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喜歡沒苦硬喫。
她不僅自己喫,還逼着我一起喫。
40 度的高溫天,她非得大中午下地幹活,我勸不動只能自己去幹,中暑進醫院還被她嫌嬌氣。
她要節約糧食,飯菜餿了也不肯倒,逼着我喫完。
她說:「爲了養你,我喫了一輩子苦,憑什麼你可以過好日子?」
結果她年齡大了身體差,食物中毒進了醫院。
我去醫院照顧她,半路上新買的車突然剎車失靈,死在了手術檯上。
死後我才知道,是我媽割了我的剎車皮。
因爲有車的人,能跑得很遠。
跑遠了,就不受控制了。
死過一次,我悟了。
-1-
我重生了,重生在我媽非要四十度下地收穀子的那天。
剛一睜眼,就看見我媽準備往外走的身影。
「婷婷!媽去地裏了!」
她的聲音大得左鄰右舍都能聽見,可腳步卻是一點都沒動,確認我看到她之後才往外走去。
聽到動靜的鄰居們都抓着瓜子靠着房門有一搭沒一搭地吆喝着。
「婷婷媽,大熱的天你要去地裏啊,小心中暑哦!」
「就是啊婷婷媽,這天曬得人後脖子都疼呢!」
我媽挑着籮筐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沒辦法啊,我們家不比你們家,家裏頭沒個男人,我不幹又能指望誰呢?」
我爸走得早,那時候村裏說她命苦,給賠了一些人道主義補助金,我媽再在村裏打些零工,我們娘倆喫喝也不成問題。
我從初中開始就求了鎮上開面店的阿姨讓我做兼職賺學費,努力給家裏減輕負擔,到了大學學費全部自己負擔不說,還往家裏拿了不少錢。
我媽的面色越來越紅潤白淨,人也越來越胖。
但所有人都說,我媽年紀輕輕成了寡婦,她命苦。
只有我知道,我媽不僅是沒苦硬喫,還虛僞至極。
我媽在生完我一個星期就要下地幹活,我爸苦勸無果,只好頂着烈日下地,結果因爲中暑去了半條命。
我爸以爲她是真勤快,後來發現還是嬰兒的我身上總是莫名出現青紫的掐痕,才明白我媽是不喜歡我。
我媽在重男輕女的環境里長大,青出於藍勝於藍,那天堅持下地幹活,其實是想把我帶出去弄死。
那時候死個女嬰很正常,所以她覺得我那個生性溫柔,覺得男孩女孩都很好的爸是個懦夫。
我爸護着我長到八歲,因爲車禍意外過世了。
於是我媽變得更神經質。
無數個夜深人靜的夜晚,她用襪子塞住我的嘴不讓我發出聲音,狠命地抽打我。
邊打邊罵:「都是你這個賠錢貨害得我不能改嫁!害得我要過這種苦日子!」
然後第二天給鄰居們看她因爲打我而青紫的手掌,說是半夜做農活做的。
然後鄰居們會心疼她,然後問我在哪。
「婷婷啊,還在睡呢!」
「喲,那婷婷這可就不懂事了啊。」
其實我是因爲她徹夜的毆打,暈了過去。
我的童年是一下一下落下的藤條鞭子,是父親的黑白遺像,是我媽那些兇狠的咒罵。
從前沒人告訴我這是有問題的,所以我覺得她只是脾氣有點差,心疼她一個人養我很辛苦,進而事事順從。
現在死過一次,我悟了。
這苦誰愛喫誰喫。
-2-
我看了眼鏡子裏面黃肌瘦的我自己,再摸摸身上陳年的傷疤,粗糙的手,我深吸一口氣。
親媽要下地幹活,我當然不能坐視不理。
看到我準備跟着她出門,我媽很滿意。
不知道哪家的姑婆用夾雜着鄉音的高亢女聲喊着。
「婷婷媽就是勤快啊,全村就數你最能喫苦吧。喲,婷婷也去啊?」
往外走的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別人收穀子都是凌晨起個大早避開日頭去,她自己起不來睡到了日上三竿,偏要這個時候去,倒還顯得自己有多勤快似的。
我媽一邊得意,一邊又暗暗瞪了我一眼。
「她們這些小年輕,離開空調哪裏還能活啊,工作也就是坐坐辦公室,輕鬆得很,每個月掙不了幾個錢,還得靠我補貼。」
事實卻是,她要求我每個月都給她轉兩千生活費。
我立即開口:「媽,別去了,天氣熱呢。我這每個月兩千您不夠用的話,我再多給您轉一些好不好?」
姑婆的聲音再次響起:「一個月兩千還不夠用呢,不知道的還以爲你拿真錢換紙錢,全燒給了婷婷爸呢!」
跟我媽對話的是隔壁的二姑婆,聽說早些年暗戀我爸,由此和我媽一直不對付。
她溜溜達達地走到我家門口,嘴裏依然不饒人。
「早上五點我家收穀子的時候,怎麼沒瞧見你啊?」她再一抬頭看向站在我媽身邊的我。
「再說了,這不是上班的時間麼,婷婷怎Ṱŭⁿ麼在家呀?」
我媽剛想接話,我立刻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過去。
「姨,我媽說中午要收穀子,我特意請了假回來嘞。」
「喲,這請一下午假得好些錢,又受罪,我自家姑娘是不捨得這樣的呀,還是你婷婷媽福氣好哦!」
這話說得太有水平,明褒暗貶,我都忍不住要給她豎起一個大拇指。
「姨,沒事,我媽一個人辛苦,我呀,這就開車送她過去!」
我和二姑婆一唱一和,我媽愣是一句都沒插進來。
你不是想喫苦嗎?我當然要順着你的心意。
讓你喫個夠。
-3-
大學畢業後,我在縣裏找了個工作,離村裏並不是很遠,工資雖然不算太高,但比起務農來說已經是相當可觀。
工作三年雖然沒能買上房,卻已經添置了一輛兩三萬塊錢的二手車。
買車的目的也是爲了能方便時常回家照顧我媽。
卻沒想到,正是這輛車,害我丟了命。
村裏人都羨慕我媽,說她這是熬出頭了,之後可以靠着姑娘養,再也不用喫苦了。
可我媽從來都看不慣我過得好,我瞞着她買下的那輛車,就是我要離開她的鐵證。
所以她想着,只要把我的車弄壞了我就不敢跑了。
可她不知道自己割的是剎車皮,不知道剎車出問題會死人。
我想着前世的事,開着車,幾步路就把我媽送到了田地上。
我媽不想下車,屁股粘在座椅上瞪着我。
大概是等着我主動請纓幫她把活兒幹了。
我裝作不明白,提醒她:「媽,田裏到了。」
我媽還有些錯愕:「你什麼意思,你不下車?」
「當然了,媽,我只說把你送過來,又沒說要下地。」
說完,我伸手拉開了我媽那邊的車門,幾個扛着鋤頭回家的同村鄰居正好路過,我立刻高聲喊起來。
「媽!天那麼熱!你要不還是別去了!」
我媽在邊上那幾個同村人的注視下一邊喊着沒事沒事,一邊頂着烈日下了田。
我咣噹一下關上了車門。
真是的,說那麼久話,車裏空調的冷氣都快跑沒了。
我們做兒女的最重要的是什麼,自然是讓父母得償所願啊!
既然我媽那麼愛種地,那自然也是要讓她種個夠。
我當然也怕她中暑了。於是每隔半個小時,我都會掐着點下車給我媽喂上一口藿香正氣水。
中醫就是好,續命槓槓的!
但是她顯然也喫不下這個苦,幹了沒兩個小時就頂着一身大汗,黑着一張臉上了車。
一坐下就劈頭蓋臉地指責ẗű₂我。
「不孝女!你媽我在田裏賣苦力,你就幹看着?說出去別人戳斷你的脊樑骨!」
我卻恍惚想起了前世的這天。
也是這樣的天氣,太陽曬得人皮膚都發痛,我媽偏要下地幹活,我拗不過她,就主動拿過農具自己下地。Ṫū́₋
結果我媽不僅不走,還找了個樹蔭坐下做起了監工,只要我停下來喘口氣,她就開始罵。
「苦喫得少就是不一樣,這麼點活都幹不利索。」
我頂着烈日咬着牙幹了兩個多小時,整個人在地裏搖搖欲墜,我媽卻說:「你裝給誰看呢!」
最後還是路過的二姑婆看不下去,打 120 把我送進了醫院。
急救的醫生都說,若是來得再晚一點,就是神仙都難救了。
可我媽揹着人對我破口大罵:「你少給我裝嬌氣,住院花錢你配嗎?我喫了一輩子的苦,你倒是享上福了。」
想到這裏,我把車裏的空調關了,不光關了,還順手打開了車窗,讓外頭熱浪一般的暖風灌進了車裏。
「你這是幹嘛呢!」
我打着火,一臉無辜地看向了我媽。
「您說的不好開空調的呀!」
「那你剛剛吹了那麼久!」
「我自己犯了錯,又怎麼好侮辱您的高風亮節。」
我一邊踩油門一邊恭維。
「今天路過了田裏的人都說了,婷婷媽,也就是你,是這整個村子裏最勤快的女人。」
被我說着,我媽的心情明顯就好了許多,額頭上雖然還在密密地冒着熱汗,臉上卻早已笑開了花,她看似語重心長地與我說道。
「人啊!就是要多喫苦!這活除Ṱû¹了我,誰會幫我幹呢!」
是啊,誰都不會幫你乾的。
我一邊開車一邊收起了臉上的笑容,前世她就是這樣,一邊給自己找活幹,找苦喫,一邊對外宣揚她有多辛苦。弄得十里八鄉都知道我是個知名的不孝大懶漢,地方小,消息傳得飛快,連我單位領導都找我談話了好多次。
也因爲這個,我的工作晉升久久沒有被提上日程。
-4-
那天過後,因爲重度炎熱,她在牀上躺了整整十天,我多次提出要帶她去醫院,也被她屢屢拒絕。
來人就說:「唉,去醫院要花多少錢啊,婷婷剛買的新車新衣服,手上哪裏還有多的錢,我們這種賤骨頭,挺挺就過去了!」
「命苦啊!」
換作前世,我肯定又要落下一個不孝、花錢大手大腳的名聲。
不過這次,姐重生了。
行,不去就不去。
爲了防止落人口實,我每天都會特意打開窗戶和大門,在鄰居路過我們家的時候高喊一聲。
「媽!我們去醫院吧!」
時間長了,鄰居姑婆們也忍不住捧着瓜子上門勸我媽去醫院,有幾個說話直白些的更是直接說道。
「你這不是折騰兒女嗎!」
尤其是我那美麗動人的二姑婆,拿着瓜子捧着我媽的臉左看看右看看。
「喲,怎麼長了那麼張刻薄樣啊。」
真是人歲數大了,什麼話都敢說。
她們說這些的時候,我就站在邊上一下又一下地抽泣着,好像我媽馬上要到生命的盡頭,時不時還要跪下來在她面前抽泣兩聲。
「媽!我已經跟單位領導請了停薪長假了,就是要被公司開除!我也一定要照顧好你!」
在鄰居們的閒言碎語下,我媽終於肯跟着我進了醫院,我不惜重金找了單人病房,每天都用最好的藥,我媽三天就面色紅潤地出了院,她出院那天我更是不惜宴請周邊的鄰居,在家裏擺了三桌。
來喫飯的無不高聲說道:「方婷婷可是個大孝女哦!婷婷媽有福氣哦!」
被人拿好話恭維了一路,我媽自然是高興得都快找不見眼睛,一直擺擺手讓大家都多喫些,末了把我拉到無人處,厲聲喝道:
「你這要花多少錢?!」
「算上飯菜酒水,五千多吧。」
「那麼多!」
我媽瞪大了眼睛,用手狠狠地掐了我一下。
「這麼多錢都進了這些外人的肚子!我看你就是喫苦喫少了!」
「怎麼會呢,媽,我這都是給你做面子呀。」
我一把把我的手從我媽手裏抽出來,我媽卻還在那絮絮叨叨個沒完。
「你現在能掙錢了是吧!花錢那麼大手大腳!我不管,你這個錢都給我!我是你媽我給你存起來!今天的五千,你去加班加回來!」
她壓低了聲音,惡狠狠地說道。外頭的二姑婆等久了,很不客氣地高聲喊道。
「你們主家商量什麼呢!別是怕我們喫得多,不叫我們來吧!」
「哎喲!怎麼會呢!」
我媽回應外頭的時候又掛上一副諂媚的嘴臉,我也親親熱熱地挽着我媽的手臂走了出去。
當着一衆賓客期待的目光,我攬着她坐在主位,扯着臉上的笑容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媽,你可能忘了問了,這五千呀我刷的是你的工資卡。」
-5-
我媽那張工資卡密碼就是她的生日,前世我不僅沒有用過,時不時還會往裏放點錢,這些年她七七八八也攢下了二十多萬。
前世我病危搶救的時候她也沒有拿出這張卡,村裏要資助沒爹沒媽的孤兒,她反倒身先士卒,捐了二十萬,讓村裏把她刻在了貢獻石碑的第一名。
那時候的我靈魂飄蕩,巴不得自己是個沒爹沒媽的孤兒。
沒關係,這一次呀,我定然讓她每一分錢都花在刀刃上。
聽到我說的話,我媽的臉色變了變,奈何有那麼多人在,她不好衝我發作。只是看着滿桌的佳餚,她像是觸發了什麼關鍵詞一樣,站起身連連擺手。
「誒!你們喫你們喫!我冰箱裏還有剩飯!我到廚房裏喫點剩飯就好了。」
「呀,婷婷媽,怎麼喫剩飯呀!」
我媽看似無心地看了我一眼。
「哎呀,我家婷婷是不喫剩飯剩菜的,家裏就我們倆,飯做多了又不能倒掉,粒粒皆辛苦啊!」
又來這套是吧。
我好心提醒,「媽,我這兩天忙着在醫院照顧你,已經好些時候沒有做飯了,冰箱裏的都不知道能不能喫了。」
我媽聽到我這麼說,眼睛都亮了亮,立刻掙扎着要起身。邊走邊說。
「哎呀!怎麼會壞呢!放在冰箱裏的東西怎麼會壞呢!你們喫你們喫!」
我裝作拗不過她,主動端來剩菜剩飯,在主位後面擺上一張板凳,飯菜往上一放。
離得近些,還能感覺一股子剩菜專屬的味道幽幽地往鼻子裏鑽了進來。
我笑眯眯地開口:「知道您愛坐這小板凳,我把板凳都給你拿來啦!」
我媽剛出院的臉上青了紫,紫了白,白了黑,黑了綠,最後硬生生擠出一個微笑。
「你看,還是我們婷婷最瞭解我,大家快坐下吧快坐下吧!」
我把手搭在我媽的肩膀上:「嗯,我從小也是在這張小板凳上喫剩飯的,媽你常說老小孩老小孩,你應該也很想體驗一下這個小板凳。」
一時之間喫席的人都沉默下來。
二姑婆先聲奪人,「我說你小時候跟狗一起捧着個碗在門口幹什麼呢!原來是喫剩飯啊!」
「沒事的姨!家裏窮,緊着我媽喫飽也是應該的,不然我媽怎麼工作養我呢。」
我一邊說還一邊配合地吸了吸鼻子,我媽明顯要氣死了,但是爲了在別人面前的臉面只能忍着,板着臉訓斥我,「就你話多,快坐下喫飯!」
我立馬接話:「大家快喫,我們家這空調只能開一個小時,到時間必須關!我媽說了,這都不健康不環保,整天吹空調的呀!都是大傻蛋!」
剛剛還親熱地挽着我媽胳膊的幾個阿姨婆婆們立刻鬆開了手,看向我媽的表情也不太好看,坐得稍微遠一點的那一桌還時不時能傳來——
「這婷婷媽也太摳了。」
「就是,怪不得住院呢!」
「哦喲快喫吧!一會兒人家要給我們喫剩飯剩菜了。」
整個宴席一下子鴉雀無聲,我媽也喫了個癟,悻悻地坐到了小板凳上喫着半餿不餿的飯菜。
爲了防止不是每一次都能刷上我媽的卡,這次我還特意檢查了一下,都是一些輕微腐壞,不至於影響生命的菜色。
沒有生命危險是沒有生命危險,但這味道如何就不好說了。
我用餘光看着我媽味同嚼蠟的樣子,動了動嘴角,又問了一遍。
「媽,你要不還是上桌來喫吧?」
她抱着碗看了我一眼,但在桌上其他人的注視下還是強撐着揮揮手。
「沒事沒事!我喫這個就行!」
行,太行了。
那一頓飯過後倒是沒有進醫ţùₑ院,我媽只是拉了三天肚子,拉到腿都在打顫,整個人都像個蔫了的鵪鶉。
饒是這樣,她還是找了一天起了個大早,讓村上在村裏吸糞的大叔帶着她去了一趟鎮上。
我知道,她是去改工資卡密碼的。
我重生這半個月,不多不少,不偏不倚,花了她 8888。
多吉利呀!
-6-
折騰了 8888 之後,我媽終於消停了一段時間,我也終於能夠迴歸正常生活。
我在村子裏孝順大方的名號傳到了我領導的耳朵裏,爲了表彰道德標兵,不僅給我升職加薪,還由領導帶隊,拿着米麪糧油跟着我上我家進行慰問。
在我領導上門的那一天,遠遠的,我就看見我媽穿着一件打滿了補丁的舊衣服,披頭散髮地站在村口迎接我們。
我下了車還沒站穩,她就迎上來,抖着脣望着我流淚。
活脫脫一個被兒女忽視的空巢老太太。
Ṱùₛ我這領導雖說也是農村出身,可這高低也是 2024 年了,哪裏還見過那麼返璞歸真的衣服,回頭再一看穿着雪紡連衣裙的我,話裏話外也不免帶了些責怪。
「小方啊,你們年輕人愛漂亮我能理解,但是你時不時也要給你媽買些新衣服,你看這麼熱的天氣,阿姨身上的還是秋天的衣服。」
好好好,給我來這套是吧。
那你就不要怪我了。
我一邊帶着微笑起身,一邊把我領導帶到了我媽的房間,言笑晏晏地拉開整個衣櫃,裏面展示的果真是一堆我剛買的新衣服,從夏天到冬天,從裙子到羽絨服,應有盡有。
都是我重生前給她買的,而我在縣城自己租的那個小房子裏只有三身來回換的衣服。
這件雪紡連衣裙,都是因爲領導要來才新添置的。
想到這裏,我忍不住捏緊了衣櫃門。
「媽!這衣服你怎麼都不穿啊!」
我媽連忙走上來拉上櫃子,嘴裏不斷說着。
「哎呀!你就亂花錢,我有衣服穿,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
「是啊,我小時候,您就是那麼節儉。」我當着領導的面拉起我媽的手貼在自己臉上,「以前我冬天的時候穿的也是夏天的衣服,您那時候說,補丁多打幾層,根本不會冷的。」
我媽臉上有些尷尬,我領導也沉下臉來看着她。
「還好我還有爸爸的衣服可以穿,媽穿新衣服也是應該的,不然別人都要笑話我們家的。」
我媽臉上也有些尷尬,她眼神躲避擺擺手。
「現在還說以前的事幹什麼,你以後會孝順就行。」
行,等的就是你這句話。
「哦,那既然這樣,孔夫子有句話說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作爲我們單位的孝順標兵,我也不能只孝順你一個是不是。」
我媽看向我的眼睛裏出現了一些迷茫。
「你什麼意思?」
我啪啪拍了兩下手,跟我媽差不多歲數的姑婆們探頭探腦地出現在了門口,爲首的正是之前屢屢立下奇功的二姑婆,她用鄉音問道。
「婷婷啊,你讓我們來做什麼?」
我親熱地拉上二姑婆的手。
「我媽這有些衣服不穿了,你們要不嫌棄的話就挑些走吧。」
農村人淳樸,哪裏有什麼嫌棄不嫌棄,一件又一件地扒拉起來。二姑婆更是帶勁,一邊挑還一邊比,驚喜得很。
「喲!這件上面標籤還掛着呢!」
我藉機脫身,把目瞪口呆的領導送到門口,領導一見這陣仗也都明白了大半,語重心長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的情況我們瞭解了,家裏長輩這個樣子,你也辛苦。」
蒼天!終於有人能明白我了!
我眼含熱淚地把領導送上車再回到家裏的時候,姑婆們早已散去,十分給力地給我媽留下了一整個空櫃子,我媽坐在櫃子前欲哭無淚。
我饒有興致地地靠在了櫃門上看着她。
「媽,țŭ⁶沒事的,不是有衣服穿嗎!」
她抬起頭看着我,咬牙切齒:「方婷婷,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帶大,你就這麼對你親媽?!」
「我怎麼對你了?」
看着她這副嘴臉,我沒來由地想起了前世我搶救之後在病牀上彌留之際的時候。
說到底,她這些沒苦硬喫的行爲無非就是想用道德來控制我。
因爲她沒能控制住我爸,沒能改變在她心裏沒有用的,懦弱的我爸。
我爸死了,她就想繼續操控我的一生。
在她眼裏,她喫了很多的苦呀,她成了寡婦,她困在了這裏,她要一個人操持家務。
我怎麼可以不喫苦呢,我怎麼可以大學畢業,有一份還不錯的工作,工作三年還能給自己買一輛車呢。
她這輩子喫過的苦,我一定要喫一遍,嘗一遍。
這樣才公平。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的憤怒走到她的跟前。
「你不是愛喫苦嗎?不是喫苦是福嗎?」
「媽,只要你想喫,我一定讓你喫到底。」
我媽那時候看着我的眼神,不像在看女兒,倒像是在看仇人。
領導慰問後的一個月,村長突然給我打了個電話。
「婷婷啊,什麼時候有空回村裏看下,你媽說讓你跟大壯結婚。」
我懷疑自己聽錯了。
大壯?我們村有名的懶漢流氓?
讓我跟流氓結婚?
-7-
大壯他家是我們村最窮的低保戶,明明一家子都有手有腳,也有自己的土地,但愣是把日子過得稀爛。
早些年還有扶貧政策的時候,村裏定點幫扶了大壯他們家,可送去的雞苗他不喂,沒幾天就都死了。送去了豬仔根本等不到長大,能被他精心炮製成香香的烤乳豬。
後來每一任村長都曾經嘗試過改變大壯他們家,可都失敗了。
隨着大壯逐漸長大,他成了村裏的另一個禍害。
他上完九年義務教育之後就沒再讀書,也沒出去找個活路,三天兩頭地跟着不三不四的混混們插科打諢。
可人家嫌他沒錢,都不願意帶着他玩兒,他也沒想着掙錢,就靠着家裏低保的補助整天坐在村頭喝稀飯,時不時跟路過他的漂亮小姑娘吹口哨。
屬於賊心不少,賊膽沒有的低級流氓。
可是這次我回家的時候,大壯沒有坐在村口,他難得被作爲上賓,坐在了村委會議室裏,他見到我來了,立刻親親熱熱地湊了上來。
「是婷婷妹妹回來了呀~」
他伸手就要拉我的手,我立刻閃了一步,他身上濃郁的臭味頂了我一跟頭。他咧着嘴,露出一口不知道多久沒刷的黃牙。
「婷婷妹妹害羞呢!害羞呢是吧!」
我抬起頭看去,我媽和我對視一眼之後立馬高聲說道。
「我就說我家婷婷不嫌棄大壯的!村長啊你放心,這扶貧標兵我肯定給我們村拿下來!」
我媽和村長你一言我一語,我才明白了其中的原委。
村長馬上就要到任期了,他一直憋足了勁想往鎮上升,可成績怎麼也幹不過隔壁村。
於是折騰完村裏修路,折騰完公共廁所的他,終於把主意打到了扶貧的身上。
尤其是大壯,他們家爲難了歷代村長,更是在周邊幾個村子都出了名,要是把他們家改好了,那我們村長豈不是要青史留名了。
沒想到我們村長是個世間難有的大聰明,他要給大壯娶媳婦!
「男人嘛!先成家後立業!有了老婆他自然就有奔頭!能改好啦!」
外面的自然不願意,他就在本村找願意的。美其名曰捨己爲人,道德標兵,未來再給申報感動 xx。
爲了這件事,他不惜一家一家走訪遊說。
我們村裏適齡的姑娘本就不多,更沒有哪家人能應下這件事,但大聰明從不單獨出現,村長還沒走到我家,我媽就急匆匆地衝出來跟他握上了手。
「村長啊!村裏那麼多年幫了我那麼多,我當然要爲村裏排憂解難啊!我來!讓我家婷婷嫁!」
聽完所有的來龍去脈,我除了覺得好笑,心中還有無盡的蒼涼。
無論是前世還是重生的現在,我對我媽總是還帶着一點期待,覺得她無非是老一輩的思想作祟,或許真喫過了一些苦頭,總有好轉的一天。
但現在我才發現不是的,從始至終好像一直都是我不接受一件事。
我不接受我媽本就不愛我。
站在這個窗明几淨的會議室裏,我突然就接受了。
父母不愛你,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我是我爸死後給她留下的沉痾,是累贅,是世間所有的禁錮。
我冷笑出聲。
「好啊,我嫁。」
村長沒想到我會答應地那麼爽快,臉上堆滿了皺紋笑容,我媽也沒想到,她有些驚訝地抬頭看向我,我也直勾勾地地看了回去。
「不過,我有條件。」
-8-
「我要二十萬嫁妝。」
我開口說道,我媽立刻跳腳,第一次沒有在別人面前扮演一個受害人,她氣得顫抖,用手惡狠狠地指着我的鼻子。
「你就是想把我的錢都騙完是不是!」
「媽,你怎麼能這麼說呢。」我裝作楚楚可憐地走到村長邊上,「村長,我是願意爲咱們村模範標兵盡力的呀,但是我這姑娘家家的,想要一些嫁妝錢傍身又有什麼錯呢。」
我一邊說一邊抽泣,村長站在我和我媽中間一時之間也有些尷尬,支支吾吾說不出什麼話來,我立刻乘勝追擊,硬生生擠出了眼淚。
「我媽是有這個錢的呀!再說了,我是嫁在了咱們村子裏,我又不是嫁出去了,我媽養老的那些事,不都還是落在了我的肩上嗎。」
「婷婷啊,這些事村裏會幫你們的。」
聽到村長的話,我立刻哭得更加大聲。
「村長!你這麼好的村長,一看就是平步青雲的路,萬一你答應我了,換作下一個村長沒你那麼好不答應我怎麼辦!」
「沒有二十萬!我是不會嫁的!」
我這話看似恭維,實際上卻是不折不扣的威脅,村長聽了立即變了臉色,沉着臉把我媽帶了出去,他倆一離開,我立刻收了哭聲。
大壯坐在會議室的另一頭,大剌剌地抖着腿色眯眯地看着我。
「婷婷妹妹,你真的願意嫁給我呀!還願意帶着二十萬嫁給我!我太感動了!」
說着他朝我走過來,手還想伸到我的臉上。我強壓下心裏的噁心,從錢包裏抽出二百現金。
「現在滾,這二百給你。」
看到錢大壯的眼睛一下就亮了,拿上錢話都沒說就走了,關上門的時候眼睛還不忘一下一下地往我身上瞟。
總算是安靜了。
村委會議室的隔音並不好,我能把我媽和村長說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你既然能拿出這個錢!給自己女兒結婚又怎麼了?!」
「村長你不知道,我這錢!我這錢是要有大用處的呀!」
「能有什麼大用處?!辦好了這件事,就是最大的用處。等到這件事做完了,我主持開祠堂,把你的名字寫到我們方家族譜上去。」
說到這裏的時候,我媽明顯激動了,回話的聲音都在顫抖。
「真,真的?」
「真的!不僅如此,等我升到鎮上了,我跟婦聯申請,給你一個表彰的資格。」
我媽立刻就被說動了,外面只是安靜了一會兒,我隨即聽見我媽下定了某種決心似的。
「好!」
門立即被打開,我又裝作十分難過的樣子。村長走進來拍了拍我的肩膀。
「婷婷啊,我跟你媽都說好了,給嫁妝嘛,很正常的事情,這個錢你媽會給你的。」
跟着村長進來的我媽臉上明顯陰鬱了很多,她看看我,咬牙切齒道。
「不過!這個錢要等你婚禮當天再給你,給你現金!」
哦?來這套是吧。
那你觸發的可就是另一個隱藏結局了。
我站起來,抓着她的手點了點頭。
「好呀,媽媽,我肯定」
「安、心、待、嫁」
-9-
村裏有名的流氓成婚,連在外地打工的人都跑回來湊熱鬧。
畢竟沒有什麼做親媽的能捨得把自己的女兒嫁給這樣的人。
大壯的父母前兩年沒了,他又分文沒有,這場婚禮村裏直接出錢包辦,不僅如此,因爲我媽捨己爲人的精神,村裏還準備給我媽發一面錦旗,上書八個大字。
捨己爲人,排憂解難。
我媽一時風光無兩,村裏不管是誰看到她都要誇上一兩句,說她人好,好人有好報。
只是這誇獎裏有幾分是真心,幾分是譏諷就說不清了。
至於我,他們似乎不是很在乎,只有村裏的人帶着我去買婚紗的時候,有個年輕些的女村官同情地看着我:「婷婷,你真的是自願的嗎?你媽沒有逼你吧?」
我開開心心地拿起一件紅色婚紗往身上比了比。
「沒有呀,怎麼不是自願的呢。我呀,等結婚等了好久了!」
說着,我給婚紗店裏的工作人員報了我的尺碼,只是工作人員看看我又看看我說的尺寸,有些不解地問道。
「小姐,你的身材沒有那麼矮,那麼胖呀?」
「沒事,你們照這個做就行。」
村裏出錢,這場婚禮就直接在村裏大隊部的禮堂裏辦了,不僅鑼鼓隊儀仗隊來了個全,還不惜重金在現場搭建了一塊大 led 屏幕,說是爲了放村長和我媽的豐功偉績。
婚禮前一天搭建的時候我去看了一眼,果然夠大夠清楚,音響一放半個村的人都能聽個清清楚楚,要是再接上村裏的廣播,那隔壁村也能聽ṭú₈個大概。
真好,就得大,就得所有人都聽得清楚。
我心滿意足地點點頭回了家,一路上遇到的村裏人無不看到我就小聲偷笑的。
世事總是這樣,表面上人人都誇讚你,背地裏人人都會嘲笑你。
我回到家,看到我媽從爲我準備的嫁房裏走了出來,她的身邊跟着我的三姑婆,臉上的表情卻不是很好看。
按照我們這兒的習俗,婚禮前一天要把新娘的嫁妝鎖在嫁房裏跟新娘一同入睡,看來這房裏就是我媽給我準備的二十萬嫁妝了。
要她的錢跟要她的命差不多,她自然沒有好臉色給我,奈何我三姑婆跟在她身邊,她饒是再不高興,也得看着我親親熱熱地喊一句。
「丫頭回來了。」
「嗯,回來了。」
我點點頭,打開門就走了進去,關門前還不忘探頭跟我媽確認一下。
「我的嫁妝都準備好了吧?」
我媽還沒來得及說話,三姑婆就先笑逐顏開地開了口:「準備好了當然準備好了,你媽多疼你啊,她手上沒那麼多錢,那是借也要給你借到的。」
「你媽啊!是這村裏最疼女兒的了!」
是啊,她是最疼女兒的。
把女兒嫁給了一個流氓。
我笑了笑,然後咣噹一下關上了嫁房的大門。
「丫頭!明日的婚禮!你可早早準備好啊!」
早就準備好了。
-10-
第二天,我媽跟着村裏安排的迎親隊伍高高興興打開我的嫁房的時候,迎接他們,卻是一個空空如也的房間。
迎親隊伍們傻了眼,你看我我看你,爲首穿着紅旗袍的三姑婆先高聲喊了一句。
「新娘子呢!」
而下一秒,我媽卻一把撲在了我的嫁妝箱子上,眼淚鼻涕一大把抹在了紅色的喜被上。
「我的二十萬啊!」
她的哀嚎驚天動地,連在婚宴酒席上等着喫喜糖的小孩都聽見了,小孩疑惑地歪頭看向坐在身邊的大人。
「爸爸,什麼二十萬?」
「大人的事情少打聽。」
一場婚禮丟了新娘,自然是亂作了一團,流氓新郎本就不操心這些事,只顧着穿着並不合身的西裝,蹲在酒席的大竈口子那兒企圖偷酒喝。
反正今天過後,他就有媳婦了。
而我這個新娘,自然是像我媽一樣,凌晨就出了門,踏上了遠赴祖國另一端的飛機。
紅眼的高鐵沒有。
紅眼的飛機還真有。
不過頭等艙挺好的,舒舒服服睡一覺。
人生就重啓了。
我落地手機開機的時候,我媽的手機號適時地彈了出來,而我只看了一眼就把手機卡從手機裏拿了出來扔在了飛機的廢物袋裏。
天高海闊的,什麼事都和我沒關係了。
但是對於這個生我養我的親媽,我自然還有些禮物留給了她。
所有人都亂成一團的時候,那塊原本黑着的巨大 led 屏幕卻突然亮了起來,也不知道是誰把這塊屏幕的聲音接上了村裏的廣播,隨着滋啦滋啦的電流音,整個村子都聽到了我這個新娘子的聲音。
而那塊原本用來歌頌豐功偉績的 led 屏幕上的,也是我。
我端坐在屏幕正中,臉上沒有什麼值得被形容的表情。
【親愛的沈蘭女士,你好。】
原本亂糟糟的人羣,在我開口的瞬間安靜下來。
而躺倒在嫁妝盒子上幾近暈厥的我媽,先是反應了一下,隨後像是得到了什麼指令似的,瘋了一樣衝了出去,而迎親隊伍也下意識地跟着她跑。
一行人轟轟烈烈,倒顯得很有些滑稽。
而我媽一邊跑的時候,我的聲音還一邊在廣播裏迴盪。
【我想我不用自我介紹了,你我相識也有二十幾年,我比今天坐在這裏的所有人,都明白你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你不僅僞善,還虛僞,最重要的是,你永遠都在折磨自己,但你的最終目的是折磨我,然後把你自己推向道德最高點,把我永遠控制在你的手裏。】
【而我做過最大的錯事,就是嘗試改變你。我嘗試把你硬喫的那些苦喫到我的肚子裏,我嘗試讓你喫到更多的甜,我想讓你知道,你苦盡甘來了。我曾經努力了很久,很多次。】
我媽光着腳跑到禮堂裏的時候,led 屏幕前已經圍滿了看熱鬧的人羣,村長黑着臉站在 led 屏幕前,他試了很多次想要關掉,可這太先進,他幾次都失敗了。
我媽撥開層層的人羣站到最前面,她的眼睛是紅的,卻並不溼潤。
說到底,她沒有難過,只有恨。
但是她改變不了,碩大而清晰的 led 屏幕上執着地播放着我的自白。
【然後我發現,我這樣的想法和你的想法一樣可笑。這世界上總是有人想拯救別人,尤其是像我這樣的,上想救母親,下想救女兒。到了最後才知道,我只能救我自己。】
【今天婚禮的人很多吧,沒事的媽媽,那件婚紗就掛在我的房間裏,你可以去試試,會很合身的。】
視頻裏的我像是雲淡風輕,每句話卻都擲地有聲。
【反正,你不是一直,想要改嫁嗎?】
【而我再也不要喫這些白來的苦了,我要去享我應得的福。】
-11-
那天之後,我總覺得這些時光像夢一樣。
用那二十萬,我開了一家小小的麪館,店裏沒有預製菜,只有金黃油香還帶着焦邊的荷包蛋。
麪館的生意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壞,一個月萬把塊的進賬足夠我生活得很好。
熱了就開空調, 困了就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不用管現在幾點,睡着了會不會有人在背後罵你是個懶漢, 水果和飯菜也永遠都要喫新鮮的, 桃有桃香,果有果味。
這才叫生活。
而跟我媽有關的一切人或者事, 都遠離了我的生活,關於那個村子, 也有那個曾經在婚紗店裏向我投來擔憂聲色的女村官和我還有聯繫。
我們偶爾會聊些事兒,比如我今天做了很美味的醬牛肉,比如最近追了什麼很好看的劇, 再比如種草了新的化妝品。
她從不主動提起我媽。
三年的時間很快過去了,又是一年我的生日,喫完長壽麪之後我突然心血來潮, 問了一嘴。
「我媽最近怎麼樣了?」
微信那頭跳了好多次對方正在輸入中,卻遲遲沒有收到回覆。像是信息那頭的主人刪了打打了刪,措辭措了很久。
「阿姨她,跟大壯過得不錯。」
看着村官發來的一段文字,我竟然愣神了很久, 直到麪館的客人招呼結賬才反應過來, 忙活完回來的時候, 村官已經斷斷續續發了很多消息, 拼湊成了一個完整又精彩的故事。
那天的婚禮村長爲了彰顯自己的功績,邀請了許多大領導觀禮,我的離開讓他幾乎成了一個笑話。
而我媽在聽完我的自白之後,失魂落魄地又哀嚎了好幾聲二十萬, 而村長在這個時候走了上來,掄圓了手臂扇了我媽兩個耳光。
「你還有臉嚎!你看你養出來的好女兒!你讓我的臉面往哪擱?」
往哪擱,往哪擱。
無論往哪擱, 今天必然要給大壯一個新娘。
我媽就是那個新的新娘。
紅蓋頭配着紅婚紗,不僅不顯得突兀,蓋頭底下的新娘究竟是五十歲的老嫗還是二十出頭的女兒, 也沒人在乎。
在那塊碩大的 led 屏幕前, 村長再次喜笑顏開, 臺下再次高朋滿座,推杯換盞之間, 我媽被送進了村裏裝點好的婚房, 隨後被塞進去的是已經喝得的五迷三道, 不知道自己是誰的新郎官大壯。
婚房裏的燈亮了一夜,當晚有在酒席上喝多了的醉漢說。
「後半夜的時候, 我聽見有人在那棟小樓裏低低地哭。」
結婚是喜事呀, 怎麼會哭呢, 怎麼能哭呢。
那場婚宴之後,村長如願高升。村官受不了這裏怪異的氛圍,在半年後打了申請調離了我的老家, 關於我媽的事兒她聽得就更少了, 只是偶爾會在村官大會的時候聽見新到那的同學提起村裏有個頂厲害的女子。
什麼苦都喫得,什麼苦都不怕苦。
「我知道的就這些了。」
我感謝了她的慷慨,然後給她發去了兩個字。
「活該。」
這世上的苦難有兩種, 一種是天降的,讓人忍不住高呼老天爺你究竟在做些什麼。
還有一種是人爲的,讓人聽完之後只剩下了兩個字。
活該。
(全文完)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