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漓泣血歸

十六歲那年,我從道觀出師下山。
把自己賣進了京都最大的青樓。
皇后把我贖出來,帶進宮,要我幫她固寵。
只因爲我的容貌與皇帝的白月光、最初的太子妃一般無二。
可她不知道,那位太子妃,也是我的白月光。

-1-
皇后把我從青樓裏贖出來,帶進了宮。
先關進廂房,摁着我喝了十碗斷子湯,直喝得我腹脹如懷孕五月。
她眼角眉梢都是得意,繡鞋踩上我的手背。
「本宮慈悲,讓你隆起小腹體會一次身孕,畢竟你這輩子都不可能有子嗣了。」
我把頭埋得很低,佯裝惶恐,掩飾恨意。
她才冷哼一聲抬起腳,開口警告:
「知道怕就好,進宮後只聽本宮的話,可別忘了你的身份和來路。」
我輕輕「嗯」了一聲,佯裝乖順。
每天晚上睡前,我都會用簪子在大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爹孃的名字,還有姐姐的名字。
層層疊疊的紅痕,我絕不會忘。
皇后滿意點頭,命兩個太監把我架起來,摁在梳妝檯前。
她沒有讓妝娘上前,而是親自捧着一個素面妝奩走過來,站定在我身後。
模糊的鏡子裏映着我的臉,還有她眸中一閃而過的嫉恨。
她重重扯着我的頭髮,髮釵幾乎要劃破我的頭皮,我咬着脣沒有出聲,直到三炷香後,她才停下來。
鏡子裏的我,梳成了標準的垂月髻。
皇后滿意拍拍手,扯着我起身,拉到一衆宮人面前站定。
「娘娘,這發樣……」
皇后身邊的大宮女從繁面色驚異,撲通跪下。
我裝作懵懂:「這發樣,是不是不好看?」
皇后上上下下打量我,冷笑着從頭上拔下一根斷了花苞的三花玉簪,插在我髮髻左側。
「冠絕京都的美人,屍骨爛了還能活在天子心尖上,誰敢說不好看?」
我噤了聲,餘光瞟見從繁看向我的眼神滿是驚懼。
我知道她在怕什麼,她怕這垂月髻,因爲這是宮中禁止梳的發樣。
也幾乎無人會梳。
而她更怕的,是當年梳着垂月髻,慘死在她和皇后手下的那位側妃。
皇后瞥了從繁一眼,冷哼一聲:「那死人還能活了不成,你怕什麼?」
皇后沒再理會他們,取出一塊紅紗,蓋在我的頭上,拉着我ťūₚ走出廂房。
今夜是最得寵的貴妃壽辰,她要在貴妃壽宴上,把我送給皇上做禮物。
我順從低頭,指甲掐進手心。
她說得不錯,死人不能復活,所以死人的債,一定要血債血償,以命來償。

-2-
宮宴很熱鬧,新皇登基一年,就已納滿了三宮六院。
能來貴妃生辰壽宴的宮妃,就有三十多位,歌舞歡笑聲從殿內傳到殿外的宮道。
隱約還聽到有人高聲笑談:「玄鳥叫,真鳳現,這金羽孔雀乃是玄鳥下凡,唯有見到真鳳纔會鳴叫。」
卻在皇后帶我進殿那刻,瞬間歸於寂靜。
大殿內,兩隻金羽毛孔雀也扭過脖子看向我。
皇后掀開我頭上紅紗,像親手拆開禮物。
「貴妃妹妹總說宮中寂寞,本宮特地尋來位美人妹妹做禮物,以後就住進霓落宮偏殿與你做伴,也省得妹妹日日去請陛下相陪了。」
她的話像寒潭中落下的一塊火炭,瞬間讓寂靜的大殿升起些許火藥味。
我半垂着頭立在殿中央,心倏地一疼。
她是那麼溫柔又溫暖的人,卻是死在這樣人心冰冷又四處針氈的四方天地嗎。
餘光瞟見一抹金黃色龍袍停在我眼前。
頭皮一痛,髮髻上被扯下一根簪子。
「怎麼敢戴這隻簪子?」
皇帝語氣滿是冰冷,我應聲抬頭,正對上他的目光。
抬頭那刻,大殿上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皇帝也僵在了原地,捏着我的下巴細細查看。
那雙曾經迷倒滿京貴女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眼尾泛起淡紅。
「多大了?」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
我沒有學着規矩垂頭屈膝回應,而是微微偏頭,右手隨意摸上額角,小指屈起,指甲刮下細細一縷髮絲,正落在額前。
然後半垂下眼,脣角輕啓,露出虎牙尖尖,輕聲回答:「剛及笄不過三日。」
年齡的真假,沒有人會真的去查。
可皇帝捏着我下巴的手卻開始劇烈顫抖。
他的瞳孔微微發散,是陷入了回憶的樣子。
兩年前,他也曾見過一個女子對他這般回應。
那個女子不是像我這般,站在殿上與他執手相看。
而是在冷宮中,救了他一命後,站在門口與他回眸相視。
那個人,是太醫院判嫡女沈如泠。
也是我,是跟姐姐互換身份的我。
我和姐姐出生時,欽天監出了「雙生出邪,必亂天下」的判詞。
皇帝下旨斬殺所有雙生子女。
爹孃不忍心,將我偷偷養在嶺南深山道觀裏,讓師父教我些道術醫術。
每隔一年接我回京和姐姐互換一次身份。
我總是裝不好姐姐,姐姐是京中最溫柔的女娘,像月光一樣溫暖柔和。
可我是個任性的脾氣,一個不開心就偷偷去拆人家房子。
每次給姐姐添了麻煩,我都內疚得直哭。
姐姐卻總是溫溫柔柔抱着我:「我們漓兒受不得委屈,是好事情,這樣纔不會被欺負,京中的天太矮,困住了漓兒的手腳,這不是你的錯。」

-3-
十四歲那年,我回京。
姐姐心疼我一直遠居深山,求爹爹入宮辦事時帶我以姐姐的身份進宮去玩。
我卻在宮裏迷了路,意外闖進冷宮救了高燒不退的三皇子蕭御白。
卻不知,這一救,讓他記住了我們沈家。
及笄禮後我回了道觀,師父看到我時眉頭皺得能夾死一隻蒼蠅,深深嘆了口氣,說了句「天道啊」。
當時我不明白爲什麼,直到第二年,我沒收到回京的書信。
姐姐沒有來,爹孃也不來了。
我以爲我被他們拋棄了,賭氣下山想回家去搞點惡作劇戲弄他們。
卻只看見府邸沖天的大火,還有姐姐橫死的屍體。
我四處打聽,才知道姐姐被太子納妃,入府不過三個月就因陷害丞相之女而獲罪。
丞相殺了她,燒了我們全家。
太子卻轉頭立了丞相之女爲太子妃。
我夜晚翻上太子府,卻發現,太子就是一年前我救下的蕭御白。
我這才明白師父那聲嘆氣。
我回了道觀,拜別了師父,與師門斷了關係。
半年後,蕭御白登基爲皇。
我重回京城,把自己賣進了最大的青樓,故意在皇后歸寧路上露臉。
果然,她把我買了下來。
「早就聽說皇后姐姐出宮帶了個女子回來。」
貴妃驟然出聲,語氣譏諷,打破滿堂寂靜。
「姐姐真是費心了,找來這難得的美人,只是這若是來路不明,可別惹了Ŧųₓ晦氣進來。」
我依舊半垂着頭,餘光瞟見皇帝深吸一口氣,緊攥的拳略微一鬆。
我心中冷笑,貴妃的話是在提醒他,我這張臉是皇后精心準備來討好皇帝的。
皇后的背後是隻手遮天的丞相,也正是皇帝如今最忌憚的氏族。
「這不是一般的美人,本宮親眼所見她喚百蝶,召百獸,才買回來給妹妹做個賞玩,妹妹若是不喜,本宮將她趕出去便是。」
皇后不慌不忙,以退爲進。
說着衝我一揮袖,好像趕一隻討食的流浪狗。
我狀似害怕連連退後,一路踉蹌站在那兩隻金羽孔雀身邊。
沒人注意到,我被袖口遮掩的指甲一抖,兩根金針準確地刺入孔雀頸後大椎。
兩隻金羽孔雀瞬間轉向我張開尾羽,恍若孔雀振翅,揚起脖子張開紅喙。
下一秒,兩聲宛若鳳鳴的鳥啼瞬間響徹大殿,直衝天靈。
一個宮女目瞪口呆叫出了聲:「玄鳥叫,真……真鳳現?」
貴妃的臉黑若鍋底,怒目指着我:「妖孽!還不快當場打殺!」
瞬間圍過來一羣侍衛,卻被皇帝喝住:
「妖孽?玄鳥鳴,真鳳現,她是上天賜給朕的祥瑞!即刻傳朕旨意,封她爲泠妃,賜住玲瓏殿!」
蕭御白快步走了過來,把我打橫抱起,頭也不回出了宮。

-4-
我成了宮裏第一位未侍寢就封妃的女子。
也成了唯一一個,一連半個月都伴駕侍寢的宮妃。
後宮人人視我爲敵,可最先坐不住找上門來的卻不是貴妃,而是皇后。
她親自上Ťŭₓ門,送來一隻鑲珍珠的繡鞋。
「泠妃妹妹可是春風得意,都忘了自己的骨肉至親了?」
繡鞋只有巴掌大,上面沾滿斑斑血跡,看得出這ṱŭ¹鞋子的主人遭了一場酷刑。
我雙手顫抖,悄悄用針刺了淚竅,瞬間淚如雨下。
「可惜了,這丫頭折斷了一隻腳,若無及時醫治,以後可怎麼活呢?」
皇后似笑非笑看着我,語氣十分得意。
她嘴裏那才一歲的丫頭,是我賣身青樓時,帶去的妹妹綢兒。
也是我半年前特地從亂葬崗野狼窩撿回來的女孩。
「娘娘開恩,她才一歲多,天生啞巴,剛生下來的時候渾身青紫,好不容易長到這麼大,不能再壞了腳的,奴婢會聽話的……」
我撲倒在地,淚如雨下,口齒清晰,確保皇后能聽清楚我說的每一個字。
她果然面色一僵,拿着繡鞋的手抖了一抖。
Ṭü⁻一年前,她也曾生下一個天生啞巴、渾身青紫的女兒。
一生下來,就由丞相府的人換成了男嬰,而那個女孩,被帶出宮,再無音訊。
因爲她需要生下皇帝即位後的第一位皇子。
嫡長子才能保證一定即位。
而那個女嬰,被丞相府的人扔進了亂葬崗的野狼窩。
她瞳孔微散,嘴脣微張,乾巴巴輕聲開口:「難爲你,天殘女也肯這麼仔ṭů²細養着……」
我抬頭對上她的目光,跪着往前挪了幾步,靠近她身前。
「娘娘沒聽說過那句話嗎?」
她下意識低了頭,我碾碎袖中香丸,抬手俯上她的耳邊,看着淡淡香粉散在她口鼻之下,我輕聲道:「天殘女如槐,悉心養之,得躍龍門,可若拋之棄之,諸、禍、上、門。」
「荒謬!豈能當真!」
皇后聽到後面八個字臉色大變,一巴掌扇在我臉上。
她疾言厲色地想掩飾內心慌張。
可越是掩飾,那種惶恐越會深入心神骨髓,隨着香丸侵蝕她的心脈。
我捂着臉低眉順目:「娘娘彆氣,不過是俗語罷了,自然做不得真。」
她略鬆口氣,看着手中繡鞋像看到什麼毒蟲一般扔了出來,砸țū́₁在我裙子上。
「滾回你宮裏去,記好本宮的話!」
我應了聲,拿着繡鞋起身,走到大殿門口時,我回頭看向她。
「娘娘,您說,奴婢如今算不算得躍龍門呢?」
她猛地抬頭,窗外的夕陽將窗紗上的繡花牡丹的陰影完完整整罩在她臉上,像食人花一口吞下了這張臉。

-5-
我回玲瓏殿的時候,斜陽已西沉。
殿門口立着一抹金色,是蕭御白。
他像民間尋常郎君等娘子一樣,等着我回來。
天邊一抹如血殘雲落在他發冠後面,好似爲他加冕一支血簪。
「泠兒,你回來了。」
他上前迎我,腳步有些錯亂。
大內總管吳公公立刻從他身後跑出來扶住他:「陛下站了半炷香,您可有兩三年沒這麼站着了,小心腿傷啊。」
聲音不大不小,正好夠我聽到。
「陛下厚愛,臣妾惶恐。」
我裝作惶恐嬌羞,把手放進蕭御白的手心,被他半抱下轎輦。
他滿意一笑,抱着我大跨步走進玲瓏殿,坐在軟榻上。
「泠兒,朕今天特別想你。」
蕭御白攬我入懷,鼻子在我的鏤空耳墜上蹭了又蹭,像上癮的病貓。
「你怎麼今日去了那麼久?」
他微眯着眼,語氣倦怠。
「是皇后娘娘慈悲,叫人去宮外看了臣妾的妹妹,還帶來她的繡鞋給臣妾以解思念。」
我逼出眼淚,從袖中拿出小鞋子,故意露出鞋子上的那朵錦白水仙花。
「臣妾身份卑微,不曾想過進宮之福,唯有一願,求家人平安……」
蕭御白渾身一滯,緩緩坐直了身子,盯着水仙花出了神,口中喃喃:
「唯有一願,家人平安……」
良久,他閉上雙眼深吸口氣:「擇日接你妹妹進宮,養在你身邊吧。」
「多謝陛下恩典。」
我故作哭腔謝恩,蕭御白扶着我起身:「別哭了,朕心疼,今夜朕哪兒也不去,好好陪你,就像民間夫妻。」
我低眉順目遮掩眸中冷笑。
當時姐姐最喜歡繡的,就是水仙花。
蕭御白強娶姐姐那日,姐姐也是淚眼婆娑求他保家人平安。
只是,他食言了。
如今不過是拿我當替身戲子,陪他唱這出相思戲。
戲臺子要搭好了,臺子上的人,也都該就位了。
可是蕭御白,這戲本子,我纔是執筆者。
晚膳剛上桌,吳公公就匆匆忙忙跑了進來,被門檻絆倒在地。
「陛下……皇后娘娘那邊……中邪了。」
蕭御白蹙眉放下筷子。
這半個月來,每每他宿在我這兒,貴妃總會找各種生病藉口來請他,皇后出事,還是第一次。
「皇后怎麼也跟貴妃一般胡鬧?叫太醫去看看就是了。」
蕭御白絲毫不在意,就着我夾菜的手喫了一塊茶釀酥雞。
「陛下……」
吳公公跪着上前兩步,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您還是親自去看看,皇后娘娘口不擇言,說了些離譜的話。」
「說的什麼?直接告訴朕。」蕭御白不耐煩擺擺手。
「說……說皇長子不是陛下血脈,還一直在說小公主索命……」
蕭御白臉色大變,他的後宮中,從沒有過公主出世。
皇嗣血脈,不是小事。
「封鎖消息,朕親自去看看。」
他揮袖起身,頭也不回走出寢殿。

-6-
蕭御白沒再回來。
我獨自就寢,入宮以來第一次安穩入睡。
醒來的時候,日上三竿,平日催我起牀給皇后請安的掌事姑姑靜靜立在牀邊。
「娘娘醒了,可要梳妝?」
她扶着我的手下牀。
「今日怎麼沒提醒本宮去請安?」
我裝作好奇問着。
她垂眸,語氣一改往日蠻橫:「皇后娘娘不適需靜養,昨夜陛下已將協理六宮之權交給了貴妃娘娘。」
我淺笑勾脣:「既如此,等下便去貴妃娘娘寢殿請安吧」
透過銅鏡,我看到她飛快抬頭看了我一眼,好似驚詫我爲何不繼續追問。
她不知道,這是我自己寫的戲本子,又何須追問後文。
我到貴妃寢殿的時候,裏面熱鬧異常。
後宮中權柄交接,上來趨炎附勢的不在少數。
我一進去,整個殿內瞬間寂靜。
所有的目光都移向我,有嫉妒有鄙夷,還有一道目光,是玩味和欣賞,是來自貴妃的。
「本宮累了,姐妹們都回吧,泠妃留下本宮要訓話。」
「是,謝娘娘。」鶯鶯燕燕相繼起身,整齊地躬身行禮,退出了大殿。
殿門緩緩緊閉,殿內只留下跪在地上的我和坐在高位的貴妃二人。
貴妃一步步從高位走下來,站在我面前。
她伸出腳,繡花殷紅的鞋子挑起我的下巴,迫使我仰起頭看向她。
她的脣角斜翹,露出冷笑,挑眉開口道:「你果然是個有本事的,沒辜負本宮的期望。」
「你做這麼多,就只爲了接你那個妹妹進宮?」
我垂眸:「是,這對臣妾很重要。」
她是這出戏最重要的角兒,她必須要進宮。
至於蕭御白的承諾,他的話,但凡相信過的人,都死了。
「這次算你走運,能讓你幫本宮一次,本宮也會幫你這一次。」
貴妃放下腳,踩在我的手背上用了力。
「以後,我們就兩清了,本宮不是皇后那個蠢笨毒婦,可容不得你再放肆霸佔陛下,你可明白?」
我俯身顫抖,裝作惶恐。
「臣妾不敢,只是陛下寵愛……」
她的腳下用了力,我幾乎能聽到手骨在她腳下發出細細碎裂的聲音。
「寵愛?不過把你當個玩意兒罷了!陛下說過,整個後宮,只有本宮纔是他最信任的,不然怎麼會把協理六宮之權交給本宮?」
她的語氣霸道蠻橫,其中卻不合時宜夾雜着一抹嬌羞。
可見蕭御白的話,她深信不疑。
畢竟我入宮前,她是寵冠六宮的第一人。
可是她的夢,也該碎了。
我抱着手匍匐在地,耳朵貼在地磚上,聽到了匆忙敦厚的腳步聲。
「娘娘,臣妾只是想活下來,從未想過跟您爭風頭,若您不喜,臣妾願意自毀容貌……」
我拔高音調大喊。
貴妃遲疑半晌,笑出了聲,從頭上拔下一支尖頭銀簪子扔在我面前。
「好啊!那你最好自己動手,本宮就當清君側了,省得你狐媚惑主!」
「放肆!」
殿門被踹開,蕭御白大跨步走進來。

-7-
手背上的腳抬起,我抱着手縮成一團,被蕭御白抱起。
貴妃愣住一瞬,卻又想到什麼似的挺直腰桿。
「陛下,此女是皇后的人,臣妾只是想爲陛下肅清身邊小人,畢竟她只是賤籍出身,臣妾怕她忘了身份……」
說到皇后,蕭御白手臂一僵。
我偏了偏頭,把裝着香丸的鏤空耳墜偏向蕭御白的口鼻之處。
蕭御白眸中閃過些許迷醉,抱着我的手緊了又緊。
「皇后是癔症,她身邊的人算賤籍?貴妃別忘了你的身份纔是。」
他冷哼一聲,抱着我轉身往外走。
貴妃這才着了急,快步過來扯住蕭御白的袖子。
「陛下,臣妾只是爲了您好,臣妾父親是開國大將軍,臣妾一家都是爲了陛下的江山啊……」
蕭御白周身瀰漫出冷意,一腳踹開貴妃。
「你提醒了朕,朕來這兒就是要告訴你,你的父親帶着二十萬大軍失蹤在嶺南深山。」
「你最好祈禱他沒有叛國,不然第一個被押到陣前祭旗的,就是你。」
蕭御白一路陰沉着臉,抱着我回了玲瓏殿。
「陛下累了,可要歇歇?」
我試探開口。
他瞥了我一眼,眸中帶着審視之意,似在意外我竟不問他皇后的事情。
他略一點頭,靠在軟榻上合上了眼。
我默默地點上一爐香,從懷中取出一張黃紙,刺指見血,以血爲墨,在黃紙上飛快畫下雲篆,扔進那一爐閃着火星的香炭中。
雖只半月,這套動作我已經做得足夠熟練,沒有人可以發現。
我蓋上爐頂,一縷白煙順着爐子上的鳳眼鏤空升騰而出,在我身邊盤旋一週,衝着小憩的蕭御白而去。
蕭御白閉着眼,鼻翼翕動,很快陷入了沉睡。
我坐在榻邊,像入宮以來這半個月的每一個晚上一樣,捻起一根漆黑的銀針刺入他頭頂穴位。
蕭御白臉上泛起異樣的潮紅,口中喃喃:
「泠兒,你回來陪朕了,真好,給朕生個孩子吧……」
我冷笑,貼近他的耳朵小聲道:「陛下,您真的想要我們的孩子嗎?」
蕭御白無意識點頭,臉上潮紅更甚:「要孩子,泠兒,朕努力耕耘,定讓你生下朕的龍嗣。」
我坐起身,打開腰間硃砂封口的葫蘆。
葫蘆一開,一股陰冷之氣蔓延出來,我掀開蕭御白的裏衣,露出他的小腹。
把葫蘆口對準他的肚臍倒置放上。
瞬間,從肚臍處長出密密麻麻的黑色蛛網紋,爬滿了他的小腹。
一炷香後,所有蛛網紋迅速隱沒在肌膚之下,縮回肚臍。
像一張大網縮成了繭,裏面孕育着新生命。
「蕭御白,你和泠兒的孩子,一直都在呢。」
我收回葫蘆,低聲呢喃。
葫蘆已空,我當日從姐姐屍骨上取出的嬰屍水徹底消失。
蕭御白,既然你這麼想要孩子,我自然是要成全你的。
畢竟,這也是姐姐的血脈。
放在別人身上,我也不放心,既然是龍嗣,就由你親自孕育吧。

-8-
蕭御白這一覺睡了很久,醒來後更是困頓如孕婦初期,倦怠無力,一連三日罷朝不上。
太醫來了一撥又一撥,請了平安脈也說不出病症。
只得宣稱陛下過於勞累。
朝堂倒是也安穩,畢竟皇后剛剛中邪,四處傳言她生下的皇長子並非蕭御白血脈,丞相急得不行,不敢上朝,更不敢提醒蕭御白上朝。
貴妃母家又出了意外,二十萬大軍消失。那些大臣巴不得不上朝,躲避蕭御白的怒火。
因而蕭御白也在我的玲瓏殿昏昏沉沉睡了三日,他的肚子,也肉眼可見地微微凸起。
「朕這幾日在泠妃這兒喫得不錯,都有些贅肉了。」
他不自覺地撫摸小腹,眉眼溫柔。
我發自內心地笑了,笑出梨渦:「是呢。」
蕭御白一時看愣了神:「朕,第一次見你笑得如此好看。」
我抿嘴不言。
隱忍多年的事情終於有了一點好成果,我自然開心極了。
如果姐姐還在,或許她也會開心的。
「朕晚點回來陪你。」
他拍拍我的肩膀,起身上朝去了。
可他前腳剛走,後腳貴妃身邊的掌事姑姑就闖進了大殿,頤指氣使睨着我。
「泠妃,我Ťū́₇們貴妃娘娘有請,快些隨我去吧。」
我心情很好,也懶得跟她計較稱呼的態度,順從地跟她出了殿。
轎輦卻不是走去貴妃殿,而是停在了皇后寢宮前。
「泠妃,請吧,本宮可是特地請你來看一出好戲的。」
貴妃站在門口,面色得意得好似已經殺了皇后站在了後宮首位。
我跟在她身後走進去,殿門瞬間關閉,還落上了一把鎖。
殿內院子中架起來一個臺子,臺子上綁着皇后身邊的掌事大宮女,從繁。
臺子對面,是一張供桌,供桌上五穀五花俱全,還有一柄黃銅劍。
劍柄上有三個歪歪扭扭的刻字:「黑頭翁」。
我心口一滯,這三個字,是當年我惡作劇,嫌棄玉衡師兄年少老成,刻在他的劍柄上的。
「玉衡仙師,請吧。」貴妃朗聲道。
我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一抹熟悉的白衫身影緩緩走出。
長身玉立,恍若謫仙,眉目如畫,墨髮如緞,臉上的表情卻像極了六七十歲的老學究。
我脖頸一緊,緊緊盯着他。
他卻像不認識我一般,半個眼神都沒在我身上流轉,只走到臺子前,拿起劍和五穀,開始作法。
「娘娘,後宮中請江湖術士大行法事,若陛下知道可好交代嗎?」
我壓下不安,問着貴妃。
貴妃冷哼一聲:「什麼江湖術士,這可是救了我父親的嶺南仙師!我可是給陛下過了進宮冊子的。」
她睨了我一眼,突然笑起來:「不會是泠妃看到驅邪,心中有鬼,害怕了吧?」
「放心,你的妹妹本宮今日也接進來送去你玲瓏殿了。就算你真的有鬼,死之前本宮也會讓你們姐妹見一面的。」
她語氣中是掩飾不住的得意。
我沒有說話,已經無心跟她逞口舌之快。
嶺南,深山。
他就是玉衡師兄。

-9-
當日我決意復仇,下山時偷了師門禁學的禁術法本。
玉衡追來,難道是師父他們察覺,要阻攔我嗎?
「請天意,降神囑!」
玉衡突然一聲厲喝,銅劍憑空起飛,繞着從繁轉了三圈,在她的臉上飛速划動,在她的哀嚎聲中刻下六個字:
龍嗣錯,帝女落。
「看啊,那果然是禍害皇嗣血脈的雜種,還不快請陛下過來。」
貴妃得意極了。
「仙師,還請看看這宮中,可還有什麼畫皮、邪祟!本宮和陛下一定重重有賞!」
她的眼神瞟向我。
我的掌心出了汗,銀針已經捻在指尖。
只要有異變,我就拋開一切殺了皇后,再殺出去,取了那蕭御白的心臟把他做成傀儡,讓他乖乖孕育姐姐的嬰靈。
我努力這麼久,只差三日了,誰都不能攔我!
玉衡師兄看向了我,目光深深,一向老成的眸色竟然閃過一絲心疼。
「玄鳳涅槃,怎可以鬼稱?」在貴妃期待的目光下,他悠悠開口。
貴妃臉色瞬間變了:「胡言亂語!一個賤民怎麼是鳳!本宮武將世家唯一嫡女,纔是天生的鳳!」
她衝上前去,搶過銅劍刺向我。
「本宮已得天意,泠妃就是邪祟,本宮來親自爲陛下肅清妖孽!」
我故作害怕,被她逼得連連後退倒在地上。
眼睜睜看着劍刺向我的心口。
下一秒,一段錦白綢緞飛出,牢牢纏住銅劍。
「娘娘,您是天鳳,她是玄鳳,二者並存,她若死了,您也會受損。」
玉衡師兄悠悠走過來,從她手裏拿回銅劍。
我愣住了。
剛剛確實是想試探玉衡師兄,若他不出手,我自然也有辦法脫身。
可我沒想到,他不僅出手幫我,還爲了救我編出一套瞎話來。
玉衡師兄,可是向來惜字如金,不打妄語的。
「若本宮一定要她死呢?本宮的背後,可是開國大將軍府!」貴妃咬牙切齒。
「如此說來,你要殺朕身邊的人,也是開國大將軍的意思了?」她的背後突然傳來陰冷低沉的聲音。
蕭御白不知何時進了殿,冷冷地看着貴妃。
「好啊,朝堂上開國大將軍居功自傲,要求朕把泠妃送去和親南疆的攝政王。」
「後宮中,你還想殺了泠妃。你們一家父女,可是齊心得很啊!」
蕭御白麪色陰冷,貴妃登時嚇得跪地不起。
「至於這位仙師,朕該稱你爲南疆攝政王纔是吧?」
我驚詫看向玉衡,他面色淡淡:「好久不見。這回可不是我擅闖,是你的貴妃請我來的。」
說完,他略一點頭,抬腿泰然走出了大殿。
臨走前碰了我袖口一下,留下了一封書信。

-10-
我獨自回了寢殿拆開信箋。
看着信中文字,我才知道,玉衡果真是常年失蹤的南疆攝政王。
而從前在山上,他每年消失幾個月說回家處理事情,是回南疆處理政務。
而他這次來,是奉了師父的命來尋我。
「師父說,凡我師門弟子,修禁術者須禁足至百年。我知道你不喜寂寞,求師父法外開恩,允許我帶你回南疆。」
「若你肯,就以和親之名隨我回去,我會給你建一個小京城,夠你後半輩子不會無聊煩悶。」
「我給你三天時間考慮,按照你的資質,剩下這三日,應該夠你收尾了。」
我心緒久久不能平靜。
玉衡師兄,師父。
我知道你們在爲我鋪一條後路,畢竟殺了中原皇帝,我怎能全身而退。
可我從沒有想過要退。
我點了一爐香,把信扔了進去。
看着白紙黑字被火星漸漸吞噬,我心口最後一絲牽掛也了了。
我蓋上爐子,走出房間吩咐:
「來人,請陛下今夜務必來玲瓏殿就寢。」
蕭御白一直到彎月當頭才姍姍來遲,臉上還掛着餘怒。
他已經褫奪了貴妃封號位分。
連帶着朝堂上大將軍的不敬一塊治了個抄家滅族之罪。
而皇后的玷污皇嗣,卻因爲貴妃的胡鬧,成了被污衊的虛假罪名。
不過沒關係,我本來也沒想讓她這麼順利地死去。
我把綢兒養在了身邊,蕭御白處理了貴妃之後,變得愈發依賴我,對我的要求千依百順。
不順也沒關係,我的玄門香和玄門針,足夠讓他乖乖聽話。
綢兒在宮裏養得很好,她很聰明,也很少哭鬧,這倒是讓我省了不少心。
我用了一整個白天的時間,抱着綢兒在御花園玩兒,多次在皇后身邊侍女的面前露出胎記。
當天晚上,我哄着蕭御白睡下後,悄悄抱着綢兒到了御花園。
過了沒多久,一身寢衣的皇后果然出了寢宮,一路走向御花園。
腳步踉踉蹌蹌,似是被人控制。
我在她今晚的安神湯中加了料,她已經在現實和虛幻交錯中漸漸失去了理智。
在她的記憶中,她是那個丟棄女兒,要一直把女兒找回來的罪惡母親。
「綢兒,記得姐姐教你的嗎?」
我抱着綢兒,手指蘸着胭脂在她臉上抹開。
綢兒懵懂點點頭,小拳頭攥緊身上的百喜服。
這身百喜服,是我當時撿到綢兒時,在她身上圍着的。
只不過當時已經被野狼撕爛,如今是我一針一線縫好的。
我把她放在假山中,抓了只叫春的狸貓放在假山後。
「喵嗚,喵嗚。」狸貓叫着,像極了小孩哭鬧。
一抹大紅身影漸漸靠近,正是皇后。
「寶寶?母后來找你了,寶寶。」
「母后的寶貝小公主,母后來找你了,你在哪裏呢?」
「母后錯了,原諒母后好不好……」
她走進假山,眉眼中有些癲狂和懵懂。
我引着狸貓往綢兒身邊走,順利把皇后引了過來。
她看着綢兒的背影,徹底失去了理智,猛地衝過來把綢兒抱在了懷裏。
「寶寶,母后來了,母后錯了,你不會怪母后對不對?」
她抱着綢兒親了又親,綢兒很聽我的話,雖然嚇得發抖,但是一點都沒哭。
我站在假山後,捏緊嗓子,用只有她能聽見的聲音開口:
「母后,好冷。」
「母后,亂葬崗好冷,離母后好遠,我找回來好辛苦哦。」
皇后僵在原地,猛地把綢兒從懷裏扯出來,高高舉起。
就着月光,綢兒臉上的胭脂如血。
皇后發出一聲刺耳尖叫,猛地鬆開手,連連後退,直到跌入假山後的御湖中。
她的驚叫聲吸引來很多人,好多火把圍了過來。
可這裏隔得太遠,她們來得太慢。
皇后飄在水面再難掙扎,只剩半口氣。
可她的死法,不該如此輕易。
我把早已準備好的避水火油倒進湖裏,抱起摔暈的綢兒擠出眼淚坐在假山後。
直到看見小腹凸起的蕭御白也走了過來,我才撲過去。
「陛下,是臣妾的錯,臣妾不該讓綢兒亂跑,不該讓皇后娘娘看見綢兒。」
「皇后娘娘非說綢兒是她的小公主,還說她生下的必須是皇子,公主必須死,帶着綢兒就要跳湖,臣妾只來得及救下綢兒……」
我哭得梨花帶雨,口齒清晰,保證周圍的人都能聽清我所說。
蕭御白臉色慘白,從太監手裏拿起火把探出身子往湖中看去。
他本就被嬰靈虛耗的身體已經搖搖欲墜,手止不住的抖,幾個火星子落進去,水面立刻變成火海。
皇后微弱的哀嚎聲響起,又很快歸於寧靜。
「妖……妖邪!」蕭御白咬牙切齒。
下一秒,他直接昏倒在地。

-11-
後宮中貴妃和皇后都出了事。
位分最高的,就只有我。
而朝堂上,當年蕭御白爲了上位,殺光了除了他之外的所有皇室血脈,無人能在此時替他攝政。
而皇后的父親元丞相早就因皇后中邪而被禁足,貴妃的父親被抄家。
短短半個月,前朝最能用之人已經沒有了。
至於剩下的人,那些曾經站在丞相一邊的,幫他害過我姐姐和爹孃的那些人,我都已經送去了御賜金筷子。
那些金筷子裏,已經被我淬了毒。
就在蕭御白昏迷的當晚,他們也都暴斃了。
我在寢殿中守着蕭御白,聽着外面傳來的這些好消息,心頭卻沒有復仇的快感。
解決這些人如此順利,我只恨自己當年爲何不早些動手。
就算他們死了,姐姐、爹爹、孃親,也都回不來了。
又有什麼用呢?
至於那些說我是想妖妃想篡位的,我只覺可笑。
如今這些爛攤子,我可沒興趣收拾。
我撐到現在,只是爲了姐姐那個孩子。
那不僅是蕭御白和姐姐的孩子。
那不過是個不足月的孩子,三魂七魄都不全。
我用禁術連通陰陽,引來姐姐一魂、爹爹的一魂、孃親的一魂塞了進去,湊齊了三魂七魄成了嬰靈。
又用禁術讓蕭御白的身體做了爐鼎養育而成。
看着蕭御白已經隆起如西瓜的小腹,我知道,成了。
我把蕭御白手腳牢牢捆住,以銀針刺入他的人中和啞穴位,保證他的清醒,也保證他不會喊出聲。
在他滿臉驚恐中,我抽出當年插在姐姐屍首上的那把刀, 一層一層割破他的衣服。
一層一層割下去。
在血水中活活取出了一個足月的嬰兒。
蕭御白活活疼死了過去。
我抱着孩子走到殿外, 寢殿裏所有宮人都已經被我屏退。
我把孩子放在高處, 放出了玉衡師兄留給我的煙花。
不出半個時辰, 他就會趕到。
做完這一切,我走回寢殿, 放了一把火。
火很大,很快把蕭御白吞噬進去。
我坐在大殿中間, 感受着四周灼熱, 不知道當年爹孃死的那晚, 是不是也一樣大。
「爹爹,孃親, 姐姐,當年, 是我來晚了。」
我閉上眼, 等待着灼痛來臨。
手腕卻突然被一陣涼意纏住,扯着我飛出火中。
耳邊響起清冷聲音:
「所幸,我沒有來晚。」
【番外】

-1-
中原當年大亂後,玉衡已經率南疆攻佔了所有領土。
南疆小皇帝成了中原小皇帝, 而南疆成了玉衡的封地。
玉衡師兄說得對,南疆很美。
小京城也很大, 足夠我玩了。
只是我已經失去了玩樂的興趣。
玉衡師兄不再雲遊,而是在我身邊, 陪我一起養着小平安。
平安, 是我強行救回來那個孩子的名字。
他很聰明,可惜他是禁術的產物,只能活 9 年。

-2-
平安九歲那年,平靜祥和地死在了一個圓月之夜。
我央求玉衡帶他回了京城, 把他與姐姐、爹爹、孃親葬在了一處。
玉衡來了信箋, 說已經將他們魂魄全都歸位。
他們不再是枉死冤魂,不必再遊蕩於世間, 可以轉世了。
玉衡信中說, 師父近來有些唸叨我, 興許會心軟準我回師門住幾日。
我知道師父爲何會念叨我,因爲我用了禁術,卻沒有引起天下大亂。
禁術之所以是禁術,因爲一旦用了, 定會天下大亂, 要麼傷及用者自身。
師父知道我是天生的邪星, 他和玉衡,從來都沒有相信過我心有大善。
當初不阻攔我,也是因爲不敢。
因爲若我真心要天下大亂,由着我做,也不過是中原亂上三載而已。
可若打斷我, 天下定難再太平。

-3-
我沒有給玉衡回信。
因爲我已經沒有了站起身的力氣。
我一步一步爬着, 想挪到桌邊寫字。
卻在拿起筆的那刻,喉間腥味冒出,我的眼睛、口鼻、耳朵止不住地冒出鮮血。
師父,玉衡師兄。
世間本無天生邪星, 不過都是人性之惡的催化罷了。
我報了仇,自然也散了恨了。
你們料事如神,卻獨獨猜錯了我。
【本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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