花名冊扔給了我：
「夢想島項目收購過來以後，你還是需要幫手，自己選吧。」
我搖了搖頭：
「不用了，我想把之前的項目夥伴招過來，大家一起共事了這麼久，已經很默契了。」
姜嵐默默收回花名冊：
「行，你開心就好。」
-12-
「我去！沒想到姜神竟然是超級富二代！」
我給大家打電話說要重啓夢想島項目，順便把自己的真實身份也告訴了大家。
同事們都很給力，全員接受了我的橄欖枝。
入職第一天，我帶着所有人一起喫了頓飯。
「我一直關注着夢想島的超話動態，還是有很多人把訓練出來的 AI 當成精神寄託，捨不得就這麼失去它們。」
「所以我思來想去，即使現在夢想島口碑稀碎，但我還是想要再試試, 也給鐵粉們一個再見到心愛 AI 的機會。」
周齊幾杯酒下肚，舌頭都捋不直了, 還是興奮地搖着胳膊：
「跟着姜神！夢想島一定會比以前更好！」
「沒錯！」
小王也大着舌頭跟着附和。
原班團隊出馬，夢想島很快就恢復了正常運營。
我們在使用方法最顯眼的位置增加了提醒，讓大家務必不要泄露自己的財產及證件信息。
同時也向公衆保證, 一定不會再發生上次那樣的事情。
夢想島重新上線不到一個月，用戶量就恢復了九成。
【本來以爲再也見不到我的 AI 爸爸了，再見到他，真的很開心。】
【太好了！我的專屬 AI 吳彥祖回來了！】
【我宣佈，這個世界不能沒有夢想島！只要它別再數據錯亂……】
夢想島被收購後的第一個新功能, 是「夢想人生」。
AI 不只能讓用戶見到自己想見的人或寵物, 也可以代替你去實現你的夢想。
現實裏的各種阻礙, 在虛擬世界裏都不存在, 你可以打造一個跟你一樣性格的 AI, 去過你夢想裏的人生。
而這一模塊的推廣，我邀請姜嵐來當我的代言人。
「姐, 你幫我實現了夢想，我作爲一個知恩圖報的弟弟，當然也要回報你。」
我笑眯眯地給姜嵐夾了一隻大蝦：
「夢想人生的主題曲也交給你了, 你不是想當一個十八線小歌手嗎？我這就實現你的夢想！」
「真的嗎！」
姜嵐興奮得差點把筷子甩出去。
「噗！」
爸媽嘴裏的湯同時噴了出來，兩個人表情精彩。
直到帶着姜嵐去了錄音棚, 我才知道爸媽爲什麼會是這個反應。
我這個夢想當歌手的姐姐姜嵐, 五音不全。
一個禮拜過去了，終於錄好了整首歌。
我扶額：
「姐, 我覺得你還是更適合管理公司，出去當歌手的話, 可能會餓死。」
「說什麼呢！」
姜嵐嗔怪着瞪了我一眼：
「懂不懂得欣賞啊你？我這美妙的歌喉，比 demo 唱得好聽多了！」
她推了推錄音師, 企圖得到認可：
「老師, 你說是不是？」
錄音師支吾了半天, 僵硬地點了點頭。
怪不得有人說唱歌跑調的人是從耳朵就開始跑調, 我信了。
新模塊推出以後非常受歡迎。
雖然類似的模擬人生 app 有很多, 但訓練模型與自己如此相似的, 市面上只有夢想島獨一份。
沒幾天，用戶量幾乎翻了倍。
我爸被我媽磨得受不了, 兩個人到底環遊世界去了。
姜嵐暫替 CEO, 這幾年她跟着老爸沒少學乾貨，也早就可以獨當一面了。
聽說張超又做了新項目, 這次他收斂了脾氣，開始學着爲員工考慮，倒也收穫了一批忠心耿耿的員工。
「唉, 阿鴻, 你們夢想島什麼時候更新主題曲，讓我來唄！」
姜嵐唱歌癮又犯了，我無奈地掏了掏耳朵：
「姐, 我要爲用戶們的耳朵負責的！」
姜嵐撲過來要揍我，我笑着捱了她兩拳。
生活，真美好啊。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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