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金發下來後,我身上只剩 2500 塊。
老伴宋伯民朝我要了一千,轉頭就去賭博了。
女兒讓我給她的孩子買幾罐奶粉。
兒子嚷嚷着要我給錢娶媳婦,卻把錢全充進了遊戲廳。
我捏着手裏剩下的 14 塊,來到買內褲的攤子上。
老闆說,內褲 15 塊。
再然後,我一個人去了養老院。
-1-
今天是月底,退休金剛打下來。
等我取錢回到家裏時,宋伯民已經在等我了。
他開口便是要錢:
「錢給我吧,你這沒個規劃,到時候亂花了怎麼辦?」
我沒動,徑直走向熱水瓶。
女兒馬上要帶着孩子回來,小孫女夜裏得喝奶粉,沒熱水不行。
宋伯民見我沒搭理他,伸手就搶我手裏的熱水瓶:
「周秀,我跟你說話呢,你這什麼態度?!」
他力氣大得很,我根本攥不住。
熱水瓶摔在地上,碎成一地,熱水濺得到處都是。
這是家裏最後一個熱水瓶了。
望着一地碎片,我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哽咽着說:「這個錢,我有用。」「你能有什麼用?都一把年紀了,又不是十幾歲小姑娘,難不成還想着買新衣服打扮自己?」
宋伯民一邊嗤笑,一邊伸țű⁹手往我口袋摸。
我慌了神,死死拽住他的手,
他惱羞成怒,猛地推開我。
「轟」的一聲,我牙磕在地上,手臂也被地上的碎片扎破,血慢慢滲出來。
這時,女兒回來了,看到這場景,趕緊把我扶起來,可一開口,卻是責怪:「媽,你惹他幹嘛呀?他愛幹嘛幹嘛,你別管他不就行了?」
宋伯民走到我面前,用力掰開我的手,強行從我口袋裏拿走一千塊錢。
「是啊,我說了讓她把錢給我,她偏不聽。而且我又不是全拿走。」
女兒沒再吭聲,扶着我坐在凳子上,拿了醫藥箱給Ţű̂₉我清理傷口。
我看着宋伯民大搖大擺地出門,心裏清楚,他肯定又去賭博了。
這些年,他沒給過我一分錢。
家裏原本賺下的錢也被他賠的一乾二淨。
女兒剛要給我包紮傷口,孫女的哭聲就從裏屋傳來。
她只好放下東西,「媽,我先去看看孩子。」
看着她遠去的背影,我的視線落在地上那顆摔掉的牙上。
那是我唯一一顆還能咬得動東西的牙了。
我忍着疼慢慢挪過去,撿起那顆牙,又蹲下收拾地上的碎片。
破碎的玻璃裏,映出我的臉,滿是皺紋,嘴角還掛着血。
女兒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媽,我工資還沒發,你取的那錢……能先給我買罐奶粉嗎?」
-2-
她走過來,捏了捏我的手,語氣哀求。
「媽,諾諾剛剛一直哭,哭得嗓子都啞了,就想喝口奶粉,您就再幫我這一回吧。」
我摸了摸口袋裏的一千五百塊,只是重複道,「我的錢,還有用。」
她沉默了一瞬,很快就反應過來。
「媽,您放心,等我工資一發立刻給你補上。」
「到時候再帶您去補個牙。」
我沒說話,她說給我補上,最後也還是會忘記。
我的牙,也早就缺了五年了。
可我還是從口袋裏拿出錢,「你要多少?」
「買奶粉得買貴一點的,差不多要一千吧。」
我把錢遞給他,她又數了一遍,頭也不回的丟下一句,「謝謝媽,諾諾之後一定會記得你的好的。」
我看着她駕輕就熟的背影,心裏莫名一痛。
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好像每一年都有這樣的場景上演。
就因爲他們那些虛無縹緲的承諾,我在這個千瘡百孔的家裏,熬了一年又一年。
我看着滿地狼藉,還有剛燒好灑了一地的熱水。
恍惚間好像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我愣在原地很久,久到手臂上的血自己止住。
屋子裏變得很安靜,只聽得到女兒哄孫女睡覺的搖籃曲。
我圍上圍裙,走進廚房。
窗外變暗時。
兒子回來了。
客廳再次熱鬧起來。
我聽到宋伯民高興的聲音。
「今天我可是贏了一百塊,今天必須喫點好的。」
女兒抱着孫女從客廳裏出來,語氣有些欣慰。
「還贏了一百啊,可以啊爸。」
緊接着,門被推開,宋伯民探進腦袋,滿臉嫌棄:「怎麼又喫雞蛋羹?就不能做點別的?」
-3-
「沒錢。」
宋伯民輕嗤:「是真沒錢,還是你摳搜得捨不得用你的錢?你怎麼這麼自私啊,一家人都眼巴巴盼着喫頓好的呢,買點肉能花幾個錢?」
聽着他的指責,我切菜的手猛地頓住。
我深吸一口氣,努力嚥下哽咽,「今天是清明,我妹妹就是這天走的……不能喫肉……」
宋伯民像是被這話砸了一下,愣了那麼一瞬,可很快,他更加變本加厲:
「你妹死了關我們什麼事?難不成她的冤魂還能跑出來影響你做飯啊?」
「都過去多少年了,你能不能懂點事?我都多少天沒沾過葷腥了,這個家可都指望着我呢,喫頓肉怎麼了?」
他一邊說一邊指着我罵,好像受委屈的是他。
女兒趕緊過來打圓場:
「爸,你少說點吧,媽心裏肯定不好受。」
她一邊說着,一邊偷偷給我使眼色眼底,像是讓我別跟宋伯民計較。
這時兒子問了一句,「你們說啥呢?」。
宋伯民立馬換了副笑臉,迎上去和兒子有說有笑。
我端着做好的雞蛋羹往桌上放,兒子卻湊過來:
「媽,你可別迷信了,清明咋就不能喫肉了?哎呀,不行就買蝦啊,我想喫點葷,還有白菜,我最近都瘦了,得好好補補。」
「而且買點好菜也花不了多少錢,咱家又不是喫不起。」
「你之前不是委託我墓碑那個事嗎,我都看好了。」
聽着他的話,我心裏那點堅持終究還是鬆動了,嘆了口氣,放下手裏的雞蛋羹,拿起外套出了門。
街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可我卻覺得自己和這一切格格不入。
我來到賣蝦的攤位前,咬咬牙,掏出一百塊錢,買了蝦。
旁邊一位大姨見我這麼大方,熱情地招呼:
「姐欸,要不要買束花?不貴,才一塊錢,清明給故人送束花,也是份心意。」我盯着那束花,花瓣鮮嫩,顏色嬌豔,腦海裏卻全是妹妹的模樣。
猶豫了好一會兒,我還是把花放下,拿起旁邊兩顆白菜,一起帶回了家。
等我回到家,他們正圍坐在桌子旁聊天,桌上的雞蛋羹已經被喫得一乾二淨。我默默走進廚房,把肉和白菜洗淨、切好,下鍋翻炒。
很快,飯菜做好端上桌,青菜很快就被夾光了。
我盯着空盤子,手懸在半空,遲遲沒有伸出去。
女兒像是察覺到了什麼,連忙夾了一隻蝦放進我碗裏:
「媽,你喫這個。」
我看着碗裏的蝦,只覺得嘴裏缺牙的地方一陣刺痛。
這蝦,我怎麼咬得動呢?
猶豫了一下,我還是把蝦放回了盤子裏。
宋伯民看到這一幕,「哐」的一聲把碗重重摔在桌上,滿臉嫌惡:
「嘖,看着你喫飯真倒胃口,這麼矯情,夾給你還不喫?愛喫不喫!走,我帶你們出去喫去!」
說完,他扯着女兒和兒子就往外走。
客廳裏瞬間安靜下來,安靜得讓人害怕。
空蕩蕩的家裏,只剩下我一個人。
沒有一個人問我,爲什麼不喫。
沒有一個人關心我,是不是因爲牙齒掉了咬不動食物。
更沒有一個人知道,我對蝦過敏,一口都不能喫。
-4-
看着桌子上沒喫完的菜,我陷入了回憶。
很久以前Ṭů₋,我被家裏送去割禮,差點因此死掉。
是妹妹,拼了命把我送了出去。
那一天,是清明節,我逃了出去,後來媽媽告訴我妹妹死了。
當時我滿心崩潰,自責不已,直到遇見了宋伯民。
那時的他,溫柔體貼,細緻的照顧着在痛苦裏的我。
每次喫飯,他都記得我不愛喫的食物,絕不會讓它們出現在餐桌上。
他善於交際,無論走到哪兒,都能聽到旁人對他的誇讚,說他性格好、爲人和善。
在知道我的家境後,他沒有嫌棄,而是小心的呵護我。
所以我淪陷了,滿心期許地以爲,只要嫁給他,往後就能擁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
可我怎麼也沒想到,婚後他染上了賭博的惡習。
起初,我苦口婆心地勸他,希望他能別再去賭。
可他卻對我拳打腳踢,每次爭吵,他總是會重複那句話:
「這輩子除了你,還有誰會要你這個從那種落後地方逃出來的女人?」
即便如此,我還是心存幻想,覺得只要自己足夠努力,一切都會好的。
我以爲自己逃出了原生家庭的牢籠,可後腳卻跳進了婚姻的墳墓。
當我意識到這一切時,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人生的大半輩子已經在痛苦中消磨殆盡。
可有時候,心底又會湧起一絲不甘,想着或許一切還能重新開始。
想着這些我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他們什麼時候回來的,我毫無察覺。
但宋伯民喝得大醉,把家裏客廳都砸了。
兒子還在一旁喊着:「媽,我一身汗,你來給我擦擦。」
我疲憊醒來,滿心都是對他們的失望,沒有理會。
好不容易剛有了睏意,宋伯民卻又衝進房間扯我的衣服。
等他折騰夠了,我又被他的呼嚕聲吵醒。
一聲接着一聲,吵得我再也睡不着。
我睜着眼,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就這樣熬過了一整夜。
直到窗外的陽光刺進來,我才回過神。
不知從何時起,我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日子。
習慣了宋伯民的呼嚕聲,習慣了他們對我的頤指氣使與百般磋磨。
聞着滿屋子刺鼻的酒味兒,我突然一陣噁心,內心的厭惡湧上心頭。
我強撐着疲憊的身體,把隔壁的雜物間收拾出來,抱起自己的被子搬了進去。
中午十二點,宋伯民剛醒就開始折騰:「我的錢包哪去了?誰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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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伯民在家裏翻箱倒櫃,找了好半天也沒找到他的錢包,最終放棄了開始叫我:
「周秀?你死哪兒去了?還不趕緊給我找下我的錢包!」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如此,但凡有什麼東西找不着了,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我。
結婚前,我曾跟他說過不要總是丟三落四。
那時的他,滿臉討好,一遍遍信誓旦旦地保證着。
我滿心歡喜,也天真地當了真。
可結婚十幾年過去了,他一成不變,連口頭敷衍都懶得。
我從雜物間走出去,撿起丟在角落的錢包。
他一把奪過翻了翻,隨後皺着眉頭,「你偷我錢了?」
「我拿沒拿,你心裏應該清楚。」
他卻怒氣衝衝地朝我吼道:
「偷了我的錢還不承認是吧?我就說你從那種落後地方出來的,能幹淨到哪裏去!」
儘管聽了這麼多次,可我還是會心痛。
女兒聽到這邊的動靜,臉上滿是焦急:
「爸,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別這麼說媽。」
我提高了音量,「我說了,我沒拿!」
「你沒拿?昨天我回來的時候還摸到錢包裏有Ŧú⁸錢呢,今天就沒了,不是你拿的還能是誰?」
女兒偷偷給我使眼色,輕聲勸道:
「媽,你要是真拿了爸的錢,就還給他吧,別再鬧得大家都不愉快了。」
「昨天是你兒子送你回來的。」
我冷冷地說道,目光投向坐在角落的兒子。
兒子的眼神一下子閃躲起來,不敢與我對視。
「媽,難不成你還想說是我拿的啊?你要真拿了就還給爸吧,你不是還有錢嗎?別這麼小氣。」
兒子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語氣裏卻帶着一絲心虛。
我忍不住想笑,內心的荒謬感如潮水般湧來,最終真的笑了出來。
可笑着笑着,眼淚卻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
「我說了,我沒拿。」我哽咽着重複道,聲音裏滿是絕望。
宋伯民皺了皺眉,沒再說什麼,只是一臉不耐煩:
「你沒拿就沒拿,你哭什麼?說你幾句還不行了ƭųₐ,真是夠矯情。兒子,走,出門跟爸打球去,留在這裏真是晦氣。」
兒子卻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聽從他的話,而是靜靜地看着我,猶豫了一下說道:
「你去吧,今天媽醃菜,我要幫她。」
我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把穀子拿上屋頂曬。
兒子跟在我身後,也默默地把菜鋪開來,我們之間瀰漫着一種壓抑的沉默。
等宋伯民走了,女兒在樓下朝我揮手示意後,兒子終於開口了。
我以爲他要跟我道歉,可他只是語氣試探:「媽,你不是說,想要個兒媳嗎?給我點錢,我ṱų²去給您找個兒媳唄。」
-6-
我望着地上乾巴巴的菜,滿心疲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兒子卻不依不撓,「媽,我說真的,您幹嘛不說話?到時候娶進來了媳婦也可以幫您分擔分擔。」
「分擔?」
兒子立刻保證:「對啊媽,我是您親兒子,還能騙您不成?」
可不管他怎麼軟磨硬泡,我最終還是那一句:「我的錢,還有用。」
這些錢,是我用來給妹妹立碑的。
兒子一聽這話,笑容瞬間消失,卻又像是想到什麼一樣:
「媽,你給我錢,我先把那塊碑買了怎麼樣?」
聽着他的話,我緊捏着兜裏那所剩無幾的錢。
「我現在就去買。」
聽到這裏,我還是把錢給他了。
他一句話沒說,拿着錢就走。
我卻悄悄跟在了他身後。
沒走多遠,就看到他一頭扎進了網吧。
我站在網吧門口,透過那有些模糊的玻璃往裏看。
他把我給他的錢,全充進了遊戲廳。
我捏着兜裏剩下的那幾張皺巴巴的錢,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滿心的悲涼。
原來,他還是騙了我,我還傻傻地抱有一絲希望。
這一刻,我才明白,真相遠比謊言更讓人痛徹心扉。
那種被至親欺騙的感覺,像一把鈍刀,在我心上一下一下地割着。
我在網吧門口站了好久好久。
直到天色完全暗下來,門口的燈光都熄滅了,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外走。
可時間太晚了,連最後的末班車都沒了。
我只能一步一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路上沒什麼人,只有我的腳步聲在空蕩蕩的路上回響。
這一走,就是整整五公里。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綿軟無力,卻又不得不往前走。
等終於到家的時候,我只覺得身心俱疲。
剛推開門,就看到孫女諾諾坐在一旁,手上被燙了一大塊,正在大哭着。
宋伯民則在旁邊悠閒地抽着煙。
他一看到我,立馬大聲吼道:
「你去哪裏鬼混去了?你女兒給你打了這麼多電話,你都不接!」
「你看看,就因爲你不在家,諾諾都被燙傷了!」
-7-
我衝過去想看諾諾的傷,宋伯民卻打掉我的手。
「手這麼髒,還碰孩子,到時候孩子感染了怎麼辦?」
女兒拿着藥膏紅着眼從門口過來,握住我的手,「媽你去哪兒了?」
「讓你在家看着孩子,你倒好,一天到晚去幹嘛了?」
女兒站在身後,這次再也沒有反駁。
好像她也在怪罪我。
我看着嗷嗷大哭的孩子,沒有說話。
女兒失望的看着我。
「媽,我以爲你會幫我看着孩子的……」
宋伯民朝我大吼,
「還愣着幹嘛啊,快去做飯啊!」
兒子坐在角落打着遊戲。
我的視線一一掃過他們,最後看着哭個不停的孩子。
我以前期盼的家庭也不過如此。
逃離了原生家庭又怎麼樣了?
還不是一樣的痛苦,絕望。
在他們眼裏,我連一個人都不是……
我手上的東西摔在地上。
兒子纔看向我。
「媽,你也真是,孰輕孰重你都分不清楚。」
「孩子怎麼離得了人?」
女兒仍然沒說話。
只是靜靜的看着我。
我看向兒子。
「孩子離不開人?」
「那你們爲什麼不看着她?」
「你們什麼都要我做,有想過我嗎?」
「你也是女兒,你也當過媽,你有想過我的感受嗎?」
我憋着一口氣,說出了不敢說出口的話。
「可你是我媽啊!」
「諾諾也是你孫女啊,你怎麼可以這麼狠心呢。」
「你現在真的越來越自私了,媽。」
聽着他們的話。我又忍不住笑了出來。
「自私?難道最自私的不是你們嗎?」
「我看你是反了天了!」
宋伯民朝我揚起手,甩了我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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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愣在原地,兒子也放下了手裏的手機。
我看着女兒拉了宋伯民一下。
兒子也讓他少說點。
可我卻覺得自己被這一巴掌徹底的打醒了。
我沒說話,垂頭進了雜物間收拾自己的東西。
看着櫃子裏壓在底下磨損的最嚴重的內褲。
我忍不住哭了起來。
這條褲子,是女兒曾經拿給我的。
自從我嫁給宋伯民,生活便變得拮据起來,連一條新褲子都捨不得買。
宋伯民哄騙着我,說生了孩子之後,就用不上它了。
兒子也總是冷言冷語,說反正那個洞這輩子已經用過一次了,何必再浪費錢買這東西。
當時的我,竟然鬼使神差地同意了他們的說法。
從那以後,便再也沒穿過內褲。
記得陪女兒去做產檢的時候,她曾勸我把褲子穿上,說這是保護自己的方式。我卻笑着對她說,我待在家裏,不會受到什麼傷害的。
此刻,我顫抖着雙手,撫摸着這條褲子,心中滿是苦澀。
這些年,我總是擔心女兒,給她買了許多內褲,可自己卻從未捨得爲自己添置一件。
那時,在醫院裏,醫生給我免費體檢。
女兒看到我換衣服後的樣子,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我原以爲她是被我嚇到了,可她卻心疼地說,是心疼我的傷口。
可如今,她大概早就忘記了曾經的心疼,也忘記了我是她的母親。
我輕輕地撫摸着這條褲子,最後還是將它放在了外面。
我在心裏告訴自己,我不欠她什麼,這麼多年的付出,已經足夠了。
我把僅有的東西都放進大布袋裏,可袋子卻連一半都沒填滿。
看着這個輕飄飄的袋子,我心中一陣悲涼。
我揹着包,轉身朝門外走去。
就在這時,女兒紅着眼睛從門口進來,「媽……你要去哪兒?」
我看着她,心中五味雜陳,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
但我清楚,我不想再留在這裏了。
曾經,我以爲有女兒的地方就是家,可現在看來,我錯得離譜。
我沉默着,沒有回答她。
女兒的淚水奪眶而出,哽咽着說:
「媽,對不起,我剛剛不該對你發火的。」
「我就是有些激動了……都怪我,你別走好不好?」
我沒有停下腳步,只是默默地拿着包往外走。
宋伯民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我,語氣中充滿了不屑:「讓她走!我倒要看看她會不會求着我們要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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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言不發走出了家門。
沒有一個人出聲挽留,也沒人攔住我。
那一刻,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覺得無比諷刺。
我茫然地走到街上,目光突然被一個攤位吸引。
有人在清倉大甩賣內褲,我輕聲問道:
「老闆,這個多少錢?」
攤位老闆是個中年婦女,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臉上帶着和善的笑容:
「誠心要的話,15 塊。」
我下意識地把手伸進兜裏,摸索了好久,才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十塊紙幣和四枚硬幣。
「14 塊可以嗎?」
老闆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和無奈,直接從攤位上拿了兩條內褲遞給我,又額外塞了一條到我手裏。
「可以。買一送一,再送你一條吧,到時候換着穿。人嘛,要對自己好點。」
我抬起頭,聽着她溫暖的話語,鼻頭突然一酸,眼眶瞬間溼潤了。
我瞬間意識到,我也應該爲自己而活。
我轉身回到了那個曾經讓我痛苦不堪的家,徑直走向放房本的地方。
宋伯民ẗū́ₗ看到我回來,先是嗤笑一聲,語氣中滿是嘲諷:
「還知道回來啊,我就說你……」
可當他看到我手中拿着房本時,笑容瞬間凝固在臉上,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周秀,你什麼意思?你要拿房本去幹嘛?你知不知道這個是我的房子?」
-10-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帶着一絲威脅。
聽到他的話,我心中一陣冷笑。
他的房子?
他或許早就忘記了,當初我從那個落後的地方逃出來後。
是我一個人四處奔波,貸款買下了這個房子。
這麼多年來,宋伯民從來沒有給過我一分錢。
甚至因爲我的戶口是後來辦的,我們連結婚證都沒辦,只有一張薄薄的、寫着承諾結婚的證明書。
這三十年,我爲他生兒育女,操持家務,受盡了委屈和磨難,他卻什麼都沒有給過我。
這個房子,又怎麼會是他的呢?
「宋伯民,你別忘記了。我們沒結婚……」
宋伯民愣在原地。
我深吸了一口氣,「你騙着我給你當牛做馬這麼多年。」
「現在就連兒子女兒也向着你,你還要什麼?這麼多年過去了,我拿回自己的東西怎麼了?」
他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
我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繼續說道:
「我以爲嫁給你會幸福的,可你呢,你都做了什麼?」
「你對得起我嗎?就這樣,我們離婚。」
我把那張所謂的結婚紙,重重地拍在桌子上。
宋伯民皺着眉頭,語氣中帶着一絲不耐煩和不屑:
「至於嗎?不就是前幾天說了你幾句嗎?你非得這樣鬧嗎?」
我看着他,不禁冷笑一聲,笑聲中滿是悲涼:
「非得這樣鬧?宋伯民,你捫心自問下你在這個家裏起了什麼作用?你又沒工作又不照顧孩子,你能幹什麼?」
「難道你會再找個工作又或者在家帶孩子嗎?」
我的聲音越來越高,情緒也越來越激動。
他低下了頭,不再說話。
這麼多年來,他們總是覺得我爲這個家付出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
卻從來沒有一個人願意站在我的角度,感受一下我的痛苦和無奈。
我一把將那張結婚證明撕得粉碎。
兒子衝過來,聲音滿是焦急和無奈:
「媽,你一定要這樣嗎?不能好好談談嗎,都是一家人。」
我打斷他,「這樣是哪樣?你還要我怎麼樣?好好談你們會聽嗎Ŧùₜ?你們有真的把我當做你們的家人嗎?」
說完我帶着房本轉身就走。
這次,我沒有再回頭。
-11-
中介帶着人來看了房子,很快,房款就打了過來。
我拿着這筆錢住進了養老院.
離開了那個讓我壓抑痛苦多年的家,心裏卻沒有想象中那麼輕鬆。
那幾天,宋伯民的電話一個接一個地打過來。
每個電話都在指責我:「你自己走不要緊,你讓女兒怎麼辦?你就這麼狠心?」
聽着他的話,我心裏一陣冷笑。
我知道女兒早就看準了一套學區房,只是一直沒告訴他罷了。
原來,在女兒的計劃裏,也沒把他這個父親真正放在心上。
他這個父親,也不過如此。
我曾經還天真地以爲,女兒會更偏向他,現在想想,真是可笑。
我沒有跟他多做糾纏,直接掛斷了電話,隨後拉黑了他的號碼。
我不想再被他的無理取鬧和道德綁架所困擾,養老院的大姐跟我侃起了家常:
「你怎麼一個人來了?你家裏人呢?」
我剛要開口,「我家裏人……」
話還沒說完,手機又響了起來。
我一看,是女兒宋曉曉的電話。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接起了電話。
女兒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着急:「媽,你怎麼不接電話啊?你爲什麼要跟爸離婚啊,這不是過得好好的嗎?是不是誰跟你說什麼了?」
她一連串的問題,讓我覺得既可笑又心寒。
我忍不住反問道:「你當初爲什麼離婚?宋曉曉,你難道不是當媽的嗎?」
電話那頭突然安靜了下來,氣氛變得有些凝重。
我只覺得心頭一陣麻木,繼續說道:「你當初說和他過不下去了,所以離婚,我是支持你的,如今,難道你看到我這樣痛苦,卻還要阻止我嗎?」
我想起那時候她離婚後沒有時間找工作,是我在家幫她帶孩子。
她那時還信誓旦旦地說,這輩子就希望我幸福。
可現在,她卻來質問我爲什麼要離婚。
宋曉曉沉默着,我甚至能聽到她有些顫抖的呼吸聲。
我曾經很掙扎,一方面想着爲了女兒留在那個家,繼續忍受痛苦。
另一方面,自己內心的痛苦卻如影隨形,越來越難以承受。
我努力平復着自己的心情,「你也當過我的女兒,我不求你理解我。」
「但你別阻止我。說出讓我爲了你留下來這種話,我已經爲你付出十多年了。」
電話那頭沒有說話,卻隱約傳來了哽咽聲。
良久,就在我快要掛斷電話的時候,她終於開口了:
「媽,我支持你。」
聽到這句話,我的心裏五味雜陳,有釋然,也有一絲淡淡的悲哀。
或許,這是我在這段痛苦經歷中,唯一能得到的一絲慰藉了吧。
-12-
住進養老院的這些日子,兒子不斷給我發消息。
他說,宋伯民已經戒掉了賭博,還找了一份不錯的工作。
現在他們租了個房子,他甚至說那塊碑已經買了。
還有宋伯民晚上睡覺的時候,嘴裏還一直唸叨着我的名字。
看着這些消息,我靜靜地發了會兒呆,最終沒有回覆。
事到如今,他說的什麼,是真是假,對我來說已經沒那麼重要了。
我再也不想回到那個痛苦的地方。
與那個家相比,我反倒愈發喜歡養老院的氛圍。
在這裏,我結識了許多有趣的人。
他們給予我的溫暖和關懷,讓我彷彿真的找到了家的感覺。
有個老婦人,她患有阿爾茨海默病,可偏偏是這裏最愛說話的人。
大家都叫她陳姐。
每天她總是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嘴裏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總讓我忍俊不禁。
我能想象到,她在沒患病之前,一定是個特別鮮活、充滿活力的人。
她的存在,讓我那些陰霾的情緒也被漸漸驅散。
還有養老院的院長也是個熱心腸的人。
每次來送飯的時候,她總是會帶來很多營養均衡的飯菜。
有鮮美的海鮮,還有鮮嫩的魚肉以及營養豐富的雞蛋之類的。
而且她總是會主動把雞蛋和一些好喫的菜夾到我的碗裏。
一邊熱情地招呼着我多喫點,一邊和我們聊天,詢問我們的生活情況和需求。那頓飯,我喫得格外滿足,到最後甚至有些意猶未盡。
院長看着我,微微皺起了眉頭,關切地問道:
「你喫飽了沒?」
我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她卻指了指我的肚子,半開玩笑地說:
「那爲什麼沒鼓起來?」
聽到這句話,我原本想笑,可兩行清淚卻先一步奪眶而出。
這麼多年來,我在那個所謂的家裏,受盡了委屈和忽視,從未感受過如此真切的關心。
而在這裏,在這個養老院裏,這些素不相識的人,卻給予了我比家人更多的溫暖。
這裏,比我曾經期待的那個家,更像一個真正的家。
-13-
在養老院的日子,我每天都和大家待在一起。
喫得豐盛可口,睡得安穩踏實。
我發現自己臉上的皺紋似乎都少了不少。
或許是因爲這裏的飯菜太美味,我胖了幾斤,原本鬆弛的皮膚被撐開,皺紋也就不那麼明顯了。
而且,在這裏,我總是很容易就被逗笑.
院長是個很有想法的人,經常組織我們玩一些有趣的小遊戲,還會安排大家表演才藝。
陳姐記性不好,吹起口琴來卻有模有樣,她還特別熱情地說一定要教會我吹口琴。
我跟着她學了一段時間後,她竟然買了一把嶄新的口風琴送給我,這份突如其來的禮物讓我心裏暖烘烘的。
可這天宋伯民黑着臉找上門來,一看就不太情願的樣子。
兒子跟在他身後,小聲地嘀咕着:
「爸,你答應過我的,你都忘了?」
宋伯民看到我的瞬間,愣在了原地,隨後脫口而出:
「你倒是被養得挺好,一個人在這兒享福,把我和兒子丟在家裏喫苦。」
他的語氣裏滿是埋怨和指責。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院長和陳姐立刻站到我身前,護住了我。
院長毫不客氣地說道:
「喫苦?她喫了這麼多年苦,現在享享福怎麼了?你要是再說這樣的晦氣話,就給我滾出去!」
說着,院長就叫來了保安。
兒子見狀,連忙上前,臉上滿是焦急:
「媽,你就跟我們回去吧,我和爸都很想你。我保證,我再也不亂花錢、不打遊戲了。爸也找到了一份好工作,我們都知道錯了。」
我看着他們,嘴角泛起一絲苦笑。
曾經,我無數次期待着他們能有這樣的轉變,能真心地關心我、在乎我。
可如今,一切都太晚了。我淡淡地說:
「你們怎麼樣,跟我沒關係了。」
兒子似乎還不明白我的決絕,又連忙說道:
「媽,你是不是因爲那三千塊錢還在生氣?」
聽到他的話,我只覺得一陣無奈。
事到如今,他都還不明白我爲什麼離開,爲什麼對這個家徹底失望。
我耐心地解釋道:「宋望,你打遊戲輸的次數多了,還會想再打遊戲嗎?這是一個道理。這麼多年來,我在這個家裏承受的痛苦和委屈,就像打遊戲一次次地失敗,積累得太多了,現在我已經不想再繼續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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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望呆呆地愣在原地,眼睛睜得大大的,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神情。
宋伯民見狀,一把推開宋望。
「你少跟她廢話,你到底回不回去?女兒女兒不要,兒子兒子不要,也不顧家,哪裏像個女人的樣子?」
「還天天跟這些個腦子看起來就不好的人在一起,我看你也是老糊塗了!」
他的聲音尖銳刺耳,充滿了憤怒和輕蔑。
話音剛落,陳姐衝了上去,「你說誰呢?」
一時間,場面變得混亂不堪。
叫罵聲、推搡聲此起彼伏。
院長趕忙上前,費力地把激動的陳姐拉了下來。
看着眼前這出鬧劇,我毫不猶豫地叫來保安。
保安很快就將宋伯民控制住。
我直視着宋伯民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
「宋伯民,沒腦子的是你,他們比你好多了。」
「我寧願在這裏度過後半輩子,我都不會回去。」
在他愣神的瞬間,保安已經將他強行帶了出去。
院長開始清理着地上的狼藉,陳姐則走到我身邊,眼眶微微泛紅。
「對不起」
我原以爲她是要爲剛剛衝動的行爲道歉。
卻沒想到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聲音帶着一絲心疼:「你破皮了。」
這時我才發現,自己的手上不知何時破了個小口子,大概是剛剛宋伯民拉扯我的時候弄傷的。
院長聽到陳姐的話,也急忙走過來,迅速跑去拿出醫藥箱,細心地給我上藥。養老院的其他人都紛紛圍攏過來,關切地看着我,眼神中滿是擔憂。
我的心中湧起一股暖流,眼眶不禁一熱。
雖然我們彼此之間沒有血緣關係,但卻有着比親人更溫暖的情誼。
好像我真的擁有了夢寐以求的家庭生活。
我搬來這裏一個月後,女兒宋曉曉來看望我。
她提着大包小包的東西,懷裏還抱着小孫女諾諾。
喫飯的時候,她幾次欲言又止,想要跟我說話,卻沒張口。
我看着她疲憊憔悴的臉龐,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怎麼臉色這麼不好?」
聽到我的話,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緒,像是懺悔般地說道:「媽,對不起,我不知道事情爲什麼會變成這樣……爸知道我的學區房,強硬地要住進來……」
聽完她的話,我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緣由。
原來,宋伯民威脅她,說她如果不贍養自己,就要去法院告她。
她實在是走投無路了,纔來找我幫忙。
「媽,我該怎麼辦?要是爸住進來了,那諾諾怎麼辦,我不放心讓爸帶她。求求你,媽,家裏不能沒有你,你就回去住一段時間吧。」
她淚流滿面,苦苦哀求着我。
我靜靜地看着她,苦笑着說:
「我幫不了你,我也不會回去。」
「媽……」宋曉曉哭得更厲害了,可我卻沒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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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她走了,我心裏卻不太平靜,好不容易下了場雨,衝散了我心頭的煩躁。
宋曉曉又來了。
看到她的瞬間,我差點沒認出來。
她瘦了好多,原本圓潤的臉頰變得消瘦,眼眶深深地凹陷下去,眼神中滿是疲憊和憔悴。
她說宋伯民因爲去賭博,被人打得全身癱瘓,現在正躺在醫院裏。
宋望在醫院陪護着,而她因爲要照顧諾諾,實在抽不開身去醫院。
宋曉曉望着我,眼中滿是哀求,輕聲問道:「媽……你真的不回來了嗎?」
此時,已經學會說話的諾諾也奶聲奶氣地重複着她的話:「媽媽……你不會來了嘛?」
我看着可愛的諾諾,輕輕地捏了捏她的臉蛋,神情鄭重地說道:
「雨下大了,回不去了。」
她張了張口,沒有再多說什麼,和我一起喫了一頓飯。
飯桌上,氣氛有些沉悶,偶爾諾諾的幾聲笑語,也沒能打破這壓抑的氛圍。
送她回去的時候,她突然衝過來緊緊地抱住我,放聲大哭起來:
「媽媽,對不起……對不起……」
她的哭聲和外面的雨聲交織在一起,傳入我的耳中。
我下意識地想要伸出手,像小時候那樣拍拍她的背,安慰她一切都會好起來,可最終,我的手停在了半空中,還是沒有行動。
最後,我只是輕輕地說了一句:「以後別來找我了,媽真的幫不上你什麼了。」
看着她和諾諾的背影在雨中越走越遠,我的心中五味雜陳。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聲熟悉的叫喊:「阿秀,喫飯了……」
我轉過身,朝着聲音的方向走去,邁向屬於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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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間,我已在養老院住了快一年,與院裏的每個人都漸漸熟絡起來。
可陳姐的病情卻愈發嚴重。
她的阿爾茨海默症越來越嚴重,出現了短暫的失語症狀。
看着她迷茫的眼神,我提出要帶她去醫院檢查治療。
可她卻固執地搖頭拒絕,含糊不清地表示想去一個地方。
我耐心勸道:「那也得先拿點藥吧,不然病情會更嚴重的。」
最終,院長開着車,載着我們一同前往醫院。
沒想到,在醫院裏,我見到了宋望。
他安安靜靜地坐在病房門口的長椅上,既沒有像往常那樣玩手機,也沒有打遊戲。
整個人神情萎靡身上散發着一種壓抑而沉重的氣息。
他看到我時,滿是胡茬的臉上閃過一絲複雜的神情。
片刻的沉默後,他像是終於鼓足了勇氣,緩緩說道:
「媽,爸搶救不過來了,醫生說他最多可以撐到晚上。他這幾天一直唸叨着你的名字……你要不要看他一眼?」
說罷,他垂下頭,像個犯了錯的小孩兒,不敢直視我的眼睛。
在他以爲我會拒絕的時候,我向前邁了一步,緩緩走到窗邊。
透過玻璃,我與牀上戴着呼吸機的宋伯民對視了一眼。
他的眼神中似乎有千言萬語,我好像看到了他眼角有淚水。
但我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也沒有走進病房。
我心中的怨恨與傷痛,不是他這幾滴眼淚就能化解的。
臨走的時候,宋望從口袋裏掏出三千塊錢遞給我,聲音有些沙啞:
「媽……這是還你的錢。」
我看着他手中那皺巴巴的鈔票, 又看了看他身上滿是灰塵、有些破舊的衣服,心中終究還是有些不忍,輕聲說道:「不用還了。」
說完,我便轉身離開, 去和院長匯合。
坐在車上的時候, 我的腦海中依舊思緒萬千, 整個人有些恍惚。
陳姐似乎看出了我的異樣, 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 嘴裏開着玩笑:
「幹嘛看起來這麼命苦, 你再這個表情, 這個藥你替我喫, 可苦啦……」
她那帶着笑意的話語, 讓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可笑着笑着, 淚水又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
那些曾經的痛苦與掙扎, 在這一刻, 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可我也明白,生活終究還是要向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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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從醫院回來後, 我和陳姐便開始認真規劃起前往她心心念唸的那個地方的行程。
一路上,陳姐的情緒顯得格外激動。
彷彿那裏有着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在等待着她。
終於抵達了目的地。
當我看到眼前的景象時,整個人瞬間愣住了。
這裏,竟然就是我多年前拼死逃離的地方。
曾經破舊不堪的門檻上,如今已長滿花朵。
我站在原地, 腦海中思緒萬千。
恍惚間, 彷彿又回到了那個恐懼的過去。
還沒等我回過神來,陳姐突然身子一晃, 在我面前重重地倒下。
我心中一驚, 飛奔過去。
只見她雙眼緊閉, 意識已經不太清楚, 嘴裏卻不停地念叨着:「姐姐……我回來找你了……」
聽到她的話,我的心猛地一顫, 一種難以言喻的預感湧上心頭。
我小心翼翼地扒開她的後脖領, 當看到那塊熟悉的胎記時,我的手瞬間僵住了。
原來, 她真的是媽媽口中我以爲早已去世的妹妹!
我顫抖着雙手抱住她, 淚水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
我不明白,她爲什麼還要回到這個曾經給我們帶來無盡痛苦的地方。
可又在一瞬間, 似乎又明白了一切。
我想起她曾經說過的那句「花開了, 要等的人該回來了」。
她等的人不是別人, 是我。
這麼多年, 她一直在等我,而我卻渾然不知。
我哭着想要把她送去醫院, 可她的眼神直直地看向我,微弱地說道:
「姐姐……對不起……我來晚了……」
話音剛落,她的頭便無力地垂了下去,沒了聲響。
最後我顫抖着雙手, 將她葬在了這片土地上。
處理完一切後, 我用剩下的錢在這個曾經讓我恐懼的地方定居了下來。
我還建立了一個慈善機構,專門幫助那些想要從這裏逃出去的女性。
我深知她們所面臨的痛苦和掙扎,我不想讓她們再重蹈我和妹妹的覆轍。
我希望, 至少在她們的人生中,能夠自己緊握命運的方向盤。
不再被那些殘酷的舊俗所束縛,自由地追求屬於自己的幸福。
(已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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