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自詡出身高貴,一向清高。
在爸跑了十裡路,才追回她被偷走的祖傳鐲子時。
奶奶不滿地埋怨:
「不過一個死物,就讓你如此失態,真是膚淺至極!」
在媽沖到供銷社,為她討要被營業員故意昧下的三斤肉時。
奶奶滿臉嫌棄:
「有你這麼斤斤計較的媳婦,家裡的臉都被你丟光了!」
村裡大旱,爸媽眼巴巴地把好不容易搶到的一點泥水留給奶奶喝時。
奶奶卻厲聲斥責:
「這麼髒的水,你們也好意思讓我喝,真是白眼狼!」
奶奶事事挑剔,樣樣都要最好。
爸媽為盡孝心,便盡力滿足。
可員警上門追查罪犯後,奶奶毫不猶豫推出我爸去送死。
爸被關押處死,媽到處奔波最終累死在洗冤的路上。
我被視為家族污點,被小叔騙回家捂死。
奶奶冷眼旁觀,在我死後喃喃解釋:「別怪我,這就是你們的命啊。」
再睜眼,我回到奶奶不能接受的大鍋飯時代。
我攔住爸媽想勸說的舉動,刻意忽視奶奶假裝矜持的模樣。
這一世,總該叫她嘗一嘗自作自受的滋味了。
-1-
村裡做了飯,一大鍋的紅薯飯,配上一鍋土豆絲和一鍋豬肉粉絲。
正等著我們自己去盛。
可奶奶站在不遠處,幾步路的功夫非但不肯動,反而一臉嫌棄。
「這麼多人同吃一鍋,也就我家從前的僕人才樂意吃。」
「換我,我可不稀罕。」
「我可是滿八旗的格格出身,和他們吃一鍋飯算什麼,平白拉低了身份哼。」
奶奶不肯吃村裡做好的大鍋飯,也不肯讓我們吃,她說就算時代變了,該有的體面尊嚴也不能丟。
她對趨之若鶩的村民們嗤之以鼻,對眼巴巴想去分上一碗的爸媽更是沒有好脾氣,連帶著我,也被她冠上眼皮子淺的評價。
我站在爸媽身旁,暫且沒從前世的回憶中抽身而出。
上一世,見奶奶鐵了心不想吃飯,爸媽擔心的同時偷摸著去盛了一碗飯一碗菜,反倒是他們因為去得遲連幾粒米都沒分到,餓了好幾個小時,可當爸媽小心翼翼把飯菜遞到奶奶面前時,卻遭到她怒聲呵斥。
「軟骨頭的東西!」
「一點吃的就讓你們丟了尊嚴,果然是扶不上牆的爛泥!」
她隨手拿起腳邊的掃帚狠狠敲在我爸媽背後,邊打邊罵,邊罵邊誇她的小兒子,我的小叔像極了她,有貴族風範。
爸媽被打得冷汗直流,可因著擔心奶奶餓肚子,還是一遍遍把飯菜往她前面推,勸她多吃些。
「算了,反正端都端過來了,我和承平就勉為其難吃一點吧,這種雜糧我從前養的哈巴狗都不吃,也就你們沒骨氣這都看得上,要不是怕浪費糧食我就是餓死也不會吃一點哼。」
說歸說,奶奶和小叔卻也沒少吃,偏偏還要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仿佛肯吃這頓飯就是對爸媽的恩賜。
我冷笑連ţū́ₜ連,猛地被奶奶餓肚子的咕嚕聲勾回意識。
她雖身體抗拒,可雙眼若有若無地落在前方還散發熱氣的飯菜上,那樣子分明就是又當又立,既要又要!
我忽然悟了,合著她不是不想吃,而是沒人給她遞臺階,讓她既維持這體面的人設,又能飽餐一頓。
我腦子快速運轉,眼見爸媽要如前世一樣,我撒嬌地扯了扯他們的衣袖。
「爸媽,奶奶和小叔都不想吃飯肯定是不餓呀,你們不是經常說人不能吃太飽嘛,那為了奶奶和小叔好我們就別勸啦,我肚子快餓死了我們趕緊去吃飯吧。」
我嘟著嘴,硬拽著他們離開,路上更是一再勸說,才終於打消爸媽的念頭。
吃飽後我們回家休息,撞見奶奶和小叔眼巴巴望著門外。
見我們兩手空空,小叔連音調都高了,質問我們為什麼沒盛飯回來。
爸媽老實,見狀一頭霧水:「不是你和媽都不想吃嗎?」
我順勢接過話,歪著頭一臉天真:「奶奶你是不是想吃呀?想吃的話現在要趕緊去嘍,不然就沒啦。」
小叔聞言,抓了個碗就往食堂跑。
奶奶張口想攔,可話還沒出口人就沒影了,倒是她漲紅了臉,咬緊牙關又多喝了好幾口水,硬擠出一句話:「承平真是餓壞了。」
是啊,小叔餓壞了所以可以吃大鍋飯,我們餓壞了吃大鍋飯還得被她罵一頓,真是偏心偏到了天上去。
-2-
奶奶拉不下臉,可吃飯事大,她餓了一頓,兩頓,第三頓的時候終於受不了。
一下工,看到爸媽依舊沒有想給她盛飯的意思,奶奶咬著牙僵硬問爸:「今天食堂做了什麼飯菜?我就問問,你們就算怕我餓著給我打飯,我也不會吃。」
我知曉她打的什麼主意,暗暗勾唇一笑,搶在爸前頭出聲。
「爸媽,我就說嘛,讓奶奶吃大鍋飯不是欺負她嘛,你們就放心吧奶奶那麼厲害肯定不會餓到的。」
我絕了奶奶的計畫,正想著她到底有些骨氣竟能忍那麼久時,卻看到她端著碗,嚴肅而又局促地走到食堂。
可巧的是,她來得晚,飯菜早就沒了,只剩下鍋裡的一點油水。
做飯的王嬸瞧見,稀奇地打趣問她怎麼今天來了,這在奶奶聽來卻仿佛嘲諷般,氣得她又一次漲紅了臉,死死捏住手上的碗筷,明裡暗裡譴責起我爸媽來。
「哎你看我哪一次親自來了,這人老了腿腳不利索,這不承安他們夫妻倆急著吃飯,顧不上我嘛。」
奶奶似是而非的一句話,卻引得王嬸皺起眉頭。
村裡和奶奶差不多年紀的老人也紛紛為她打抱不平。
爸媽遭受這無妄之災早就愣住了,急忙放下手中的碗筷,慌張地跑到奶奶身邊澄清是奶奶自己不願意吃。
卻被王嬸懟了一嘴:「村裡就這能吃飯,你媽又不傻,不吃難不成要餓死自己?」
在村民譴責爸媽的目光中,奶奶只顧著抹淚,可我沒錯過她得意的目光,她深藏功與名靜待事情朝她想要的方向發展,絲毫不提她是如何諷刺吃大鍋飯的村民,是如何怒斥爸媽。
我恨得牙癢,跑到奶奶身邊眨著清澈的眼Ťũ̂ⁿ,把她往日的行徑抖落個乾淨。
大到她私藏了村裡的紅薯,小到她自詡身份高貴,看不起吃大鍋飯的村民,樁樁件件從我一個小孩子口中說出,也不由得村民們不信。
因此奶奶臉色大變,再三解釋也沒人相信,更有好事的直接沖到我家果真找出了紅薯皮。
「天殺的這紅薯可是大家一起種的,你怎麼敢偷偷摘下來。」
「還格格嘞我呸,一把年紀了還癡人說夢。」
「看不出來這人不爭不搶的樣子,原來一肚子壞水嘁嘁嘁。」
……
奶奶經營了半輩子的名聲只這一回就壞了大半,更是把我恨得牙癢癢。
可她怎麼也不明白,這好端端藏著的紅薯,我是怎麼知道的?
-3-
前世,爸走了十裡路想拿回奶奶的祖傳鐲子,卻在和小叔發生衝突時被推到山溝裡摔折了腿。
爸命大沒死,拖著受傷的身體走回家,我自始至終還記得村口到我家的路上,盡是爸那只受傷的腿摩在地上的血跡,映在我眼中,也染紅了眼。
他顧不上身體,高興地把那枚鐲子遞給奶奶。
可想像中的誇獎欣慰並沒有出現,相反,奶奶只是瞟了一眼爸的腿,蹙眉冷眼道:「只是一個死物,你看得那麼重做什麼,膚淺至極!」
「為了這點東西跑那麼遠,我看你是掉錢眼子裡去了,有這個功夫還不如多去上工,下個月還能多分點東西,一點輕重都不分,我怎麼會有你這樣不知好賴的兒子啊,我命苦啊。」
「再有下次我非打斷你的腿!」
事情鬧得大,奶奶在村裡得了個視錢財如糞土的好名聲,爸卻遭村民臭駡沒有集體意識,以至於往後的日子裡總遭到村民隱隱的排擠。
奶奶知曉後非但沒有擔憂,反而添油加醋:「鄉親們做得對,就該讓他吃吃苦頭。」
爸不懂,這只鐲子明明是奶奶極看重的,為什麼他拿回來反而著了恨?
直到小叔回來,我聽到奶奶和他解釋:「好好的你偷鐲子做什麼,這可是我祖傳的物件,不能當啊!」
那時我年紀小,懵懵懂懂,卻也和爸一樣不解,奶奶的說詞究竟哪樣才是真的?
爸受了傷沒法上工,媽更是忙著幹活無瑕給奶奶帶飯,可向來清高的奶奶和小叔不僅沒餓著反而吃得肚子圓滾滾。
我好奇,便偷偷觀察,果然在夜裡看到滿地的紅薯皮……
前世念著那點親情步步退讓,這一世我可不想再當個傻子。
算了算時間,再有幾天小叔就該偷鐲子了。
我按兵不動,看向奶奶房間的方向,嘴角微微上揚。
兩天后,奶奶在屋子突然尖叫,她說祖傳鐲子沒了,坐在床上一邊抹眼淚,一邊慫恿我爸去找。
我堵在門口,不讓爸出門。
奶奶急了:「承安啊,你說怎麼辦啊那可是祖傳的鐲子啊……」
我打斷正要開口的爸,假裝疑惑:「奶奶,你是不是想讓我爸去找回來呀,可是等下就要上工了呢,總不能為了找一個死物就丟下活吧,咱是一個集體,爸走不開呀。」
「要不,你自己去找?反正你也沒什麼活。」
我聲音清脆,卻激起奶奶的怒火,她越過爸一巴掌扇在我臉上,看仇人似的瞪我。
「你個吃裡爬外的白眼狼,那可是祖傳的鐲子!把你賣了都買不起,還在這嘰嘰歪歪不趕緊去給我找出來,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奶奶聲音戛然而止,她雙眼睜得滾圓,和我身後的村民四目相對,一時間身子控制不住後退,臉色煞白。
她怎麼也沒想到,剛剛發生的一幕都被村民看見了,本就一落千丈的名聲這回更是雪上加霜了。
可是不夠,這怎麼能夠呢,前世爸媽死得悲涼,就連我死前苦苦哀求也只換來她的漠視,這誅心的痛,只有讓她嘗一嘗才不枉我重活一世。
-4-
許是慌了神,這回奶奶遲遲沒想到偷鐲子的人會是小叔。
因此傍晚下工時我看準時間先一步沖到家裡,果然看到正往家趕的小叔。
我大咧咧站在門口,也不管來來往往的村民,故作擔憂地對著小叔高聲喊:「小叔啊,奶奶的祖傳鐲子不見了可生氣了,你到底拿哪去啦,趕緊拿回來啊……」
他愣了一瞬,而後陰沉著臉腳步飛快沖到我面前:「閉嘴!你瞎說什麼!」
「我沒瞎說呀,奶奶的鐲子就是你拿的我都看到了,你不承認就算了幹嗎還凶我啊嗚嗚嗚。」
我擠出幾滴眼淚,引得村民不住打量,紛紛駐足看戲。
我一向誠實,不管他承不承認,偷盜鐲子這事也有的是人相信,再加上他行色匆匆一下午都沒去上工,早就引起村民不滿,還不是我說什麼就是什麼。
爸媽回來時,正好看見被村民指摘的小叔和被欺負哭的我,氣不打一處來,也跟著指責起小叔。
小叔憋了一肚子氣,爸媽的指責正好撞在槍口上,瞬間引爆他的怒火,朝我爸媽咆哮。
「你們鬼叫什麼,以為自己是誰還敢教訓我,我告訴你們鐲子就是我拿的,我媽的東西就是我的,憑什麼要你們管,別以為你是我哥就能蹬鼻子上臉,這個家還不是你做主!」
「還有你,嚎什麼嚎,老子的好心情都被你作沒了,看我不打死你。」小叔扭頭怒瞪我,背地裡往我嫩肉上擰了一圈,疼得我齜牙咧嘴哭得更情真意切了。
彼時奶奶終於捨得出現,卻不是要為我們做主,而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承安不是我說你,那鐲子就是個死物你那麼計較做什麼,承平可是你親弟弟,平白無故罵他作甚,還有點當哥哥的樣子嘛,還不快給你弟弟道歉,一天天就讓人不省心。」
奶奶陪著笑,想打發看熱鬧的村民離開。
卻也不看看我同不同意。
「可是奶奶,我們可是幫小叔幹了一下午的活啊,而且他拿走鐲子的時候可都沒找你和我爸媽商量誒。」
我抽噎著,卻句句在理,她就算想包庇小叔也啞口無言。
這天之後,沒有集體意識備受排擠的人變成了小叔。
而我開始暗地裡傳播小叔在家的霸道行為,等傳到小叔耳中激得他在家又是砸鍋又是罵人時,我暈倒了。
村醫生看不出什麼病,鎮衛生院也看不出什麼病,爸媽提議將我送到縣上或者市里的醫院檢查,可這些年爸媽上工的錢都在奶奶手裡捏著,路費就診費爸媽自然拿不出來。
他們跪在奶奶面前,指望她大發善心,卻得來一句「生老病死是常事,聽天由命吧」,她不願意花錢,也勸說爸媽放棄這個想法。
可我瞭解他們,都是固執的人,兩方爭執下奶奶也沒了耐心,當場放話:「我不管了!你們想治那個賠錢貨就分家!錢,我一分也沒有!」
加上小叔的拱火,事情進展得比我想像中順利,在村長的見證下,我們和奶奶小叔分了家。
爸媽不要房子也不要東西,只要了錢。
雖然只分到五十塊,可我目的已經達到,當天晚上就醒了。
不破不立,我瞞著爸媽叫他們傷心擔憂了好一陣,可也讓他們看清了奶奶和小叔的真面目,這是好事。
可就在我以為分了家,爸媽就能脫離前世的命運時,卻低估了奶奶的厚臉皮。
-5-
分家後不久,政府取消大鍋飯,按勞分配糧票、肉票、布票等必需品。
奶奶高興了好一陣,這意味著她不需要再去搶飯了。
可她十指不沾陽春水,再加上小叔懶散,這飯菜誰做?
她打上了我家的主意,趁著我媽下工的時間,跑到我家擺出婆婆的架子要求我媽去給他們做飯,美其名曰讓我媽有盡孝的機會。
我忍不住冷笑,這不要臉的老巫婆,就知道使喚我爸媽。
媽自然不想答應,可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奶奶總歸是她婆婆,若是拒絕了明天指不定要被人罵不孝順。
再三糾結下,媽還是去了。
我攔不住,只能不甘地倚在門口如望夫石般等著媽回來。
可再一再二再三,媽一連給他們做了幾頓飯,把兩人的胃口給養大了。
因著爸媽勤快肯幹,我家分到的糧票肉票不少,奶奶和小叔就不一樣了,指著他們手上那點票哪能像從前一樣吃好喝好,因此他們盯上了我家的票,一句「就算分了家也是一家人」的說辭就想讓爸媽和從前一樣為他們當牛做馬。
擔心爸媽心軟,我直接在村喇叭處替奶奶小叔借糧,將這件事捅到明面上,好叫清高的兩人有所顧忌。
如我所料,他們手頭有票,卻想著白嫖,被我這一攪和暫時歇了念頭。
可我知道,他們只是沒到絕境,若真到了那一步就算丟了裡子面子也不會輕易鬆手。
少了我爸媽這兩個冤大頭,奶奶如今也不好大手大腳,她把票看得嚴實,就是小叔也不清楚奶奶手頭究竟攢了多少。
可就是這樣的奶奶卻在供銷社買肉時出神,一斤的肉票只換了七兩的肉。
前世我只覺得她粗心,今生卻起了疑心,究竟是什麼事能讓她耿耿於懷?
我來不及多想,前世奶奶發現肉少時,委屈巴巴地在我媽面前賣慘,可當媽提著那肉跑去供銷社和營業員對峙理論,好不容易把剩下的三兩肉拿回來,卻遭到奶奶嫌棄。
她罵我媽斤斤計較,說她的臉都被我媽丟光了,甚至那三斤肉也被她以賠罪的藉口送到營業員家。
奶奶又一次博得了好名聲,媽卻從此就被營業員針對,買任何東西總是最次的品質,為了討好營業員,媽也成了被排擠的對象。
奶奶卻責怪我媽不懂事,暗戳戳嘲諷媽上不得檯面才會沒人願意和她來往。
生怕重蹈覆轍,我幾乎是跑著回家。
果然,分了家她還是不肯放過我們。
我等她說明來意後,一句「奶奶不愧是您,您肯定是擔心營業員被批評才不計較的吧,您真的太善良了」將她堵得嚴嚴實實,賣慘的話噎在喉嚨遲遲沒有出聲。
見她糾結,我又添了把火:「奶奶你這麼善良不能只有我們知道,我來的路上已經和嬸子們說過啦。」
我嘿嘿直笑,一副驕傲求誇獎的樣子,奶奶卻氣得很,皮笑肉不笑地說我真會做事。
我只當是好話,愣是盯著她笑。
眼見在我家討不到好,奶奶才終於回家。
她是故作清高,卻不是真傻,豬肉金貴,她怎麼捨得。
因此翻來覆去想了一夜,隔天她自己去了供銷社討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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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少肉就少肉?證據呢?昨天的事今天才說我看你是想白嫖吧切。」
營業員翻了個白眼,滿是不屑。
「大娘不是我說你,我們這看票給東西可還沒出過錯,你就算想訛人也找錯地方了。」
奶奶窩裡橫,對著劈裡啪啦一頓陰陽的營業員,漲紅了臉,支支吾吾半天。
有認出奶奶的,三三兩兩議論起來,看猴般指著她偷笑。
「看,就是她,還格格嘞,之前偷紅薯,今天還敢訛人,忒不要臉了。」
「什麼?格格?笑死我了哈哈哈,就她這樣還格格,我媽以前就見過格格,那氣質那格局,甩了她不知道多少條街。」
「你們還真別說,說不定真是格格!自己封的!哈哈哈」
……
村民哄堂大笑,捧著肚子笑得直不起腰來。
奶奶的頭低得更深了,她身體抖得厲害,下一秒掩面沖出供銷社。
看樣子,那肉是註定要不回來了。
可這與我無關。
我買了不少東西,盆、桶、缸之類的容器,再過一個月就是上輩子乾旱的時間,我需要提前做好準備。
下雨時,我用盆接水裝在缸裡,下工時我帶著桶去河裡裝水,生怕被懷疑我做得並不頻繁,可慢慢蓄也蓄滿了Ṭũ̂ₓ整整十二缸的水。
爸媽笑我是賣水的,我笑了笑沒反駁,只是讓他們不要說出去。
慢慢地,河裡的水越來越少,直到完全乾涸,土地出現了裂紋,地裡的莊稼作物也死光了,連村裡養的雞鴨鵝豬也因為口渴吃不下飯,餓得骨瘦嶙ṭû⁸峋。
剛開始時,眾人還能應付,可時間一久水用光了,他們終於慌了。
前世爸媽將好不容易搶到的一點泥水讓給奶奶喝,卻遭她怨懟。
她說:「這麼髒的東西也敢讓我喝,我們兩個白眼狼就是見不得我好!」
奶奶有恃無恐,她忽略了爸媽因缺水皸裂流血的嘴唇,也料定爸媽不可能會讓她出事,將泥水打翻在地,又打又罵。
如她所料,乾旱後期,眼見奶奶因缺水就要熬不住時,爸媽割血喂她,一日一次。
也是因為這段遭遇,儘管爸媽都撐到了政府援助,卻也傷了身體,以至於媽因身體虛弱猝死在為爸洗冤的路上,令人心痛。
這一次,我勢必不會讓爸媽重蹈覆轍。
奶奶來時,身形佝僂了不少,乾裂的嘴唇和瘦了一圈的身體無一不在告訴我:來者不善!
-7-
我深諳財不外露的道理,可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奶奶發現了家裡的水。
她來勢洶洶,直奔家裡的水缸。
「好啊你們幾個沒良心的,想讓我老婆子渴死是吧,藏了那麼多水也不捨得給我分點,要不是承平來找我告狀我還得被蒙在鼓裡啊!你們這幾個不孝的不得好死!」
惡毒的詛咒並不能宣洩她心中的怨恨,她站在水缸前雙眼猩紅,要求我們把這幾缸水送到她家,否則就捅破這件事。
可我不傻,重生這段時間,我早就認清她是個極端自私的人,如今乾旱到處缺水,如果真捅破了我家有水,到時候村民瘋搶她更落不到好處,這種虧本買賣她不可能做。
想通後,我心裡有底,也不再和她裝孝順。
「想要水?可以啊奶奶,只不過這水是我辛辛苦苦攢的,你該不會想白嫖吧,雖然你是我奶,可是我們早就分家了,說好的互不打擾你總不能空手套白狼吧,這可不是格格會做的事哦。」
我叉著腰微微一笑,奶奶卻氣紅了眼,臉皮一抖指著我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
「我可是你奶奶!你個小白眼狼敢這麼和我說話!」
奶奶話說得難聽,爸媽面露不滿勸她嘴上積德。
「我呸!果然是兩個白眼狼生出的小白眼狼,早知道你們這麼欺負我,當初就不應該讓你們生下來,你們心黑啊,早晚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遲早要被閻王爺收了去。」
爸媽臉色更加難看了,陰沉著臉怨恨看她。
「媽你怎麼能這樣說,我們也不是不給你水,可也不能……」
「不能什麼不能,這水我還就拿定了,我和承平已經四五天沒喝一口水,你們倒好背著我享福,這水你們就應該給我,我可是長輩是你媽,這就是你應該做的!」
「還不快點!」奶奶一聲怒喝,神清氣爽。
當初接了十二缸的水,現在就剩九缸,奶奶的意思是我們享受了這麼多,剩下的都應該歸她,絲毫沒考慮我們若是沒了這些水還能不能活下去。
實在可恨。
爸媽不答應,我更是扯著她離開。
奶奶卻猛地跑到大門口:「這可是你們逼我的!」
「哎呦快來人啊,我生了個不孝子啊,家裡有水不給我就算了,居然連相處了這麼多年的村民都不顧念,我怎麼會有這麼自私的兒子啊,老天爺啊我有罪啊。」
奶奶哭嚎,引村民蜂擁而至。
因著家裡水還算充足,奶奶抹著淚說只要一缸,其他的願意讓村民平分。
一時間,盡是誇讚奶奶的聲音,說她菩薩心腸,說她大方善良,說她不計前嫌有氣度,反而我和爸媽遭了恨。
我和爸媽被人綁住,我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一勺又一勺舀光了家裡的水,心裡恨意滔天。
辛辛苦苦攢的水替人做嫁衣就算了,到頭來連我們的活路都被堵死,前世今生他們都不曾對我們散發善意,憑什麼我們不幫就是罪不可赦?憑什麼他們那麼理所應當?又憑什麼不把我們當人看?
我鼻尖泛酸,眼眶忍不住紅了。
一想到乾旱結束還有三個月,我更是心如死灰。
可突然,一輛大卡車開進了村裡。
-8-
政府援助的水比上一世到得早。
發ţű̂₊水的男人解釋:「多虧接到你們村苗盼同志的提醒,政府才能早做準備。」
我當即淚流滿面。
是了,我叫苗盼,乾旱來臨前我寫了信寄出,可村子地處偏遠,連郵遞員都是一月一來,我連回信都沒收到,又擔心被誤會是騙子,實在沒想到生機會來得那麼湊巧。
男人聲音落下後,村民面面相覷,滿是錯愕。
有了水就有了活路,他們不需要爭搶,接二連三和我道歉。
他們或許是真誠的,或許是做樣子的,這對我來說不那麼重要,我假裝原諒他們,是要他們心存愧疚,哪怕只有那麼一點點的歉意內疚都可能在將來幫到我們。
我們排隊領水,奶奶混在裡面,略顯心虛。
在政府的援助下,我們終於撐到了第一場雨。
村裡花了半年時間休養生息,一時間風平浪靜,頗有些歲月靜好的感覺。
可天災的經歷逐漸被人們拋在腦後,有些招人恨的行徑開始故態復萌。
-9-
村裡來了人,說是接到舉報有人散播不當言論,疑似反動勢力。
在這個節骨眼,奶奶領著員警來我家一口咬定我爸就是反動勢力。
爸錯愕,拼命解釋。
卻被奶奶舉ƭů³著木棍打:「一人做事一人當,你還敢狡辯!」
「員警同志,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教好兒子才讓他犯錯,你們把他帶走好好教育吧,有這樣的兒子我實在是難過啊,我活了大半輩子,安安分分,沒想到兒子卻是個不安分的,我命苦啊。」
奶奶一個勁地催促員警帶走我爸,絲毫不給爸解釋的餘地。
這番行徑和前世一模一樣,那時爸被員警拉走,我追了幾裡路也沒追回來,回家後跪在奶奶腳邊哀求,我求她花錢也好,找關係也好,只要能還我爸一個清白怎麼樣都好。
可是小叔往我心口踹了一腳,罵我敗家,奶奶更是沉默,只說這是我爸的命數,勸我順其自然。
我和媽怎麼肯認命呢,我們到處奔波只為還我爸一個清白,可沒想到最後連她也一命嗚呼。
這件事疑點重重,前世員警上門她想大義滅親推出我爸,今生我們已經分家,員警找上的還是她和小叔,可偏偏她就要往我爸身上潑髒水,為什麼呢?
這段時間我千防萬防,才終於叫我發現真相。
我收回思緒,看著急切表態的奶奶,還有門口鼠頭鼠腦的小叔,咬緊了牙。
壓住內心的怒火,我哭著一把推倒奶奶:「奶奶!你怎麼可以污蔑我爸,明明小叔才是反動勢力!」
一語震驚四座,奶奶急得想撕爛我的嘴,小叔也下意識躥進來吼我閉嘴。
「可是小叔,我看到你和隔壁村的朱梅關係可好了,你把奶奶的祖傳鐲子送她,還給她買好多東西呢,你還說,還說現在的生活沒有以前好……」
我每說一句,小叔的臉就白一分。
都到了這個時候,奶奶和小叔卻還打死不承認,非說我爸才是。
「那你們有證據嘛?不能隨便亂說呀,亂說話也是犯法的哦。」
現在他們已經顧不上我一個小孩卻能懂那麼多,奶奶小叔如火上的螞蟻急得跳腳,可是說了半天也只說了些無關痛癢的小事,根本不能證明我爸有罪。
相反的,村裡開始有人為我作證,連帶著奶奶偷紅薯、想白嫖豬肉的事都被人翻出來,這下子他們說的話更沒人相信了。
之前的一樁樁一件件終於在今天成了重傷他們的利刃。
在眾人的證明下,小叔被員警帶走。Ṱṻ⁶
奶奶哭得昏天黑地,下一秒仿佛失了力氣癱軟倒地。
她瘋狂拍打自己的大腿,惡意滿滿地瞪著我爸:「都是你!要不是你我的承平怎麼會出事,你這個挨千刀的把我的承平還給我嗚嗚嗚。」
下一瞬又像想到了什麼抓住我爸的手滿臉殷切:「承安,你就看在我養你這麼多年的份上,你去和員警自首,讓他們放過你弟弟好不好?」
「你媽死得早,要不是我你哪能活到今天,你和承平可是親兄弟啊,你不能忘恩負義見死不救啊。」
我終於明白奶奶為什麼偏心,終於知道她為什麼非要把我爸推上死路。
可我的震驚遠遠比不上爸,他雙眼瞪得滾圓,許久才啞著聲音回答:「可這些年,你什麼時候拿我當親生子看待?」
爸鐵了心不肯頂罪。
奶奶走時哈哈大笑,又一次詛咒我們不得好死。
奶奶花錢花關係想給小叔開脫,可因著朱梅封建殘餘的成分早就確定,和她關係極近的小叔自然也脫不了干係,在員警層層調查下,事情真相大白,正逢國家嚴打,小叔罪名成立處以死刑。
-10-
奶奶想方設法要救小叔,我不知道她從哪裡聽到的小道消息,說是處理這樁案子的長官最喜歡女童,便趁著爸媽上工,想哄我走。
我不傻,當然不肯同意。
可奶奶心一橫,猛地跑到我面前,抓住我的手,那雙眼仿佛惡鬼,看得我渾身一激靈,下一秒卻從身後掏出木棍,狠狠打在我頭上。
昏迷前,我看到奶奶得意的嘴臉,看到畫面被逐漸染紅,前世瀕死的感覺又一次湧上心頭,我像缺水的魚,像案板上待宰的羔羊,大口喘著粗氣,眼淚禁不住往下流,我求她,求她放過我。
我毫無還手之力,但我想活。
可奶奶不願放過我,再醒來時,我已經在顛簸的牛車上,我被綁住,嘴裡塞了塊破布。
奶奶坐在旁邊,死死盯著我。
「盼盼啊,你一定能救承平的。」
她目光癲狂,閃著怪異的光,自言自語。
可她的計畫註定要泡湯了。
還沒到鎮上,牛車被人攔下,打頭的是當初來村裡送水的男人。
奶奶不知道,自從當初證實了乾旱情況和我寫的信資訊一致時, 政府為保護我, 一直暗中派人跟著。
我做出害怕的樣子不過是想順其自然,看看她的下場。
奶奶被抓進警局教育,又被關了幾個月才放出來。
可此時, 小叔已經死了,我和爸媽也待膩了村子,把家裡的東西整合整合,加上政府給的獎金, 在鎮上買房落戶。
奶奶回到村裡時, 我家已經人去樓空, 她呆呆站在門口, 不知道想什麼, 一句話也不說, 從白天站在黑夜。
夜裡她總哭,哭得擾民了鄰里投訴他,村長說了她好幾次也沒改。
漸漸地,奶奶性格越發古怪,村民也不願意再和她來往。
她在村裡打聽我們的下落,想找我們, 村民帶來這個消息時我還咯噔了一下。
「放心放心, 我們肯定不說。」
奶奶從前確實是格格, 可她還年輕的時候家裡就已經落魄, 皇朝被推翻後,她成了平頭百姓更沒什麼尊貴可言。
她心裡落寞, 處事上卻越發極端。
她這輩子經歷了不少風雨,年老時親生兒子死了, 爸媽更是被她傷透了心不想再管她,她成了真正的Ŧůⁿ孤寡老人, 獨自守著那間房子。
她詛咒我們的話,印證在她身上,奶奶是被噎死的, 果脯噎住喉嚨,她呼吸困難控制不住糊了一臉的淚, 慢慢沒了氣。
過了三天, 屍體發臭了才被人發現。
聽說死時奶奶大小便失禁, 全身髒兮兮沒人願意收拾,還是死訊傳到爸耳中時,他親自回家處理的後事。
後來,爸媽因為踏實肯幹得到廠老闆看重,幾年的工夫就成了紡織廠的工人組長, 我則在鎮上讀書,從小學讀到大專,談不上多好, 但我心滿意足了。
等政策放開時, 我下海經商,賺到了人生第一桶金。
拍賣場上出現奶奶的那只祖傳玉鐲時,我還有些恍惚,可身體比腦子快。
我拍下鐲子, 帶回了家。
白玉鐲,淺紅色斑駁渲染。
我不念舊,只是這鐲子值錢。
作者:望舒扶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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