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開心就來海邊看我

嫁給周聿森前,朋友問他最刻骨銘心愛過的女人是誰。
他點了支菸,沉默數秒:「她嫁人了,說出來對她影響不好。」
「那……你和含之在一起這麼久,就沒動過心?」
周聿森輕漫笑了笑:「她木訥,溫順,身家清白,是最適合做周太太的人。」
婚禮前一天,木訥溫順的準周太太,從準新郎最好朋友的牀上醒來,
眼底春色還未褪盡:「陸廷驍,這份新婚禮物我很喜歡。」
陸廷驍莞爾,將人拉入懷:「既然很喜歡,那就……再來一次?」

-1-
進電梯時,我抬頭看了一眼自己。
皮膚瑩潤,眉眼疏淡,但瞳仁漆黑。
是乍一看毫不驚豔的淡顏。
但若是笑起來。
脣角就會顯出一對梨渦,倒也平添了幾分俏皮ţùₘ。
我想到閨蜜宋可的話:「這還真是人逢喜事。」
「你不覺得你最近狀態好得飛起,越來越美了嗎?」
我忍不住抬手輕摸了摸臉。
婚禮就在三週後。
我要嫁給周聿森了。
那些掩不住的歡喜,像是可樂瓶中滿溢的氣泡。
細碎地炸開,盈滿了整顆心。
我步伐輕快走出電梯。
不遠處的包廂門半掩着。
說笑聲越來越近。
提前一天回京,我沒告訴周聿森。
想要給ṱŭ¹他一個驚喜。
鞋跟陷入柔軟的地毯,
腳步聲很輕。
房間內沒人注意到門外的我。
正說笑得熱鬧。
「對了森哥,你還沒回答我剛纔的問題呢。」
「這麼多年了,你最刻骨銘心愛過的女人有幾個?」
「說好的真心話啊,可一個字都不能摻假。」

-2-
我下意識就停了腳步。
連呼吸都不自覺地放輕。
周聿森背對着門的方向。
我只隱約看到他的側臉。
他點了一支菸,又沉默了幾秒。
方纔緩緩開口:「一個。」
「有多刻骨銘心?」
周聿森輕笑一聲:「當初差點爲了她和父母決裂。」
「甚至都已經做好跟她喫一輩子苦的準備了。」
「陪她住了三個月出租屋,喫泡麪喫得想吐。」
「賣了手錶給她過生日,她氣得罵我,又哭着撲過來親我。」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親眼看着她在小診所給我流掉一個孩子。」
「當時真的,特別特別想娶她。」
「我艹,這誰啊,能讓你愛成這樣?」
周聿森卻輕搖了ťű₃搖頭:「她已經嫁人了,說出來,對她影響不好。」
說完,他拿起面前酒杯,一飲而盡。
又自顧自倒了滿滿一杯。
「去年見過她一次,她過得不太好。」
「我給了她一筆錢,我們在酒店待了三天。」
「分開的時候,她哭了。」
周聿森又喝了一杯酒,幽幽道:「我當時,差點想和含之解除婚約。」

-3-
我靠在牆壁上,只覺涼意滲透了四肢百脈。
去年他意外失聯三天,我記得很清楚。
我很擔心,三天都沒有睡一個好覺。
可就在我爲他牽腸掛肚的時候。
他卻和舊情人在酒店待了三天三夜。
我差點,反胃得吐出來。
「那……你和含之在一起這麼久,真沒動過心?」
他靠在椅背上,輕漫地笑了笑。
「她漂亮,溫順,身家清白,但性子木訥無趣,是最適合做周太太的人。」
「確實,含之姐真的挑不出毛病來。」
「就是挑不出毛病,才無趣。」
「既然這麼嫌棄,那就退婚好了。」忽然有人開了口,語帶譏誚。
「廷驍?」周聿森有點訝異。
陸廷驍冷笑一聲:「反正是他們家高攀你們周家,你怕什麼。」
氣氛有一瞬間的凝滯。
很快有人打圓場。
「婚期都定了,現在還說這些也沒意義。」
「再說了,含之姐人挺好的,森哥那些也都是過去的事了。」
「來來來喝酒喝酒,別提那些陳芝麻爛穀子。」
周聿森皺了眉:「你喫火藥了?還是你老子逼婚,你心裏有氣拿我發作?」
陸廷驍撂下酒杯:「你覺得我喫逼婚那一套?」
「那你這一肚子邪火哪來的?」
「不行哥們兒給你找個妹子,你去泄泄火?」

-4-
陸廷驍也笑:「成啊,不過你得挑個我看得上的。」
「說說,要什麼樣兒的。」
陸廷驍靠在椅背上,身形散漫恣意。
「說了你也找不來。」
周聿森倒像是上勁兒了:「我今兒還非給你找出來不可,你只管說。」
陸廷驍緩緩抬起眼看向周聿森。
和周聿森的溫潤英俊不同。
他滿身慵懶頹唐的男人味兒,比最烈的酒還要烈三分。
「那真不巧,她也嫁人了。」
周聿森一怔,忽然低罵一聲:「你故意的吧?」
陸廷驍沒說話,好一會兒才自嘲笑了笑:「不說了,喝酒。」
他倒了滿杯,一飲而盡。
說笑聲又熱鬧起來。
話題也被默契地轉移開。
我到底還是沒有推門進去。
質問,吵鬧,糾纏。
都沒有意義。
男人們會覺得,都是結婚前的事,無傷大雅。
長輩們會覺得,小題大做,沒什麼比兩家結姻親更重要。
我深一腳淺一腳踩在地毯上。
直到進了電梯,靠在冰涼的電梯壁上。
耳邊迴盪的卻還是周聿森那幾句。
她漂亮,溫順,木訥,無趣。
是最適合做周太太的人。
我忽然無聲笑了,再次看着鏡子中的自己。
仍是疏淡的眉眼,但那瞳仁不再明亮。
怎麼努力,脣角的梨渦都不會再浮現。
這是寡淡的,甜白瓷一樣單調的張含之。
木訥的,溫順的,沒有脾氣沒有個性的張含之。
是家族培養出來的,最完美的聯姻工具。
沒人會去在意她的喜怒哀樂的工具。

-5-
下午五點時。
周聿森開車過來家裏接我出去喫飯。
父母都笑得熱絡又開心。
家中姐妹歡喜又豔羨地看着我戴了新首飾下樓。
這一套珠寶是早上週聿森讓人專程送來的。
還有三週就是婚禮。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推進。
如果此時我說要退婚。
立刻就會被兩家定爲罪人。
我看着周聿森。
他依舊英俊風流,倜儻無雙。
看着我的雙眼盛滿了柔情。
閨蜜曾和我說,「男人願意演就不錯了。」
「最好他們能演一輩子。」
「因爲所有的戀愛,婚姻,到最後,結果都那樣。」
「含之。」周聿森對我伸出手。
他在笑着,眼底深處卻是冷漠。
「當初看到這套珠寶就知道,很適合你。」
他握住我的手,滿眼的欣賞。
我任他攬着,得體地和我家人告別。
紳士地護着我上車。
又和他去了那家又貴又難喫的餐廳。
只是用餐到一半的時候。
他的手機忽然震了震。
我看着他拿起手機,神色微變。
心裏明鏡一般。
照出他的可笑和我的可悲。

-6-
我放下刀叉,輕聲問:「是有事嗎?」
「抱歉含之,是公司那邊的事……」
他欲言又止,又有些爲難地看着我。
彷彿在等着我,說出他想要的答案。
「那你快去吧,公司的事重要。」
他皺皺眉,抬腕看看錶,又道:「不着急,我還是先送你回去。」
「沒事,你去吧,我待會兒正好和可可逛一下商場。」
周聿森彷彿輕舒了一口氣。
「那行,那你到家一定記得和我說一聲。」
他說着,就站起身,卻又俯身在我額上輕吻了一下:「週末兩天我好好陪你。」
我沒有去逛商場。
只是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小時候我是乖乖女。
長大了我是名媛淑女的典範。
我像是被裹在一層一層厚重的繭子裏。
密不透風,掙都掙不開。
心底有根緊繃了二十多年的弦。
那根弦勒得我快要窒息時。
我忽然想起手機裏宋可前幾天發給我的微信。
她養的小男友,騎着機車載着她在賽道上疾馳。
她說:「含之,我結婚三年,第一次感覺這麼自由。」
「他們男人可以養金絲雀,我們爲什麼就要爲那根爛黃瓜守活寡?」
「含之,及時行樂啊。」

-7-
我也去了那家賽車俱樂部。
準備工作就緒,教練帶着我過去時。
忽然有人叫了我的名字。
「張含之?」
我訝異回頭,就看到了靠在機車上的陸廷驍。
他正摘下頭盔,抬手將額髮向後攏。
露出的一雙眉眼鋒利,卻又帶着難馴的桀驁。
我禮貌點點頭,正要離開。
陸廷驍卻又開口:「你想學?」
我遲疑了一下,還是點頭,「嗯。」
他看一眼教練:「我教她,你去忙吧。」
我有些意外,看向陸廷驍。
他靠在機車上,肩寬腿長,身形挺拔有力。
那種強烈到極致的男性荷爾蒙氣息撲面而來。
我下意識移開視線。
卻又忍不住輕咬了咬嘴脣。
莫名地,有點心慌。
「走吧,先帶你跑兩圈。」
陸廷驍拿了頭盔遞給我。
我本想拒絕。
可當他修長有力的大手遞到我面前時。
我卻又鬼使神差地接過了頭盔。
坐上去後,我和陸廷驍保持着最大的距離。
他長腿支地,一邊扣着頭盔搭扣,
一邊從後視鏡看了我一眼:「一會兒想飛出去?」
「抱着我腰。」
我又咬了咬嘴脣,伸出手,輕輕拽住了他的賽車服。
陸廷驍笑了一聲,卻也沒再說什麼。
跑第一圈時他明顯收着。
到第二圈時,他逐漸加了速。
速度飈起來時,我嚇得整個人撲到他背上,緊緊抱住了他的腰。
手臂下,滾燙堅硬的肌肉驟然繃緊。
烈風從我們身邊呼嘯而過。
陸廷驍微啞的聲音也被風送到耳邊:「張含之。」
他低咳一聲:「你也抱得太緊了。」

-8-
我猛地意識到什麼。
卻又因爲極快的速度不敢鬆手。
只能盡力地含着胸,想要避開那過分親密的觸碰。
可陸廷驍卻忽然減速,在賽道盡頭處停下。
他摘了頭盔,轉身將我從機車上抱下來。
我第一次體驗賽車,下地時整個人腿都軟了。
陸廷驍伸出手,穩穩扶住了我的腰。
「張含之。」
四周光線並不太明亮。
隔着護目鏡,我卻清晰看到他眼底暗生的炙火。
那是一種,我從未在周聿森臉上看到過的。
強烈到了極致的侵佔欲。
我忍不住向後退。
可攬着我腰的大掌卻驀地收緊。
我本能地向前一步,踉蹌撲到了陸廷驍懷裏。
咔嗒一聲,頭盔的搭扣被他解開。
頭盔摘下,風瞬間吹散了我的鬢髮。
我下意識仰臉,想要抬手去撩。
陸廷驍卻快了我一步。
他微帶着薄繭的手指,拂開我鬢邊紛亂髮絲。
在我回過神,想要閃躲時。
他卻低頭,直接吻了我。
他吻得乾脆,強勢。
彷彿根本不會給我半點抗拒和推開的可能。
脣齒被撬開,舌尖被他口允住。
他接吻的技巧有些生澀,弄得我有點疼。
我皺了眉,他的動作就又慢下來。
微有些粗糙的大掌,捧住我的臉。
指腹蹭過我的臉頰和耳側。
瞬間就燃起叢生的電流。
我又被他抱起,放在機車上。
他結實挺拔的身體,嵌進來。
火山將傾,壓制着一切。
我心跳急促,卻又慌亂無措。
他的吻又落下時,我的眼淚也緩緩洇了出來。
「張含之。」
陸廷驍吻我臉上的淚。
他的聲音卻是從未有過的溫柔:「你今天是不是不開心?」
我含了淚,偏過臉。
可他的手也追着過去,捧着我的臉不肯放。
我的睫毛顫了顫,眼淚順着臉龐滑入他掌心。
卻又倔強地不肯承認。
「我就是肚子餓了。」
「今晚喫了很難喫的飯,沒喫飽,很難受。」
他一愣,接着卻看着我笑了笑。
又低下頭,吻掉我睫毛上的淚:「走吧,帶你去喫好喫的。」
「騎這個去嗎?」
「晚上風涼,我開車。」
他很自然地,牽住我的手。
我掙了一下,沒能掙開。
他就握得更緊了一些。
剛坐上車,陸廷驍的手機響了。
他看一眼屏幕,又看看我,按了接聽。
「聿森,有事?」

-9-
「喊你出來喝酒呢。」
周聿森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低落。
陸廷驍勾脣,聲音裏卻是掩不住的歡愉。
「今晚有事,你找辰東他們吧。」
「你一單身狗能有什麼事,趕緊的啊。」
「真不行,真有事。」
陸廷驍說着,隨手開了音樂。
又扭頭問我:「想聽哪種?」
我還沒開口,周聿森那邊就炸了。
「陸廷驍,你問誰呢?」
「你不會是帶了妹子吧?」
陸廷驍沒承認,卻也沒否認。
周聿森顯然來了興致:「不是吧,你不是說你心上人也嫁人了?」
「你不會把別人老婆約出來了吧?」
陸廷驍挑眉,輕「嗯」了一聲。
「我艹。」周聿森聲音都高了一截:「你別告訴我你丫在當小三啊。」
陸廷驍側頭看了我一眼,「如果是她的話,當小三也不是不行。」
「不是,你來真的啊?你真和別人老婆在約會?」
「哪個男的這麼倒黴,讓你丫的扣頂綠帽子!」
陸廷驍選了首輕快的曲子,方纔慢悠悠問:「就這麼想知道?」
「廢話,趕緊說說,到底什麼天仙,讓你陸公子甘願當小三?」

-10-
「不能說。」
陸廷驍靠在車座上,脣角帶了一抹痞笑:「她嫁人了,說出來對她影響不好。」
周聿森安靜了一瞬。
再開口時,卻還是半信半疑:
「不是,你這到底是編出來逗我呢,還是來真格兒的?」
「認識你這麼久,怎麼半點風聲都沒聽過?」
「你不也瞞得滴水不漏。」陸廷驍冷笑:「再說了,是什麼很光彩的事?」
「那倒也是。」周聿森有些訕訕。
「先掛了,改天再聚。」
「成,不耽誤你們春宵一刻了。」
掛了電話,他發動車子,問我:「想喫什麼?」
我看着車窗外的夜色,腦子裏卻還在胡亂想着。
方纔他們兩人的交談,我也聽了個七七八八。
但其實我並不怎麼信。
陸廷驍這人,出身好,性子傲。
四九城裏也是獨一份的囂張不羈。
他們家老爺子可沒少拿柺杖敲他。
他要是喜歡一個人,不可能看着她嫁人的。
他爲什麼要編這樣一個謊。
我也猜不透。
但,和我也並無關係。
我們之間,興許也就今晚這麼一點交集了。
「去 C 大那邊吧,那裏有個美食街,我上學的時候最喜歡去了。」
「行。」
踩下油門時,陸廷驍又看我一眼:「安全帶繫好。」
我忙低頭檢查。
散着的長髮垂下來,晃悠悠落在了他手臂上。
我抬手將頭髮撩開。
卻忽然看到中控儲物格里,放着一個白色山茶花發繩。
很眼熟。
因爲我也有一對這樣的發繩。
後來不小心弄丟了一個。
但這發繩也不是什麼稀罕物。
去年網上火過一陣。
所以,可能也只是陸廷驍的某一個女伴遺留下的。
我緩緩直起身子,平靜看着前方。
卻又忍不住抬起手,用手背蹭了蹭微腫的脣瓣。
可他方纔接吻的時候,明明又很生澀。
我不知爲何冒出怎樣莫名的想法。
忍不住又自嘲地輕搖頭。
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今晚不過是我做的一個放縱的夢罷了。
「張含之。」
「嗯?」
「沒什麼話想問我嗎?」

-11-
陸廷驍側頭看我一眼。
又看向車前方。
我的視線落在他握着方向盤的大手上。
他的手很好看,骨節分明,粗獷有力。
倒不像個公子哥兒養尊處優的手。
我有點手控。
想到剛纔他攬我腰和我接吻的畫面。
又忍不住想,他若是兩隻手合攏,應該正好能握住我的腰吧。
「不問問我,說的那個人是誰?」
我下意識問:「是誰?」
陸廷驍就笑了:「你說呢。」
我怔然坐着,好一會兒,耳邊忽然響起連片嗡鳴。
連那輕快的音樂聲都漸漸聽不到。
紅燈亮了,很長的 78 秒。
車子停下來。
陸廷驍伸出手,輕握住了我的。
「張含之,我本來準備把這個祕密帶到棺材裏的。」
「如果今晚沒有在這裏看到你。」
「爲什麼?」
陸廷驍沒答,只是將我的手握得很緊。
「今天爲什麼不開心?」
「你怎麼知道我不開心?」
「你開心時不是這樣的。」
他轉過臉看向我:「張含之,你那會兒進來時,就像一個遊魂。」
「像架子上搖搖欲墜的一個瓷瓶。」
「我要是不喊你,你就會摔下來,摔碎了。」
我忽然鼻腔一酸,眼淚就滾滾落了下來。
他鬆開手,掰過我的臉,想把我的眼淚吻掉。
可信號燈變成了綠色,後面的車在瘋狂按喇叭。
他臉上表情一瞬間變得懊惱。
我卻忍不住失笑:「快開車吧。」
陸廷驍卻還是找了個地方將車子靠邊停下。
他解開安全帶,傾身過來捧住了我的臉。
「張含之……別在我面前哭。」
「哭也不行嗎?」
陸廷驍緩緩低了頭,吻我溼潤的臉。
「我受不了。」
「張含之,我最受不了你哭。」
他的吻又向下,落在我腫脹的脣瓣:「這次不會讓你疼了。」
「你之前,沒接過吻嗎陸廷驍?」
他沒答,只是忽然加深了那個吻。

-12-
那晚陸廷驍帶我去那條美食街。
陪着我從頭喫到了尾。
那些路邊攤,我已經好久沒碰過了。
每一樣都想嘗試,但卻又喫不完。
最後剩下的,都被陸廷驍喫掉了。
後來他送我回去。
離家還有幾分鐘路程時,我讓他停了車。
「陸廷驍,我今晚喫了很多很想喫的東西。」
「我現在已經沒那麼難過了。」
「今晚很謝謝你陪着我。」
「但是……」
「別但是,張含之,一般但是後面都沒有好事。」
陸廷驍沒有看我。
他只是平靜望着前面漆黑的夜色和空無一人的長街。
臉上的神色,卻再不是那種我熟悉的桀驁和凌厲。
好一會兒,他才自嘲般笑了笑:「你走吧。」
我低了頭,又看一眼那個白色山茶花的頭繩。
輕抿了抿脣:「那我走了,你回去開車慢一點。」
車門打開,我下了車。
關車門時,我沒敢回頭。
直到走出去幾步,我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
車窗被降了下來,我與陸廷驍四目相對。
他就那樣看着我,平靜之下,暗潮洶湧。
那種強烈到極致的佔有慾。
似乎快要噴薄而出。
我倉惶轉過身,慌不擇路般快步向前走去。
我是個懦夫。
我沒有和整個家族與世俗作戰的勇氣。
我更不敢。
像是十八歲的懷春少女般。
輕易將賭注放在一個男人的身上。
我竟只能看着眼前的火坑,閉上眼,跳進去。

-13-
婚期逐漸逼近。
周聿森的心情卻好像越來越糟糕。
婚禮前兩天。
在我家裏商議一些迎親的細節時。
他一直電話不斷。
我和爸媽親戚坐在客廳裏。
周聿森在外面廊檐下講了很久電話。
爸媽一心想討好這個金龜婿。
不停催着我出去送茶送點心。
我第一次出去時,周聿森有點不耐煩,但態度還算溫和。
第二次我又被催着給他送茶時。
剛輕喊了他一聲。
他忽然回頭,滿臉戾氣,聲音兇狠:「說了不用不用,你他媽煩不煩?」
話音落下時,他揚起手,打掉了我手裏的茶盞。
一邊鳥籠裏的鳥雀都驚得扇動着翅膀,不敢鳴叫。
茶杯摔碎了,茶湯四濺,我的手燙紅了一片。
可那點疼,卻絲毫抵不上心口裏重重的一擊。
像是尖銳的鑿子,被重錘鑿入血肉。
身後原本熱鬧的說笑聲,也停了。
爸媽一臉驚惶。
親戚們神情各異。
往日裏拈酸喫醋爲件漂亮裙子都要鬥嘴的姐妹們。
卻一個個白了臉,無措又擔憂地看着我。
我的後背火燒一樣滾燙。
牙齒陷入嘴脣的軟肉中,幾乎咬得破裂出血。
茶水打溼了我的裙襬和他的褲腳。
他沒有掛斷的通話裏,傳來女人不停喊他名字的聲音。
周聿森這纔回神。
卻先皺了眉。
片刻後,臉上帶出了一抹懊惱之色。
「抱歉含之,我剛纔不該衝你發火……」
「沒燙到吧?」
他一邊收起手機,一邊拉我的手。
可我條件反射般向後退了一步。
周聿森瞬間就沉了臉。

-14-
爸媽不知何時走了出來。
見狀趕緊推了推我:「含之,聿森也不是有意的。」
「小兩口,小吵小鬧多正常,你別不懂事啊。」
說着又對周聿森賠笑。
張羅着讓傭人過來幫他擦拭褲腳上的茶水。
周聿森彷彿譏誚般笑了笑。
雖然很輕,也只是一閃而過。
但我清晰地捕捉到了這一抹笑。
那一瞬間,我彷彿才驚醒。
其實我在周聿森眼裏。
和這籠子裏的鳥也沒什麼兩樣。
他願意了,給我個笑臉,溫柔幾句。
他心情不好的時候,隨打隨罵都是常態。
哪怕我的父母親人就在一邊。
他也從未有一絲顧忌和在意。
如果我嫁給他。
這會是今後無數個尋常的日子裏都要上演的一幕。
而這,也或許只是最微不足道的開始而已。
「好了,都別忙了。」
周聿森擺擺手,讓傭人們離開。
爸媽站在一邊,仍舊小心又忐忑。
周聿森沒看他們,伸手拉過我:「去換件衣服,晚上有個聚會,咱們出去喫。」
他和顏悅色,又溫柔體貼起來。
爸媽彷彿大鬆了一口氣,也跟着說笑附和。
我想要甩開他的手。
想要撕掉他臉上讓人作嘔的假面具。
但我最終還是沒有那樣做。
我只是如以往那個沒有脾氣沒有情緒的張含之一樣。
木訥,溫順地點點頭,轉身去了樓上換衣服。
換了新裙子,我對着鏡子整理頭髮。
鏡子裏映出一張慘白得猶如白熾燈一樣的臉。
可兩頰卻燒着一片赤紅。
依舊是疏淡的眉眼,可那漆黑的瞳仁裏,卻蘊着一簇微末的火光。
我知道。
這星點的微光,即將燎原。
我拿起手機。
微信裏,陸廷驍發來的那些消息,仍安靜地躺在對話框裏。
最後一條,是他問我:「張含之,有一份新婚禮物想要送你,你敢不敢收?」

-15-
我一直沒有回覆他。
距離他發來消息,已經過去兩週多。
我盯着屏幕,盯了好一會兒。
給陸廷驍回了一條消息:「今晚聚會,你去嗎?」
他那邊過了一會兒纔回:「你讓我去我就去?」
我怔了一下,卻又失笑。
「不去算了。」
又過了幾分鐘,陸廷驍回覆:「張含之,你就不能多問我一遍?」
我不由莞爾:「那你今晚來不來?」
他矜持了幾秒:「你來我就來。」
我脣邊笑意更深:「那我們待會兒見。」
對話框裏一直在顯示輸入中。
但過了很久,他卻也只是回了一個字:「好。」
我和周聿森到的時候。
朋友們已經來了大半。
但卻並未見到陸廷驍的人影。
我坐在周聿森身邊。
像是他的一道不起眼的影子。
而他,顯然很滿足於我今日的懂事和識大體。
親手給我倒了一盞茶。
遞過來時,那張英俊的臉上,難得帶了真切的笑。
他壓低了聲音,說:「老婆,這杯茶當我賠罪了。」
我的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面上卻還能擠出一抹淺笑。
伸手接過來,淺啜了一口。
周聿森就有些驕矜地țû₍笑了。
他身體閒適地向後靠,一隻手搭在我身後椅背上。
又故作親暱地攬住。
而就在這時,陸廷驍推門走了進來。

-16-
我下意識抬頭。
他的視線也正落在我臉上。
但只有很短暫的一瞬,就移開了。
我也緩緩低了頭。
他好像剛剪了頭髮。
新發型有點短,但修剪得銳利有型。
更顯得五官優越立體。
人也好像瘦了一些。
他穿着黑色衝鋒衣和工裝褲,更顯得身量挺拔頎長。
氣勢卻也更凌厲不羈。
倒不像是來參加朋友聚會。
而是要去打羣架一樣。
我抬起手,用手背冰了冰發燙的耳朵。
周聿森已經開口問:「這幾天又浪哪裏去了,半個月不見你人影。」
陸廷驍找了個單人沙發,大馬金刀地坐下去。
兩條長腿頗有些狂浪地大敞着伸長。
聞言,他撩起眼皮看了周聿森一眼:「有事。」
「又約會啊?」周聿森促狹開口。
衆人立刻來了興致;「什麼約會,跟誰約會,二位打啞謎呢?」
「你們讓他自己說。」
陸廷驍勾了勾脣,視線掠過我,又落在周聿森臉上。
「要不你跟我一起說?」
周聿森神色一變,下意識看我一眼,立刻岔開了話題。
男人到一起就是吹牛喝酒。
這些公子哥兒也不例外。
我低着頭百無聊賴攪着碗裏的湯。
手機卻震了震。
我看了一眼正喝酒的周聿森,悄悄打開手機。
陸廷驍:「你手怎麼了?」
我看了看手背上微紅的那一片。
沒有起水泡,也沒有脫皮。
所以家裏人和周聿森壓根都沒問一句。
我沒想到陸廷驍會注意到。
心窩裏不由微微泛了酸。
「不小心燙到了。」
「塗藥了嗎?還疼不疼?」
「沒事,已經不怎麼疼了。」
陸廷驍好一會兒纔回:「張含之,這些年你一直都是這樣習慣性地委屈自己嗎?」
我忍不住抬頭,看向陸廷驍。
他鋒利的眉眼下,卻又蘊着反差的一抹柔色。
我的心,忽然漏跳了一拍。

-17-
在這之前,我和陸廷驍基本上沒太多接觸。
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我和周聿森的訂婚宴上。
現在我才後知後覺想起來。
其實那天我和周聿森也鬧了點小不快。
當時我只以爲是自己的錯。
惹了他心煩。
其實,他之所以心煩,還是因爲那個讓他刻骨銘心愛着的女人吧。
只是那時候我被矇在鼓裏一無所知。
所以周聿森只是哄了哄我,我就很快又開心了起來。
那天是我第一次喝酒。
微醺時,日常被我壓制着的另外一面,就小小暴露了出來。
晚宴氣氛熱鬧,我被慫恿着,和周聿森的幾個朋友都跳了一支舞。
獨獨陸廷驍沒跟我跳。
只是我剛跳完。
周太太就讓人把我叫了過去。
她雖然留着情面,但還是板着臉教訓了我幾句。
再出去時,我就不敢笑也不敢鬧。
規規矩矩地坐在了一邊。
我記得,陸廷驍Ṫŭ̀ₚ當時好像還問了我一句:「怎麼不去玩了?」
「有點累了。」我強撐着笑笑。
並不敢透露自己的惶恐和委屈。
陸廷驍也沒再說什麼。
我自然也不會和他搭話。
他看起來就不太好接近的樣子。
一身權貴家庭浸淫出來的桀驁和不馴。
誰都入不了他法眼的高傲。
周聿森說他是出了名的浪蕩難搞。
我自然就對他有了些許偏見。
但他後來卻給我拿了一杯溫熱的蜂蜜水。
「喝了,你會舒服點。」
我沒拒絕,接過來小口小口喝了。
可我當時心裏卻可笑地想着。
如果這杯蜂蜜水是周聿森給我的該有多好。

-18-
聚會剛過半。
周聿森的手機又開始頻繁地響。
他出去接電話的時間也一次比一次長。
再後來,乾脆人就沒回來。
只敷衍地給我打了個電話。
說他臨時有急事,讓司機送我回去。
我甚至還沒應一聲,電話就掛斷了。
但緊接着。
又有一個陌生號碼給我發了消息。
只有一條妊娠報告和一張流產手術預約單。
我看着這些東西。
竟還能穩穩地坐着。
只是心裏「哦」了一聲。
原來周聿森這段時間這麼心煩。
是因爲。
她又懷了他的孩子。
她又要打掉他們的孩子了。
我將消息留存。
拿了包站起身。
一邊向外走,一邊給陸廷驍發消息:「我要走了,你走不走?」

-19-
陸廷驍開車帶我回了他位於京郊的別墅。
路上他停車買了幾支藥膏。
有治燙傷的,也有止痛舒緩的。
「擦一下藥,會舒服一些。」
他將藥膏遞給我後。
那一路我們並沒怎麼說話。
車子從繁華的市區駛向空寂的遠郊。
我看着車窗外,深藍色的天空,沒有星星。
腦子裏卻是放空的。
我像是坐在一條小船上,隨波逐流般飄着。
不管去哪兒都好,停不停也無所謂。
我什麼都不想管了。
那束縛着我的密不透風的繭。
快讓我窒息。
我只想衝出去,哪怕一次也好。
車子停下。
陸廷驍過來給我開了車門。
我們依舊沒有說話。
但他牽住了我的手。
就這樣安靜地穿過小小的花園,草坪,走到那棟淺灰色的小樓下。
陸廷驍停了腳步,他轉身看向我。
「張含之。」
「你如果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他的聲音聽起來冷靜又平靜。
但眼底的情緒卻是孤絕的志在必得。
我忽然歪頭笑了。
往前一步,湊近了看着他的臉。
他脣角抿緊成線,喉結也在劇烈地上下滑動。
他還不知道吧,他握着我的那隻手,握得有多緊。
他的掌心裏,全是細細密密的汗。
他非常非常的緊張。
「你在緊張嗎陸廷驍?」
他搖了一下頭,卻又低咒一聲,到底還是點頭認了。
我掙開他的手。
陸廷驍下意識想要再次握住。
可我踮起腳,勾住他的脖子,主動吻了上去。

-20-
很可悲的是我的第一個男朋友,也就是我的未婚夫,準新郎周聿森先生。
他並非一個處男。
所以我並沒有這方面的經驗。
而周聿森,他也不怎麼喜歡我。
我們訂婚後,雖然發生過關係。
但也只有那麼草草幾次。
在性愛方面,我有一些經驗,卻又不多。
但面對陸廷驍,我覺得應該也夠了。
只是,現實總是和想象有一些出入。
我們一路從樓下吻到了二樓的主臥。
臥室的門剛一關上,陸廷驍就有些心急地扯掉了我薄薄的針織開衫。
這是夏末的天氣。
因此我裏面也只穿了一件細針織的Ṫŭ⁶裹身吊帶裙。
裙子很有彈力,顏色是羊脂玉一樣的白。
幾乎和我的皮膚融爲了一體。
我身量不算高,骨架也生的小。
腰肢足夠細,但胸部並不十分飽滿。
周聿森之前曾玩笑般打趣過我。
因此,我時常對於胸圍有些不自信。
但陸廷驍的反應,卻取悅了我。
他將我抵在門背上,吻得有些急切又有些控制不住的粗魯。
我輕捶他,又咬了他一口。
他劇烈地喘息着,將吻落在我耳邊。
「含之。」
「你就像這隻玉葫蘆一樣。」
他忽然的一句,讓我有些摸不着頭腦。
直到他輕咬了一下我的耳垂,我纔想起。
今天戴的是一對玉葫蘆耳環。
瑩潤的白玉,雕琢得玲瓏精緻。
我的臉頰立時悄悄紅了。
正晃神間,陸廷驍攬住我的腰,將我緊緊帶入了懷中。
我們的身體緊貼。
柔軟和堅硬緊貼。
嚴絲合縫的木榫一般。
他低下頭,將臉埋在我冰涼漆黑的髮絲間。
將我的身體更緊,更緊地揉入他胸膛中。
「含之,那天你在後面抱住我時,知不知道我當時在想什麼?」

-21-
「想什麼?」
「當時我滿腦子都是骯髒的念ẗú⁻頭。」
「我想親你,想睡你,發了瘋一樣想。」
我又捶他。
陸廷驍就在我耳邊低低地笑:「含之,別信那些亂七八糟的雞湯。」
「對你沒慾望的男人,絕不是真的愛你。」
他輕推開我,又捧住我的臉。
他的眼中是一次比一次強烈。
不遮不掩的侵佔欲。
炙熱的讓人不敢直視的眼神,讓我整個人都隱隱發抖。
可身體的最深處,卻又生出瘋狂的渴望。
厚重的繭,裂開的縫隙越來越大。
我輕顫着睫毛,緩緩閉了眼。
天旋地轉間,陸廷驍已經將我抱起壓在了大牀上。
其實之前幾次接吻擁抱時。
我就已經清晰感覺到了他本錢傲人。
心裏不免隱隱有些害怕。
但讓我怎麼都沒想到的是。
我的裙子剛被他脫掉。
我們甚至還不算完全的裸裎相對。
他不過是剛抱着親了親那對「小玉葫蘆」。
神色就忽然變了。
緊接着,我就聞到了那種似麝非麝的奇異味道。
我怔愣了一瞬。
接着就忍不住笑起來。
「陸廷驍……」
我笑得喘不過氣。
所以竟完全沒注意到。
他眼底的欲色已經狂風暴雨般可怖。
「張含之。」
他啞聲念我名字。
滾燙的大掌掐住我的腰,就將我翻了過去。
「再來一次。」
他傾身下來,滾燙堅硬的胸膛緊貼着我纖薄後背。
凌亂髮絲間,他吻我的肩:「含之。」
聲音莫名有些委屈的羞惱:「我看着你,就受不了……」
「這次,我們用這個姿勢。」

-22-
但他顯然又高估了自己。
不過好在,這次至少還有十分鐘。
我沒忍住又想笑。
陸廷驍就使勁吻住了我,色厲內荏地威脅;「含之,不準笑。」
「好好,我不笑。」
我輕抱住他,指尖從他後背緊實繃緊的肌肉上滑過。
又落到他窄瘦的腰腹。
陸廷驍的身材特別頂。
比周聿森的肌肉漂亮多了。
他可不是那種花架子,這一身流暢的薄肌,全都是實打實練出來的。
我摸着他的腹肌,根本移不開手。
以至於當他很快又重整了旗鼓時,我根本沒反應過來。
「含之。」
陸廷驍將我抱坐在身上。
他低頭吻我薄薄的眼皮。
像個乖乖的好學生,很認真地說:「這次我會久一點,讓你舒服的。」
我當時並沒當回事。
還笑着點頭:「好呀。」
但很快我就笑不出來了。
第三次的陸廷驍根本就是永動機。
更可怕的是,他很快就掌握了不少技巧。
不再像之前那樣,只會直來直去地橫衝直撞。
我耳邊的小玉葫蘆如在疾風中一般。
幾乎晃動出了殘影。
意識也漸漸變得迷離。
只聽到陸廷驍在我耳邊啞聲問:「含之,告訴我,我是誰?」
我迷迷糊糊地答:「陸廷驍,你是陸廷驍……」
「含之,這次舒不舒服?」
我艱澀地睜開眼,又被他吻住腫脹的脣瓣。
脣齒間溢出的回答,也是破碎模糊的。
「舒服,陸廷驍……」
「舒服了,就永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23-
如果是十八歲的我。
或者是三週前。
我或許還會信幾分永遠永遠這樣的誓言。
但現在。
我只是捧着陸廷驍的臉,吻了吻他。
「我們現在很快樂,不就夠了?」
我的身體和靈魂真的很快樂。
但一切結束後,陸廷驍抱着我洗了澡。
就拿着煙盒去了露臺。
我實在太累,窩在牀上很不想動。
陸廷驍的情緒有些低落。
我能看出來。
但我並不知道該和他說點什麼。
在這亂七八糟的思緒裏,我竟沉沉睡了過去。
再次睜開眼。
竟是在陸廷驍懷裏。
他的手臂牢牢圈着我的腰。
睡夢裏,也將我抱得很緊。
我沒有動,只是安靜地看着他,看了好一會兒。
心裏竟隱隱覺得。
我好像更喜歡陸廷驍這種很硬朗很有男人味的長相。
只是,我們的緣分太淺薄,也太遲了。
我輕ṭũ¹輕將他的手臂拿開,想要起身下牀。
陸廷驍卻也驚醒,立時又緊抱住了我。
「張含之,你要去哪?」
「我該回去了。」
「回去幹什麼?還要和他結婚嗎?」
我沒有告訴陸廷驍。
我不想和周聿森結婚。
我也不會和周聿森結婚。
這是我自己的事。
不是因爲和陸廷驍發生了關係。
也不是因爲自以爲有了退路。
我只是揉不下這些沙子。
也不想抱着可笑的期盼,
希冀未來漫長的人生,可以將硌人的沙子,磨礪成珍珠。
我輕輕掰開陸廷驍的手指。
回頭看向他。
眼底春意還在。
卻已經帶了消散的清冷:「陸廷驍,這份新婚禮物我很喜歡。」
他也不由莞爾,伸手再次將我拉入懷:「既然很喜歡,那就再來一次?」

-24-
可我搖了搖頭:「我該回去了。」
「今天會很忙,有很多瑣碎的事要做。」
「張含之。」
陸廷驍緩緩坐起身:「你以爲這就是我要送你的禮物?」
「你以爲,我只是想和你來一場露水情緣?」
「只要你點頭,後面所有事,我都會幫你擺平。」
「可我不需要。」
我平靜卻又疏冷地望着陸廷驍:「就到這裏,好嗎?」
他靜靜看着我,那雙不羈的眼,彷彿也變得晦暗。
似乎過了有半分鐘。
陸廷驍忽然自嘲般笑了:「那你告訴我,昨晚對你來說算什麼?」
「昨晚我很快樂。」
「陸廷驍,算我欠你一次。」
我站起身,強忍住心底驟然升起的那股酸意。
也強忍住沒讓自己落淚。
故作灑脫地對他笑了笑。
又輕輕抱了他一下:「以後如果有機會,我一定會奉還。」
我穿了衣服簡單洗漱後離開。
陸廷驍沒有攔我,也沒有追出來。
到了樓下,他的司機卻在。
我並沒有拒絕,任他送我回了家。
時間就這樣眨眼過去。
明天就是我和周聿森的婚禮。
家中人人歡喜。
但私下裏,妹妹們拉着我說私房話時。
卻還是沒忍住那些擔憂。
「姐,我之前好羨慕你,好想結婚啊。」
「但我現在一點都不想了。」
「我覺得周聿森沒有我之前想的那麼好。」
「我忽然很恐懼婚姻。」
「姐姐,能不能不嫁給他啊。」
最小的妹妹把她最喜歡的耳環遞給我。
「我不給你搶東西了,姐姐,你別嫁了。」
「他好凶,在我們家都敢吼你,對你動手。」
「你嫁過去他打你了怎麼辦?」
我一把將小妹抱在懷裏,眼淚洶湧落了下來。
我是家中的長姐。
家裏每一個女孩子,都是按照我的路來培養調教的。
她們懵懂地在我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將來。
所以纔會兔死狐悲,忽然間長大。
「別擔心我。」
「姐姐有辦法的。」
我摸了摸小妹柔軟的鬢髮:「相信我。」

-25-
婚禮那天,天氣極好。
周聿森來迎親時,看起來當真是英俊倜儻,意氣風發。
妹妹們哭成了淚人。
但我還是一臉嬌羞地被他抱上了婚車。
車隊駛向婚禮舉行的莊園。
駛入洞開的大門時。
門外,忽然起了一陣騷動。
周聿森蹙眉不悅地向車窗外看去。
我卻低了頭,輕輕勾了勾脣。
房間內,氣氛凝重到了極致。
那個一向高高在上古板嚴苛的周太太。
此時緊抿着脣,氣得臉色煞白。
周聿森額上青紫了一塊,正頹然的坐在沙發上。
周父臉色鐵青,揹着手團團轉。
今天這樣的大喜日子。
半個城的新聞媒體記者都聞風而至。
如果這種時候。
周聿森和人妻偷情,致人有孕的醜事傳出去……
人家丈夫雖然比不上週家這樣的門庭。
但也小有資產,自然咽不下這口氣。
現在僱了一堆人要在婚禮現場直播討公道呢。
我這個準新娘若是跟着鬧起來,再上演一場當場悔婚。
周家今天就要淪爲全程笑柄。
「婚禮吉時就要到了,現在到底怎麼辦?」
「怎麼辦?你養出來的好兒子,做出這種豬狗不如的醜事,你問我怎麼辦?」
周太太像是忽然蒼老了二十歲。
她不敢回嘴,又看向我:「含之啊,我覺得這可能有什麼誤會。」
「背後指不定誰給這狗東西出的主意指的路子,故意害我們周家呢。」
周父氣得冷笑:「你的好兒子要是能管住他那二兩肉,人家能害到我們周家頭上?」
「當初我就說那女人妖妖道道是個禍害,讓你和她斷乾淨,你非不聽。」
「現在惹出一身騷,你清醒了?」
周聿森靠在沙發上,一言不發。
他愛得刻骨銘心的江柔。
事情敗露後,立刻就去打了胎。
又哭訴說是被他用以前戀愛時的照片視頻威脅強迫的。
周聿森覺得是兩情相悅,人家愛他愛得死去活來,對他念念不忘。
到頭來卻被心愛的女人狠狠搧了一耳光。
他整個心態都快崩了。
我安靜坐在一邊。
心裏想的卻是,周太太倒精明。
其實她猜得沒錯。
周聿森和江柔苟且有孕想要偷偷生下孩子算在自己丈夫頭上。
可江柔卻又嫉妒不甘,偷偷在婚禮前發照片想要刺激我。
而我,並沒有去找江柔。
只是請人找了江柔的丈夫。
妻子給自己戴了這樣一頂綠帽子。
男人自然咽不下這口氣。
周家他們又惹不起。
所以我就讓人給他指了這樣一條明路。
事成之後,他拿鉅額封口費,踹掉江柔。
而我。

-26-
我緩緩抬起眼,看向周太太。
「吉時馬上就到了,再耽擱下去,事情更不好收場。」
「不如這樣吧,我去見一見那個人,我和他談。」
其實周家已經想法設法去找那人說和。
但人家就是破罐子破摔,油鹽不進,誰都不見,誰的話都不聽。
卻放出口風,只願意和新娘子談。
周家當然沒臉對我開這個口。
但現在我主動提出來了,周父瞬間大喜。
周聿森也立時坐直了身子。
他有些動容,又意外:「含之,你不生我氣?」
我抬手,按了按微紅的眼。
「當然生氣,但大局爲重。」
我站起身,又哽咽了一聲:「只是,我有個條件。」
周父忙道:「好孩子你只管提,只要我能做到的都會答應。」
我點點頭,「那我先去試試,如果成了,我再找您開口。」
半小時後,我折轉回來,眼皮哭得微腫。
「他們願意息事寧人,說是看在和我同病相憐的份上……」
我說着又哽咽掉淚。
周太太忙連聲安慰。
我哭了一會兒才停下來,又爲難道:「就是要的有點多。」
「給他,給他。」
周父一錘定音,又狠狠罵周聿森:「都是你這個畜生!」
「等婚禮結束,老子再和你算總賬。」
說着又溫聲對我開口:「對了含之,你剛纔說的條件,只管提。」
我抬眸看向他和周太太:「我的條件很簡單。」
「我會配合完成婚禮。」
「也請周伯父您履行之前的約定,以後生意場上拉張家一把。」
「放心,我說到做到。」周父十分爽快。
「半年後,請讓我解除和周聿森的夫妻關係。」
「至於離婚理由,你們可以隨便,只要不抹黑我,我都接受。」
「對於今日發生的一切,我也會終生守口如瓶,但周家要給我一筆補償。」
「不是給張家,是給我張含之一人。」
周聿森忽然站了起來:「含之,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很清楚。」
「我願意幫周家度過今天的風波,息事寧人,讓這場婚禮完滿收場,大家臉上都好看。」
「但我能做的,也僅此而已。」
「如果你答應,那現在我們就可以白紙黑字簽定。」
周聿森像是第一次認識我一樣,怔怔看了我許久。
周父沉吟許久,終於還是長嘆一聲,應了。
「這件事總歸都是你受委屈了,含之,我答應你。」
周父又嘆,頹然地搖搖頭:「是聿森沒福氣。」
「也可能他的福氣在後頭呢。」
我笑了笑,心中巨石徹底卸掉一般,重重鬆了一口氣。
方纔那場風波,如風過無痕。
婚禮圓滿結束。
新娘自始至終笑得恬靜柔美。
但新郎看起來卻總有些神思恍惚。
但不管怎樣,在外界看來。
這仍是無比完美的一場婚禮。

-27-
結婚後,我和周聿森就搬到了婚房。
但我們從新婚夜就開始分居。
其實一開始。
周聿森想過緩和和我的夫妻關係。
他待我也確實比從前用心了許多。
但在碰了幾次壁後。
他似乎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而我結婚那天。
陸廷驍並沒有來參加婚禮。
此後我也沒再見過他。
偶爾聽到他的消息,
都是在一個一個美麗的海島四處浪跡。
有次朋友聚會,有人提到他。
當場給他打了視頻。
當時他正在海上海釣。
人曬黑了很多。
更瘦了一些。
但肌肉卻更結實更頂了。
他就隨意穿着一件黑色背心,工裝長褲。
嘴裏咬着一支菸,躺在甲板上。
整個人放浪不羈地出現在了手機屏幕裏。
朋友們一一和他打招呼。
鏡頭掠過我時,我也對他微笑:「嗨。」
陸廷驍似乎很深地看了我一眼。
也似乎只是隨意地掠過了視線。
我緩緩垂下睫毛。
鏡頭很快從我臉上移開。
朋友們又和他聊了什麼,我好像都沒聽到。
只是像那天的他一樣。
也灌了自己一杯酒。
視頻通話結束了。
有人笑:「這陸廷驍,活的真他媽瀟灑。」
「哪像咱們,一個個像是綁在磨上的驢一樣,一點自由都沒有。」
「他這一直不結婚,他家老爺子不發飆?」
「說起來我就想笑。」
「前陣子,他家老爺子又催婚,人直接來了一句,說自己是 GAY,不喜歡女人。」
「陸老爺子差點沒氣死過去,他卻又添把火,說以後誰再催婚,他就把男朋友帶回去,徹底公開。」
「你說說看,這誰還敢催?」
「陸廷驍真是 GAY?話說回來,我還真挺喜歡他這一掛的。」
周聿森就笑:「他 GAY 個屁啊,他有喜歡的人,不過人家結婚了。」
「他就是愛而不得,所以才破罐子破摔吧。」
「哪家的天仙啊我艹,說真的,認識他這麼久了,身邊連個母蚊子都沒有。」
「哪個女的這麼牛逼把陸公子釣成了這樣?」
「不知道,他瞞的死緊,生怕影響人家了。」
周聿森話一出口,衆人忽然安靜了一瞬。
接着就有人生硬的岔開了話題。
我放下酒杯,起身去了洗手間。
靠在洗手檯邊,我拿出手機看了看。
和陸廷驍的對話還停留在三個月前。
我對他道謝。
那件事之所以會如此順利。
我很清楚,背後都是陸廷驍的手筆。
他真正要送我的新婚禮物,其實是這一件。
消息發出去,一直到深夜,陸廷驍纔回復我。
他說:「張含之,你以後不開心的時候,怎麼辦呢?」

-28-
他想給我自由,讓我逃離火坑。
可我並沒有。
我想我終究還是世俗的,自私的。
更也許我只是害怕了,清醒了。
所以纔會將張家和自己的利益,放在了情愛的前頭。
也或許,是不願將陸廷驍捲入這場風波吧。
因爲太多這樣一開始轟轟烈烈的故事。
到最後卻往往一地雞毛。
我不想某一天聽到他歇斯底里控訴我:「都是因爲你,我纔會衆叛親離,名聲掃地。」
我想讓我們之間這短短的故事。
多留下一點美好的回憶。
陸廷驍不知道我和周家的約定。
也不知道半年後我會離婚離開周家。
他什麼都不知道。
他以爲我要一輩子待在那個火坑裏。
他以爲我深愛着周聿森,所以願意委屈。
他也許恨過我。
但最後他還是會擔心我不開心了怎麼辦。
我記不得自己哭了多久。
到了天快亮才渾渾噩噩睡去。
我夢到了陸廷驍。
他跨坐在機車上,笑得狂浪又肆意。
他說:「張含之,走啊,我帶你私奔,敢不敢?」

-29-
和周聿森離婚那天,仍是個好天氣。
他昨晚宿醉,狀態很差。
簽字的時候,他手都在抖。
「含之,我們真的不能再重新開始嗎?」
我的心底莫名有些悲涼。
你看,男人的愛意真的來得快去的更快啊。
他刻骨銘心愛着的女人,後來被他厭棄入骨。
江柔離婚後過的很不好很不好。
她出了意外,被人催債,二百萬。
她求到周聿森跟前,跪下來求。
他卻只覺得厭煩,一腳就將人踹開了。
「周聿森,簽字吧。」
他似乎心有不甘,卻最終還是簽了字。
我們離婚的消息暫時沒有公開。
周家覺得太快了,會引起外界猜議,想要再拖一拖。
我也沒所謂。
只是告訴他們:「如果我戀愛的話,會提前告訴你們,也請你們提前做好準備公開。」
拿到離婚證後, 我先四處旅行了一段時間。
和閨蜜宋可一起。
前幾個月,她也離婚了。
前夫對她有愧, 她拿到了很豐厚的贍養費。
我們去了很多很多地方。
國內, 國外。
最後一程的時候, 宋可有事要先回國。
我一個人去了希臘, 去了聖托里尼。
陸廷驍很喜歡這裏。
我也並沒有想着, 非要見到他, 非要發生點什麼。
可心裏卻又想着,如果有緣的話。
如果他身邊沒有別的人的話。
好似也不是不可以。

-30-
我沿着海岸線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海風吹動我垂落在腰間的長髮。
我撩開凌亂的髮絲時。
忽然又想到那晚在他的車上。
那個放在儲物格里的白色山茶花手繩。
和落在他手臂上的一縷長髮。
我看向自己的手腕。
也套着一根白色山茶花的手繩。
我抬起手, 將凌亂的頭髮綁了起來。
忍不住在想, 陸廷驍現在在哪裏?
他在幹什麼?
他有沒有……等我。
「張含之, 你還是頭髮放下來更好看。」
帶着些狂浪不羈, 卻又無比熟悉的聲音, 忽然在我背後響起。
我怔住, 一動不動站着。
海風呼嘯,海浪捲到岸上, 拍打着我的小腿。
全世界都變得安靜。
羊脂玉白的針織長裙打溼了裙襬,緊緊裹住了我的身體。
耳邊垂下的白玉小葫蘆, 被海風吹得搖晃, 卻又勾住了髮絲。
男人有力卻又粗獷的手,將我的頭髮解開。
他的呼吸灼燙,卻又隱隱亂了節奏。
「張含之,你故意的啊。」
我腦子裏一片空白,只是怔怔的問:「什麼?」
「戴着這對玉葫蘆耳環。」
「穿的也像個小玉葫蘆,故意……勾引我?」
我忽然低頭笑了。
笑了好一會兒,才轉過身看向他。
他赤着上身, 皮膚曬成了小麥色,但卻看起來更性感更有男人味。
我的目光一寸一寸從他臉上往下滑。
落在他精壯的胸膛,窄瘦的腰, 和羅列整齊的腹肌上。
他就站着不動, 任我打量。
我微微歪頭,又看他鋒利的眉眼:「陸廷驍,你不會又那麼快鳴金收兵吧?」
他倒是沒生氣。
畢竟上次最後他確實用實力證明了自己。
「不如,你再試試?」
他往我跟前走了幾步。
我的目光很輕易就被那一處吸引。
淺灰色的寬鬆泳褲, 風一吹,輪廓畢現。
灰色還真是顯大。
我耳根發燙, 心底忍不住蠢蠢欲動。
嘴上卻又道:「這麼長時間,你有好好練嗎?」
陸廷驍伸手把我拉到懷裏。
他勾了勾脣:「想問什麼直接問, 別拐彎抹角。」
我垂着眼睫, 咬了咬嘴脣。
踟躕好一會兒,才又開口:「聽說你現在喜歡男人了?」
「是嗎?不如你親自問問它。」
陸廷驍將我緊緊摁在了胸前。
我聽到他蓬勃的心跳聲。
也感應到了他身體可怖的變化。
「張含之,聽到它的回答了嗎?」
陸廷驍捧住我的臉。
我睜開眼, 又看到了那強烈至極的赤裸裸的侵佔欲。
可這一次我沒有害怕。
心窩裏緩緩流淌着說不出的甜。
我抿嘴笑, 嘴角的梨渦若隱若現:「陸廷驍,我聽到了。」
「聽到了什麼?」
他低頭吻我,從淺嘗輒止到漸漸深入。
再到最後, 他好像恨不得將我拆喫入腹。
我的呼吸越來越亂,回答的聲音被風倏然吹遠。
「它說……它和你,都很想我。」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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