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和兒媳結婚後,我一直幫忙操持家務帶孩子,兩人商量後,把工資全都交給我,說我是大家長,管錢理所應當。
小孫子上幼兒園後,兒子說想換一輛新車,跟我要錢。
我告訴兒子家裏沒有存款,他卻怎麼都不肯相信。
「我和我老婆一個月往家拿兩三萬,現在你跟我說沒錢?」
「你還是我親媽嗎?你真是掉錢眼裏的守財奴!」
兒媳也一改之前的態度,跟我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
我委屈地直掉眼淚,心如死灰掏出記賬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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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下班後,拎着一兜水果興沖沖回到家中,衝我高喊:「媽,我跟你說過好消息。」
「林琳的車號搖下來了,我想着把我的號連同車子租出去,再換一輛新車。」
「這樣,咱們家每個月也能多一筆租車收入。」
兒媳雖然什麼都沒說,卻站在兒子身旁無聲表明態度。
她也是想買一輛新車的。
當初孫子剛出生,兒子工作忙,兒媳也嚷嚷着要儘快投入工作中,就把孫子丟給我照顧。
爲了表達對於我這個好婆婆的肯定與感激,兒媳主動要求上繳工資,讓我做大家長。
這幾年,兒子和兒媳的工資卡一直掌握在我的手裏。
但此時,面對兒子和兒媳想換新車的訴求,我卻接過水果,轉身朝廚房走去,只平淡留給他們兩個字。
「沒錢。」
兒子臉上的笑意瞬間消失,他快走兩步將我攔下。
「你這是什麼意思?媽,我和林琳這麼多年掙的錢可全都給你了,現在你跟我說沒錢?」
兒媳連忙拉住怒氣衝衝的兒子,衝我扯動笑臉。
「媽,強子都跟同事們說好了,要換那輛現在特火的 su7,這車性能好,還安全。這要是到時候強子沒買新車,免不得要被同事笑話。」
「再有,我們真沒亂花錢,原來那個車確實太老舊了,現在能拿來租車牌,真挺合適的。」
我卻依舊是那兩個字:「沒錢。」
兒子急眼了:「怎麼可能沒錢,那你跟我說說,錢都被你這個老太太花去什麼地方了?」
「我還是不是你Ŧù⁷親兒子了?」
兒媳一撇嘴,嘟囔了一句。
「媽,您和七零三的老李頭還是少來往得好。」
「這老李頭心臟不好,一直在喫藥呢。」
我先生去世得早,兒子是我一手拉扯大的。
可以說我是又當爹又當娘,好不容易纔把他供出來。
爲了他這個「拖油瓶」,擔心再組建家庭他會因此心裏受傷害,我甚至一直單身至今。
可如今,兒子卻因爲兒媳的一句話,衝着我大吼。
「在你心裏,外面的野男人都比你親兒子重要是不是?老了老了你倒成戀愛腦了?」
「媽,你能不能睜開眼看看,你孫子現在還在唸小學,你兒媳婦都多少年不出去旅遊了,你兒子都快累成狗了,你竟然趕時髦談起來黃昏戀!」
「你不說幫襯幫襯我,也不能拖這個家的後腿啊!」
當時我買菜遇到老李心臟抽疼,就好心替他叫了一輛救護車。
恰好兒媳看到老李沒站穩靠在我身上的畫面。
我記得她當時意味深長看了我一眼:「媽,您注意點影響。」
可兒子口中的一句句,卻誤會我和老李有那檔子關係,並且他語氣只有憤恨沒有喫驚。
他是怎麼知道的?
兒媳到底都對他說了什麼?
「媽,你是不是把錢拿給老李頭看病了?」最後,他將一盆污水潑到親媽頭上。
我撥開兒子質疑指着我的手指,轉身去臥室拿出存摺。
「自己看吧,每一筆取款都有記錄。我這還記錄了日常買菜開銷的賬單。」
兒子看也不看我的小本子,拿起存摺就往外走。
不久後,他怒氣衝衝回來,將存摺摔在我面前。
「銀行下班了,atm 只能查最近二十筆交易,但我可以肯定,你一定是做假賬了!你從前就是會計,這種事對你來說,輕而易舉!」
「沒想到,你會對親兒子用這種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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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段?
我對他用什麼手段了?
ATM 機的流水記錄着近期二十筆交易,那不是清清楚楚嗎?
甚至我拿給他的賬本,他都沒有拿起來看過,就那麼直愣愣地扔在地上。
他憑什麼去了一趟 atm 機就說我用手段?
我心中愈發悲涼,這就是我養了二十多年的「好」兒子。
我的眼神激怒了他,他外厲內荏地嚷嚷着:「那記錄裏寫得清清楚楚,最近二十筆轉賬裏,纔不過一個月的時間,就有三筆金額過兩千的大額轉賬,這錢也不是給家裏的,你說你花去了哪裏!」
我只是看着他,一言不發。
似乎朝夕相處了三十多年,我第一次看清親生兒子的真面目。
兒媳見我不說話,似乎以爲拿捏住了我。
她走上前,撿起被我兒子摔落在地上的存摺,開口勸和道:
「媽,您幫我帶了六年的睿睿,我確實感激您。」
「按理說,您是該有自己的生活,您想和誰在一起,其實我們做小輩的本不應該摻和。但您不能拿着家裏的錢,去……」
兒媳欲言又止地嘆了口氣,苦口婆心道:「按照一般的月嫂價格來說,一個月大概得有個五千塊。」
「這六年來就是三十六萬。」
「我和強子這六年來少說也得往家拿了一百八十萬,我也不多找您要,您就給我們一百四十萬就行,別爲難我們小兩口。」
我目光死死注視着她,這就是ṱü₂她口中的感激我,這就是她所謂的我爲難她。
兒子見我如此,忙將兒媳拉在身後,擋了個嚴嚴實實。
「你有什麼衝我來,林琳也是爲了這個家好。」
「你出去打聽打聽,誰家兒媳像她這麼明事理,還按照正經月嫂的價錢給你開工資。」
我那句「你是覺得這麼多年全家都不喫不喝,還是覺得這全家喫喝用度應該算進月嫂的工資裏」即將脫口而出。
卻被突然出現的孫子打斷。
「壞奶奶,不給我買冰激凌,還偷我家的錢!你是小偷!」
「壞人,你不是我奶奶,你就是個老巫婆!」
聽着年僅六歲的孫子的童言童語,我更覺心中如同刀割。
原來在我傾心照顧六年的孫子眼中,我只是個偷東西的老巫ŧū́ₗ婆。
我徹底心寒,終於開口:「沒錢就是沒錢,存摺都給你們了,這一百四十萬的賬,我不認。」
客廳的鐘聲響起清脆的兩聲,已是凌晨兩點。
我轉身走進臥室,鎖門、上牀、蓋好被子,一氣呵成。
躺在被子裏,似乎隔絕了來自親生兒子得大聲痛斥。
我緩緩閉上眼睛,心想着得快些入睡了。
畢竟老年人熬夜,很容易猝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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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我走出臥室時,兒子和兒媳正坐在餐桌前喫早餐,孫子趴在地上玩着什麼,也沒人管他是不是着涼了。
我狠着心不去看孫子,走到玄關拿起大衣,作勢披上往外走。
卻被兒子給叫住。
「媽。」
我轉身看向他,兒子幽幽開口:「我盤算過了,這錢您要是真不給我,那肯定是已經花出去了。」
「我不相信您會攥着這麼多的錢,一點都不拿出來。」
「您有您的苦衷,但我也是真的想過好我的日子。」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饒有興致看着他,想看看我兒子能說出什麼樣驚天動地的話來。
「我想過了,確實我沒有考慮到您的情感需求,現在我迷途知返,給您找了個ţṻₑ老伴,等下喫過早飯我就帶您去相看相看吧。」
「我跟您說,那劉叔叔是喪偶多年的退休教授,他兒子在國外工作回不來,您跟劉叔叔那就是天作之合。」
兒子的嘴一張一合,說出的話卻令我啼笑皆非。
怪不得他們週末還起得這麼早,原來是在這裏等着我呢。
兒媳也連忙起身,把我拉到餐桌旁。
「媽,我和強子特意買的豆腐腦,您快喫吧。」
「等您喫完,我再給您好好拾掇拾掇。」
兒子接過話:「林琳搭配審美好,保準讓那個劉叔叔一眼就相中您。」
兒媳嬌嗔他一眼:「說什麼呢,那是咱媽天生麗質,本來就洋氣。」
他們三言兩語間,就替我定下今日規劃,甚至還有可能定下我後半生的未來規劃。
我卻絲毫不買賬,徑直站起身,重新走回臥室。
想出去轉轉,好好喫一頓早餐的心情,都被這兩口子破壞了。
我再次鎖上房門,坐在木桌前,拿起一本書靜靜看着。
直到心思完全沉浸在書籍中,我總算是不再爲兒子、兒媳的荒唐所氣惱。
就在我好不容易纔重新平復心情後,突然聽到門口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
我放下手上的書,打開臥室門走出去,卻看到一個戴着老花眼鏡、圍着格子圍脖、穿着黑色大衣、頭髮花白卻梳理得一絲不苟的男人,出現在家中。
而我的兒子、兒媳,正殷勤地圍在男人身邊,爲他端茶遞水。
就連一向在我面前咋咋呼呼的孫子,此刻也乖巧得在鋪好的地毯上玩樂高積木,端得是無比可愛。
那男人最先發現我,開口道:「您就是王桂芬女士吧?」
兒子跟着他的聲音看向我,見我愣在原地,連忙低眉哈腰地開口:「劉先生,這位就是我的母親,她剛纔喫過早飯後,就一直在屋子裏看書呢。」
聽兒子此話,我皺起眉頭。
他一向不在乎我的喜好,怎麼知道我剛纔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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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的是什麼書啊?」那男人問着。
我知道,這人就是兒子給我「介紹」的老伴兒,就想用不理睬的態度讓他識趣兒。
兒子像個哈巴狗一樣討好道:「我媽看的是百年孤獨,她從前是高級會計,也算半個知識分子,很喜歡看這些中外名著的。」
我心頓時咯噔一下,我確實看的是百年孤獨。
回想起兒子前段時間說要給家裏做大掃除,特意請人上門做清掃,我想到了什麼。
難道那個時候,他把我「轟」出家門,是爲了在我屋子裏安裝攝像頭?
一想到自己最近這段時間的一切,都暴露在攝像之下,我就感到一陣惡寒與噁心。
但在外人面前,我還是給他留足面子。
畢竟是我親生的兒。
男人點點頭,一副無比滿意的模樣:「喜歡看書好。」
我衝男人微微頷首,「這位先生,不好意思,我暫時沒有再找老伴的打算。」
男人臉色一沉,看向我兒子。
兒媳連忙把我重新推進臥室,兒子在和男人努力解釋着什麼。
我心中只有一個堅定無比的打算,不管兒子他們怎麼說,我都不會接受這段奇怪的「黃昏戀」的。
至於關於攝像頭的猜測,我打算暫時隱忍不發,等他們後天去上班時,再驗證。
週日,我出門買菜,遇到相熟的商販。
她看着我,欲言又止。
「你這是怎麼了?」
那人神情怪異看了我一眼:「昨天下午你兒子找我買了很多喜糖,說要慶祝你找到真愛。」
我也顧不上和人家解釋,快步走回家裏。
今天是週末,兒子正悠閒地躺在真皮沙發上,看着一百英寸的超大屏幕上演激烈的球賽。
兒媳哼着歌,擺弄着她精心養護的寶貝長髮。
孫子則是又將高昂的樂高玩具扔在地上,還有其他的變形金剛等玩具也散落一地。
「王強,我什麼時候答應和劉教授在一起了,你居然跑去買喜糖,還出去亂說?」
兒子瞥了我一眼,淡淡開口:「媽,您少說也欠了我一百四十萬元,這錢您要是還不起,那就只能想個其他辦法補給我了。」
「劉叔叔多好,他不比老李頭強?」
「您以後就住在劉家,喫喝用度劉叔叔都會替您買單,您只要照料他的日常生活就行。」
「我記得你退休金一個月有八千,這一年攢下來就是九萬六,多攢些時候,總能把私自挪用家裏的錢填補上。」
兒媳也笑眯眯地挽住我的胳膊:「媽,您聽我們的,就嫁去劉家吧。您的那間屋子空出來,我們還能按照一個月八百、一千的價格租出去,那也是一項營生啊。」
「還有這婚禮份子錢,也能多少賺個五六萬吧。」
「而且劉叔叔樣貌好,性格彬彬有禮,家裏還沒有那麼多事,是個多好的伴侶呀。」
我毫無顧忌地擠兌道:「你覺得他好,那你和我兒子離婚,自己去嫁吧。」
雖然那個劉教授看起來確實文質彬彬,但我總覺得兒子這麼着急把我嫁出去,準沒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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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週到來,我罕見地一覺睡到九點鐘。
平常這個時候,我已經送走兒子兒媳從菜市場買菜回來了。
一般情況下,我得早上六點半起來,去給兒子、兒媳出去買早餐。
他們不讓我給他們做,說我早上叮叮咣咣的響動,會吵着他們的睡眠。
可實際上我已經儘量很輕了。
他們要喫什麼巴黎貝甜的甜甜圈,還要再喝一杯星巴克的咖啡。
一頓早餐下來,兩個人少說也要花六七十塊錢。
孫子喫的是我給蒸Ṭû⁺的雞蛋羹,蛋羹上放着兩隻單價十幾塊的大蝦。
等到他們七點半左右出門,我也要跟着出門,去把孫子送去小學,再買菜回來。
但經過週末兩天的「磨合」,我與兒子兒媳竟然達成一種微妙的平衡。
我沒有早起管他們,他們也沒有打擾我。
我悠閒地起牀,給自己做了一碗手擀麪。
下午時,我也沒有接孫子放學。
等到晚上,兒媳怒氣衝衝牽着孫子的手,回到家中質問我:「你不知道睿睿下午三點半就放學了嗎?」
「爲什麼不去接他?」
我眼皮都沒抬一下:「你和強子不是說以後不讓我管,要把我給嫁出去嗎?」
兒媳一滯:「睿睿的學校離家裏又不遠,你早上買菜的時候順道就過來送他上學能怎麼了?」
「下午三點多的時候,你推着劉叔去睿睿學校再把他接回家,然後你回去不是正好給劉叔做晚飯麼?」
「反正再過一段時間,睿睿就上小學,也不需要你照顧了。」
「再怎麼說你也是強子的親媽,真的要狠下心一點都不幫襯他?真捨得他兒子、你親孫子一個人在學校門口嗷嗷哭?」
我不顧兒媳站在道德制高點綁架我,心中只有一個疑問被無限放大。
什麼叫我推着劉教授?
那天的男人,分明看起來腿腳很靈便啊。
兒媳還在喋喋不休着,都說到我這個婆婆一直就看她不順眼了。
那話是越說越沒邊際,聽得我一陣心煩。
「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等強子回來,我跟他說。」
說完,我走進廚房。
我給自己燉了魚,這魚湯此刻正是時候,正好喝。
「不是和你說過了麼,我們不愛喝魚湯,下次別做了。」兒媳見我端出魚湯,皺眉數落道。
我看着奶白色的湯,將它穩穩放在飯桌上。
我很喜歡喫魚,更喜歡喝清淡的魚湯。
但因爲兒媳說過不喜歡,所以後來這六年時間裏,我幾乎沒有再喝過魚湯。
但今天,我想對自己好一些。
我拿起湯勺喝了一口,點了點頭。
尚可,手藝沒有退步。
兒媳見我直接坐定,繼續開口:「怎麼不把別的菜端上來?」
我抬起眼,停下進食動作:「你想喫什麼就自己做,要不出去下館子也行。我只做了我自己的晚餐。」
「你!」
我開口打斷兒媳的話:「反正這幾年你也嫌棄我做飯不合胃口,那還是別委屈着你了。」
「你怎麼能這樣啊!你不心疼我這個外姓兒媳,竟然能狠心到連你親孫子都不管嗎?」
兒媳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
就在這時,兒子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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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門,他就皺起了眉頭,抽動着鼻子。
「不是說了麼,林琳不愛喝魚湯,媽你怎麼又做了?」
「還有,我也說過不喜歡了,魚湯多難喝啊。」
從前我和兒子相依爲命時,只能自己下河撈小魚,然後把魚肉等好喫的給他,我再用骨頭熬湯咂摸滋味。
後來日子慢慢好過起來,我喫的第一條大魚還是兒子出去打工刷盤子給我買的。
等他上了大學以後,每次回來我都會給他燉魚湯喝。
他都會誇我做得好喝,也從未說過不喜歡不想喝。
可現在,他卻用從前的經歷抨擊我,說我按着他喝魚湯,說我想控制他。
「能不能別再做你的服從性測試了?我已經長大了,我就是不要再喝你做的魚湯!」兒子衝我吼道。
「這魚沒人喫都浪費了,得花多少錢啊。」兒媳小聲嘀咕着,那嘀咕的聲音卻恰好讓我也能聽到。
我心中嘆了口氣:「我也沒說過這魚湯是給你們喝的吧,這是我給自己燉的。你們想喫什麼,自己做吧。」
兒子正想發火時,我又開口:「我要是按照你們的心願去劉教授家裏,那以後不是也沒人給你們做飯,到時候你們總得自己想辦法吧。」
兒子瞬間轉怒爲喜:「您的意思,是同意嫁給劉叔叔了?」
我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而是繼續慢條斯理地喝着魚湯。
兒媳帶着孫子出去下館子,兒子一把拉開我身旁的座椅,大咧咧坐了下來。
「媽,你跟我說句心裏話,劉叔他條件那麼好,還主動要求給咱們彩禮錢,您到底爲什麼死活不鬆口呢?」
「我現在是真的很想買一輛車,而且家裏的房貸也還差一些沒還上呢,您就不能體諒體諒你親兒子嗎?」
「我不體諒你,我會賣了生活了二三十年的房子,給你湊首付嗎?」
「我不體諒你,我會爲了不給你找麻煩,在你結婚以後在外面租了兩三年的房子?」
「你知不知道我一開始帶張睿的時候,你媳婦坐月子陰陽怪氣,說我真好命,只用幫忙看看孩子,以後就不用再花錢出去租房了。」
兒子嘴巴嗡動,似乎在說「林琳說得也沒錯啊」。
可我爲什麼租房?
還不是爲了他張強能順利成婚!
可我的兒子,卻把我全部的付出都視若無睹,只覺得他們把家裏財政大權交給我,就是信任我,就是孝敬我這個當媽的。
喝完最後一口魚湯,我看向兒子:「我是真的累了,我已經在找房子了,等找到我就搬出去。」
兒子Ṱû⁰卻猛地站起來,如同炸毛的貓:「你出去租房子幹嘛,直接住進劉叔家裏多好,還能省下一筆租房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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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直徑起身,走進廚房,慢條斯理地開始刷碗收拾。
兒子見我這樣,也不再和我多說什麼,直接摔門而去。
聽到防盜門傳來「哐當」一聲響,我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心中的疑惑愈發加重,張強到底爲什麼非要把我嫁給劉教授?
而且彩禮錢,什麼彩禮錢,張強怎麼開始的時候沒說?
身爲會計,我總是對錢這個字眼很是敏感。
兒子最後勸我的時候,眼神之中分明流露着對於金錢的渴望。
而且什麼相中我之類的話,我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婆子,是真不相信一見鍾情的戲碼了。
我打定主意,決定去調查下劉教授的個人信息。
兒子曾經說過,劉教授的家就在隔壁小區,離得並不算太遠。
恰好我買菜時認識了一個「大喇叭」,她號稱是方圓十里就沒有她不熟悉的人家。
翌日,我在菜市場遇到她,和她寒暄。
「月姐,我向你打聽個事。」
「對了,還沒喫早飯吧,我請你啊。」
大喇叭月姐點頭後,我將她領去早餐鋪。
等到熱騰騰的豆腐腦端上桌,月姐纔不緊不慢地開口:「你想問什麼呀,桂芬妹子?」
「我想打聽下興華苑小區八號樓的劉教授,我不知道他到底叫什麼,也不知道他具體住在哪一戶,您聽說過他嗎?」
沒想到月姐當下臉色就變了,一副極爲不屑的模樣。
「那人就是個事兒精。」
「你說他都七十多歲了,還癱瘓中風,卻心高氣傲想找個知識分子做老伴兒。」
「要光是這樣也不是什麼大事,畢竟人家是高知分子,是教授。但這人噁心就噁心在,他想讓知識分子給他端屎端尿,還得經常推着他出去轉轉。」
「不過聽說他最近找到了目標,他兒子還特意從國外回來幫着相看來着。」
……
月姐的嘴巴一張一合還在說些什麼,但我卻已經無暇再聽了,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張強竟然這麼瞞着我。
所以我那天見到的人,不是真正的劉教授,而是劉教授的兒子。
怪不得張強在我面前一口一個劉叔叔,那天卻Ṭűₗ只是對着來到家中的男人稱劉先生。
再聯想到那天兒媳說讓我推着他出門,順便接送孫子的事,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難怪劉教授結婚要給彩禮,這給的哪裏是彩禮錢,分明是保姆的僱傭費!
我要是真傻呵呵相信了兒子的話,那此時我就得在劉家替人家端屎端尿、忙裏忙外地伺候了。
並且這「勞務費」我是一分都拿不到,張強肯定會全部昧下來。
畢竟他一開始可是連有彩禮錢這檔子事兒,都並不打算告訴我的。
我只恨自己當初自己把賣員工福利房的錢給了他,不過誰會想着防備親生兒子呢。
如今到老,落得個沒有落腳地的下場,也算是我自作自受了。
我看向月姐:「您身邊有門路麼,我想快點找個房子,搬出我兒子家。」
月姐深深看了我一眼,只輕聲說了一句:「大妹子,你別哭,我幫你出去問問,下午就能有消息。」
我抬起手抹了一把眼睛,原來我哭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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喫過早餐告別月姐後,我回到屋子裏。
那個攝像頭我也不打算找了,不管張強出於什麼目的,對我來說都不重要了。
我只想趕快搬離張強的家中,這房子雖說首付錢幾乎都是我出的,但房子卻和我沒有一分一毫的干係。
甚至我已經在考慮和張強斷絕母子關係了。
我是個多麼挫敗的女人啊,我的兒子被我教養得很差。
他被我供上了九八五大學,卻學不會最基本的孝順父母,甚至連「坦誠」二字他都做不到。
他怎麼就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我反思,但我反思不明白。
時間過得很快,我老舊的手機響起鈴聲,是月姐打來的電話。
「大妹子,我幫你聯繫到了,就在你們小區一號樓三單元,有個空餘的一居室。價格也還算公道,每個月一千塊就行。」
一千,雖說比我從前八百五的房租貴了一百五。
但手機裏月姐發來的圖片可以看出,這房子確實不錯。
「月姐,我想實地看看,行嗎?」
「那可太行了啊。」月姐爽朗答應下來。
看過房子後,我麻利地在月姐見證下和房主簽訂了合同。
而後,我直接收拾東西起行李,準備今晚就搬去新房子。
但就在我將爲數不多的衣服從牀底下的集裝箱中取出來時,兒子的電話打來了。
「你要去做什麼?」
果然,張強在我的屋子裏安裝了監控器。
「媽,你可是我親媽,你該不會是想拿着從我這兒偷來的一百多萬的鉅款跑路吧?」
聽到親生兒子口中惡毒的言語,我已經徹底免疫,心中半分悲痛都沒有。
「我再說最後一次,我沒有挪用家中任何一筆開銷。」
「每個月的房貸,就要花去足足五千五百多,你們秉承着精緻生活,早餐每個月就要花費一千七百元。」
「除此之外,你們每天中午點外賣,每個人每餐都需要五十塊錢左右,一個月下來又是將近三千塊。」
「晚餐雖說是在家喫的,但你們要求頓頓大魚大肉,還要喫昂貴的餐後水果。我算過,每個月也需要將近三千塊。」
「還有張睿,他的喫穿用度你們都撿最好的來,從前他每個月的奶粉錢都要一萬五,現在雖然說是正經喫飯,但喫的都是昂貴海鮮還有名牌果泥,還有不斷給他買的那些樂高玩具,名牌小衣服等等,一個月的開銷穩定在六千塊。」
「你和林琳每個月的工資,少的時候只有一萬八,多的時候也不過兩萬五六,這不算你們出去和朋友出去聚餐應酬、不算林琳去美容院保養的錢,每個月就要花上一萬九千元了。」
我是個會計,對於賬單數據很是敏感,此刻抬口就來,將兒子懟得啞口無言。
「你要是不相信的話,儘可以去銀行查流水。如果你覺得我在日常買菜做飯這方面動手腳,那你也可以去對賬單。」
我每天都會把菜錢記錄下來,比較每日的菜價和新鮮程度,好方便第二天購買。
兒子最後只是支支吾吾着:「就算我錯怪你Ŧű̂₄了,你也是我親媽,這親生母子間哪裏有隔夜仇。」
「再說我現在是真的很想買一輛車,爲什麼您就是不能體諒體諒我呢?」
「而且我想給你找老伴兒,也是爲你後半生幸福着想啊,媽您怎麼就不能理解理解我呢?」
「我理解你?理解你就是被你賣去給人家做老媽子,伺候半身不遂的偏癱劉教授嗎?」
「你都知道了?」隔着電話,我都能想象到兒子喫驚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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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你把我『賣給』老教授,還讓他兒子代替他來相看的事兒,我都知道了。」
「我不會同意的,今天我就會搬出去,以後我們儘量別聯繫了。我就當沒有生過你這個兒子。」
兒子還想再說些什麼,我卻直接掛斷了電話。
就這樣吧,就當沒有生過這個兒子。
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已經幫了他許多了,以後的路該他自己走了。
沒想到我才消停了不到三天,兒子就又打來了電話。
「媽,我錯了,求你救救睿睿吧!」
他一個大男人,險些哭得泣不成聲。
在他斷斷續續地講述下,我聽到孫子張睿突然重病,已經被兒媳領着去醫療條件更好的大城市救治的事情。
「媽,醫生說了,保守估計需要花費一百萬,這錢我是真沒有。」
「但是劉教授那邊也說了,他們很滿意你,願意給您三十萬的彩禮錢。」
「有這筆錢應應急,我和林琳再多湊一些,應該能湊到睿睿的手術費,求您了,就幫幫我吧,睿睿可是您的親孫子啊!」
他又絮叨了許久。
我卻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直到我看向房頂,突然福靈心至。
如果真的是缺錢交醫藥費,張強此刻最應該做得並不應該是給我打電話,說服我嫁給劉教授,而是應該去賣房子,不是嗎?
他們所居住的那套小三居,如今市場價格大概在一百五十萬左右,就算急出想賣個一百多萬也是比較輕鬆的,又爲什麼扣扣堅稱要我嫁給劉教授?
就在此時,兒子又發來一條消息。
「媽,您要是實在不想嫁給劉教授,我也不說什麼,那是你的自由。可你真不能見死不救,就當我求您了,拿出五十萬給我就行,行嗎?」
真不知道張強到底爲什麼會覺得,我在用退休金和僅存的積蓄養着這個家整整六年後,還能拿出五十萬來。
我下定決心不再搭理他,決定報個旅行團出去散散心。
沒想到我纔出去第三天,月姐就給我打來電話。
「桂芬妹子,你糊塗啊,怎麼就想不開要嫁給那個劉教授呢?」
「什麼?」我疑惑不解。
「你兒子張強說,你同意了和劉教授搭夥過日子,這都準備分發請帖了啊。」
我心中愈發沉重,張強這是硬的不行來軟的,軟的不行就耍無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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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連旅行團也顧不上了,連忙訂機票回來。
剛一走進小區,就有人笑着和我說「恭喜」。
我無暇應付他們,快步走到張強的家門前,敲響房門。
當時我走的時候,把鑰匙一併留在了張強家中,並未帶走。
恰好今天是週六,張強在家。
他推開門看到我,笑得很是得意。
「媽,你回來了啊。你放心,劉叔叔說了,您是應該出去散散心,要不過段時間可就沒有這麼多精力出去了,他理解您。」
「但現在您也回來了,是不是應該別再折騰了,安心和劉叔叔過日子吧。」
「實話跟您說吧,您要是再不答應,可就別怪我這樣當兒子地把你那些破事兒都抖摟出來!」
看着張強這副嘴臉,我反倒是被氣得笑了一下。
「我做的那點破事?我做什麼了,你說說,我聽聽?」
兒子冷笑了一聲,兒媳在一旁開口道:「婆婆,當時老李頭靠在你懷裏的樣子,我可是拍下來了。」
「現在你和劉叔的事兒傳得沸沸揚揚,你說要是再讓街坊鄰里們知道你當時和老李頭眉來眼去,你說他們會不會覺得你水性楊花啊?」
「您可都五十多歲了,不想再被人家指着脊樑骨說你嫌貧愛富吧?」
我被氣得渾身發抖,我是真沒想到林琳她的心機竟然這麼深沉,竟然會把我當初好心幫助老李的事兒拍下來, 更對此惡意造謠中傷我。
「實話跟你說吧,這彩禮的定金五萬我已經替你收下了。我是你親兒子, 你是我親媽, 那你就必須得嫁給劉叔叔, 照顧他。」
兒子伸出手三根手指頭, 捻動了幾下:「要是您把劉叔叔家給的五萬定金退出去, 再把那傳家寶給賣了,把錢給我,倒是也可以不嫁。」
傳家寶,什麼傳家寶?
許是看出了我的疑惑不解,兒子又繼續開口:「我可聽到你給老家的人打電話問候了, 你說你很慶幸能有那麼個寶貝, 還說什麼一百萬啊什麼的。」
「要不是林琳耳朵尖聽到了,我還真不知道你這小老太太除了退休金,竟然還藏着這麼一筆棺材本!」
張強臉上掛着獰笑:「媽,你說你就我這麼一個兒子, 怎麼能對我還瞞着呢?」
「當時給我那三十多萬首付錢時,你可以一副砸鍋賣鐵的心疼模樣!」
「我當時還以爲你是真的心疼我,沒想到你是在演戲啊!」
「你要麼把錢給我,要麼就嫁給劉叔。要是都不幹的話, 我就到處宣揚你從前就水性楊花, 說你就連當初的工作都是搞破鞋得到的!」
我這時才明白過來, 爲什麼張強會突然對我發難,要我給他錢。
原來他知道自己一家的開銷究竟有多大, 也知道我一直在替他補虧空。
他之所以突然開口要錢, 是因爲我已經沒有用了, 睿睿長大不需要我照顧了, 而他又以爲我有傳家寶。
-11-
我悲涼一笑,「你就是我的寶貝啊。我和村裏親戚說, 有你這麼個兒子, 可以獨自把你撫養長大, 就是我最大的財富, 給幾百萬都不換。」
「張強, 我要跟你斷絕母子關係。你和劉家有什麼約定, 那是你們的事兒,跟我沒有關係。」
我已經和月姐還有原來的房主說好了,這房子我就租到月底, 然後就不租了。
我已經決定要回村子裏的老房子生活了, 現在農村建設得也很好, 家裏的老房子也正好住人。
我將親子斷絕書扔給張強, 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傷心地。
後來, 聽說張強賠了劉家十萬塊,也和林琳離婚了,張睿也被林琳帶走了。
再後來, 聽說他沉迷上了酗酒賭博。
最後得到張強消息時, 是警察打來的電話。
「是王桂芳女士嗎, 我們是梧桐路交通大隊的……」
原來張強酗酒後開車回家,路上撞上了一輛大貨車,當場死亡。
我流下幾顆渾濁的眼淚, 將他的骨灰埋在院子裏的老樹下。
有風吹落樹葉,發出沙沙聲響,似乎在叫「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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