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芬

奶奶剛去世，爺爺就大操大辦娶了喪偶的白月光。
新奶奶載歌載舞時，我頭一次見爺爺如此寵溺的眼神。
爸爸跟在一邊拍手叫好：「逝去的人已是過往，活着的人總要向前看。」
只有我，摩挲着對自己摳門了一輩子的奶奶唯一的遺物——又細又變形的金戒指，陷入了深深的絕望。
爺爺忘了一輩子操勞的老伴。
爸爸也忘了一輩子疼他的媽媽。
再睜眼，回到了我二十三歲的時候。
爺爺躺在沙發上對奶奶頤指氣使：「淑芬，你去給我買瓶酒。」
我看着活生生的奶奶突然落了淚，我拉着她邁出門就問：
「奶奶，你有沒有想過離婚？」

-1-
奶奶被我這番話弄得震驚：「傻孩子，你說的什麼話？我好好地爲什麼要離婚？」
老一輩就是這樣，有的人勞碌了一輩子，就習慣了。
她根本不知道，其實人這一輩子，明明可以不這麼辛苦。
「我說的是認真的。」我看着她，「我雖然剛畢業，但是我大學就開始自己做生意，我有能力養你。」
奶奶不聽我這些，只當我胡言亂語：「你這孩子不是中暑了吧？」
我擦了擦眼裏的淚水，又笑了。
還來得及。
離奶奶去世還有十年。
我想讓她剩下的這十年爲自己而活。
我吸了吸鼻子：
「奶奶，你知道張翠萍這個人對不對？」

-2-
奶奶迴避了我這個問題，只是眼神尷尬地裝作自己不認識。
我笑了笑沒有揭穿。
「這是你年輕的時候？」回到家，我指着老照片問奶奶。
照片早就泛黃，又因爲保存不當，很多地方破損了。
可那會兒的奶奶，純粹又美好，嘴角還噙着笑。
和爺爺相處這幾十年，歲月不僅磨白了她的頭髮，更磨平了她的棱角。
她大概很久都沒好好笑過了吧？
「奶奶，離婚吧，然後你和我走。」
奶奶的世界，只有兒女，還有老伴。
她圍着他們團團轉，可是沒有人感恩，甚至她去世了，都沒人記得她的好。
不，是很快她就被遺忘了，包括她疼在手心的兒子。
「你這孩子瞎說什麼呢？別給你爺聽見了，回頭他得不高興了。」
我大概在進行新型的 PUA：
「奶奶，你每天除了家裏就是菜地和雞圈，你有沒有走出過我們這個城市？
「爺爺他總是找了機會溜出去玩，可是他說你要餵雞子走不開。
「媽媽去世後，爸爸總說讓你帶我，可他連你腰痛心臟不舒服也不知道。
「我現在長大了，我可以養你了。我帶你一起去看看這個世界好不好？」

-3-
大概是我不停洗腦產生了化學反應。
最近奶奶總會幹着活就停下來發呆。
爺爺又指派奶奶倒水，奶奶正巧在發呆：「淑芬，你幹嘛呢，我都渴死了。」
我聽到這話直接從房間裏出來：「爺爺，你這腿好好的，你沒看奶奶在煮湯？你自己倒一下不行嗎？」
我心疼奶奶，每次都這樣幫奶奶說話。
但是奶奶每次都怕我和爺爺起衝突，都會出來阻止我們。
「你怎麼和我說話呢，沒大沒小。」爺爺對我的脾氣一向更不好。
「我沒說錯，你天天指使奶奶，婚姻是相互的，我就沒見過你幫奶奶幹一點活。奶奶跟了你這麼久，我看你就沒疼過她。」
「我怎麼就沒疼過她了？」他做不到有理有據，只能嗓門大跟我喊。
從小到大就是這樣，小時候是打我，我大了打不過我就乾脆罵我。
我靈機一動。
立馬跟着附和：
「啊，對不起爺爺，是我錯怪你了。
「你最疼奶奶了，我剛剛還在你手機看到下單兩萬多的金手鐲呢。
「你一定是給奶奶準備的結婚紀念日禮物吧？
「我這就幫你出去好好宣傳一下，我爺爺對奶奶可好了。」

-4-
張翠萍是爺爺的白月光初戀。
我從小就知道爺爺很大男子主義，他習慣性地指派奶奶，事事依靠奶奶。
可我並不知道，在爺爺的世界裏，奶奶從來都不是終身的伴侶，而僅僅是個保姆。
因爲張翠萍家嫌棄爺爺家窮，兩個人最終沒有走到一起。
別人給爺爺介紹了奶奶，奶奶也沒談過戀愛。
在那個包辦婚姻極爲常見的年代，奶奶連爺爺的面都沒見過幾次嫁給了爺爺。
爺爺一開始是窮的，後來日子越來越好了。
可即便這樣，似乎只有奶奶一個人依然過着窮困的日子。
奶奶拿着金鐲子很是不安：「孩子，我知道你是爲了我好，可是這鐲子是你爺爺……」
奶奶果真是知道張翠萍的，只是她裝聾作啞了一輩子。
「奶奶，你們是一個結婚證上的人。爺爺花出去的錢也是你的錢。」
奶奶還在猶豫：「這麼貴，要不拿去退了？」
我只能換個思路勸她：「奶奶，就是你不要這錢，這錢爺爺就拿去給那個初戀了。說實話，這錢本來可以留給爸爸，爸爸再留給我的。要是給初戀，我可就少了好多錢了。」
一聽這話，奶奶的思想覺悟也提高了。她知道，她就是去世了，這鐲子也是留給我的：少了她的可以，少了孫女的她不同意。
其實我很想說，兩萬不夠，多少萬都不夠。
他們欠奶奶的，哪裏只有這一țù⁹點？
於是我掏出手機，給爸爸打電話要錢。
我爸問我要錢做什麼。
我立刻說：「我也不想啊，我這個生意要去外地一段時間。我太忙了沒空做飯洗衣，你給我點錢我請個阿姨。」
我對我爸極度瞭解。
他捨不得花這些錢，又不得不應付我。
「你去哪啊，要不你讓你奶陪你去。她去給你做飯又知道你口味，還省點錢。」
「那我現在剛創業也沒有錢，你給我點買菜錢。」
坦白說，我爸因爲我是女孩子，對我也不好。
甚至覺得給我花錢就是浪費錢。
可他現在年齡也大了，我只要一句話就能鎮住他：「爸爸，你要是這樣，我自己都養活不了，我可沒法給你養老哦。」
他指望我養老，這會兒也不得不應付我。
他猶豫了一會兒：「你省着點，家裏都是花錢的地方，你爺爺也得顧着。」
我想了想點了點他：
「爺爺他每個月的退休金比你工資還高，爲什麼他月月都喊沒錢？
「爺爺不會被賣保健品的騙了吧？最近新聞上可多了呢。」

-5-
原先，爸爸並不知道爺爺在外還有人這一事。
直到奶奶去世了，他才知道了張翠萍這個人。
可令我驚訝的是，他很快就接受了這個結果。
甚至他還勸我說：「你爺爺多大年紀了，還有幾年能活？他就這麼點心願，我們當兒女的，就答應他就行了。」
那時候我氣極了和他辯論：「奶奶最後臥牀不起，你說你是男的不方便照顧，可你就連餵飯都不願意。你甚至和爺爺兩個人在那說什麼活着也是累贅，不如死了算了。雖然你是我爸爸，Ŧū₎但是我還是想說，你是畜生。爺爺也不是人。」
都是我留在家照顧奶奶，爲此還耽誤了生意。
這一次爸爸狠狠打了我一巴掌。
氣得我帶走了奶奶的金戒指離開家再也沒回去過。
有一天午夜夢迴，我夢見了奶奶。
還是那個和藹可親的老太太。
在夢裏，她笑着給我納鞋墊子。
我勸她歇歇，現在鞋墊也不貴，早就不用手縫啦。
她卻說：「我都這麼大年紀了，還能爲你做多少事呢？我也就能做這點小東西，要是給你做衣服，你們年輕人可看不上。」
我心裏難受：「奶奶，你可以什麼都不做，你也說了你這麼大年紀了，我也不是小孩子需要人照顧。你現在該享福了。」
她沒理我，就低頭幹活，嘴裏還唸叨：「哪裏是享福的命哦。」
我在夢裏大概就哭了吧。
可惡的小老太，這麼久了第一次來我夢裏，還在忙着幹活。
清醒的那一刻，我想着，如果能再見到她一面該多好。
這是我奶奶啊。
是那個我初次來月經，把月經弄到了牀單上，偷偷去洗牀單被爸爸罵維護我的奶奶啊。
爸爸怒罵着：「你把這髒東西弄在家，這是要家裏遭黴運啊。」
是奶奶跑出來維護我，指責爸爸：「弄到了很正常啊，洗乾淨不就行了，你罵什麼孩子？女人都有的事，這怎麼就髒了？」
再醒來，我真的看到了奶奶。
這一次，我再也不想錯過她了。

-6-
之前因爲工作忙，我沒有辦法好好照顧奶奶。
我也問她願不願意和我一起去外地。
但是那會兒她態度強硬，告訴我家裏還有爺爺和爸爸要照顧，勸我好好工作就行了。
小的時候，她把我的學習放在第一位。每每都會說：「你不用管我，我好得很，你只要好好學習就行了。」
除此以外，她也從來沒有施加過任何的學習壓力給我。
現在我哭鬧着自己沒人照顧，她終於心疼我鬆了口，決定丟下爺爺跟我走。
我扛着行李拖着奶奶就走。
雖然我纔剛剛大學畢業，我也有了自己打拼的事業。
我帶着奶奶來了我的出租屋。
裏面被我收拾得乾乾淨淨。
她一進門就閒不住想要忙着打掃衛生。
我直接把她攔了下來並且直接說了自己的打算：「我帶你來，並不是想讓你幹活的。你看我一個人也可以把自己照顧得很好。我會打掃衛生，我也會自己做飯，我想讓你來跟着孫女享享福。」
雖然奶奶應了我。
但是我知道她不過是爲了糊弄我。
我出門工作的第一天，中午拎着菜準備做午飯。
桌上已經做好了菜。
她已經習慣當一個幹活的人，即便我出門前千叮嚀萬囑咐中午我會回來做飯，讓她在家歇歇。
我沒有指責她，也跟着開開心心喫完了飯。
我只是喫完飯之後和她說：「奶奶，我很喜歡喫你做的飯。可是孫女長這麼大了，還沒機會讓你嚐嚐我的手藝。我一定是繼承了你的優良基因，我做菜可好喫了，你要不要嚐嚐？我也想得到你的誇獎。如果得不到你的誇獎，我會難受得睡不着覺的。」
奶奶一聽這話立刻就答應我晚上一定等着我回來弄。
就這樣，奶奶才喫上我做的第一頓飯。
如果我真的還是 23 歲，我的廚藝恐怕是不夠看的。
可是我身體裏是個有了多年經驗的我，於是當我真的把一桌好菜端在奶奶面前的時候，她真的是驚呆了。
「我的乖乖你怎麼這麼厲害了？」
「奶奶，我會做的可多了。我就是有天賦，而且我真的非常喜歡做飯。所以我希望奶奶你能給我展示我的手藝的機會。」我認真地看她，「我對着爸爸說我需要一個幫我幹活的，爸爸他們纔會放你出來陪我。可是奶奶，我希望你是來陪我享福的。」
「孩子，你話是這麼說，奶奶我都來了，怎麼能又讓你工作又讓你照顧我這個老骨頭呢？」
「怎麼就不能呢？」我指着窗外，「你看看外面，你這個年紀，就應該坐在下面花壇邊和別的老太太嘮嗑。我知道你閒不下來，我已經幫你安排好活了。奶奶你知道的，我最討厭扔垃圾了，你每天出去溜達一次，幫我扔個垃圾，回來套個垃圾袋就成。」
就在我不停給奶奶減負的安排下，我和奶奶之間安安穩穩相處了一個月。
可一個月之後，爺爺就打來了電話。
「我說姜向，你奶奶也陪你好久了。家裏都沒人照顧，也沒有人打掃做飯的，你該讓你奶奶回來了。」
我這會兒剛下班，我看着遠處好不容易纔適應坐在樓下閒聊的小老太。
於是對着電話那邊說：
「爺爺，你不是有張翠萍照顧嗎？她應該會打掃衛生洗衣做飯吧？」

-7-
爺爺罵罵咧咧掛了電話。
很快接踵而來的就是爸爸的質問電話。
非問我到底幹了什麼事，把爺爺氣得躺在家裏臥牀不起。
我等他罵了整整三分鐘才插話：「爸爸，你不是一直說你賺錢辛苦月月不夠花嗎？你有沒有想過，大學以來，我一直兼職打工，根本就沒和你要多少錢。奶奶她更不可能花你的錢。爺爺每個月那麼多退休費爲啥還要你補貼他？那是因爲他把你的錢都拿去送給別的女的了。對了，聽說對方還有個兒子，也不好好工作，可是每天日子比你還瀟灑呢。」
刀子沒有砍在自己身上，總是感覺不到疼的。
他一聽這話，立刻就掛了電話。
我知道他會找爺爺理論。
然而理論也不會有多大的結果。
我嘆了口氣，往奶奶那邊走，舉着手裏買的菜對她喊：「奶奶，我今天給你做可樂雞翅哦！」
旁邊的阿姨奶奶都在誇我又漂亮又孝順。
奶奶在一邊笑得極爲歡樂。
我依然樂滋滋給奶奶做完了飯，奶奶一直到認真喫完我做的飯Ṭű̂⁶又搶着洗碗的時候才問我：「我的乖乖，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啊？」
「我有些不開心。」一想到又要讓奶奶面對那些事，心裏就說不出來地鬱悶。
奶奶收拾完手上的東西，又在圍裙上擦了擦：「你等等奶奶，我馬上回來。」
「奶奶這麼晚了你去哪？」
「我就去小區門口，我都來了這麼久了，熟門熟路你別怕。」
我自然是不放心的，於是偷偷跟着她一路走。
她走得還算快，結果她居然走到了一家奶茶店。
「我家孫女可喜歡喝奶茶了，可是你們這麼多我不知道選什麼啊？」
我在門外聽着，哭得泣不成聲。
她大概不知道如何替我排解不開心，於是想到給我買好喫的。
我擦乾淨眼淚。
在門口等着她。
她一出門看着我：「乖乖，你還不放心我老太婆啊？
「給，奶茶，店員說這叫珍珠奶茶，你們女孩子都喜歡的。」
奶奶沒喝過一口奶茶。
卻想用它治我的抑鬱。

-8-
我帶着奶奶回了老家。
在路上我就和她說：「遇到什麼事都有我，而且你看，你和我生活了一個月，什麼都很好。比在家可好多了。」
雖然這樣說，小老太的臉上一直陰雲密佈。
她皺着眉，一定想到了她肯定會回去那個家。
或者想到了她又要面對從來沒有見過面的張翠萍。
也或者又想到，自己的兒子和老公到底會選誰？
我摸了摸她早就皺巴巴的手：「我永遠都在你身邊，我要當你永遠的乖乖。」
一直到家，她話都很少。
爺爺看着也不像個犯了錯的人，就坐在院子躺椅上抽着煙：「老太婆你才捨得回來，你都不看看家裏亂成什麼樣了。」
話語裏都是指責。Ţûₐ
奶奶跟着我也學會了換位思考：「怎麼了，我不在家，你們就都沒手了？」
我在一邊跟着說：「就是，爺爺不是花了錢請人照顧了嗎？還要把我們喊回來做什麼？」
「我什麼時候花了錢請人照顧了？」爺爺一下子從躺椅上起來，「哪來的人你就瞎說？你奶奶都幫你這麼久了，該回來乾乾活了。」
「怎麼沒請人呢？」我從手機裏翻照片，「爺爺你每個月都給微信叫荷花池塘的一個阿姨轉錢，這麼多錢不是保姆阿姨啊？」
爺爺知道我在故弄玄虛。
可他一時半會顧及奶奶不敢揭穿我：「你看錯了。」
「我這裏還有照片呢。」我笑着說，「行了，別藏着了，讓保姆阿姨給我們做點晚飯吧，我們這突然趕回來也餓了。」
「餓了就讓你奶奶做飯，回都回來了，還說什麼保姆不保姆的。」
我這一次直接拍了桌子，提高了嗓門：
「我說了，現在就讓這保姆來我家給我們做飯。否則我今天就要去她學校問問了，到底是個什麼情況，讓她收了錢還不幹活？
「聽說她老公單位是那個武鋼廠的對吧？要不我去那問問也成。你們懂我的，我臉皮厚，也說到做到。」

-9-
爺爺一下子就驚呆了。
他並不知道，我現在對她的白月光瞭如指掌。
此時的張翠萍還沒離婚，還是個風光的小學老師。
都是必須要面子的那種。
一聽到我這話，爺爺心裏起了嘀咕：「你這孩子你知道啥？」
「爺爺，我知道你每個月給她錢，這樣吧，你今天就把她叫過來，不然我就親自去叫她。」
爸爸這會還在發家長威風：「小孩子你胡鬧什麼，這時候哪有你說話的地方？」
「沒有我說話的地方，爸爸也沒有你的嗎？」我又對着我爸問話，「爺爺把錢可都給了別人家的兒子了，爸爸你每個月的錢都不夠花吧？人家兒子可不用工作天天就喫香喝辣呢。」
一說到這，爸爸也不反對了。
畢竟能進自己口袋的錢，一下子進了別的人口袋，他自然也是不樂意的。
這是我這一世第一次見張翠萍。
她依然和上輩子一樣，整個人背脊挺得直直的。
可能是老師，也沒怎麼操勞過，她整個人的氣質比我奶奶看起來好多了。
奶奶因爲常年勞作，整個人背都弓起來了。又因爲日炙風吹的，整個人看起來老多了。
「張奶奶，你是準備來我們家幹活嗎？」
我問話自然是不客氣，爺爺抽了旁邊放着的常年不用的柺棍準備過來抽我。
「打啊，打了我也能說出去。知道我做什麼的嗎？」我瞪着眼睛看爺爺，「自媒體懂嗎？我就是拍視頻傳播出去的那種人。我的粉絲現在也不少了。你今天打我，明天全世界的人就知道咱家這些破事。」
其實我雖然自己做的生意也藉助了網絡，可這些分明就是我睜着眼睛瞎扯。
老一輩不懂這些，被我一下子嚇唬到了。
「小姑娘，你別聽你爺爺的。」張翠萍看起來和藹友善，「我和你爺爺是老同學，我們就是同學情誼。沒有你想的那些亂七八糟的……」
「可爺爺說你想當我奶奶。」我一點也沒給面子，「如果你不是，你也是老師，你懂法，請你把爺爺這麼久以來借給你的錢還回來吧？」
張翠萍一下子繃不住了：「我可沒想當你奶奶，你別亂說話。」
「爺爺你聽到了嗎？人家就沒想跟你。」我也順着杆下，「你這七八萬塊錢她用來給兒子買酒喝了，張奶奶可沒說要嫁給你哦。這叫什麼，這叫白搭。」
奶奶本來緊張兮兮的，結果發現自己一點也沒摻和上，這邊都已經快打起來了。
爺爺聽不得白月光不要他，在那裏理論。
白月光不敢當衆承認自己的心思，只說是同學情誼，又解釋不清這錢的事。
爸爸一聽爺爺把大幾萬的錢都送出去了，也跟着在那鬧。
即便這樣，也沒人注意奶奶的情緒。
我從鬨鬧的人羣中把奶奶拉到一邊：
「奶奶，你看着這些人，我再問你一次，你想離婚嗎？」

-10-
這麼大年紀離婚，對於爺爺奶奶這一輩來說，本來就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可我拉着奶奶領了離婚證之後就廣而告之。
我像個老太太一樣，自己一個人駐紮在一堆老人中絮絮叨叨，一下子就把事情傳播出去了。
任誰問到我我就說：「有人想做我的新奶奶，我不樂意，我準備帶我奶奶走。」
我沒有指名道姓，還是顧忌了大家的面子。
張翠萍這麼一折騰，倒是把幾萬塊錢也還回來了。
我直接把錢搶走了。
爺爺氣得吹鬍子瞪眼非說錢是他的，想給誰給誰，是他的自由。
我給他普法，這錢他送出去的也是奶奶的錢，現在不過是物歸原主。
吵了大半天，最後還是奶奶一頓吼才解決了這場鬧劇：
「姜長廣，你還是不是人？我跟了你一輩子，喫喝拉撒都用我的錢貼，你呢？
「你找初戀就算了，你把錢都給別人，你自己沒兒子還是沒孫女？
「你有沒有點心？這錢我今天就是要了。你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我老婆子今天也不要面子了，你不給我就滿村子裏轉悠，我給你都說出去。反正離婚了，我看我們誰沒面子。
「要不我們就去法院好好理論理論，到底這錢該怎麼算，你這退休金這麼高，怎麼就一分拿不回來了？」
奶奶頭一回硬氣了一把，看得我熱血沸騰。
我帶着奶奶又回了出租屋。
一瞬間，奶奶成了離婚人士，變得很不自在。
「這麼大年紀了，真的是跟着你也衝動了。」
「奶奶。你別覺得自己衝動了，你也不會後悔。」
我知道爺爺和張翠萍之間沒那麼簡單。
以我對我爸的瞭解，就連爸爸……也不會心疼自己的娘。
僅僅過了三個月。
我爸就打來電話討好奶奶：
「媽，爸他已經改了，也不和那姓張的在一塊了，你要不就回來吧？家裏沒你真不行。
「這種菜我們不行，做家務更是弄不好。家裏天天亂糟糟的。我都快餓死了一天天的。」

-11-
我知道奶奶猶豫了。
她照顧了家裏這麼多年。
已經成了一種習慣。
即便她無法原諒爺爺，她心裏還會惦記着自己兒子。
爸爸這個親情牌打得恰到好處。
「要不我回去看看？」奶奶又怕照顧不到我又擔心自己兒子。
「好啊，我陪你一起回去吧。正巧我也好久沒回去了。」我並沒有一味地反對她。
這些日子，爺爺學會了用手機聯繫奶奶。
時不時給奶奶打個電話發個信息。
只可惜奶奶眼睛不太好，信息看不清都是我看的。
也不知道他哪學來的那麼多道歉語錄，天天換着法給奶奶發。
我全當看不見直接刪除。
讓奶奶徹底放下這兩個男人的辦法，只有眼見爲實。
說實話，爺爺奶奶離婚之後，爺爺真要和張翠萍有點什麼，只要他們合法都和我沒關係。
可是又想有奶奶伺候，還喫着鍋裏看着碗裏那肯定不行。
我帶着奶奶也沒有提前打招呼就回了老家。
「奶奶，我們別告訴爸爸他們。」我認真地說，「爸爸說家裏沒你不行，我們就看看是不是真的沒你不行。」
奶奶雖然不太贊同我的方法，但是她一向順着我性子來。
於是隨我在賓館住了下來。
我領着她看到爺爺還會在張翠萍下班之後去接她。
在這裏最讓奶奶傷心的是，因爲年紀大了，是爸爸送爺爺過去找的張翠萍。
爸爸口中的早就沒了聯繫，根本就是假的。
我領着奶奶先回了家，家裏沒有個女人，還真的是亂七八糟，都快沒有下腳的地方。
兩個懶惰的大男人，想想就臭。
沒多久爺爺和爸爸就回來了。
這時候，爺爺一臉高興：「淑芬，你回來了？我就說你得回來。」
爸爸也是一臉開心：「媽，你回來就好，都說了夫妻沒有隔夜仇，這都老夫老妻了，話說開了就行了。」
奶奶點了點頭：
「我是回來話說開了的，我就是回來收拾點東西。
「我這婚離了，肯定不會再什麼複合。我老太婆還想多活幾年。
「你們以後也別假惺惺給我打電話讓我回來了，你們一個想換媽一個想換老伴我都不攔着你們。我現ṱűₒ在也不想你們拉屎我還要跟在後面擦屁股了。
「對了，你和張老太的事我也不會阻礙你，你趕緊娶回來滿足心願就是了。」

-12-
我下決定停了手上的工作帶着奶奶去旅行。
趁着她腿腳還方便，牙齒還咬得動。
奶奶這是第一次跟着我出省。
她一路上會念叨：「這多花錢啊，在家待着就好啦。要不你和你朋友一起出去玩好了。」
我告訴她：「你也值得出去看看這些。」
上輩子沒見過的，這輩子我要讓她成爲習慣。
後來，她還是那個操心過了頭的小老太。
出門還在包裏塞上煮雞蛋，甚至帶上饅頭和自制辣椒醬。
我從來不阻礙她這些行爲，更不會覺得她這樣丟人。
反而覺得有奶奶陪伴的感覺就是不一樣。
我從小就是奶奶養大的。
因爲媽媽去世得早，爸爸又重男輕女根本不愛我，奶奶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又當爹又當媽把我養大。
說實在話，我的童年的記憶就是奶奶帶來的。
爸爸白天上班，晚上下班了只會躺着。
爺爺就別提了，是個醬油瓶子倒了也只會指揮半大的我去扶的人物。
白天還好說，奶奶忙着帶不懂事的我。等到爸爸下班回來，她是伺候完小的還得伺候老的。就這樣，她還要捯飭家裏的菜地和養的雞鴨。
上輩子失去奶奶之後，我獨自一人踏上離開的火車，那一瞬間的悲涼纔是真的紮在了我心底。
再也沒有人從她自己縫的小布包裏面掏錢塞給我。
再也沒有人給我塞水煮蛋塞水果。
也再也沒有人告訴我：「乖乖，累了就回來，外面都是壞人，欺負我乖乖。奶奶有錢奶奶養你。」
我看了看這會兒眯着眼看窗外的小老太，她笑呵呵說：「你看這太陽多好啊～」
她大概不知道。
她重活了這一世。
是我真正的救贖。

-13-
奶奶一路都在擔心我的工作。
我告訴她旅行也是我的工作，我會把我們的生活記錄在手機裏放在網絡上，做得好也可以賺錢。
她一聽這個整個人就緊張多了。
其實能看到這樣表情豐富的奶奶也是一種樂趣。
我帶着奶奶在外面玩的第一個月。
她學會了用手機支付。
學會了和我一起享受美食。
學會了在陌生的人羣裏跟着隊伍跳舞。
學會了在該開空調的時候就開空調，不然老了還享受什麼？
甚至學會了和我一樣躺在沙灘上不在乎旁人的目光。
這時候，爸爸卻打來電話：「姜向，你爺爺腿斷了，你好歹也回來看看你爺爺吧？」
這時候，我正帶着奶奶在海邊玩。
她頭一次被我慫恿穿上了泳衣，正在和淺淺的岸邊海水做鬥爭。
「爺爺不是有張翠萍照顧嗎？」我笑了笑，「從小他就不喜歡我，看見我就心煩，我去了不是給他添堵嗎？」
「夠了，你這麼大了，鬧夠了吧？」我爸根本沒聽我說完，「你和你奶出去玩了多久了，還整什麼視頻，多丟人。你們這麼浪費錢不說，你奶這麼大歲數了，能這麼折騰嗎？你趕緊把人帶回來。」
「帶回來幹什麼？給你做飯洗衣還是給爺爺當柺棍啊？」
我沒好氣地點出來，「爸爸，你是不是以爲我不在家，我就不知道你那些事？人家就是一小學老師，你真指望能幫你升官發財呢？」
上輩子也是這樣，張翠萍嫁進來就說自己家世多好，可以幫助我爸提升職位。
就是兩年時間下來，這話跟個屁似的。只管吹牛，不管兌現。
而這爺倆卻被新奶奶蠱惑得只差膜拜了。
「我在說你爺爺的腿，你在跟我說什麼升官發財？」
「張翠萍說能幫你升職，自然也有辦法照顧我爺。我回去了也沒什麼用，我也沒人脈不認識個醫生。待會兒我轉點錢，你給我爺多買點保健品補補。其他我無能爲力。」
說完我就掛了電話。
掛了我突然發現，奶奶就坐在我身邊。
「奶奶，你都聽見了？」
我頭一次緊張了，我怕這個心善的小老太心軟了。

-14-
「奶奶你就當是我心狠。」我怕她又心軟，「老家有我的好朋友，離咱家很近那個。她和我說，咱爺沒事就和張翠萍聯繫，上次還被張翠萍老伴發現打了一頓。要我說，他這腿，搞不好……」
奶奶卻搖了搖頭：「我沒心軟。我雖然聽說你爺爺腿斷了，心裏也不好受。可是我也不想回去伺候他了。」
說完她伸出了她的胳膊。
從小到大我都知道，奶奶的胳膊伸不直。總會有一個弧度。
現在我才知道，因爲奶奶的胳膊斷過。
「那會兒家裏窮，我說去衛生所。你爺爺說沒錢自己綁綁就行了。
「後來綁了幾天我疼得受不了了，自己去了衛生所，這胳膊已經耽誤了。你說它斷了吧它也接上了。你說它好了吧它又伸不直。天氣不好還痠疼。」
可奶奶從來沒有得到過休息。
照顧爺爺之後是爸爸，後來又是我。
「我疼的那會兒，你爺爺還會嫌我吵着他睡覺了。我疼得不行了，還嫌棄我做飯慢了。」奶奶拍了拍我的手，「乖乖，我現在跟着你出來了，突然就覺得，那時候也不是不委屈，只是找不到人訴苦，久而久之，就忘記了。」
我以爲這生活就會一直這樣下去。
我和奶奶過我們的日子，爺爺和他的白月光早早在一起。
結果這輩子居然和上輩子不一樣了。
爺爺大概在張翠萍身上付出了太多得不到回報，直接鬧到了她學校。
這麼一來。
張翠萍工作被爺爺搞黃了不說。
她和自己老伴也是灰溜溜離婚了。
可是這樣離婚而不是像上輩子喪偶的張翠萍，哪能還看得上爺爺。
她直接捲了爺爺不少錢跑了。

-15-
這是我帶着奶奶旅行的第二年。
我們的旅行賬號已經做出了口碑。
爺爺又一次跑來訴苦，說自己識人不清，已經後悔了，想讓奶奶回去。
「淑芬啊，我以後再也不會說別人好了，就是你最好。我錯了你回來吧。」
爸爸也在一邊跟着添油加醋，說自己和爺爺點了好久的外賣，現在都喫膩了。
「我和爸兩個大男人家務事是一點不會，媽你回來幫幫我們吧。」
可是已經學會了奔跑的奶奶怎麼可能願意被困在那方寸之間？
之前，奶奶做菜從來沒有應付，葷素搭配每天還得換着來。就這樣還得被爸爸和爺爺嫌棄不好喫不下飯或者菜不夠。
有時候發起酒瘋來，還會把奶奶辛辛苦苦做的菜砸了。
每次奶奶都悶不吭聲，自己收拾了所有碎片，又重新燒好飯等着他們。
當大爺當慣了，現在沒人伺候了，自然是不適應了。
「四十多歲，正是奮鬥的年紀。」我把奶奶的電話搶了過來，「這時候，爸爸你更應該學着獨立自主。家務不會做就學啊，那不然你以後指望誰呢？奶奶現在可是網紅，有自己的事業，哪有空管你們這點小事呢？」
越來越多觀衆真心喜歡奶奶，奶奶在整個過程裏很是開心。大概是心態好了，整個人外觀看上去都更年輕了。
自駕在路上遇到粉絲了，奶奶也很樂於展示自己的廚藝，這樣得到的回應可比當初在家多多了。
粉絲們一個個誇她做菜超級好喫，讓她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我看着這些時常感動得偷偷流眼淚。
她活得如此鮮活快樂，這是我上輩子體驗不到的人生啊。
於是，我突然在旅行到南京的時候，停了下來。
在這個「一句梧桐美，種滿南京城」的城市，我租了個小屋子。
奶奶以爲我喜歡南京，從來不反對我做的決策。
我對奶奶說：「時間差不多了，你的眼睛要做手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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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其實只是白內障手術。
但是她眼睛不好從來不說，都是靠自己忍着。
這一忍就是很多年。
過去我並不知道這些，也怪我自己忙於工作對這方面並不十分了解。
一開始，白內障症狀不嚴重，她還是可以正常生活的。
到了後期，等我發現不對勁，我想帶她去看病，她總推說自己已經老了，身體也不好，怕自己死在手術檯上。
而爺爺和爸爸爲了省錢也是不贊同我帶奶奶去看眼睛，這事就一直拖了下來。
一直到她去世，她都是用不清晰的雙眼去看這個世界。
知道這點的我，無數次在夜晚後悔萬分。
我甚至不能想象，她最後的那些時光，每次見到我，還能不能分辨出自己親孫女的樣貌。
這一次我認真地和她說：「你的身體很好，白內障手術也只是個小手術，我諮詢過一隻眼睛只要一週時間，等恢復好了我們可以繼續旅行，什麼都不會耽誤。」
「我年紀這麼大了，何必做什麼手術，而且我也看得見，就是有點不清楚而已。」
其實她更捨不得花錢。
我笑着和她解釋：「奶奶，其實你特別厲害，這個賬號因爲你，賺了很多錢。」
上輩子我自己打拼事業都沒有這麼成功。
奶奶得到了肯定，也變得有些自豪：「沒想到老了，我還能有點用。」
這句話就是一個悲哀，彷彿人活到 50 歲就會知道：你對別人再好，都不如對別人有用。無論你多善良，只要你沒有價值，就沒有人會在意你。
「奶奶，人的價值不是有用或者沒用來衡量的。」我很認真地說，「對於我來說你能陪在我身邊，我起牀之後能到處喊奶奶奶奶就讓我很開心了。」 
最終奶奶終於同意了我的請求去做了手術。
眼前的世界重新變得清晰是件很讓人激動的事。
除了通過社交賬號知道這件事的爸爸，第一時間打電話過來責問：「我之前和你說借錢點，你說你沒錢，那怎麼有錢給你奶看眼睛的？」
我氣不過回他：「就是有錢看了眼睛所以沒錢了啊，怎麼了，我替你盡孝道，爸爸你還要指責我嗎？」
我爸被我說得一愣，還是說了來意：「你借我點錢，最近經濟不好，公司讓我下崗了。我這麼大年紀了，上哪找工作去？」
「爸爸你有手有腳的，怎麼就沒地方去了呢？再說了爺爺退休金也不少，現在也沒老伴給他花錢，你就讓爺爺養你。」
結果我爸一提到爺爺更是一肚子火：「這老爺子不知道怎麼回事，聽說那張翠萍老伴死了，又和那張翠萍聯繫上了。現在他就鬧着要娶她回家呢。」
我想起上輩子爸爸教育我的話：「爺爺這麼大了，能有多少年好活呢？就這麼點心願，爸爸你做兒女的，要不就應了吧。再說了，你不就想要個女人回家幹家務嗎？這人不就來了嗎？」
我帶着奶奶旅行的第四年。
爺爺和張翠萍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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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這次的結婚可不如上輩子來得光彩。
畢竟當初倆人各自有老伴搭在一起的事鬧得盡人皆知。
可爺爺娶到了當初的初戀，骨子裏驕傲自豪，沒錢還辦得隆重誇張，還對外昭告所有親戚和村裏認識的人。
來參加婚禮的，不是來看熱鬧的，就是來討論熱鬧的。
當然，奶奶早就放下了這些，我也沒回去參加婚禮。
奶奶她現在最大的任務就是，陪着孫女好好看這個世界。
可事與願違，爺爺僅僅結婚半年就鬧起了離婚。
張翠萍從小家裏條件就可以，家裏人也寵她，到了結婚，自己的丈夫也寵她。
以至於她也過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嫁給爺爺之後，兩個人都是不愛幹活的。
一開始爺爺心裏惦記着這個白月光，自然是處處哄着，可爺爺一輩子甩手掌櫃當慣了的，漸漸就和初戀產生了分歧。
爸爸本來也是個懶鬼，一開始以爲爺爺新老伴家裏能有人操持，結果多了個人家裏更亂。
工作上工作沒了，生活上也是一團亂。
聽我朋友講，那個家裏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吵。
周圍鄰居都ƭű⁰拎着瓜子在那邊邊嗑瓜子邊看熱鬧。
於是，爺爺這段轟轟烈烈的婚姻持續了半年就結束了。
一離婚，爺爺這腿腳的毛病也越來越嚴重，就想到了奶奶的好了。
現在成了三天兩頭打電話來求好。
氣得奶奶直接換了手機號碼。
而這時候的我已經有勇氣嘲笑奶奶了：「淑芬吶，幫我去倒點水。」
奶奶伸了手給了我一巴掌，打得輕極了：「皮猴，奶奶你都敢取笑。快去洗手，我剛切了西瓜。」
我佯裝抱頭痛哭逃竄：「救命，淑芬你切的西瓜都有大蒜頭味。」
那還是記憶裏的奶奶，她的世界很小，小到根本沒有幾樣東西。
她的世界又很大，佔據了我整個童年。
我對着手機ṭū́ₘ鏡頭說：「我偷偷給奶奶買了新的金項鍊和新衣服，我要讓淑芬成爲這個世界最漂亮的老太太。」
我啃着西瓜，然後取笑她：「小時候你總把我的糖藏起來，我就衝你發脾氣。」
奶奶對着鏡頭居然學起了我，雙手圈在嘴邊：「淑芬, 你不讓我喫糖, 你是個小氣鬼。」
我跟着她哈哈大笑。
我在心裏默唸。
淑芬, 你要長命百歲。
可人生不是動漫。
所以處處皆是遺憾。
沒過幾年，奶奶還是病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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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和上輩子一樣, 到了時間, 身體機能突然就像崩塌了一樣。
只是來得晚了一點點，可是依然來到。
年輕的時候，沒有愛惜自己的身體，更沒有被人愛護過身體, 所以病的時候就來勢洶洶。
這個大字不識幾個的小老太, 躺在病牀上還會和我開玩笑：「還是學習好，我連我這病牀的字都不認識。」
因爲家裏條件一般，爸爸和爺爺一直不太支持我念書, 像衆多重男輕女的故事情節一樣, 他們想讓我早早嫁人解決家庭困難。
只有奶奶, 自己的錢除了貼補家用，一毛錢都不敢亂用, 每次要交學費, 她都是一大把零碎舊鈔。
我還記得我坐在書桌前泡在題海里抬不起頭，而她在一邊用大蒲扇給我扇着風。
我還記得她把冰糖塞到我嘴裏, 告訴我：「不哭不哭, 生活很甜。」
我還記得她總是在廚房的竈臺忙碌，然後又在喫飯的時候忙着給我夾菜。
我考上了大學，是她特別自豪, 逢人就誇自己孫女是她的驕傲。
「奶奶, 我還說要給你賺很多很多錢，我還沒來得及帶你出國。你一定要好起來啊。」我在病牀前和她說。
其實我在和天祈求。
奶奶笑着答應我：「好, 等奶奶好了, 奶奶請你喝奶茶。」
這輩子唯一和上輩子沒變的是，當她臥牀不起的時候，身邊只有我。
可後來。
我身邊少了一個人。
多了一張畫像。
我看着火焰燃燒, 跪在那裏給奶奶燒好多好多錢。
說好的賺很多錢，總歸是食言了。
爺爺和爸爸對奶奶沒什麼感情, 但是葬禮也算是辦得風光。
生前沒好好對待, 大概這樣，才能掩蓋自己的愧疚。
以至於我看到他們在奶奶葬禮上哭得悽慘的時候, 總有種荒唐又不真實的感覺。
果不其然, 葬禮還沒辦完, 那個口口聲聲讓奶奶回家說想她的爸爸就問及奶奶țů⁶的旅行賬號能賺多少錢這種問題。
估計他們猜奶奶這個媒體賬號肯定賺了不少錢，早就等着分一杯羹。
可他不知道，這個社交賬號是我的名字, 一開始就是我。
我自然不能讓他們得逞。
奶奶把身邊的首飾留給了我。
這一次，不僅僅是那枚又歪又細小的戒指了，她留下來不少，死前她早就用紙巾包好全部交到我手上叮囑我自己拿好。
我該罵一罵這個小老太的。
她還學會了揹着我找律師。
在生前就訂立遺囑, 指定包括社交賬號等所有財產歸我一個人所有。
我在接到律師的電話時，直接公開表態接受這份遺囑。
奶奶一直不太想和爺爺或者自己兒子有更多瓜葛。
我會帶着她的遺願好好活下去。
人生幾十載。
她留的遺物不多。
我也算一件。
在收拾老家奶奶的遺物時，翻出來她的舊布包裏，有一張我小學作文獲獎得的小勳章。
她珍藏了這麼久。
我泣不成聲。
世界的邊角料, 奶奶的小驕傲。
葬禮結束後，我徹底離開了家。
我已經有了一個人生活的勇氣。
淑芬吶，你在那邊也要好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