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0塊的畢業照

臨近中考，班上拍了畢業照。
洗照片時，照相館老闆娘卻獅子大開口，說十塊錢一張不夠成本費的，要按照畢業照上的人頭算錢。
班上五十個學生加我一個班主任，一張就要收 500 塊。
我質問她，你的兒子也在上面，你怎麼好意思這麼宰人？
她嘲笑我：
「殺的就是熟客啊！反正我兒子都考上重點高中了，以後還有你什麼事兒啊？」
這是覺得用不着我，就想狠宰我？
看着手機上調回重高的調崗通知。
我默默地笑了。

-1-
中考前，我領着班上的同學到樓下集合拍畢業照。
負責給我們拍照的是學校門口照相館的老闆娘，也是班上學生郭啓發的媽媽。
郭啓發媽媽說，畢業照十塊錢一張，拍完要過幾天才能洗。
十塊錢一張，全班算上我一共 51 個人，510 塊。
我先付了錢，說等考完試再去拿。
她一邊固定三腳架調試角度，一邊跟我說話。
「陳老師，按理說這照片我都不該收錢的！初三這年多虧您教我兒子了。我兒子也能衝重點高中了，以前我都不敢想！」
「你放心，我一定給你們拍的漂漂亮亮的！」
「你可一定要多關照關照我兒子！」
我客氣了幾句，謙虛說這都是郭啓發自己肯努力。
到底是要畢業了，離別的傷感在班裏蔓延。
有個女學生撲過來抱住我：「陳老師，畢業以後就不能回來了。我好捨不得你啊。」
其實我也要調走了，要調回重點高中去當老師了。
班上相當一部分的學生都能考上重點高中，說不定到了高一，我還能接着當他們的班主任。
不過中考在即，我不想把這件事說出來，擾亂學生們的情緒。
郭啓發他媽聽見了，不着痕跡地看了我一眼。
接着她把郭啓發拉過來問：「真的？畢業以後就不回來了？那陳老師就和你們沒關係了？」
郭啓發點點頭。
郭啓發他媽眼睛陡然亮了，揪着郭啓發的耳朵悄聲說着什麼。
人家母子倆說悄悄話而已，我也倒也不好奇。
拍完照，我還給郭啓發放了半天假，讓他幫着他媽把攝像機三腳架擡回去。
緊張的中考如期而至。
又過了幾天，中考成績出來了。
班裏五十個學生都考上了高中，其中還有十幾個考上了重點高中。
學生們挨個給我報喜的時候，我剛到郭啓發他家的照相館，想去拿畢業照。
推門進去的時候，郭啓發他媽正坐在沙發上嗑瓜子。
我笑着問一句：「郭啓發同學是不是也考上重高了？怎麼不跟我說一聲呢？」
郭啓發他媽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呸地吐掉嘴裏的瓜子殼，滿嘴不客氣。
「我家啓發考沒考上，跟你有什麼關係啊？還要專門跟你彙報？」
我冷不丁被她這一句刺得哽住了，愣在原地好半晌。
本來想寒暄的，沒想到熱臉貼了冷屁股。
我心裏不舒服，也只能自己忍着。
「我來取畢業照。」
郭啓發他媽翻了個白眼，起身走到櫃檯裏，對着鍵盤敲敲打打半天。
「你付的錢不夠，照片沒洗。」
我更懵了。
「啓發媽媽，我給你付過錢了啊，51 個人，510 塊錢，拍的那天就給了啊！」
我一邊說着，一邊拿出手機找出當日的轉賬記錄。
誰知道她聽了我的話，眼神更惡毒了。
「十塊錢一張？你也不打聽打聽，現在物價這麼高，十塊錢連成本都不夠，還想拿走一張畢業照？你想的真美！」

-2-
原來是嫌自己虧了，要加錢。
可她也不想想，當初是她自己報的價格，又不是我惡意砍價？
我也懶得跟她爭辯，只問她。
「那正常價格，一張畢業照是多少錢？缺的我補上行了吧？」
郭啓發他媽終於露出個笑臉。
「哎，到底是當老師的，你也不算笨嗎！」
「我們照相館拍的都是精品照，畢業照上那Ṫüₙ些個學生，每個人都要 P 圖。所以畢業照我按人頭收費，一個人算十塊錢！」
「五十個學生加上你一個老師，一共 51 個人，我再給你打個折，只收你 500 一張！」
我聽完就倒吸一口涼氣。
「500 塊錢一張？也太貴了，這畢業照又不是鑲金的！」
郭啓發他媽翻了個白眼，「窮逼，沒錢就別拍照啊！非要裝！」
她這句陰陽怪氣着實氣人，
月初她來拍畢業照時，還陳老師長陳老師短的。
沒承想，現在居然變臉成這個樣子。
我生氣地說，「那我不要你洗了，你把底片給我，我自己去別的店洗。」
誰知道這句話又惹到她了，她幾步竄過來，惡狠狠地推我一把。
「你想得美！老孃給你拍不要功夫的啊？我告訴你，你就是不要照片，也得給我一分不少的出錢！不然這底片我毀了都不會給你！」
見過宰客的，沒見過這麼宰的！
我忍無可忍地報了警。
警察大致瞭解情況後，對着郭啓發他媽皺眉，
「你這數額都夠構成敲詐勒索了，是不是想跟我們去派出所？」
郭啓發他媽面對警察就不敢狂了。
我以爲她會認錯，沒想到她哆嗦了一下，卻突然指着我，對着警察告狀。
「警察同志，你們不知道，這女的是我兒子的班主任！她經常把我兒子扣留在辦公室裏不知道幹什麼！」
「你們要查就該查她，看看她是不是虐待我兒子！」

-3-
警察立刻轉身看我。
說來，郭啓發他媽到底只是口頭上要高價，並沒有真的搞到錢。
但我卻是真的曾經把孩子留在辦公室很久過。
我這個罪名若是屬實，那比郭啓發他媽要嚴重多了。
警察板着臉：「陳老師，到底什麼情況，你好好解釋一下！」
槍口陡然倒轉，有錯的竟然一下子變成我了。
我差點氣得一口氣沒提上來。
郭啓發升初三的時候，成績並不算好，距離考進重高還差相當一大截的分數。
但他媽媽整天逼着他學習，成績稍有退步就各種打罵。
我心疼孩子可憐，加上郭啓發也不是真的沒希望上重高。
所以每次下了晚自習以後，都讓郭啓發到辦公室來。
除了給他答疑解惑，還給他買飯喫。
郭啓發他媽聽說了之後，跑到學校裏找我哭。
說她這也是沒法子，郭啓發他爸死得早，家裏只有個照相館，生意還一般。
母子倆過得不容易，只求孩子以後能考上重高，上了大學，就能出人頭地了。
我被哭得心軟。
一整個初三都在給他開小竈。
就是想在這中考的關鍵時期拉孩子一把。
市裏那麼多精美的照相館，拍畢業照都給折扣。
我卻只選了郭啓發他家的，更是爲了給他家介紹生意，讓他媽多賺點錢。
沒想到我這番好心，卻被他媽拿來潑了髒水！
我氣得渾身顫抖，強行鎮定下來，將前因後果都解釋清楚。
當老師當到這種份上，我自認問心無愧。
要是這也能被詬病，那我真是無話可說了！
警察聽完也很無語，「人家老師是好心幫你兒子輔導，你這不是顛倒黑白嗎？」
郭啓發他媽抹了把眼睛就開始哭。
「警察同志，她這纔是撒謊呢！我這就把我兒子喊來！我兒子能作證！」
我也同意：「對，讓郭啓發自己過來說，讓他說說我平時到底是怎麼對他的！」
郭啓發很快就趕來了。
但讓我想不到的是，郭啓發居然也認同他媽媽的說法。
他說我留堂是因爲他沒寫完作業，說寫不完就不許他走。
還說他每天都被關在學校，連他媽做的飯都喫不上。
郭啓發他媽叉着腰，恨不能一口唾沫吐到我身上。
「瞧瞧這黑心肝，你餓死我兒子又能得了什麼好？」

-4-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郭啓發，我爲什麼留堂？是你說你寫不完不想回去，我才一直陪着你的，不然我有那功夫，還不如在家休息！」
「你小小年紀，怎麼能這麼撒謊？老師是這麼教你的嗎？」
我是真的生氣。
我對他的好，他隻字不提。
我認真給他講題，他卻能說成是我害他！
我怎麼會教出來這樣的學生？
警察定定地看着郭啓發：「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說這些話，就不怕會把你老師送進去？」
郭啓發畏縮了一下脖子，躲開警察的目光。
但他始終沒改口。
郭啓發他媽胸口一挺，站到我面前。
「敢做不敢讓人說了？你個害人精，別以爲自己能瞞過去，人在做，天在看！老天就是看不慣你這樣的黑心貨，遲早降雷劈死你！」
這話聽得我腦袋都氣蒙了。
卻偏偏說不出和她一樣胡攪蠻纏的話，
只恨不得乾脆撲上去和她撕一頓！
警察連忙把我拉開。
「陳老師，我勸你不要和她們鬧了。你是老師，跟這種人鬧，只會纏上各種麻煩官司，得不償失。」
「掏點錢，及時止損，就當花錢買平安了。」
警察接過報案無數，什麼極品都見過。
郭啓發他媽那點心思，他們早就看明白了。
爲了錢，她是真的什麼話都說得出來，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我沉默好一會兒，卻也不得不承認警察說得對。
郭啓發他媽擺明了就是故意設套坑我的。
是我傻，自以爲掏心掏肺，卻被人當傻子耍！
最後在警察的協商下，郭啓發他媽還了我照片的底片。
而我賠了郭啓發他媽兩千塊。
作爲當初扣留她兒子的補償金。
郭啓發他媽笑得見牙不見臉：「鬧一頓就有兩千塊，這錢就是好賺啊！」
本來心底的那口氣就是怎麼都咽不下去。
她這話一說，我再也忍不住了。
「郭啓發媽媽，怎麼說我也是教過你兒子的，你這麼宰我也好意思？」
她啐了一口：「宰的就是熟客啊！反正我兒子都考上重點高中了，以後還有你什麼事兒啊？」
這一瞬我終於明白了。
這是覺得用不着我，所以才坑錢來的。
剛過河就迫不及待想拆橋？
但我沒跟她說，
其實我也調回重高了。
就她兒子那個成績大概率還是要分到我的班上。
我開始好奇了。
她要是知道她兒子還是我教，還能像現在這樣猖狂嗎？

-5-
我找了網上的店鋪洗的畢業照，一共才花了 400 塊。
畢業聚會上，都給學生們發了，還送了一些小禮物。
最重要的當然還是告訴學生們，我也要去重高當老師了。
他們還會是我的學生。
一片歡呼聲中，有學生問，郭啓發怎麼沒來。
他也考上重點高中了，應該也知道這個好消息啊。
旁邊的班長憤憤不平。
「郭啓發那個狗崽子，不來正好！」
「你不țũₛ知道吧，我組織聚會的時候問他來不來，他不來就算了，還要我立刻退他班費。我說班費要等結清了一起算，他就說這聚會是陳老師想收禮才組織的！ṱů⁾什麼玩意！」
我一點都不覺得奇怪。
當初他們母子倆爲了宰我，什麼謊話都能說得出來。
當然也會背後詆譭我。
我以爲這次聚會不會碰見那家極品。
等喫飽喝足結完賬，去酒店衛生間時，卻聽到了洗手檯那裏，郭啓發他媽諂媚的聲音。
「潘主任啊，真巧啊，在這兒遇上了。我家啓發考上咱們重高了，你以後可要多關照關照啊！」
「能不能給透漏透漏，以後哪個老師帶我家啓發啊？」
這熟悉的語氣，和當初捧着我時一模一樣。
潘主任還是我同校的大學學姐，她早就跟我通過氣了。
我會帶今年的新高一。
而且爲了學生能更好地適應，我這個初三班考上來的學生都繼續讓我帶。
這些本來是不該提前告訴學生家長的。
但架不住郭啓發他媽的死纏爛打。
最後潘主任終於無奈了，只說以後見到了就會幫忙介紹。
郭啓發他媽笑開了。
「我最近賺了不少錢，到時候還想着給新班主任送點禮物去！以後三年少不了麻煩人家呢！」
「我常常教我們啓發啊，一定要尊師重道！」
我聽着只覺得諷刺。
怪不得郭啓發他媽瘋了一樣訛錢呢。
原來是想孝順新班主任。
可她知不知道，她薅羊毛就薅到我身上了？
要是她知道，薅的就是新班主任的錢，還能笑得這麼燦爛嗎？

-6-
剛出衛生間，我才走到大廳，就冷不丁被斜裏竄出來的人推了一把。
差點踉蹌着摔倒。
始作俑者正是郭啓發他媽。
她叉着腰，破口大罵：「好啊，居然來這兒消費？我兒子捐了班費，就是讓你們喫喝玩樂的？」
我的臉色陡然沉了下去。
「郭啓發媽媽，郭啓發自己不來，我們聚餐怎麼了？」
「這次聚會沒用班費一分錢，都是我自己掏的。」
她呸了一口，「你出錢？誰信啊！你在裏面收禮纔是真的吧！」
「趕緊把我兒子的班費退給我，少拿我的辛苦錢喫香喝辣！」
我也懶得跟她吵，「行，班費本來就是要退的。還剩 185.5，退你 37.1」
郭啓發他媽瞬間就炸了，徑直就要往我身上撲過來。
「我兒子這一年可是交了 300 塊，你個黑心玩意兒居然敢貪班費！」
班長擋在我面前，毫不客氣地推開她。
「大媽，班費都是班上的同學自己用的，收支明細班羣都寫的清楚，你這也都賴老師？」
「你怎麼不說郭啓發考上重高全靠老師帶他呢！」
郭啓發他媽眼神更加惡毒了，簡直像淬了毒。
「我兒子能考上重高是因爲他聰明！他隨便學學都能考上！關她陳詩琪什麼事兒啊！」
「你看她騷得那樣兒，私底下還不知道是多臭的婊子！」
歇斯底里的聲音惹來許多看客。
班上的學生們也紛紛湧出包廂，站到我身後，對着郭啓發他媽怒目而視。
而這樣鬧哄哄的場面更加助長了郭啓發他媽的氣焰。
她囂張極了：「今天這班費就必須還給我，三百塊一分不少！不然我還要報警！」
她這麼不要臉，我還給她留什麼面子？
我冷聲開口。
「你一張畢業照就訛我 500 塊！現在還嫌不夠想再要班費？行啊，那先來算筆賬。」
「從前我給你兒子包的晚飯錢和運動鞋的錢，算我眼瞎，打水漂！」
「但是這一年，班上買的各種糖果飲料，就屬郭啓發喫得多，這錢早就超出他捐班費的數額了。你是不是該把超出的部分還了？」
郭啓發她媽對前面的話跳起來了：「我兒子既然在班上，喫點東西怎麼了？憑啥要還錢！」
「他在你們班上，幹啥都是應該的！」
班長懟她：「那郭啓發還偷過班費呢！監控都拍到了，老師當時沒追究而已！這也是應該的？」
還有女生嗆她：「郭啓發還偷偷揪我頭髮，扯我衣服！」
四周響起一陣竊竊私語，還有人拿出手機開始拍攝。
郭啓發他媽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但有的人是不會自我反省的，她只會把鍋都甩到別人身上。
「我兒子在家好好的，怎麼到了你班上就變成這樣了？都是你沒教好！」
「幸虧我兒子考上重高，以後不用再落你手裏讓你耽誤了！」
是啊，要不是認定了以後用不着我。
她也不至於這麼想着法的從我身上搞錢。
我挑挑眉，「是嗎？那要是他讀了重高還是我教呢？」
班長也嬉笑起來：「大媽，你不知道吧，我們老師調去重高了，以後說不定還帶我們呢！」
郭啓發他媽壓根不信：「就陳詩琪這樣的？呸！她一個毛都不齊的一個丫頭，也配進重高？」
「她要是進重高，我衣服脫了倒吊着給你們看！」
正好潘主任看到這邊的熱鬧湊過來。
她不知道前面的經過，只看到我和郭啓發他媽站在一起。
於是笑着走過來介紹。
「真是巧了，郭啓發家長，這位陳詩琪就是你家孩子以後的班主任了。」

-7-
郭啓發他媽一下子啞住了，像Ṭű̂⁾被卡住脖子的雞發不出聲音。
她訕訕地看着潘主任，又在我身上掃了一圈，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
「潘主任，您說笑了吧，陳詩琪怎麼會是我兒子的班主任？她是初中的ṱũₚ老師啊！」
班長嘲諷她：「你不知道吧？陳老師已經調去重高了，高中三年，她還會帶我們班！」
班長的敵意很明顯。
潘主任不明所以，還是旁邊的圍觀者熱情地解釋了來龍去脈。
「聽說是用畢業照敲詐過人家老師。現在又跑來要退班費，不給就撒潑呢！」
潘主任臉色難看極了。
「郭啓發家長，你怎麼能做這樣的事兒呢？好歹也是你家孩子從前的老師，你就是這麼尊師重道的？」
剛剛在衛生間還在自誇尊敬老師，現在當着衆人的面社死打臉。
換成旁人，早就羞得鑽進地縫裏去了。
但郭啓發他媽的臉皮就是有夠厚的。
她臉色漲紅了了好一會兒，見沒人幫她說話，訕笑着自己強行換話題。
「要麼說咱們有緣分呢，沒想到我家啓發還能讓陳老師帶！」
「從前陳老師就特別照顧我家啓發，以後肯定也對我們啓發好！」
她說着，就想過來拽我的手。
班長卻以爲她是想繼續過來撕扯我，連忙推開她，厲聲呵斥。
「別碰老師！你剛纔罵的那麼髒，誰知道你現在想幹嘛！」
被一個初中生掃了面子，郭啓發他媽差點沒崩住表情。
她咬牙切齒地從牙縫裏擠出來聲音：「我跟你這個小孩說不清楚，別擱這礙手礙腳！」
更多學生湧上來，擋在我面前。
「別想欺負陳老師！」
說實話，被學生維護，我還是很感動的。
但這個場面實在不好看。
要是被人錄下來發到網上的話，這幾個學生都逃不了被議論了。
潘主任也是這麼想的。
我們對視一眼，默契地就趕着學生們離開了。
至於郭啓發他媽？
全程，我和潘主ŧũ₍任都不肯再給她一個眼神。
這樣的人就不能搭理。
你越理她，她就越嘚瑟。

-8-
我是想冷處理的。
但郭啓發他媽卻不一樣。
她打聽到我家地址後，拎着兩籃子水果，和郭啓發一起上門了。
一進門，她就滑跪道歉。
「陳老師啊，當初是我被豬油蒙了心了，才起了貪念。」
「我就是一個普通的婦女，也沒啥文化，您別跟我一般見識啊！」
她一邊說着，一邊當着我的面，把兩千五百塊都轉回給我了。
說心底話，我其實還是很討厭郭啓發他媽。
但是當着郭啓發的面，我總不能跟他媽吵起來。
我只能嘆了口氣，頗爲無奈地開口：
「錢退回來就算了，禮物我就不收了。」
郭啓發他媽見我語氣並不熱切，把郭啓發按到地上，就要讓他給我磕頭。
「你看你，之前那麼抹黑你陳老師！現在陳老師生氣了，還不趕緊磕頭認錯！」
我哪能讓學生磕頭下跪啊？
我連忙扯住郭啓發，將他拽起來。
「別這麼磕！男兒膝下有黃金，不要隨便給人下跪！」
我這麼說的時候，眼睛剛好和郭啓發對視上了。
他的眼神陰鶩暗沉，充滿憎恨，但唯獨沒有歉意。
我的心猛地一墜。
也就是這一刻，我忽然意識到。
郭啓發從進來就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
他沒道過歉，甚至沒有叫過我一聲老師。
當老師的，不怕學生笨，也不怕學生懶。
最怕這種沒有感恩之心的。
想想郭啓發他媽能坑到我，也多虧了郭啓發的「假證」。
上樑不正下樑歪，而這孩子已經歪得青出於藍了。
而郭啓發他媽還在打蛇隨棍上：「老師，你不生氣了，那你以後可要對我們啓發好點啊！」
我若無其事地收回手，冷冷開口。
「水果我就不收了，你們帶回去吧。放心，我會對所有學生一視同仁的。」
郭啓發他媽本來就是拉下面子求我的。
見我態度冷淡，她臉色陡然一變：「就知道你個賤人給臉不要臉！趕緊把錢還我！」
我氣笑了：「這本來就是我的錢，被你坑走的！還還你？動動腦子吧！你就是報警，警察也不會支持你啊！」
白白「損失」這麼多錢，郭啓發他媽氣瘋了。
「是啊，現在是重點高中老師了，地位變了，要的錢也更多了！我這點東西你哪兒看得上眼啊？」
「給你點好臉子，你還蹬鼻子上臉了？呸！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個什麼東西！」
「我兒子那麼聰明，自己隨便學學都能考上重點大學！用得着你啊？」

-9-
開學後，我果然當上了高一 7 班的班主任。
這年頭，八卦比流感傳播得還快。
剛開始新學期，高一有個極品學生家長大鬧初中同學聚會的事兒就傳播開了。
班長和幾個同學也不帶掩飾的，但凡有人打聽就全盤托出。
「是，郭啓發他媽還要打我們陳老師呢！起因？起因就是因爲他媽訛了我們老師畢業照的錢，訛了兩千塊，嚐到甜頭了，就想再來一回唄！」
「郭啓發？他都幫他媽做假證了，能是個什麼好東西？」
郭啓發一夜出名。
班上沒有人願意和他說話，跟他交朋友。
大家都自發地避開他。
其他班上的學生更是對着他指指點點。
他不認識別人，但全校都認識了他。
本來郭啓發的性格就不好，有點賊手賊腳。
被人這麼奚落，性格就越發孤僻陰暗。
他越被孤立，就越孤僻。
他越孤僻，就越有學生指指點點：「難怪會幹出害老師的事兒，看起來就是個陰沉沉的小人！」
惡性循環，會讓人無心學習。
更何況郭啓發本來就不算特別聰明的學生。
他能考上重高，就是靠當初班上的氛圍帶動，和我持續不斷地輔導。
這些前提條件都沒了，他一下子就被打回了原形。
第一次月考後開家長會，郭啓發他媽拿到成績單，瞄了一眼，就喜滋滋地跟着旁邊的家長炫耀。
「看我兒子，考到第 38 名了，全年級 38，那不是輕鬆進重點大學？」
等她看清後面寫的，臉都綠了。
旁邊的家長繃不住笑了：「這是班級前 38 啊，全班一共 40 個學生，你家孩子就考了 38？」
那家長的孩子看見了，扯了扯她媽媽的袖子，滿臉嫌惡。
「媽，你別跟她說話，她就是我說的郭啓發的家長！」
萬人嫌到這種份上，郭啓發想好都難。
更別說這成績，考大專都夠嗆。
罪魁禍首的郭啓發他媽，當然不覺得是自己的問題，反而認定，是我害的他兒子成績退步。
更是因爲郭啓發越發孤ṭŭ̀²僻的性格，徹底恨上了我。
這天他媽找上我：
「你害得我兒子交不上朋友，被人罵白眼狼，你必須在全校師生面前給我兒子道歉！」
「他以後得晚飯，你得繼續給他包了！」
「以及晚自習，你要給我兒子輔導功課，給他做心理疏導！」
早就看出來了，
郭啓發他媽其實想要的不是一視同仁。
她想要的是我的特殊待遇，最好是像中考前那會兒一樣，天天給郭啓發開小竈。
可能嗎？
冤大頭當一次就夠了。
一個坑難道會跳兩次？
我笑了：「郭啓發媽媽，大清早就滅亡了，新時代沒人當你奴隸、聽你使喚。」

-10-
本來我打定主意，不會再往郭啓發身上多付任何力氣。
這年頭，誰家孩子的學習成績不是自家努力的結果？
我再給他開小竈，本就是對班上其他學生的一種不公平。
但郭啓發也許是被成績刺激到了，竟然也開始奮起直追了。
他又開始像初三那時一樣，每天下了課，就纏着我問問題。
學生上進是好事，我當然會答疑。
只是再想那樣無微不至的關心是不可能了。
郭啓發在我這明顯感受到了和從前不一樣的待遇。
他再也不會因爲一個知識點弄不懂而耽誤我一整晚了。
一到放學時間，我就告訴他，到點了，老師也要回家了，還是不懂的話，就明天來問吧。
也不會在晚自習時收到我給他的飯盒了。
他有時會故意提起自己肚子餓了，想喫東西。
我就笑眯眯地告訴他，再忍ťŭ̀ₗ忍，等放學回家去喫。
至於他回家後，他媽到底會不會給他做飯？
關我什麼事！
郭啓發自尊心很強，在我這碰了兩回軟釘子後，就再也不來找我了。
對此我只是覺得嘲諷。
想求人原諒，是需要付出的。
可郭啓發就這點耐心。
連多裝一會兒都不肯？
其他同學本來就煩郭啓發，更討厭他整天纏在我身後。
現在見他突然又放棄了，當然要嘲笑。
「白眼狼就不要再往老師身邊湊了好嗎？」
「就是，我看着都噁心啊！」
「要我說，他纏在陳老師身邊，肯定沒安好心，保不齊跟他媽一樣，想着怎麼害老師呢！」
因爲這幾句話，壓抑許久的郭啓發突然暴起。
他揮着拳頭，就撲向旁邊的學生。
其他同學哪裏能容忍他欺負人？
一羣小夥子罵罵咧咧地就準備衝上去。
郭啓發倒是知道打不過就跑。
他揍了別人一拳，扭頭就往樓下跑。
但逃跑的時候腳一滑，竟然從樓梯摔下去了！

-11-
校醫匆匆趕來，連忙把他送到醫院去了。
醫院說，郭啓發是摔斷腿骨折了，要臥牀一個月。
郭啓發他媽聽說後，跑到學校裏來大吵大鬧。
「我兒子被你們害的摔斷了腿！鬧事的學生必須賠錢！」
「陳詩琪她作爲我兒子的班主任，看管不力，也必須賠錢！」
她還以爲是從前那樣，鬧一鬧就能討到好呢？
潘主任根本不會理睬她的無理要求。
「首先，其他人都沒碰到你兒子，學校走廊監控都記錄的清清楚楚，是他自己滾下樓梯的。」
「其次，別以爲什麼都能賴老師，郭啓發已經 16 週歲了，有一定民事行爲能力了，這樣的人自己做的事就該自己承擔後果！」
「最後，只有你兒子打了人，他把人家的鼻子都打出血了。你還是想想怎麼賠人家醫藥費吧！」
郭啓發他媽沒想到，她不僅沒鬧到錢，還要自己掏錢。
她當然不幹。
但不賠錢、學生家屬不諒解的話，學校就要開除郭啓發。
這下郭啓發他媽沒辦法，只能賠錢加辦了休學。
高中學習量本來就大，一天不上課就會落下許多功課，何況是臥牀一個月？
郭啓發他媽心急如焚。
這一回，她再來找我時，臉上的淚都可憐了許多。
「陳老師，求你幫忙想想辦法吧！我家啓發好不容易考上的重點高中啊，這要是學業耽誤了，那一輩子都廢了啊！」
「是我之前不好，我不該坑你罵你，你能不能想想辦法，幫幫我家啓發啊？」
我拒絕了。
但學校領導卻覺得這是個引人向善的好機會。
正好到了宣傳季，可以藉此揚名。
他非要帶着我和潘主任去看望郭啓發。
甚至不顧潘主任的勸阻，還請了記者來。
走廊很安靜，門也是虛掩着的。
所以站在病房門口就可以聽到裏面的說話聲。
郭啓發他媽語氣很不甘：「我都哭成那樣了，居然沒騙到陳詩琪這小賤人？能耐了她？你等着瞧吧，我非得再想個辦法，讓她栽進坑裏這輩子都出不來！」
郭啓發一邊打手遊，一邊不耐煩地打斷她：「隨便你，弄不好就別煩我！」
領導的臉色瞬間鐵青。
本來想給郭啓發一個機會，順便宣傳學校的風氣。
沒想到，這份好心變成一巴掌，直接抽到他臉上了。
還沒等他有所動作，郭啓發他媽又自顧自地碎碎念。
「學校領導也是傻 b，那陳詩琪擺明就是個騷貨，他們也敢讓她進學校教書……別是她和領導有一腿吧？說不定都睡了好幾回了，不然咋能當上重高的班主任？」
領導捏着拳頭，一拳錘開病房的門。
郭啓發他媽唬了一大跳：「有病啊？進門不會敲門啊！」
但看清來人後，她臉色訕訕，又強笑起來：「這是來看我家啓發啊？怎麼來了也不提前通知一下呢？」
要是提前通知了，哪能聽到這樣的爆炸發言？
記者們闖進去，攝影機對着郭啓發母子，閃光燈亮個不停。
甚至還有人把話筒懟到郭啓發他媽面前，想採訪郭啓發他媽的想法。
我和潘主任拼了命地想把記者請出去，免得給學校招黑。
郭啓發他媽卻一個健步衝到話筒前，自信抬頭：「沒錯，她陳詩琪就是個賤人！」
「她絕對和學校領導不乾淨，不然她攔着你們幹啥？我就是因爲看穿了這一點，才害的我兒子被針對！我兒子命苦啊！」

-12-
郭啓發他媽對着話筒說了很多，主要就是潑了我很多髒水。
但這次的採訪到底沒播出去。
學校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和記者協商好，買下了錄像。
可本地的論壇卻爆了。
有匿名者將郭啓發他媽在醫院大鬧的前因後果完整地講述了出來。
這下，本地網友們喫瓜喫到沸騰了。
他們迫不及待地闖進學校論壇裏喫瓜。
「真的有這回事？學生家長當面造謠老師？她怎麼想的？」
「想要錢唄！沒看前因嗎？憑着一張畢業照敲詐了兩千！這是想複製經驗沒成功！」
「沒人關注這個學生嗎？從頭到尾躲在他媽背後，享受既得利益。最不要臉！」
郭啓發他媽這回是真的害怕了。
因爲到哪裏都有人認出她來。
她的照相館更是被人扒出來，整天被丟垃圾。
她整天忙着清理店面，自然顧不上郭啓發了。
因此也就不知道，郭啓發在充值手遊的路上，一去不復返。
就連出了醫院，也藉口休學避風頭，繼續躲在家裏打遊戲。
這個風頭，郭啓發避了大半年。
他越是不想被人認出來指指點點，就越是沉浸在虛擬的網遊裏。
遊戲裏沒人知道他就是郭啓發，還會因爲他的一擲千金叫他爸爸。
至於未成年防沉迷政策？
郭啓發用的是他媽媽的身份證, 根本不怕防沉迷。
半年時間, 他往遊戲裏充了二十萬。
幾乎把全部積蓄都充進去了。

-13-
郭啓發他媽最後一次來找我的時候，再沒了從前的盛氣凌人。
半年不見, 她彷佛蒼老了二十歲。
見到我, 郭啓發他媽跪下來了。
「陳老師, 啓發他把我家全部的錢都充遊戲了啊！你那麼有文化，能不能幫我要回來啊？」
「求求你了，那是我家全部的錢啊！」
我不是專業人士，沒辦法幫她。
只能告訴她, 去求助媒體，或許輿論起來以後遊戲公司會退錢。
這個求助果然上了民生新聞節目黃金眼。
但卻沒人同情。
因爲本地論壇早已爆料。
這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可憐婦女，就是那個用畢業照敲詐老師的學生家長。
更多不知情的人在喫全了瓜之後, 抄起鍵盤一頓輸出。
「呵，我能說這波是活該嗎？當初欺負老師的時候沒想到她家孩子會玩物喪志到這個程度吧！」
「就她兒子那樣的，同情不了一點哈！」
「對, 遊戲公司也不要退錢了，就該給她們漲漲教訓！」
有了網友撐腰, 遊戲公司姍姍來遲地發佈公告，表示充值一經完成, 概不退換。
郭啓發他媽沒想到，上個新聞求助, 沒成功不說，反而捱罵捱得更多了。
說實話, 我也沒想到。
只能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番外
我是潘虹，本市重點高中的主任。
陳詩琪這個學妹, 是我專門從本市的初中學校挖過來的。
她教學經驗又豐富, 帶出來的學生成績也好。
我很自信, 她能在重高帶出更多尖子生。
但我沒想到她會被奇葩纏上。
那個學生媽媽爲了給她抹黑，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要不是不能濫用私權, 我早就想把郭啓發開了！
真是給學校丟人！
可領導卻不分青紅皁白地認定，一個巴掌拍不響，一定是詩琪沒做好本職工作。
我有時真想抽他一巴掌，讓他聽聽一個巴掌響不響！
後來領導真帶着人去看望郭啓發她們，還被狠狠打了臉。
他臊得好幾天沒來上班。
加上也是年紀大了, 乾脆就提前申請退休了。
最後他是在工作羣裏跟我們告別的，我知道，他是沒臉見我和詩琪。
他說：「小潘啊, 我對不起小陳, 你替我轉達一下我的道歉吧！」
「從前我總讓別人大度, 現在迴旋鏢扎自己身上了, 是真疼啊！」
「你以後要多關注小陳, 別再讓她被欺負了！」
隔着手機，我也能想到那個固執老頭臊紅了臉的模樣。
但詩琪已經不會被郭啓發娘倆纏上了。
郭啓發網癮越來越大, 爲了錢, 甚至跟她媽董事。
她媽被打得鼻青臉腫，實在沒辦法，已經把孩子送去戒網癮的少管所去了。
又過了幾個月，那個照相館開不下去了, 鋪子降價賣掉了。
聽說，郭啓發他媽拿着買鋪子的錢，不知所蹤。
因爲她不想讓郭啓發出來以後再找到自己要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