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七歲的時候,哥哥爲了給我去買生日禮物,意外被車撞死。
從此我成了父母最恨的人。
直到我重病彌留之際,需要家屬決定拔不拔氧氣管的時候,我媽在忙着準備她小兒子十八歲生日宴。
她掛斷了三次電話,醫生看我的眼神充滿同情。
後來,我媽瘋狂打我電話,想要我去參加我弟的成人禮。
但是晚了,我把氧氣管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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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怨念太重,死後我的魂魄一直沒法離開我媽。
此時此刻我正飄在離她幾步遠的位置,看着她溫溫柔柔的給我弟弟賀樟戴上了領結。
我 7 歲後,她眼裏的這種溫柔和關愛再也沒有落到過我身上。
因爲,她恨我!
我原本有個哥哥,雖然只大我三歲,但是從小對我關愛有加。
我們兄妹感情很好,一家四口人的感情也很好。
直到 7 歲生日那天,哥哥爲了給我個驚喜偷偷拿着攢的壓歲錢去給我買生日禮物。
可回來的路上,卻被酒駕司機捲進了車輪。
他渾身是血,死狀慘烈。
可手裏還攥着買給我的那個芭比娃娃。
即便害死哥哥的是那個酒駕司機,但我還是成了這個家的罪人。
我媽總是歇斯底里地對我吼,「爲什麼死的不是你!」
我爸喝醉了總是把巴掌招呼在我臉上,罵我。「你這個賠錢貨,爲什麼不去死!」
我無數次想過去死。
可每當瀕臨死亡的時候,我總能看見哥哥焦急地看着我。「楠楠,一切都不是你的錯啊。你要替哥哥好好活下去,看一看我沒來得及看的世界。」
所以每一次,我都不敢死。
我一直活在自責和愧疚之中,活在不停地討好父母中。
但都沒有用。
因爲哥哥的死,他們不停地爭吵。最終感情破裂,婚姻走向滅亡。
他們爭吵不休的離婚拉鋸戰中,對我的處理是唯一意見一致的事情。
他們互相推諉,難看之極,沒有人願意要我。
甚至都很快再婚,彷彿從未有過我這個女兒。
最後媽媽迫於無奈撫養我,不管我怎麼討好她,都再沒見過她笑,直到賀樟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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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姐姐不回來參加我的成人禮麼?」賀樟那張人畜無害的臉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我給她打了好多電話,她都沒接。」
聽到賀樟提起我,我媽很不耐煩。「她不在更好,免得看着讓人堵心。」
她臉上流露出的厭惡,如同生前我們每一次見面時一樣。
明明我都僅剩一縷魂魄了,卻還覺得有人狠狠地揪住了我的心臟,讓我有難以喘息的劇痛。
賀樟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眼底卻似乎閃過一絲狡黠。
我媽大概是又想起了什麼,「賀楠給你發紅包了麼?」
她總是這樣直呼我的大名,冰冷又強硬。
賀樟咬着嘴脣,搖了搖頭,看起來很爲難。
我就飄在他對面虛無的空氣中,驟然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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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知道自己時日無多,怕不能出席他的成人禮。一週前,在我還清醒的時候,我就給他轉了 5 萬塊的紅包,還讓助理小徐特意買了他喜歡的手辦送回去。
收到紅包的時候,他很開心,還特意打電話和我說謝謝。
小徐回來的時候也說,賀樟收到禮物很開心。
一直都在問,姐姐能不能有時間來參加他的成人禮。
「賀總,你弟弟真的很依賴你。一直抓着我問姐姐最近都在忙什麼,好久沒有見到姐姐,很想她。」小徐遞了一張卡片給我,是賀樟手繪的答謝卡。
賀樟是我媽再婚後生的孩子,雖然是同母異父,但賀樟從小就和我很親近。
我更是把對哥哥所有的愛與愧疚都傾注在ŧű⁷他身上。
即便我媽和繼父都對我很不好,但 18 歲之前我從來沒想過離開這個家,也從來沒想過和他們斷絕關係。
因爲每次在我捱打後,賀樟總會用他小小的手牽着我,說,「小章魚最喜歡姐姐了,姐姐不能離開小章魚。」
小章魚,是我給他起的暱稱。因爲他從小就喜歡手腳並用纏在我身上撒嬌,像一隻小章魚。
我一直以爲,他是我晦暗人生中的一道光。是我失去母愛後,上天擬補給我的手足情。
可現在,我如遭雷劈一樣愣在原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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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姐姐工作很忙,忘記了也是情有可原的。你別怪姐姐。」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媽媽,在爲我說話。
「她年薪百萬,你過生日連個紅包都不給。她就是個白眼狼,你不用替她說話。她最好永遠也別回來,死在外面纔好!」
我媽惡狠狠的啐了一口,她還不知道,我已經如她所願死在了外面。
我麻木而絕望地看着她摟上她小兒子的肩膀,露出溫柔的笑意。
「兒子,你這麼懂事兒媽媽很欣慰。賀楠要是有你一半懂事,你哥當年也不會死。」
賀樟抱着媽媽,很乖巧地安撫她。「都怪我,如果我不問姐姐,就不會惹媽媽不開心。」
大概是想起我死去的哥哥,我媽情緒很不好。她讓賀樟自己再準備準備,她想出去透口氣。
她出去後,給我打了電話。
但一直都沒人接聽。
小徐大概是在忙着處理我的後事,沒有時間接聽電話。
我媽一遍一遍地撥通我的號碼,神情越來越焦躁。
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大概她心裏是想讓我來參加賀樟的成人禮吧。
我是 H 市知名青年女企業家,是這個小縣城裏飛出去的金鳳凰。
即便再不喜歡我,我媽也希望我身上的光環能籠罩在賀樟身上。
她希望我能用這一身光環,給賀樟鋪就錦繡前程。
原來,我也一直是這樣努力做的。
我爲賀樟,爭取來了保送 H 大的名額,還有三個月,他就能順順利利地步入高等學府的殿堂。
可此時此刻,我忽然覺得很難過。
身體裏某些一直支撐着我眷戀這個世界的東西,在一點一點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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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飄回到賀樟身邊,看見他發了條微信給我。「姐姐,我的成人禮快要開始了。你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麼?我和媽媽都很想你。」
發完後,他鎖上手機屏。臉上露出了我不熟悉的詭異笑容,「賀楠,你如果回來,等着你的就是媽媽的謾罵!」
我站在他身後,不可置信地愣住。
賀樟彷彿感受到了什麼,心虛地回頭看了一眼。
正好和漂浮於空氣中的我,四目相對。
他縮了縮脖子,開心地去過他的十八歲生日。
7 歲之後,我沒有再過過生日Ťù₌,沒有收到過禮物。
因爲我的生日就是哥哥的忌日,我不配擁有快樂。
這麼多年,被我珍藏的生日禮物,也只有那個沾染了哥哥鮮血的芭比娃娃。
賀樟的每一個生日卻都很熱鬧,尤其是今天,父母雙方的親戚和好友,幾乎全都到場了。
唯獨,缺了我這個親姐姐。
鄰居王阿姨和張阿姨咬耳朵,「賀楠是個白眼狼,她媽帶着她這個拖油瓶一直多不容易啊。她飛黃騰達了,不僅不給家裏一分錢,連弟弟的成人禮都不參加。」
她表情鄙夷,對我很是厭惡。
張阿姨似乎有些疑惑,「賀楠那麼有錢,一點不幫家裏?」
「她要是幫,他們一家人還能住在咱們這種平民區?早不去住東城的別墅區了。」王阿姨又湊近了些,神祕兮兮地說,「她媽親口和我說過,這死孩子特不是東西,之前害死了自己的親哥哥。要不父母也不會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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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確實在東城別墅區買了一套房子,贈送給我媽,但她要求房本寫賀樟的名字。
王阿姨能準確地說出東城別墅區,大概是和我媽閒聊的時候聽到過什麼吧。
這麼多年,不管我爲她做過什麼。
她一面接受,一面又不肯承認。
我從來沒有怪過她,因爲是我害死了哥哥。所做的一切,也都不過是在彌補七歲時犯下的錯。
但聽見別人這樣說的時候,哪怕我的肉體已經消亡,仍然覺得難過且痛苦。
張阿姨瞪圓了眼睛,「但是她看起來,文靜又有禮貌。重點是,還很有能力。」
「裝的唄。」王阿姨不以爲意,「一個小姑娘這麼年輕就是什麼青年實幹女企業家,可能嗎?都是靠男人的。我聽說啊,是做了市長的小三。」
喫瓜喫到自己身上的感覺,真噎。
我和林逸認識的時候,他已經離婚兩年多。我們戀愛三年,一直無人問津,直到他成了 H 市最年輕的副市長,我成了最年輕的女企業家。
我和林逸是見過家長的,我媽知道我們清白的戀愛關係。
但她此時,卻只是站在旁邊默默聽着阿姨們誹謗我。沒有一句辯駁。
因爲,她一直覺得,我不配和林逸在一起。
甚至,想要把他介紹給我舅舅家的表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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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林逸確定戀愛關係之後,他很快就帶我回家見了家長。但我卻遲遲沒動。
因爲我媽並不想見到我,更不關心我的個人問題。
但爲了表明戀愛誠意,我還是在做了一通心理建設後,給我媽打了電話。
介紹了林逸的基本情況後,我媽難得地對我有了幾分熱情。
帶林逸回家喫的那頓飯,是我們家二十幾年裏最其樂融融的一次。
我媽熱情地招呼林逸,賀樟纏着他問東問西,還奶兇奶凶地揮着拳頭威脅他,「你要是敢對我姐姐不好,我管你是什麼市長祕書還是市長,我都要揍你的噢!」
繼父難得對我和顏悅色,更是一直和林逸把酒言歡。
回家前的忐忑和不安,在這場溫馨的聚餐中慢慢消散。
直到林逸走後,我媽進了我的房間。
「賀楠,你根本配不上林逸。趁早和他分手,我要把他介紹給你表姐。」
我愣在原地,臉上討好她的笑容漸漸僵住。
一直在內心愧疚和被父母厭惡的環境下長大,我本能是渴望溫暖和愛的。
我也想有一個自己的家。
不是一棟屬於自己的房子,而是有人溫暖我的避風港灣。
林逸溫柔而強大,正是能夠治癒我保護我的人。
我生平第一次不想聽媽媽的話,不想把屬於我的東西讓給別人。
我第一次在我媽面前提出了反對意見,「我和林逸很相愛也很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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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聲音很微弱,但還是惹怒了我媽。
她冷笑着嘲諷我,「誰會和一個害人精相愛?林逸出身高知家庭,自己更是一表人才、前途無量。你呢?你配得上他?」
我咬着脣沒說話,想要反駁,卻又覺得沒立場。
「誰靠近你誰就要倒黴你知不知道?你哥要不是太疼你,會被你害死?你也想害死林逸?」
「你表姐是海歸碩士,又在研究院上班。工作體面,學歷高,纔是配得上林逸的人。你如果識趣,就早些和他分手。」
「可我表姐性格暴躁,爲人孤傲。」我不知道是哪兒來的勇氣,忽然頂嘴。
我媽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臉上陰雲密佈。
她那種冰冷和厭惡的目光,讓我下意識地瑟縮。
我忽然敗下陣來。
但後來,我沒和林逸分成手。
所以此時此刻,找不到我的情況下,我媽撥通了林逸的手機。
可對方關機。
我媽暴跳如雷。
賀樟的成人禮,因爲我的缺席變得不是那麼完美。
小縣城,地方小人少,親戚套親戚,朋友套朋友,最容易滋生八卦。
所以大家都在討論,飛黃騰達的大女兒賀楠是不是要和他們家劃清界限。
我媽的鋪張浪費和賀樟的萬衆矚目Ṭü⁷,一下成了笑話。
沒有金錢和權利的支撐,這一切都成了滑稽的表演。
但很快,有個不速之客又將已經進入尾聲的成人禮宴席,推上了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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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帶着幾個年輕力壯的親戚,忽然闖了進來。
氣勢洶洶地走到我媽身邊,一貫大嗓門的喊道,「趙金枝,趕緊把李楠留給我那份錢拿出來。」
我親生爸爸姓李,七歲前我一直叫李楠。
乍然聽見這個已經不再熟悉的名字,我有些愣怔。
我媽應該也是,她愣在原地,詫異地看着我爸。
「裝什麼裝?」我爸一臉橫肉,推了我媽一下,指着賀樟罵道,「你有錢給這小畜生擺闊過生日,難道不是用我女兒的錢?」
我媽被氣得滿臉漲紅,我繼父站在角落裏瑟瑟縮縮,身後躲着賀樟。
大廳內的客人原本已經散得零零落落,此時聽見響動,又都聚攏了回來。
我媽站在人羣中間,像個孤勇的戰士。「那是她應該孝敬我的!你有錢在外面養小姑娘,送你兒子出國留學,難道不是用的我女兒的錢?」
此時此刻,爲了搶我的錢。他們口中的賠錢貨和害人精,成了他們的女兒。
我飄在他們中間,木然地看着他們兩個歇斯底里的爭吵。
「她活着的時候,我不計較她給你多少。現在遺產起碼得跟我對分。」
我媽愣了片刻後,煩躁地開口。「你積點口德吧!我都死了一個兒子了,你還要咒死賀楠啊!」
「呦,是誰天天質問她,爲什麼死的不是她?想爭遺產了,開始裝慈母了?」我爸一臉嘲諷,惡毒地看着我媽。
我盯着她,試圖從她的臉上看到些傷心和錯愕的表情。
但,並沒有。
她只是平靜地摸出了手機,又打通了我的電話。
一遍又一遍,無人接聽。
直到林逸,抱着我的骨灰盒,走進了大廳。
親口告訴她,我已經病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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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在圍觀羣衆的唏噓聲中愣怔,我爸卻有點興奮。
他望着林逸,臉上有討好的笑。」是林市長是不是,我在新聞上看到過你。」
林逸很禮貌地點了點頭,沒有想要理睬我爸的意思。
大概是他身上的氣場太足,我爸雖然有點不甘心,但還是閉嘴了。
幾天不見,林逸瘦了很多。他蒼白着臉色,溫和地看向我媽。「很抱歉,沒有通知您一家人蔘加楠楠的葬禮。」
我媽皺着眉,盯着林逸手裏的骨灰盒,沒有說話。
林逸也沒想聽她說什麼,淡淡的,「三個月前楠楠被確診了惡性腫瘤,晚期。形勢很不樂觀,但也有半年的生存期限。前提是,她能心情愉悅。可是,一個月前,楠楠的病情忽然急轉直下。」
林逸的語速很慢,好像故意要勾起誰的回憶一樣。
我媽有些茫然地看着我的骨灰盒,擰眉像是自言自語說了一句,「一個月前?」
「是。」林逸非常堅定地點了點頭。
看向我媽的目光裏,透着我不熟悉的冷峻。
周邊的空氣彷彿都因爲他的氣場驟然降到了冰點。
我媽的表情開始有點變的,耐人尋味。
似乎有震驚,有憤怒,偏偏沒有懊悔和傷心。
林逸靜靜地看着她,語氣仍然平靜而溫和。「一個月前,我請了年假,想要帶楠楠去法國散散心。她說臨走前,要回家看看媽媽,要給哥哥上一炷香。但是從家裏回來之後,她的病情急轉直下。身體已經不允許她完成最後的心願。」
我媽看着林逸隱藏着怒意的平淡描述,忽然笑了出來。「賀楠從小就很有心機,是她蠱惑你來給她出氣的吧?在我兒子這麼重要的事情上,來噁心我?」
林逸似乎咬了咬後槽牙,「我其實很好奇,一個月前她回家到底阿姨對她做了什麼。讓她放棄了生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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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歲之後,雖然我無辜地承受着父母失去兒子後的恨意,但我從來沒有過放棄生的希望。
即便被確診腫瘤後,我也沒有。
因爲,我不僅僅是爲自己而活,更承擔着哥哥給我的愛與希望。
我有責任和義務,擔負起哥哥那部分爲父母盡孝的責任。更應該代替他看盡人間繁華。
我一直很拼命,拼命努力,要擁有更多的資源和選擇的權利。好能夠替我哥,去看一看這世間的美好。
30 歲之前,我一直很忙。除了忙着學習和工作幾乎沒有個人空間。
忽然知道自己病了,我開始有些慌。
我不在執着於向上攀登,積累資源。而是決定用現有的資源和財富,去力所能及地實現許諾。
我哥喜歡《愛在黎明破曉前》,他小時候常說,想親眼看看維也納的日出和日落。
所以一個月前,我準備用人生餘下的時光,替他去看一看。
臨走之前,我回了一次家。
沒告訴我媽我的病情,我只是邀請她同我一起去,完成哥哥的願望。
除了完成哥哥的願望,我更想在人生僅存的短暫時光裏,讓我媽放下心結,走出困住她的心魔。
我小心翼翼地詢問,最後回應我的是一記響亮的耳光。
「你有什麼臉,替赫赫去完成願望。是你害死了他。如果不是你,現在要去維也納看一看的是他。要帶着我一起出國的也是他!」
我媽歇斯底里,近乎癲狂。
「如果不是你,他不會死。我和你爸不會吵架,更不會離婚!我的人生不會出現拐點!」
我靜靜地看着她,漸漸爬上細紋的臉上罩着一層病態的潮紅,多年來不見清明的目光中透着渙散和癲狂。
隱忍多年的委屈,忽然在一瞬間爆發。
我幾乎是沒過大腦地吼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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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明明是你打麻將回來晚了,沒有做飯。指使哥哥去買牛肉餡餅。」
「我哥哥,他只是怕我在家裏發現他給我準備的驚喜,所以才把早就買好的那個芭比娃娃帶在身上啊!」
「那天如果不是因爲隔壁的秦叔叔家裏有事,你們不是要打通宵的嗎?那天你爲什麼要提前回家呢?你和爸爸都不在,我哥給我買了蛋糕、買了禮物,我們本來可以安安全全,開開心心地在家過生日啊!」
「害死哥哥的罪魁禍首明明是你啊!」
吼出這些藏在心裏多年的祕密,我以爲淚水會隨着我的委屈噴湧而出。
可我卻出乎意料的平靜。
我看着愣在原地的媽媽,多年來對她的愛和隱忍好像一瞬間都消散殆盡了。
「媽媽,我很累了。我沒有力氣,繼續在這個被你強改記憶的錯位人生中繼續周旋了。」
我媽愣愣地站在那,臉上的肌肉因爲痛苦而痙攣。
我轉身離開的時候,看見了站在門口一臉錯ťűₘ愕的賀樟。
「姐姐,你這樣,媽媽的病情會惡化的。」他略帶埋怨,卻又看起來有些心疼我。
這次換我錯愕,「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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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真正的死因,一直是個祕密。
只有我和我媽知道,那天哥哥出門不是爲我買禮物,而是給我媽買餡餅。
我奶奶家有很強的重男輕女思想。家裏又是三代單傳,我哥是我們這一代唯一的男孩。
一旦這個祕密被他們知道,我媽將面臨的是被指責和被拋棄。
我爸知道哥哥死訊,出差在外匆匆趕回來的時候,我媽理所當然地把所有的責任推到了我的身上。
我爸怒火攻心,把憤怒和悲傷都化成拳頭砸在我身上的時候,我媽也只是站在一旁和他同仇敵愾。
我被他打斷了肋骨,躺在醫院奄奄一息。我媽料理完我哥的喪事後,才騰出空來看我。
見到我的第一句話是,「你害死了你哥,從此就是這個家的罪人。」
我委屈又震驚地看着她,張着嘴半天沒說出話。眼淚就蓄在眼眶裏。明明想哭,也想澄清。
但是看見她一夜之間兩鬢新生的白髮,又生生嚥下了所有的委屈。
我已經沒有哥哥了,不能沒有爸爸媽媽。
所以,從那天開始,我承受了我媽應該承受的一切。
我媽拼了命地討好我爸,他們還想要再生一個兒子。
但卻事與願違,她的肚子一直沒有動靜。他們因此而爭吵不休,甚至大打出手。
每一次,我這個害了家裏斷後的罪魁禍首,都會被拽出來打一頓。
這樣的日子沒持續兩年,想要兒子的我爸,很快在我奶的安排下和另一個阿姨有了首尾。阿姨懷孕後,我爸毫不猶豫地和我媽提出了離婚。
受不了打擊的我媽,精神上多少出現了些問題。
直到遇見我的繼父,才漸漸好轉。
因爲想要維護好自己這段新婚姻,她幾乎是想盡了一切辦法藏住這個祕密。
這也是爲什麼我會在鄰居之間口碑極差,被評價爲謊話連篇的掃把星。
因爲她需要把我塑造成一個惡魔,讓身邊所有人都不相信我有一天會說出口的真相。她好以此來保護她的婚姻和人生。
按理說,賀樟應該不會知道這個祕密的。可他偏偏卻什麼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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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大二那年,我看了你藏在抽屜裏那些寫給大哥的信。」賀樟說。
哥哥去世以後,我像是被遺棄在這個世界的孤兒。
家裏的這些痛苦和難熬,我都不知道該去哪裏傾訴。所有情緒的宣泄口,就只有一個,給已故的哥哥寫信。
「媽媽也看到了,所以她犯病了。被爸爸送去了醫院。醫生說,因爲喪子之痛過於沉重,所以媽媽強行修改了記憶。只有讓她一直相信,這個記憶是真的,她纔能有一天會康復。」
「姐姐,我不想被人說,是一個精神病的孩子。」賀樟拉着我的手,滿眼乞求。
我看着他那張充滿朝氣的臉,那些日日夜夜折磨我的不公和怨念,又漸漸地消散開。
他快滿十八歲了,人生纔剛剛開始。
我從 7 歲開始,就度過了很糟糕的人生。作爲他的親生姐姐,我不希望,也不願意他踏上相同的荊棘。
我反握住了他的手,「我剛纔,只是沒有控制住情緒。」
「姐姐,你瘦了。」他沒有接我的話,反而開始關心我。
我的心裏剛浮上一層暖意,卻又被我媽潑了一盆冷水。
「你別碰我兒子,你這個害人精。害死了我一個兒子,不要再害我的另一個。」她怒氣衝衝,一把拽過賀樟摟在懷裏。「你最好死在外面,別回來禍害我家。」
回去的路上,這句話一直在我腦海中反覆縈繞,驅散不開。
病情發展到晚期,癌細胞不可避免地擴散,身體要承受着強烈的疼痛。
這對我來說,本就很不好過。
可我因爲哥哥、因爲爸爸媽媽,因爲賀樟,總想要再堅持堅持。
可這一瞬間,我忽然沒有了再和病魔抗爭的力氣。
回去後,我喪失了求生意志。
請求林逸幫我請了律師,立了遺囑,做了遺產分配。
我從回憶中拉回思緒,看見我媽站在林逸的對面,漸漸露出了癲狂的表情。
我知道,她的祕密應該是藏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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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楠怎麼可能死?她是一個害人精,從來只有她害死別人的份,她怎麼會死。」
「你別裝了,她臨死前就是來見你的。是不是把所有的遺產都轉移給你了。」我爸很不耐煩地拽了我媽一下,臉上掛着貪婪的惡相。
這一次雖然沒有人打我,可我仍覺得臉火辣辣地疼。
雖然只剩一縷魂魄,可我仍覺得羞愧。
林逸芝蘭玉樹一般的人,卻要替我面對我這對醜態百出的父母。
「你閉嘴啊!」我媽近乎癲狂的咆哮,生平第一次動手扇了我爸一記耳光。
她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氣,整個人都在不停地顫抖。「你爲了一點錢,就要咒死楠楠,你到底是不是人!」
我已經有二十多年沒有聽見我媽叫我小名了,這樣陌生的稱呼卻如潮水兇猛撞入我的胸口,令我窒息又難堪。
月經初潮,我痛得一夜不睡。我多希望,她能爲我泡一碗紅糖水,把我摟在懷裏,說一句,「楠楠忍一忍,從此以後你就是大女孩了。」
初中時候因爲和校草多說了兩句話,而被霸凌胡亂剪短一頭長髮時,我多希望她抱抱我說。「楠楠別怕,有媽媽在。」
高中被繼父侄子侵犯的時候,我多希望她破門而入救我,告訴那個混蛋不要碰她的楠楠。
但是她沒有。她說,「賀楠,你少矯情。哪個女的來月經不疼?」
她說,「賀楠,你活該。要不是你非和男同學拉扯不清,誰會爲難你。」
她說,「賀楠,你長了一雙狐媚子的眼睛,連警察也不會覺得是別人的錯。」
我的媽媽,在我成長的每一個階段遇到坎坷的時候,都不遺餘力地再向深淵推了我一把。
可我卻不知疲倦的,希望她能愛我。
直到我變成了一縷魂魄,這個渴望已久的稱呼,讓我覺得厭惡又噁心。
林逸大概是和我一樣覺得噁心吧,他讓祕書拉開了我扭打在一起的父母。
面色冷峻,目光落在了躲在角落的賀樟身上。「賀樟,你過來!」
忽然被叫到,賀樟有些發懵,他下意識地往他爸身後躲了躲。
林逸看着他,目光冷漠。「你姐姐,託我親手送生日禮物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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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禮物足夠誘人,賀樟慢吞吞地走了過來。低低地叫了聲「姐夫」。
林逸冷着臉,拿了一隻粉色索尼數碼照相機遞給賀樟。
賀樟看到後,臉色瞬間慘白,連連倒退了幾步,跌坐在地上。
「這個相機,是你姐姐讀高三那年,攢下兼職賺的錢爲你買的。你能告訴我,你都用它做了什麼麼?」林逸居高臨下地看着賀樟,眼底隱忍着一層怒意。
賀樟捧着相機,忽然掩面哭了起來。「對不起,姐姐……」
「賀樟,現在才說對不起,太晚了吧。」林逸走近賀樟,蹲下身來直視他。「你說喜歡攝影,你姐姐省喫儉用攢錢給你買了當年最好的數碼相機。你卻用它,拍下了她被禽獸侵犯的全過程。」
「你的姐姐得了創傷後應激障礙,她因爲無法接受自己最疼愛的弟弟是摧毀自己的惡魔,強行修正了記憶。她忘記了,並不代表,你沒有做過。」
我呆呆地愣在半空中,將目光慢慢挪移到賀樟的臉上。
看着他涕淚橫流,萬分驚恐的樣子,腦海裏竟浮現出他十歲時候稚嫩的小臉上浮現出的邪惡笑容。我胃裏一陣翻湧,被我強行抹掉的一段回憶,裹挾着痛苦撲面而來,打得我措手不及。
我想要攔住林逸不要在繼續說下去,可不論我怎麼努力,都沒有辦法握住他的手臂,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漸漸虛無的雙手,一次一次從他身體穿過。
我無力地停下掙扎,認命地看着他爲我討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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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現在死了,你是不是也要到下面去和她說這句對不起纔有誠意?」林逸盯着賀樟,目光陰冷而狠戾。
我媽似乎如夢初醒,轉頭惡狠狠地看向賀樟。「他說的是不是真的?是你,放那個畜生進你姐姐房間的???」
賀樟從沒見過我媽對他這麼歇斯底里,他被嚇壞了,幾乎是無意識的點了點頭。
我媽像是被什麼東西扼住喉嚨,痛苦地嗚咽起來。Ţũₒ
我也被猛地拽回到高三畢業的暑假。
那是一段十分痛苦的回憶,我媽和繼父出去旅遊的時候,只有我和賀樟在家。我被繼父的侄子關在房間裏整整侵犯了三天。
幫兇就是賀樟。
逃脫魔掌後,我想要報警,可我媽卻對我進行了蕩婦羞恥。
我在痛苦的折磨之下,病了,大概是爲了讓自己能夠堅強地活下去,我下意識地抹掉了這場噩夢。自行清除了賀樟的罪證。
賀樟跪在地上,不知道是因爲懼怕還是慚愧,他抱着林逸的腿,哭得聲嘶力竭。「姐夫,我錯了,請你替姐姐原諒我。」
林逸十分厭惡地踢開了他,「我沒有資格替他原諒任何人,但有權利替她討回公道。賀樟,你爲了掩藏這件事的真相,處處挑撥楠楠和阿姨的母女關係。表面上,還假裝乖巧和她親厚。你噁心不噁心?」
林逸掏出我的手機,點開了我和賀樟的微信聊天界面。「光是你的這場生日,楠楠就給你轉了五萬的紅包。更不要算,平時她隨手發給你的生活費。你房間裏那些昂貴的奢侈品,哪一樣不是你的姐姐用她的血汗錢換來的?賀樟,你知不知道,你姐姐是因爲過度勞累又常年抑鬱,纔在 30 出頭的年紀得了絕症!」
「楠楠,得了什麼絕症?」我媽如夢初醒一般,抹了一把眼淚,看向林逸。
林逸微微蹙眉,藏不住眼底的厭惡,沒有回答她,反而質問道。「阿姨,楠楠的哥哥,真的是爲了去給她買生日禮物而出事故死亡的嗎?」
我媽如遭雷劈一樣,愣在原地。
我爸則被驚醒一般,追問,「林市長,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林逸瞟了他一眼,淡淡道,「什麼意思,恐怕需要阿姨解釋給您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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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咬着脣沒說話,周圍看熱鬧的人卻都開始竊竊私語。
林逸看着她,一字一頓。「阿姨,你是想要楠楠一直爲你揹負着這個罪名,不得安息麼?」
大概是把所有的一切因果和過往統統勾起,我媽崩潰得放聲哭了出來。
我爸不依不饒,非要讓她說清楚。
在一波又一波不停地爭執和吵嚷中,我媽在哭聲中斷斷續續講明瞭當年的真相。
喫瓜張阿姨張大了嘴,「我就說,楠楠如果真是她媽口中那樣的孩子,怎麼可能找到林市長這麼優秀的男朋友。」
王阿姨彷彿腦筋短路,半天才詫異地看向她。「你不是說,他們是不正當關係嗎?」
張阿姨瞪圓了眼,有點氣憤。「你少胡說,我什麼時候說過這種話了!可憐的賀楠,從小我就瞧着她是個好孩子。」
王阿姨瞠目結舌,乾脆挪開腳步不在乎她站在一起,繼續把目光聚焦在林逸身上。
林逸請律師和公證處的工作人員,宣讀了我的遺囑。
我將全部財產,捐贈給了兒童慈善機構。
沒有給我父母和賀樟留下一分錢。
這結果引起了我爸的極大不滿,他叫囂吵嚷,甚至想要和林逸動粗,最後被警察以滋事挑釁爲由抓走了。
一場鬧劇至此落幕,我可笑的一生也至此落幕。
但我媽,卻不甘心就這樣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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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林逸討要我的骨灰,想要將我和哥哥葬在一處。
但林逸拒絕了她。
「阿姨,楠楠在彌留之際曾給你打過電話。如果在她生前,你有一絲關心過她,就不會有今天這樣的結局。」
「年僅 7 歲的她,爲了讓你幸福,爲了讓哥哥瞑目,用她弱小的肩膀承擔了你該承擔的指責和痛苦。」
「她被病痛折磨得難以入睡的時候,曾無數次喃喃地喊過媽媽。每當她清醒一些的時候,都會問我,她到底要怎麼做,媽媽才肯愛她。」
「阿姨,她用短暫的一生,保護了你照亮了你,可你卻滅了她心裏最後一盞求生的燈。」
「你覺得,你配料理她的後事麼?」
我媽被林逸的詰問打得體無完膚,她愣在原地,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
我第一次清晰地在她眼裏看見了爲我流下的淚水。
一旁沉默許久的賀樟,突然紮了毛。「你有什麼資格這麼說我媽媽。你怎麼知道我媽媽不愛姐姐。」
「我小時候,常常看見她在姐姐睡熟的時候坐在她的牀邊,輕輕地拍她哄她。她也總是把好喫的藏起來,偷偷放在姐姐的書包裏。」
林逸皺了眉,我也驚訝地合不攏嘴。
我從不知道我媽半夜去過我的房間,也沒見過她塞給我的好喫的。
我媽似乎也很驚訝,看向賀樟。
他有些心虛地垂了頭,「是我偷偷拿走了姐姐的好喫的,還騙媽媽是姐姐扔掉了。所以,媽媽越來越討厭姐姐。我只是覺得,別人的媽媽都只是自己一個人的媽媽,而我卻有個姐姐分享媽媽,很不高興……可姐姐對我太好了,我又不知道怎麼當面和她吵架攆走她……」
雖然賀樟詞不達意,可我卻完全懂了他要表達的意思。
我這短暫的一生,都在爲我親人的自私買單。
而唯一讓我覺得,生命很有價值的人,確實這個和我毫無血緣關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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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終前,我曾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了林逸。
我說,如果我的媽媽能夠來看一看我,我願意把她的祕密帶進墳墓。我願意用一生卑微而無望的守護她。也願意將自己全部遺產都贈送給她和賀樟。
可若沒有,我要討回公道。
「可能以你的身份,拜託你做這件事,很爲難你……」我躺在病牀上,有氣無力地看着林逸。
他蒼白着臉,神情痛苦地握住我的手。「爲你千千萬萬遍,一個身份又能束縛什麼。」
除了我哥,林逸是我這一生中遇見的唯一一個對我好的人。
即便一直被命運不公的對待,可能夠遇見他,我仍覺得來人間一趟不虛此行。
如果不是因爲想要和林逸長長久久地在一起,也許我不會對父母和賀樟滋生恨意吧。
如果我沒有這樣糟糕的人生,也許會是個健康的人吧。
會和這個愛我的男人過平凡而幸福的生活吧。
在病痛折磨得我難以入睡的某一個夜晚,被我壓制了多年的恨意噴薄而出。
我不想悄無聲息地,帶着誤解離開這個人間。
林逸爲我完成了最後的願望,我心中的惡意已經漸漸消散,但魂魄卻仍然不能離開我媽。
那天之後,我媽徹底瘋了。
她常常抱着我的遺照傻笑,拿着我哥送我的那個芭比娃娃自言自語。
見到人就問,「你們看見我的楠楠了麼?她很乖巧很漂亮,還是了不起的女總裁。」
張阿姨每次看見她,都會拉着旁邊的人八卦,一臉的嫌棄。「對自己的親生骨肉那麼狠,真是活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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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靜靜地站在遠處,看見她被人唾棄。
她現在經歷的所有指指點點和厭惡,都和我曾經經歷的一樣。
只不過她現在瘋了,她不知道難過。
而我當時清醒得被人誤解、被人厭惡,像遭受凌遲一樣痛苦。
我媽瘋了以後,繼父乾脆搬了出去。賀樟沒能考上大學,復讀了一年,選擇住校。
我媽自己一個人在家,瘋瘋癲癲的,朝不保夕。
看着她不人不鬼地活着,我卻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痛快。反而覺得胸口被一塊巨石壓着,喘不上氣。
我看着她在寒冷冬日的清晨,趿着鞋,只穿着一件單薄的外套就出了門。
她一路上都沒有說話,懷裏一直留着我的芭比娃娃。時而搓一搓凍紅的手,腳下步伐異常地堅定。
我不知道她要去哪兒,只能漫不經心地在她身後跟着。直到過了最後一個紅綠燈,我看見了九中院內高高飄揚的紅旗。
原來,我媽是去找賀樟。
這會正是早上上學的時間,學校門口來來往往的學生很多。
大家看見穿着單薄,蓬頭垢面的我媽,都忍不住側目。她卻渾然不知,昂着頭一直向門口走。
直到被保安攔住,才很大聲地說。「我來找我兒子!我兒子叫賀樟,你們認識不認識他。」
保安越是攔她,她喊得越是大聲。直到賀樟被保安不情不願地找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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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見我媽臉上掛滿了難堪,我媽卻渾然不覺,笑嘻嘻地看着他。從懷裏摸出了兩隻雞蛋,「兒子,你看看,這兩個雞蛋,是不是你從你姐姐書包裏拿出來的。你姐姐最愛喫雞蛋了……」
賀樟錯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極力的想要撇清和ṭŭ̀₈我媽的關係。
但他們眉眼間太相像了,旁邊有人忍不住開始非議。「賀樟不是富二代麼?從來都是穿名牌戴名錶的,怎麼有個瘋子媽啊。」
「我聽說,是她姐特牛逼特有錢,他們一家人像吸血鬼一樣吸他姐。」
「原來,是裝出來的富二代。嘖嘖嘖……」
議論聲此起彼伏,賀樟難以承受這樣的非議,一把推開了我媽,跑了。
我媽坐在地上,忽然發出了癲狂的笑聲。
我蹲在她的地面,想要拉起她來卻無能爲力。
賀樟最要面子的,爲了虛榮心描述的那些體面和輝煌,被我媽的出現統統打碎。
我猜,他應該會從此一蹶不振的。我一直努力保護他的人生,也將因爲他的貪婪和無知陷入無盡的黑暗。
我死了以後,我爸一分錢都沒有拿到。一直很不甘心,他Ťúₙ畏懼林逸的權勢,不敢和他無理取鬧,就把一腔怒火都發在了我媽一家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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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幾乎是隔兩三天就會鬧上一場,一定要我媽把平時我給她的錢拿出來一半。可我媽早就神țú⁽志不清,哪裏還知道什麼錢財。
我爸不甘心,就去繼父的單位鬧,去賀樟的學校鬧。把家裏的這些醜事,抖落的人盡皆知。
他歇斯底里地和我媽怒吼,「你知不知道我爲什麼要這筆錢,因爲我得了腦瘤啊!我需要錢治病啊!」
我媽木然的看着他,臉上突然浮現了詭異的笑容。「癌症都很疼的吧。哈哈哈,老天真是長眼啊。讓你也感受感受楠楠的痛苦。」
我爸毫不留情地在她臉上甩了一巴掌,「要不是你把責任都推到她身上,結局不是今天這樣。」
我媽好像不知道疼痛,腫着臉,滿眼恨意地看着我爸。「明明是你,視兒子如命,輕賤女兒!」
我懶得聽他們爭吵,扭過了身子。最近,我總是覺得很累,也很困。身體開始越來越虛浮透明。
我知道自己的時間不多了,但我並不知道我爲什麼快要漸漸消亡。
直到我眼睜睜地看着我媽吞下了一整瓶的安眠藥,我發了瘋一樣地想去阻止她,可手卻一次又一次地穿過她的身體。
直到她的目光與我碰撞到一起。
她罕見地對我露出了溫柔和欣喜,「楠楠,你是來接媽媽了麼?」
「楠楠,媽媽對不起你。如果有來生,媽媽一定好好愛你。」她把我摟入懷中,無比的用力。
尾聲
我的媽媽在知道真相後,被悔恨和自責折磨得不成人形,乃至於最終放棄了生命。
賀樟因爲承受不了壓力而輟學,繼父扔下了在這裏打拼了大半輩子的資源,帶着他去了另一個城市生活。
而我爸,在忍受不了越來越痛的折磨後,他再次追到繼父所在的城市討要賠償,不出意料被拒絕。
我爸精神終於崩潰,狠狠地捅了賀樟一刀,雖不致命,卻讓賀樟終身殘疾,再也無法生育。
至此,繼父和我媽這一脈,也徹底絕後了。
我爸也在被送往警局的路上,病發身亡。
冷眼看着這一切,我並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感,看着自己緩緩消散的身體,我知道,我要進入輪迴了。
只願,來世,我能託生個好人家。
(文/十三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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