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捨遊戲

我家有個遊戲。
遇事不決，就從豆桶裏抽一顆，抽中紅豆就是有，抽中綠豆就是無。
弟弟每回都抽中紅豆。
所以，弟弟上高中、上大學、畢業留在北京工作，人生風光無限。
而我初中畢業、進廠打工、相親嫁給媽寶男，窩在村裏暗無天日。
爸媽說是他命好。
重生回來第一天，又到了用豆桶抽我與弟弟誰有上高中的資格的那天。
我一把掀翻了用布罩着的豆桶，綠豆傾撒一地，沒有一顆是紅的。
弟弟滿臉驚愕中，被我強掰開了手，掉出了那顆紅豆。
其實，豆桶裏全是綠豆，紅豆早就窩在弟弟手裏。

-1-
好啊！
全家都在騙我！
他們從一開始就剝奪了我生存的權利。
被揭穿之後，爸媽徹底揭開了從前粉飾公平的虛僞。
將我捆在漆黑的地下室，只在小氣窗邊點了一根蠟燭。
用皮帶把我抽得死去活來。
我爸說：「給臉不要臉。」
我媽說：「別打傷了臉，不然不好看。」
弟弟什麼也沒說。
既得利益者不需要說話，全家的資源，甚至是我的命都可以拿去給他。
上輩子就是。
他畢業了，爲了留在北京工作，把全家積蓄和爸媽務農的錢都拿去了，還說不夠。
爸媽能有什麼辦法，不能叫親戚朋友知道了丟人啊。
只好找我那個丈夫借。
丈夫好面子，掏了一萬塊給我爸媽。
婆婆知道後，心疼得直掉眼淚，唆使丈夫把我打了一頓。
丈夫不捨得，可他要面子。
於是在我半夜起來上廁所的時候，狠狠從背後踹了我一腳。
我懷着八個月的孩子，摔倒在地。
丈夫要面子啊，不敢送醫院。
拖到天亮，鄰居串門，面子兜不住了，才送去村裏衛生站。
我大出血，一屍兩命，在簡陋的擔架上嚥了氣。
爸媽立刻哭天喊地上我婆家大鬧。
丈夫還是好面子。
賠了幾萬塊，還讓他們把我屍體拖走。
爸媽拿着錢，去北京找我弟去了。
臨走前，還把我遺體送給隔壁村配了「婚」，又賣了一筆。
我孃家人稱心如意，都誇我，死得其所。
我婆家人禍從天降，都罵我，害人害己。

-2-
我盯着氣窗上的蠟燭燃盡，掙開捆綁，從氣窗翻了出去。
幸好，氣窗夠寬。
幸好，我餓得夠瘦。
幸好，繩索綁得不結實。
我從村裏徒步走到市城，走了整整一夜。
這條路我認識，是去高中的路，也是去市裏姑姑家的路。
早上七點半，姑姑起來上班，打開家門就看到我昏倒在她家門口。
姑姑和表姐把我送去了醫院。
醫生給我做了檢查，長期營養不良，貧血……那身上的傷一比，反而不算什麼。
「那一桶子豆都是綠的……」
我在昏迷中不停地呢喃。
我醒來之後，就給姑姑磕頭。
求她不要把我送回去。
姑姑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
她沒通知爸媽，讓我在家裏住下了。
我敢跑到姑姑家求救，是因爲上輩子，姑姑就是我們家族唯一一個叛逃成功的「前輩」。
而且，上輩子我死之後，姑姑表姐來我家祭拜，才發現我居然被葬到了別人家的墳地裏。
表姐是新媒體從業者。
因爲她曝光了我家的無恥行徑，我的骨灰才得以被拿了回來。
我弟被公司開除，家人也被網暴。
爲此，我弟在北京找的女友也分手了。
離開北京的他們，回到家鄉後，被我丈夫和配「婚」的人家先後索賠。
他們日子很不好過，賴了好長一段時間，都被人戳脊梁骨。
三人覺得都是我陰魂不散，才導致他們黴運連連。
於是，他們打聽到我重新下葬的地點，到陵園把我骨灰挖出來給揚了。
之後，他們就去外地，消失在了茫茫人海。
如他們所料，我果真是「陰魂不散」。
這輩子，我又回來了。

-3-
我爸媽很快尋了過來。
可被醫院告知，我得了絕症，要交高價手術費。
當天，他們就跑了。
只給我留了一句「生死有命」。
姑姑爲此，時隔多年，頭次回村，要和我爸媽商Ṫū́₍量手術費的事情。
爸媽閉門不見，任由姑姑把門拍得震天響。
村委來人勸開了門，可爸媽仍舊是要錢沒有，要死讓我趕緊死。
姑姑罵他們：
「明明還有得救，就咒女兒趕緊死。」
爸媽理直氣壯道：
「窮人生什麼病，生病早死也算積德，別拖累家裏。」
姑姑要他們立字據，把我過繼給她，從此我是死是活和他們沒關係。
爸媽不同意，理由是我沒出嫁，死了也是他們家的死人。
村委看出他們的意圖，嚇唬道：
「你們是想拖死閨女再配死人親？倒賣屍體是重罪，要喫花生米的！」
其實，能供我和我弟上到初中，我家窮沒到Ţū́₅那份上。
可他們覺得我未婚死了，就是無主孤魂。
再配戶死人，有了主兒，又能賺一筆，不挺好？
如此樸實無華又體貼周到的主意，把姑姑都噁心壞了。
「什麼爛心腸的父母，貴麗必須歸我。」
我爸極爲不屑地說：
「姐，你都是入不了祖墳的人了，何必來討我女兒，想她和你一樣下場？」
姑姑把我爸罵得狗血淋頭。
「爹媽當年刻薄我，你就成這副窮鬼樣。你儘管刻薄女兒，看你兒子以後怎樣！」
「瞧你個窮樣！就知道祖墳風水爛透了，才養出你這樣爛心腸的！」
「祖墳我還不想進呢，生前窮得要死，死後死得要窮！」
三句不離窮，我爸當場變了臉色。
旁人不知，他是最怕窮了，可我姑姑知啊。
「立！立刻立！貴麗那個死丫頭，你趕緊帶走，看她不把你拖窮！」
我爸如此回敬，可氣勢明顯不如姑姑。
村民都連連咋舌。
「發達惹他姐幹嗎？從小就罵不過她，現在還敢和她吵。」
「榮華當姑娘，嘴就厲害，這麼多年還是厲害！」
「不厲害，當年能自己嫁到城裏去？」
……
村委的見證下，我爸立了字據，按了指印。
以後我遊貴麗的歸屬就歸姑姑，和他遊發達全家一點關係都沒有。
姑姑收了字據，叫遊發達立誓，今後絕對不來尋回我這個女兒。
遊發達訕訕地立了誓。
姑姑冷颼颼地囑咐：
「千萬別食言，否則你到你兒子一輩子都發不了達，奔不了富！」
遊發達惡狠狠地瞪姑姑。
「你以爲你收養了個賠錢貨，就能享榮華？加上你家裏自己的賠錢貨，以後活該沒人送終！」
姑姑罵回去：
「那也是你死在我前面！盼你生兒子只能送終，一輩子不能成大事！」
村委叫村民散了。
他們罵來罵去，毒到旁人聽了去，都怕有損到自己。

-4-
我沒有得絕症。
醫院大夫是姑父生前好友，私下和病患說幾句話而已。
病患不願意進一步檢查就跑了，醫院還沒找他們算醫藥費呢。
姑姑對我說：「以後跟了我，就得守我的規矩，並且要讀好書，必須讀到大學去。」
我求之不得，就差磕ṱų₁頭了。
姑姑拉住我。
「我沒有要孩子動不動磕頭的規矩，我還沒死呢。」
表姐抱着雙臂，施施然倚在房間門前看我。
我被看得一動不敢動。
「你是故意賴上我媽的吧？」
我被嚇得一驚，背脊都發涼了。
表姐牢牢盯了我一陣兒。
「我媽嘴巴毒，心腸軟。你那麼小的時候來過我家一回，就記住了我家地址，我能小瞧你嗎？」
其實，上輩子我結婚到市裏給姑姑送喜糖時，來過一回，所以記得。
姑姑拿過喜糖時，瞥向我和丈夫的表情，我至今記得。
那是一種很無奈又憐惜的表情，沒有半點祝福和喜氣。
真是明眼人都曉得，我的婚姻是個悲劇。
我低了半天頭，最後對錶姐說：
「我會努力讀書，讀到大學，然後報答姑姑和表姐的。」
表姐笑了一下。
「你不用報答我，報答我媽就行。就你家那副刻薄嘴臉，我見了一次，就不想見第二次！」
「反正我要去北京念大學了，你就當小貓小狗一樣陪陪我媽吧。」
「還有，不許偷着和你親生爸媽聯繫！」
我沒有被表姐的話打擊到。
百因必有果。
姑姑在我家大人的嘴裏，那是最忤逆不孝的女兒，最忘恩負義的大姐……
反正平時不常被提起，逢年過節提起，必罵上好幾天的程度。
相對地，表姐和他們那邊的親戚對我家能有什麼好印象？

-5-
暑假過去了。
表姐要去北京上大學，她的房間可以讓我住。
姑父去世後，姑姑和表姐相依爲命。
如今，表姐要走了，姑姑嘴巴不饒人，心裏還是很不捨的。
兩母女從出門到車站的一路，相互懟，就沒停過嘴。
到了車站，表姐趴在大巴車的玻璃窗旁朝我們揮手告別。
我問姑姑：「表姐爲什麼不坐飛機？」
姑姑不動聲色地瞅了我一眼，不知怎地，瞅得我又脊背發寒。
「我家沒你家人懂得享受，飛機票的錢都夠我家活半個月了。」
我之所以會這樣問是因爲，上輩子游奔富（我弟）上大二起，每年來回都必須買飛機票，每一次都是我出的錢。
姑姑家並沒有我想象中的富裕。
在我有限的見識裏，住在有綠化有物業的小區裏，就是「有錢人」了。
根本不懂什麼是單位有分房政策。
姑姑也懶得和我解釋那麼多。
她要我對自己高中的學習，做一個學習計劃。
我憋紅了臉，想了半天，都不明白計劃要怎麼寫。
姑姑恨鐵不成鋼地瞪着我。
「你很聰明嗎？」
「中考成績很好？」
「你以爲你從原來的初中，進入到市裏高中唸書就一定跟得上？」
我唯有怯懦地表示，沒人教過我什麼叫做學習計劃。
姑姑又問：「那你以前是怎麼唸書的？」
我的回憶簡直像隔了一個世紀。
上輩子，我一屍兩命死的時候是二十四歲，初中輟學都過去快十年了，焉能記住那麼多知識？工廠裏流水線的技術活都沒記住。
我只好在姑姑嚴厲的目光中，帶着哭腔說，自己一邊幹家務農活，一邊擠出時間看書。
姑姑的目光半信半疑。
「當年，我不也是這樣？成績還是全校最好的，你……」
她想了想，又說，「這不是你找藉口的理由，現在起，你不用幹家務農活，進入高中後必須給我考進前十。」
「全班？」
「全年級！」

-6-
時隔多年，重新捧起書本的我，學習簡直是慘不忍睹。
除了語文和文科還好點，數學、英語，還有理科，全都像看天書一樣。
我重新看了一遍中考成績，考得確實不如遊奔富。
高一總共三百多人，十個班。
遊奔富在前五十名，我在二百名開外，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按照成績分班，其實遊奔富去不了最好的一班。
開學那一天，我和姑姑親眼看見遊發達對着一班的班主任李老師點頭哈腰。
遊奔富就在站一旁，身姿挺拔如同小白楊。
李老師淡淡地打量着遊奔富，最後帶着他們離開了。
我從沒見過遊發達如此恭維過誰。
也不知，原來父親爲了兒子，可以做到這一步。
姑姑也託了人情，把我送去了三班。
從一班到三班，大人們已用力將我們的差距拉成這樣了。
剩下的就靠我自己了。
姑姑對我已經做得足夠多，可嘴上不饒人：
「我不是你父母，不可能像你父母對你弟那樣全身心託扶着長大。你的機會就這三年，錯過就沒了！」
是啊。
老天爺既然讓我回到這個節點，必然是知道我心有不甘就是從這個節點開始的。

-7-
新學期，我和遊奔富在食堂撞見了。
遊奔富裝作不認識我，閃身躲開了。
我沒看錯的話，他的目光裏不是愧疚，而是鄙夷。
就像，我上輩子攢了很久的錢，千里迢迢去北京的大學探望他。
他也是這樣的態度，在校門口，從我面前飛快地越了過去。
我給他打電話。
他沒接。
在微信裏告訴我，他不在大學，去外地實習了。
可是我在大學四處打聽，終於偶遇他同班的同學。
「遊奔富，那哥們兒不是窩在宿舍打機嗎？你是他家保姆吧，來找你家小少爺？」
我聽不太懂同學說的是什麼。
遊奔富不想認我，那肯定也不想見我，我何必自討沒趣？
轉身就離開了大學。
那一天，我只覺得北京的大學真的好大，從教學樓走到校門口居然有校園巴士。
爲什麼一所大學可以比工廠還大？
爲什麼綠化比公園還美？教學樓還有什麼的建築，漂亮得像藝術品？
北京的住宿很貴，我只待了一天就走了。
什麼鳥巢、水立方，還有故宮，我統統沒去看。
只着急回去。
因爲路上如果耽擱，回廠裏會被扣工資的。
遊奔富接觸的世界，和我接觸的世界，早在上高中那天起，就有天壤之別了。
那時，我還在自欺欺人，有個弟弟在首都，對自己今後也有助力。
其實，哪有什麼助力？
是更加貪婪地吮吸掉我的血吧。

-8-
有了遊奔富的刺激，我讀書格外賣力。
除了課堂聽講，晚上在宿舍我也埋頭學習。
三班學習氛圍較寬鬆，大家成績都是中游水平，所以也沒什麼特別緊張的競爭氛圍。
別人看到我學習刻苦，再看一眼我的隨堂考試的成績，也只是笑笑不說話。
可我不敢停歇。
因爲一閉眼，就是一把綠豆，一顆顆從我手裏掉落下來的場景。
好像我的生命被全盤否定，一點點流失掉的樣子。
期中考試，我熬紅了眼，終於有了一點成果。
我的名字出現在了前百名，不多不少，正好是第一百名。
班主任陳老師在課上特意嘉獎了我一番。
畢竟半學期進步一百多名，已實屬難得。
可三班的人一看我手裏的分數與排名，這ṭü⁴分數，不正好應該是三班的水平嗎？在班裏還不是吊車尾？
儘管沒人真的笑話我，可我也在他們眼中看出了戲謔之意。

-9-
遊奔富穩紮穩打還是前五十名。
可他就覺得自己有資格教訓我。
「遊貴麗，你還來學校幹嗎？那點成績不夠丟人現眼？」
我漠然地看着他。
我被打得半死，他沒說話。
我被父母丟在醫院，他沒說話。
我成績剛有點進步，他倒開口說話了！
「遊奔富，那你來學校幹嗎？拉低一班平均分，還有臉來三班稱王稱霸？這麼自豪，乾脆轉過來當雞頭，別賴在一班當鳳尾啊！拖後腿還特自豪，你們一班知道你這麼不要臉嗎？」
遊奔富怔住了。
從前，我哪裏捨得罵過他一句？
現在，句句都能扎他心窩子！
遊奔富指着我。
「遊貴麗，你居然敢罵我？」
「當然敢，不要臉送上門，不罵白不罵！」
他手指都發顫了。
「我告訴爸去！」
「對，你記得回家哭鼻子，找爸媽，叫他們看看你到底有多廢物！廢物！廢物！」
我一連罵了好幾聲廢物，最後忍不住，衝上去朝他的鼻子砸了一拳。
遊奔富受了那麼一下，人立刻像根軟豆芽似的，趴倒在地。

-10-
我和遊奔富都被叫了家長。
遊發達先到的。
他捋起袖子，玩命扇我耳光。
我白白地受了兩下。
陳老師和幾個老師連忙拉走了遊發達。
遊奔富又開始不說話了，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這一切發生。
姑姑這時候到了。
二話不說，薅過遊奔富的頭髮，也往他臉上狠甩了幾巴掌。
打得整個辦公室的老師，又立刻趕着來這邊拉架。
陳老師聽完了我們雙方的解釋。
他詫異又莫名地在我們兩家人的身上來來回回看了好幾遍。
我們兩家人的關係，打斷骨頭連着筋。
到底清官難斷家務事，老師叫我們都回去了。
遊發達暴戾道：
「以後你再敢碰你弟一根手指頭，我打斷你的腿！」
姑姑更狠：
「以後遊奔富再敢靠近遊貴麗，我把他兩條腿都打斷，再不行送爹孃墳頭打，叫他們泉下好心疼死大孫子！」
兩人當場又罵翻天了。
陳老師聽了，都打了個寒戰，只求我們兩家人趕緊出校門。

-11-
「世事惡，你就比他們更惡！」
姑姑對我如是說。
我沒有說話。
姑姑問：「你還覺得你爸把你當女兒，你弟把你當姐姐？」
我同樣沉默地搖頭。
上輩子，我就是死了他們都不捨得放過我。
這樣的父母，這樣的家庭，除了把書都讀爛，我根本沒有其他的選項。
「姑姑，我只是難過，這次考試還不是全年級前十。」
姑姑看過我的成績單。
「這就是你最大的努力了？」
我忍了忍，還是啜泣出了聲。
「姑姑，好難啊，我真的不知道還能怎麼往上提分了。」
姑姑給我尋了家教。
是她同事的女兒，兩年前考上了隔壁市的 211 大學。
年輕的家教老師坐在書桌前，幫我分析各科成績的短板和提分點，我聽得格外認真。
上輩子，但凡有一個人，提點我幾句，結局或許就不一樣了。
我格外珍惜每兩週一次的補習機會。
成績也在每次考試中有了顯著的提升。

-12-
遊奔富自從上次嘴欠被我揍趴下，被請家長之後，同年級的人很快知道了我們是龍鳳胎，可待遇卻天差地別。
完全就是農村那套「男孩是個寶，女孩是根草」的做派。
連遊發達在村口和姑姑爭吵，說要拖死我再配「婚」的事情，也被好事者傳開了。
我得到許多善意，遊奔富也同時承受了許多惡意。
遊奔富又氣又無奈。
還有一次，他把我堵在了樓道里，要我向所有人解釋清楚。
「你被打，那是爸打的。你生病，也是爸不給錢。憑什麼我要被罵？」
那些缺德事不是他親手做的，那就和他沒關係？
我拎起書包就狠砸他，一邊砸，一邊罵：
「疼不疼？疼不疼？砸你身上，你才知道疼了！」
遊奔富躲閃不及，從後頭的樓梯摔了下去。
我居高臨下地瞪着他，就如他之前在地下室門口看着我一樣。
「今後你再敢來找我，我打死你！」
周圍的同學知道我們的恩怨，沒有人出來說話。
只有七班一個挑染頭髮，嘴裏嚼着口香糖的女生站了出來。
她似笑非笑地經過我的身邊，去扶起了遊奔富。
那個女生叫董俏，是年級有名的壞學生。
曠課、打架、抽菸、濫交等等，幾乎「無惡不作」。
遊奔富看見她伸出手，眼眸裏充斥着詫異與感激。
呵，命運的齒輪開始了轉動，那就往死裏轉吧。

-13-
我又打了遊奔富這件事，學校老師知道了。
老師也只是通知了遊發達來學校接人，完全不敢去找我姑姑。
就怕我們兩家人在學校裏，像打擂臺一樣打起來。
可我打了兩次遊家的寶貝疙瘩，遊發達怎會饒了我？
他尋到我班上，大步流星，衝上前要打我。
我學聰明瞭，直接往教室外跑，利用熟悉地形的優勢，一面跑一面高呼「殺人了」！
我就是要全校都知道：遊發達不做人！
這樣，遊奔富的名聲纔會更難堪，更能坐實學校好事者傳的那些難堪的「家事」。
遊發達氣得漲紅了臉，停下來，大口喘氣，微顫的手指未能阻止我跑遠的腳步。
我回首，對他展露出挑釁的笑意，心底卻也悲涼。
他永遠別想再追上我。
他永遠別想再碰我一根手指頭。
他永遠別想用所謂「父權」再碾壓我的一分。
學校老師和保安到場，「安撫」住了遊發達。
他們要我給長輩道歉。
我笑了。
「我可以道歉，那是因爲他老了，他有輩分。」
「可是他別想再打我，他打我，我就打遊奔富。」
遊發達脖頸上的青筋凸起。
「你敢！」
我拍桌而起，眼淚大滴大滴奪眶而出，哭了也要大聲回擊。
「你看我敢不敢！」
遊發達理所應當地說：
「我是你爸！」
我喊：
「你不配！什麼生養之恩，我用我的命已經還過了！」
在場師生很受觸動。
他們以爲我說的是，我在醫院被拋棄等死的那次。
其實，我說的是上輩子的事。
這件事，各打五十大板，不了了之。
我算是頭回嚐到了作爲一個「悍婦」的福利。

-14-
高一第一學期的期末考，我考了三班的前十名，全年級的七十名左右。
遊奔富則因爲早戀，成績下滑到了百名開外。
成績就貼在公告欄上。
遊奔富的臉色煞白，彷彿難以置信。
可身後傳來嬌滴滴的聲音，他的神色很快又恢復了。
董倩勾勾手指，他們兩人又翻牆逃學玩去了。
發生了那麼多事兒，我也不懂董倩爲什麼會和上輩子一樣，喜歡上聲名狼藉的遊奔富。
上輩子，遊奔富也因爲和董倩早戀，導致成績下滑。
我當時已經在廠裏打工。
寒假，我看見和董倩逛街的遊奔富，就做了所有家長都會做的棒打鴛鴦的事兒。
我找到了董倩，請求他們分手。țú₇
董倩笑得敷衍，還是問我：「爲什麼？」
我說什麼來着。
「弟弟是我們全家的依仗，也是我們全家的未來……」
董倩笑着說了「好」。
之後，果然和遊奔富分手了。
遊奔富消極了一段時間，可很快就投入了學習中。
這一次，叫踏馬的「依仗」「未來」統統見鬼去吧！

-15-
過年了，姑姑留我在家裏。
我有些躊躇，又有些尷尬。
這裏到底不是我的家？
表姐從北京回來了，一把攬過我，問：
「那你能去哪兒？你不打地鋪，難道我打地鋪？」
可最後，表姐還是和我睡了一張牀。
過年肯定有親戚來往，姑姑家來往多的是姑父家那邊的親戚。
他們會問我的身份，然後流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
說不難堪，那是假的。
不過從他們的嘴裏，我拼湊出了一些前塵往事。
姑姑與姑父結婚時，我爺爺奶奶並未祝福，兩家還鬧翻了臉。
這麼多年，他們雖然不喜歡我家，可對姑姑是不一樣的態度。
雖然姑姑爲人潑辣，可她對姑父的家人還是不錯的。
例如小姑子被家暴，是她站出來，帶着婆家人打上門去。
離婚分財產分孩子，件件事都辦得叫人歎服。
便是姑父去世了，姑父家也沒一個人敢看輕她。
姑姑在婆家還是有說一不二的地位。
親戚裏還有個中年婦女抓着我的手，悄咪咪地說：
「小侄女，今後可得好好報答你姑姑，你姑姑真的不容易。」
除了守寡，我沒看見姑姑有什麼不如意的，反而常說一個人多省事，簡直不要太快活。

-16-
年初三，姑姑拿錢讓我出去看春節檔電影。
「你出去溜達溜達，反正你也不是我家裏的人，別和小保姆似的。」
姑姑這張嘴，利且損。
可我的心暖洋洋的。
上輩子，我連結婚後都沒有能出門看春節檔電影的空隙。
更別提有人給我錢，讓我去。
我挑了一部春節檔的閤家歡電影。
電影裏誇張又戲謔地演着尋常人家的雞飛狗跳。
觀衆們捧腹大笑。
我則在漆黑的電影院裏哭得稀里嘩啦。
爲什麼父慈子孝，母寵女愛，對於我而言，那樣難？
因爲買的是電影院最後一排，所以哭得如何難看，也不用擔心打擾到別人。
偏偏中間有對小情侶，說話較大聲，影響到別人，也引起了我的注意。
屏幕較亮的時候，我看清了是遊奔富與董倩。
他們先是相擁而靠，後是啃得忘乎所以。
我眼睛睜得大大的。
電影結束後，他們先走一步，我在後面悄悄跟蹤。
眼看他們遊蕩過步行街，進了一間較爲破敗的小旅館。
我到附近的菸酒店，拿了零錢，撥電話報了警。
「喂，我要舉報有人嫖娼！」
不多會兒，警局就派了兩名片警過來。
我心臟都要跳出來了，沒敢繼續待下去。

-17-
到了年初五，這事兒到底有了後續。
起因是董倩他爸派人到村裏，把遊家給砸了。
什麼好對象一個沒落，全部砸得稀巴爛。
遊發達屁都不敢放一聲，只跪求他們，饒了自己的好大兒。
爲首的男人滿臉橫肉，笑得發狠。
「想什麼呢？我不但打他，還要打你呢！」
「什麼狗雜種生的敗類王八蛋！」
「在警局，你們不是強調未成年，還踏馬的你情我願？未成年就敢禍害人家姑娘，打不死你們！」
那對父子被打得一個像條落水狗，一個腫成了豬頭，反正沒個人樣咯。
姑姑輾轉收到了消息，一張臉黑了半天。
「你弟和小女友開房被當嫖蟲抓了，你家也被女孩家給砸了，你……」
我嚇得呼吸都停止了。
「你回去看看不？」
我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姑姑匆匆瞥了一眼，像是看不上我怯懦的樣子，拎包就出了門。
表姐哈哈大笑。
「大過年當嫖蟲被抓，家還被砸了，這一年保管風調雨順，哈哈哈……」
笑完，又若有所思地補了一句。
「要我見了，還不把旅館的消防鈴給扭開，就等他們兩個赤條條跑出來，那纔好玩呢！」
嗯……
我在一旁默不作聲。

-18-
新學期。
遊奔富沒來上學。
董倩被家裏安排出國了。
他們的事情被捏造成各個版本，到處流傳。
學校從前就有董倩濫交、墮胎等等不自愛的傳言。
這一件，對比起來，竟不算什麼。
她曾經的小姐妹很不屑地說：
「這有什麼？董倩本來就是要讀國際高中，將來去外國留學的，國外可比我們開放多了。」
「遊奔富那個土老帽，董倩就是沒交往過這種沒見過世面的純情麻雀男，才陪他玩玩罷了。」
這世上有海王，就有海後。
只要不在乎，哪裏算傷害？
可遊奔富就不一樣了。
被打成落水狗，還掙扎着追去了董倩家。
董倩連面都沒見他。
董爸直接喊人把他架了出去。
遊發達趕過來，就差下跪求他的好大兒了，遊奔富才肯走的。
自此，他精神消沉，意志渙散，失個戀好像失去了全世界。
遊發達見此，居然厚着老臉去找董倩她爸，說要商量結成兒女親家。
董爸都驚呆了。
懷疑自己是不是派人打得太狠，把遊家人給打傻了？
「這麼荒唐的話都能說得出來？你也太看得起你家好大兒了吧！」
遊發達怎麼能忍呢？
遊奔富可是全家的金疙瘩，是舉全家之力捧出來的高才生啊。
「我兒子將來可是要上清北的，我家都不嫌棄你家女兒是破鞋，你還想怎麼樣？」
可去踏馬的吧！
董爸多少年沒親自動手了。
那天，他結結實實用如來神掌，把遊發達打趴在了路邊。
「你當全社會都和你家似的不開化，整那男尊女卑的死出！」
「我閨女怎麼樣，都是我家的寶貝。犯了天大的錯，都有老子替她頂着！」
「是你兒子犯賤，要當我閨女舔狗，老子還嫌棄他不夠資格呢！再說了，老子傢什麼家底，你家不要臉，連做人的底兒都沒有了！你居然還敢來我面前逞威風？」
董爸罵一句，踹一腳。
遊發達縮成一團，只曉得滾，都不曉得逃。
董爸打累了，直接輕飄飄地丟了幾張紅票子，撒在遊發達身上。
「再多也沒有了。」
「你這種人，ƭű̂⁵都不曉得是不是用兒子來套我閨女上當的。」
「想用結婚來謀我家財產，門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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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再傳開，味道全變了。
變成了是遊奔富貪慕虛榮，哄騙董倩去開房，然後再讓他爸報警，想讓小姑娘聲名狼藉。
藉此好拿捏住董倩的把柄，謀董家的財。
謠言從來不止於智者。
很多人親眼見到，遊發達在學校毆打我，還是兩回。
對親生女兒都那麼狠，對待別人能良善到哪兒去呢？
結合之前種種，人們心裏的那桿秤，無論偏到哪一方，都不會偏向他們。
遊奔富早戀不成，成績稀爛，精神也不好了。
最後，不負衆望地休學了。
我是真沒想到，事情竟會發展成這樣。
表姐去了大學，都像追連續劇一樣，孜孜不倦地打電話回來追着喫瓜。
姑姑煩躁道：「他都休學了，還能幹嗎？直接去打工啊。」
是咯。
在父母有限的認知裏，人是不可能有什麼心理疾病的，有就是矯情。
男人能矯情嗎？
必須不能。
讀書不成，那就去打工啊！
總歸不能待在家裏，否則老遊家的將來，就一點出路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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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日子，我安心在學校讀書。
高一到高三，慢慢拉高了各科的成績，終於進入了全年級的前十。
有時候，我閒下來抬頭看向窗戶外的校園內遊蕩的學生，都覺得順利且平靜得不太真實。
然而，到了高考前一個月，和我兩年多沒聯繫的父母再次到校園來找我。
我住校一年了，處於半封閉狀態。
聽說了，也不想見他們。
班主任更不可能在這種節骨眼上，冒險讓他們見我。
他們被勸走了。
我問他們爲什麼要見我，班主任編了個蹩腳的理由，揭了過去。
我也懶得再問。
肯定不會是什麼好事。
到了高考那天，很多家長都來送學生進考場。
姑姑沒來。
她說：「你又不是我家的孩子，我管你讀書生活就夠，還要管你那麼多幹嗎。」
一副刻薄寡恩的神情。
其實，她是不想我自卑，也不想我覺得欠了她天大的人情。
這三年來，如果不是她給我一處遮風擋雨的屋檐，我早就重蹈上輩子進廠打工的路了。
野蠻生長，承受風雨。
也好過當株被烈風一吹就根斷折損的綠豆藤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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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後，我卻在考場外見到了姑姑。
姑姑開車接我回家，神情不太對。
等到了家裏，她才說：「你爸要告我，說我搶了他的女兒。」
我莫名其妙，之後只剩下冷笑。
「別說上法庭了，就算了上天庭，我都敢和他當庭對峙。」
「他當初做的哪一件算是人事兒？我已經過了十八了，他以爲還有什麼監護權能搶啊？」
姑姑這才告訴我，原來，遊奔富在工廠流水在線工作時，自己操作不當，左手受傷，落下了殘疾。
工廠賠的錢，對於一家子日後的生活來說，簡直是杯水車薪。
所以，遊家父母現在纔想起來有我這個女兒。
他們要我回去，給他們養老，兼養遊奔富那個殘廢。
這種強盜言辭，真不愧是上輩子把我骨灰揚了的人說得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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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成績下來，我的分數上 211、985 都可以。
表姐讓我報北京的大學，今後畢業可以和她一塊兒租房，分擔房租。
唉，大學四年，我能給她分擔啥？
她連想照顧我，都故意扯成老遠之後的算計。
真是嘴硬心軟。
謝師宴那天，我們學校的幾個班聯合起來，包了酒樓的一層。
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連出國的董倩都來了。
酒足飯飽之際，遊發達拖妻帶子地隆重登場了。
他當衆指責我不孝，不肯認父母，不想贍養他們和殘疾的弟弟。
若是三年前，大傢伙不明所以，還真有可能被他們聲情並茂的表演給矇騙了去。
可高一的時候，遊發達追着我喊打喊殺，誰沒見過？
遊奔富爲愛開房，當嫖蟲被抓，那流言漫天，誰沒聽過？
看着他們表演，不少人拿出手機拍攝起來。
班主任陳老師還有其他老師，忍不住了，請他們三人出去。
他們必須不肯，還伸手要來拉拽我。
陳老師挺身而出。
「今天這席面，你們別想動我的學生。」
班上幾個人高馬大的男同學也站了出來。
好不容易纔高考完了，單挑還是羣毆，他們都樂意奉陪。
遊發達梗着脖子，對陳老師喊：
「這些是你學生，你不管管！」
陳老師哂然道：「他們可都畢業了Ṫŭ₌，我管不了！不過嘛……」
遊發達伸長了耳朵聽。
遊奔富先鬆了口氣。
「平時我叫他們讀書，他們肯定心有旁騖。可今天我叫他們扁人，他們可是很有實踐精神的！」
話到說到這份上了，他們再不跑，合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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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他們落荒而逃的背影，我一點快意都沒有。
因爲這種麻煩事兒不會結束，不光是我，就是姑姑，以後也避免不了被他們糾纏。
董倩朝我打了個響指。
「怎麼樣？回魂了嗎？」
我愣愣地看着她。
董倩如今一副富家千金的打扮，通身高貴不可褻玩的氣質。
不管她在不在乎，我都欠她一句「對不起」。
董倩呵呵一笑。
「你到現在，還想替你弟說對不起？」
我怔了怔，想說「不是」。
「當年那件事，我又沒喫虧。經過那件事後，我老爹像受了天大的刺激，把他不少財產都轉到了我的名下，我還提前出國，接管了家裏的一部分生意呢。這就叫作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是的，有人生來就在羅馬。
對於董倩來說，她的人生容錯率確實是比我們普通人高太多。
可我還是問出了當初想不明白的問題。
「你爲什麼會和遊奔富談戀愛？」
董倩笑說：
「沒爲什麼，就是看不慣他那副僞君子的樣兒。你爹媽對你扒皮抽筋，對他奉若至寶，他那時候的名聲糟透了，讓我家老爹知道有這樣的人在我身邊，他纔會着急啊。」
「結果，他連個壞人都算不上，就是那種蔫壞，實在沒意思！」
我的本意是想道歉。
結果，事實完全超出我的認知。
不過也對。
這個世界，本來就處處存在着取捨。
正所謂，有舍纔有得。
董倩父母早年離異，董爸外面的小情兒無數，私生子女更不知多少。
董倩舍了感情，豁出了名聲，纔拿到了實打實的財富。
在她的立場看來，又有什麼不對？
對我而言，道理也差不多。
兩輩子，遊家都選擇舍我的人生，去博遊奔富的前途。
現在是遊奔富沒用，關我什麼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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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在謝師宴上，遊奔富重新見到了董倩，他就對她重新展開了追求。
在第 N 次，遊奔富堵在她家門口之後。
董倩終於不耐煩地對他破口大罵。
「當初，我看你是個好學生才高看你一眼，現在你就一個殘廢，我看中你什麼？」
「你以爲我不知道你想圖什麼？圖我戀愛腦上頭，去你家扶貧？電視劇看多了吧！」
「一段幾個月的早戀，被你說得轟轟烈烈。你當初要真是那麼單純，就不會帶我去開房！」
縱使日日被罵得狗血淋頭，顏面掃地，遊奔富也像站崗似的，沒缺過一天。
遊家似乎轉移了目標。
不再糾纏我一個窮大學生，轉頭去糾纏董倩那個富家千金。
他們似乎就是篤定，讓遊奔富鍥而不捨地糾纏下去，一定會有想要的結果。
這種盲目的自信，都不曉得是從哪兒來的。
我爲了避免糾纏，暑假就離開了本市，去北京打暑假工。
姑姑讓我不用擔心她。
「遊發達找的是你，又不是我。他敢找上我，我讓他下去先陪你爺奶嘮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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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發達遭報應了。
他被他奉若至寶的好大兒給捅死了。
遊奔富精神不振，好幾年了。
可家裏不讓他去看心理醫生，唯恐查出什麼，遊家自此多了個「神經病」。
於是，遊奔富的病情越發嚴重，特別是在工廠受傷成了殘疾之後。
他經常一個人待着不說話，時不時還去村裏虐殺一些小動物。
而家裏根本沒人覺得，這有什麼不對。
遊發達更是爲了所謂的出路，催促讓他日日去董家蹲守。
終於有一天，在得知董倩重新出國，又被董爸奚落之後，遊奔富對人的恨意達到了臨界點。
偏偏這個時候，遊發達又在他耳邊絮絮叨叨咒罵了許多。
遊奔富忍無可忍，一刀又一刀，發泄般捅在了遊發達的身上……
在警局裏，無論警察怎麼解釋，我媽仍舊要求他們放了遊奔富。
甚至遊發達死後，臨近頭七，我媽還去鬧了一場。
理由竟是，遊發達出殯，需要孝子賢孫替他開路送終。
當真是被姑姑說中了。
「那也是你死在我前面！盼你生兒子只能送終，一輩子不能成大事！」
葬禮，姑姑也去了。
遊發達的結局比她想象中還要慘烈且諷刺。
竟是被親子所屠，才無子送終。
「弟啊，你這是上輩子造了什麼孽Ţű̂₎，才落得這樣下場？」
我媽在旁邊燒紙，哭得嗓子都啞了。
「你就節哀吧，反正貴麗不可能回來了，奔富不是故意殺人，估計還能回來。」
這話，姑姑是真心勸慰，只是聽着還是損。
村民們見到了姑姑，不由問她，也來送遊發達？
姑姑說：「難道來挑塊地兒，看我今後葬哪兒？這破地方風水就是不好。」
村民紛紛求她，別再繼續說了。
就怕她那張嘴，好不靈，壞的靈大發了。
姑姑只好改口說：「這風水估計是旺女不旺丁，反正我和貴麗都挺好的。」
村民憂喜參半。
有人捂耳，直接跑了。
姑姑撇了撇嘴。
「家裏能有個出息的就不錯，還挑男女，落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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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確實不可能再回去了。
我家從來不喜歡女孩。
姑姑前後就有好兩個姊妹，無緣無故不見了。
我之所以活下來，是因爲我和遊奔富是龍鳳胎。
家裏大人覺得是個吉兆，才把我留了下來。
可留下來又怎麼樣呢？
還不是被壓榨乾淨的那一個？
我媽後來求過姑姑，想讓我大學畢業後回去養她！
姑姑說：「你有嘴，她有腿，是我一個擱着老遠的人，管得了的？」
我媽賣慘，說她現在整宿整宿地睡不着。
姑姑提議：「那布罩的豆桶還在吧，你就數豆唄，綠豆數着數着，搞不好就能數着紅豆呢？」
我媽被噎得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遊奔富坐牢了，她餘生有大把可數豆的日子！
好大兒在裏面坐牢，她且在外面坐牢吧。

-27-
我在北京唸完了四年本科，繼續念研究生。
到了二十四歲那年，我成功完成了自己的研究生論文。
這麼多年，即使改變了很多, 我仍一直在等着那一天的到來。
直到真的平安無事地過完那一天, 我才真正放下了所有的忌憚與擔憂。
那一天, 是我上輩子的忌日。
是我一屍兩命, 死在村裏衛生站的那一天。
平安度過那一天之後，我給姑姑打電話。
姑姑明顯是剛睡醒, 聲音囔囔的。
「貴麗，你沒死啊？」
我笑了。
「姑姑, 我想你了。」
姑姑在那頭不領情。
「原來是你想我了？難怪我做噩夢。」
「夢見你生孩子沒了, 死了還被你爹媽賣給了另一戶, 我和你表姐好不容易纔把你的棺材給搶回來……」
我鼻子都酸了。
「沒夢見我爹媽，還有遊奔富, 把我骨灰揚了？」
姑姑詫異了。
「你咋知道的？我還夢見，你嫁的男人覺得丟面子, 居然找到了他們, 還一把火把他們的房子給點了……」
我也覺得意外。
印象中媽寶男丈夫長着大衆臉，平時和氣，對我也還行，就是太要面子。
重生後, 我太過害怕，直接逃進了城。
之後, 再也沒回過村子，也沒再見過他。
「人是都燒死了？」
姑姑有些遺憾。
「沒, 兩個老的重度燒傷, 小的左手殘疾啊，一個小的要負責兩個老的，沒幾年都送走了。點火的也判刑了，然後……我就醒了。貴麗啊, 這夢怎麼和放電影似的一出出的。」
一時間, 我感慨萬千，都不知是重生, 還是做了一場夢。
可無論如何, 我都忘不了。
醒來之後, 第一次反抗。
我掀翻了豆桶，那一地滾跳着鋪了滿地的綠豆。
以及，從遊奔富手裏掉出來的那顆紅豆。
那時的我太過弱小了，只遭了一番毒打, 根本改變不了什麼。
於是, 我選擇了逃。
從村裏跑到市裏, 夜晚是那樣的黑，路是那樣的長。
但凡在路上再跳出一個人，或是開出一輛車，我的命也就那樣了。
「貴麗，你說話啊？」
姑姑還沒掛電話呢。
「唉, 姑姑, 我在。過年我和表姐一起回家。」
姑姑想了想說：「算了，你表姐的傳媒公司不是開得挺好的嗎，我尋思去首都過年，不更省事？」
「那是相當的好。」
掛了電話, 我拉開房間的窗簾，屋外已是白雪皚皚。
大夢了去，瑞雪紛飛。
整個世界乾淨寂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