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擊波式愛情:青春莽撞,情深意長
我養母的兒子是學校裡的風雲人物,每天都會收到大把情書。
他為了折磨我,晚上會推開我的臥室門,讓我跪在地上,把這些情書念給他聽。
直到有一天,我把他的名字,錯念成了路川——我們學校的學神。
林執幾乎瘋了,掐著我的脖子吻我。
可他不知道,在他走後,路川就會溜進我的屋子,待上整整一晚。
而我一直等著,等他們兩個瘋子碰在一起,狗咬狗,然後還我自由。
01
林執有病,精神病。
7 歲那年,他將一把剪刀插進我的右手。
只因為,我不願畫他的樣子。
我倉皇爬著去敲養母的門,卻無人應答。
直到,林執在身後揪起我的頭髮,輕聲說。
「還不知道嗎?」
「你爸媽把你賣給我家……」
「就是為了給我做玩具的。」
02
我的心直往下墜,眼淚是生理反應。
見我哭了,林執才恩賜般喊來了家庭醫生。
他伸出手,擦去我臉上的眼淚。
接著,在我面前,把我最愛的畫具丟進了壁爐。
「姐姐,你以後要乖。」他稚嫩的聲音極冷。
看著燃燒的畫具,我幾乎瘋了。
撲到火邊,又束手無策。
我無助地回頭望去,別墅的大門關得很緊。
這時,林執「貼心」地遞來行動電話,撥通了號碼。
那是我父母的電話。
電話接通後,我頓時繃不住了,哭了出來。
然而,電話另一邊立即掛斷了。
林執在一旁看著我,像在看一條可憐的狗。
如他所說,我父母真的不要我了。
那年我 10 歲,徹底成了林執的玩具。
右手廢了,我開始用左手寫字,再也沒畫過畫。
我開始明白,林執的病魔,便是我的惡魔。
我所有的掙紮,都將成為投向地獄的養料。
03
後來,林執因為定期看醫生,病情穩定不少。
漸漸地,居然出落成了長身鶴立的不凡貴公子。
在學校裡,他永遠是風雲人物。
只有我知道,林執私底下多麼可怕。
這些年,我無數次想吞掉林執所有的安眠藥。
我無數次劃開血管,又害怕地捂住傷口。
我不想活,卻也不敢死。
於是,逃跑——成了我前半生的唯一目標。
但我太小了。
每次逃跑,都太過拙劣。遠沒有林執想的懲罰精彩。
我一度以為,自己註定被林執拿捏一輩子了。
卻忘記。
如果接受了,世上有惡魔這種設定。
那麼,一定會有天使出現的吧。
於是天使出現在高中。
04
到了高中,林執收到的情書越來越多。
他總是笑著,跟那些紅著臉的女孩子們道謝。
到了晚上,林執會喊我到臥室裡。
他讓我跪在地上,命令我一封封地念誦情書。
一開始,我不願意去踐踏那些青澀的心意。
可林執說:
「好,那你明天將這些信貼在黑板上。」
我沒有辦法,只好磕磕巴巴地讀著情書。
腦海裡,卻時常浮現出另一個人的臉。
路川。
他是 A 班的班長,和我們班是同一個化學老師。
而我和他都是化學課代表。
他是年級裡數一數二的優秀學生。
喜歡穿潔白的襯衫,身上有陽光的味道。
我總是默默地關註他,守護著屬於自己的祕密。
直到一天晚上。
我將林執的名字,念成了路川。
05
喧囂的夜晚,蟬鳴不止。
椅子上,林執愣了一下。
他俯下身,笑得面容扭曲,眼神卻陰鷙至極。
「姐姐,你喜歡這樣的乖學生啊?」
「讓我想想,是因為他比我更受歡迎嗎?」
「可你也覺得,路川他會喜歡你嗎?」
他不笑了,逼我看著面前的鏡子。
「姐姐,你要不要看看自己下賤的樣子?」
「答應我,別做夢了。」
鏡子裡,林執一只手反剪我的手臂。
另一只手,捏著我的喉嚨,只能面向鏡子。
看著鏡子裡的畫面,我突然明白。
原來,我早已成了一只破碎的懸絲木偶。
林執……
他那修長的手指,可以獲得吉他比賽的金獎。
也可以,隨意撥動我命運的琴弦。
06
想到這裡,我輕衊地笑出了聲。
林執停下來,捏著我的下巴強迫我看他。
「姐姐,你笑甚麼?」
我無意去探究一個瘋子的內心,又恢複了平時低聲下氣的糢樣。
「我知道自己賤。」
林執最恨我這樣。
他喜歡看我反抗,喜歡看我掙紮。
唯獨不喜歡我認輸。
果然,林執眼神一凝,發了狠。
他扯著我的頭髮,將我的臉用力懟在鏡子上。
我看到,他那張俊秀的臉因憤怒而變形。
臉很疼,我心底卻翻湧著報複的快感。
我挑釁地問:「瘋子,你除了打我還會做甚麼?」
林執愣了半秒,突然彎唇笑了。
我沒想到,林執會吻我。
07
林執用力擁著我,幾乎要把我揉進他的身體裡。
不知是誰的嘴唇破了。
腥甜的味道,瞬時充滿了口腔。
過了好久,林執才氣喘籲籲地放開我。
我卻想起路川和煦的笑,眼圈登時紅了。
我抬袖去擦嘴邊的血,又被閃光燈晃了眼。
林執看著行動電話屏幕,眼中閃著興奮的光。
他的手臂繞過我的肩膀,逼我看剛拍的照片。
照片裡,我頭髮散開,衣衫淩亂。
眼睛裡,漾著入骨的恨意。
林執舉著行動電話,撫摸著照片中我的輪廓。
他明明沒動我,我的身上卻一陣陣發冷。
「姐姐,恨我吧,我不在乎。」
「但是,別喜歡別人。」
他說得很輕,語調又有些詭異的溫柔。
我喉嚨哽得厲害,顫抖著聲音問:「憑甚麼?」
緊接著,林執冰涼的手掌覆上我的脖子,耳邊嚮起他帶著涼意的聲音:
「我怕我會控制不住,把你和他都殺了。」
手指慢慢收攏,我只覺得氧氣在一點點被抽幹。
快窒息時,我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
林執,殺了我,然後墜入地獄吧。
然而,林執仿佛看破了我的想法,忽然松了手。
鏡子裡,我看到自己脖子上紫紅色的手印猙獰著,像魔鬼的標記。
他離開我住的閣樓時,從衣櫃裡拿出一件高領的打底衫扔給我。
「藏好你漂亮的脖子。晚安,姐姐。」
林執走後,我癱坐在地上,咳出了眼淚。
可下一秒,窗外傳來一聲異嚮。
唰的一聲,一道瘦長的身影翻了進來。
他坐在窗臺上,穿了身黑衣,笑得卻很陽光。
「安安,他又欺負你啦。」
是路川。
08
兩年前,我第一次認識路川。
放學路上,林執將我丟下。
他命令我,在十分鐘內,跑著回家。
我拼命地跑,只為未來三天能吃上飯。
或許是太像慌張的獵物了吧。
在僻靜的近路上,一條野狗,盯上了我。
它追上來,橫在我身前,與我對峙。
眼睛通紅,嘴角淌著口水,躲在陰影處,怕光。
是很典型的狂犬癥。
我怕極了,渾身都在顫抖。
結果,一瞬間,身旁的平房開了門。
一雙手,將我猛地拉了進去。
「你一害怕,誰都可以欺負你啦。」
抬起頭,寒酸雜亂的房間內,竟是路川。
他暖暖的笑容沖淡了一切恐懼。
那屋子真的很清貧。
但我卻覺得,自己被一個天使,拽進了天堂。
如果我沒看到接下來的畫面的話。
09
路川開了門。
他彎腰撿起路邊的磚頭。
接著,他悠悠向瘋狗走過去,但磚頭砸得很快。
夕陽下,污血染紅他的臉與白色襯衫。
我嚇得捂住嘴,轉過頭。
於是,我看見整面牆上,都是我的照片。
各種角度,各種時間。
牆邊,是散發著腐朽氣味的櫥櫃。
在那裡,我又看到一些熟悉的東西。
像是,自己用光的原子筆,遺失的書本,因為被澆了牛奶而丟掉的校服。
我幾乎獃住了。
這時,路川回來了。
他渾身染血,眼神中的狠厲還沒來得及收斂,一抬頭就和我的眼神撞上了。
然後,路川臉上的狠厲瞬時不見。
竟笑得有些羞赧:
「安同學,沒事了。」
說話間,路川似乎意識到我看見那些照片了。
我的心跳,差點驟停。
10
但是,下一秒。
路川立即張開手臂,整個人慌張地撲在牆上。
雙手亂舞。
「這裡甚麼都沒有啊!這裡……太髒了!我來擦!」
我愕然地看著路川的「表演」。
明明是我該慌張才對吧?
我吞了口口水,擺手說:「我啥也沒看見呀……」
路川頓了一下。
人還貼在牆上,頭卻轉過來。
「安同學,以後,可以叫你安安嗎?」
他在用一種古怪的姿勢提一種過分的要求。
可礙於他救了我,我還是應下來說:「好啊。」
下一秒,路川滿意地笑了。
緊接著,他看著我的頭上,又露出乞求的目光。
「那個,我還沒有……」
我聽了,愣了幾秒。
拿下自己的發卡,輕輕放在地上。
整個人都麻了。
「我可以走了嗎?」我說。
「嗯嗯。」
我背過身,去開門。
再回頭想告別時,發現路川離開了牆。
他對著滿牆我的照片,完全不顧還在場的我。
他癡迷地說:「安安,我們越來越近了。」
我悶頭跑了。
11
後來,如路川所說,他離我越來越近。
在暗處,找我聊天,總想著從我身上拿點甚麼。
甚至,侵入我的臥室。
仿佛一秒也不能離開我。
不同於林執,他真的像是擁有三個人格。
一個,是學校裡陽光帥氣的學神。
一個,是漠視生命下手狠辣的青年。
一個,是只在我面前,才顯得靦腆弱小的少年。
因此,我不能不總是想起他。
以及,初見時,屍體橫陳的野狗。
那雙無助的血眼,總會換成林執的眼睛。
我想,我守護的祕密,是一個在人間流浪的天使,他背著瘋癲與血腥的禁忌。
12
月光下,路川從懷裡掏出一個橘子,剝了起來。
我低頭揉著酸疼的膝蓋,輕聲說:
「路川,你不要來找我了。」
「你知道的,安安,那不可能!」
路川翻下來,遞給我橘子。
他雙手掀開我的睡褲,捧著我的膝蓋,吹得很認真。
我一瓣瓣吃著橘子,看在學校中被萬眾矚目的學神,跪在我面前,失神恍惚。
良久,路川起身,熟稔地在臥室各個角落走動。
隨著他的走動,數個針眼監控被他拿出來。
路川將監控一一擺在牀上,細心地更換電池。
這是他幾年來,步步接近我的成果。
這期間,房間裡靜得要死。
我無聊,一下下蕩著雙腿。
最後,路川將監控依次放回了角落。
他走到我身前,試探地,伸出手。
他揉了揉我的頭。
「安安,你剛才,叫了我的名字欸。」
「不要再偷聽了啊。」我發出沒底氣的抗議。
「我怕你有危險嘛。」
路川滿意地巡視著房間角落的監控:「不然我也不會求你讓我一直能看到你了。」
好吧,如果不允許就要把自己的手剁下來寄給林執也算「求」的話。
哪怕你寄個豬蹄呢……我至今想起都會腹誹。
但或許是久居地獄,再絕望的人也想獻出溫暖。
我不願路川也陷入危險,只希望他安穩一生。
「你別惹他就好。」我輕輕說,「好好上大學。」
「他算甚麼啊。」路川冷笑,「我甚至能住在你的臥室,他也不知道。」
「路川!」我聲音高了幾分。
「對不起。」路川立即低下頭。
我抬眼,正看見他的眼中,滿是不屈與狂熱。
接著,他翻上窗戶,要離開時,留下一個狡黠得意的笑容。
「我決定不聽你的了。但你記得。」
「安安,我是你的。」路川說。
13
「姐姐,你是我的。」
第二天,校門口,林執這樣對我說。
車內,他遞給我一部行動電話,撥通他的電話。
「到家前,都要保持和我通話。」
林執吩咐著,嘴角壓抑不住地揚起弧度。
我註意到,他的右耳戴著一粒 mini 無線耳機。
菱形,寶藍色,宛如毒蛇的眼睛。
我有副一糢一樣的,是他賞賜給我的「獎勵」。
「耳機也要戴好。」
「姐姐,我要確保你不會背著我做壞事。」
林執聲音輕柔。毒蛇吐出了信子。
行動電話放在他攤開的手掌上,我沒接。
只是安靜看向車窗外的校門。
那是我無聲的抗議。
「好,我明白。不願意也行。」林執竟悠悠說。
嗯?我納悶地看向他。
林執冰涼的手,覆上我的後頸,隔著我的高領打底衫,一下一下地摩擦。
他眼中的那種愛憐,就像,是在摸一只貓。
林執語氣很輕:「那今天起,我們就不去上學了吧。退學又不是甚麼大事。」
「這樣,我們就能每分每秒都在一起了。」
「只有,我和你。」
林執手上動作輕柔。
我卻感受到,被掐著喉嚨的窒息感。
他知道的,他知道的。
我還是沒放棄逃跑。
只想著熬到畢業,可以永遠逃離他。
可林執,似乎總能看穿我的軟肋與渴望。
然後享受著,將其毀滅的快感。
我不甘心地接過行動電話,小聲說:「我願意。」
林執鄙夷地嗤笑一聲,無奈搖頭。
「姐姐啊,你總是這麼的,不好玩……」
我木然地聽著他的諷刺。
車窗外,路川清瘦的身形闖入我的眼簾。
他推著單車,似乎在向車裡看。
縱使隔著防窺玻璃,心髒仍瞬間漏了一拍。
林執發覺了我的異常。
他也扭過頭,看向車窗外的路川。
奇怪的是,林執語氣竟興奮起來。
「姐姐,你要小心。」
「如果被我聽到你和路川做『壞事』……」
「那就好玩了呀。」
14
林執親手為我戴好耳機,示意我下車。
我攥緊了書包帶,低著頭從路川身邊匆匆跑過。
風掠過的時候,我聽見路川的呢喃:「安安……」
與此同時,我的耳機裡也傳來了林執輕飄飄的聲音。
他說:「姐姐,告訴我,為甚麼路川的眼睛一直長在你身上?」
「真想把他那雙漂亮的眼睛挖下來……」
盛夏的陽光傾斜而下,林執的話卻讓我如墜冰窖。
我強作鎮定地警告林執:「你不要亂來,我和路川根本不認識……」
林執好像在笑,片刻後,耳機裡只剩下他的呼吸聲。
「姐姐,你感受到了麼?」
「嗯?」
「我們好像住進彼此的身體裡了。」
林執的尾音拖得很長,有些輕佻。
我的全身卻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氣。
不知怎麼地,突然想起了那晚的吻。
林執他,好像病得越來越厲害了。
回頭看去,林執點了點耳畔的耳機。
「記得,一直開機,保持通話。」
15
我跟林執的座位只隔了兩個過道。
整個上午,林執若無其事地跟同學說笑。
我卻一直心神不寧。
嘴巴越來越幹,不想喝水,也不想說話。
即使在課上,林執的呼吸聲也仿佛近在咫尺。
我恍惚的糢樣被老師註意到,老師點了我兩次名。
耳機裡傳來林執的低語:
「姐姐,專心聽課哦。」
「我在陪著你。」
誰稀罕你陪著我。
終於捱到快下課,林執開口,關心的口吻令人作嘔。
「姐姐,你一上午都沒去廁所。」
……
「林執,你是不是管得太寬了。」
我終於沒忍住,懟了回去。
林執低笑兩聲,像是在寬恕。
「下個課間去吧,回來再打給我。」
耳機裡的聲音消失了。
我松了一口氣,手臂卻被人推了推,「安宜,你剛剛,在跟誰說話?」
是我的同桌,她沒註意到我藏在頭髮下的耳機。
我疲憊地搖搖頭。
「那我們走吧,下節體育課。」
去操場前,我想了想,還是把林執給我的行動電話和耳機揣進了校服兜裡。
只是那時我還沒想到,我的服從會釀成不可挽回的慘劇。
16
體育課上,我坐在主席臺邊喝著汽水。
球場外圍了大幾十號的學生,時不時傳來一陣歡呼。
今天我們班跟 A 班友誼賽,路川和林執都在,我還是不去湊熱鬧為妙。
正想著,耳機裡忽然傳來林執的聲音。
「來看籃球。」
我撓了撓頭髮,裝作沒有聽到。
「你最好不要錯過路川流血的樣子。」
我怔了下。
幾乎要將手裡的易拉罐捏癟。
但還是起了身,一路小跑去了籃球場。
到的時候,已經圍了很多女生。
林執偏過頭,汗水從他劉海滑過。
我看見他帶著古怪笑意的眼睛。
這時,又一陣歡呼傳來。
我才註意到,是路川進了球。
好巧不巧的是,那個籃球,向我這邊滾來。
「撿起籃球。」
林執這樣命令道。
我急忙三步並兩步,將籃球捧在手裡。
本以為,是讓我把籃球交給林執。
恐怕又少不了甚麼羞辱的戲碼吧。
我捧著籃球,只覺得頭皮發麻。
然而,林執在場內,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
「很好。」
「現在,砸到路川臉上。」
「用力點。」
「你馬上就可以看到他流血的樣子了。」
「還在猶豫甚麼?」
「姐姐?」
「想想你的學業。」
……
籃球場內,喧囂漸停。
所有人都在古怪地盯著我。
我大腦幾乎一片空白,邁著機械般的步子,向路川靠近。
我似乎已經看到路川眼裡的喜悅了。
可是,我還是將籃球高高舉起。
緊接著,砸到了路川的鼻子上。
又是一陣驚呼後,路川的鼻子開始淌血。
我幾乎無法面對路川的目光。
林執似乎很滿意,「真好。」
「這下大家都會知道你是個奇怪的瘋子。」
「姐姐,除了我,沒有人再願意愛你了……」
耳機裡,林執的話音,突然停頓。
因為我們都看到,路川向我走過來了。
17
路川跟他身邊憤憤不平的男生說了句甚麼。
然後,他一個人,慢慢向我走來。
如林執所說,眾人都像看怪物一樣看著我。
我想跟路川解釋、道歉,或者離開這裡。
但我開不了口,雙腳也不聽使喚。
路川停在我面前。他抬起了手。
我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
卻感受到,那只手,穿過我的黑發。
他好像,註意到我耳朵上的耳機了。
在一片倒吸冷氣的聲音中。
路川的臉,慢慢俯下來。
他的唇瓣緊貼著我的耳朵,溫熱的氣息拂過。
「砸得不疼呀,林執。」他說。
18
一瞬間,我全身血液都往頭頂湧去。
我僵硬地轉過頭。
林執站在一群人中間,表情是木的。
緊接著,林執又笑了。
他摘下耳機,用手不斷地把它拋向空中。
一下,又一下。
不知怎麼的,那粒耳機更像砸在我的心上。
我的心隨著他的手,不斷不斷地起伏。
仿佛此刻,我才是林執的掌中之物。
19
我下意識想往後退,盡可能離路川再遠一點。
我硬著頭皮掏出行動電話,想重新撥給林執。
我想說,路川不是有意挑釁他的。
我想求他,我不想退學。
電話還沒來得及撥通,我的手卻被人牽了起來。
路川的手很暖,有著安撫人心的魔力。
我看向路川,他又露出了標志的羞赧笑容。
他的聲音清朗,球場上的人都能聽到。
「同學們,是我有錯在先,我今天答應陪安安過生日的。」
「但我忘記了。」
「安安生氣是應該的。」
路川話音一落,全場寂靜了幾秒鐘。
我差點忘了,今天是我的生日。
可我從不過生日的,更別提要求路川來陪我過生日……
漸漸地,有男生先反應過來,用食指在我和路川中間指了幾個來回。
「哦——原來是小情侶鬧別扭了!」
男生的話瞬間轉移了大家的註意力。
我有些懵,跟不上事態的變化。
還沒來得及出口否認,肩膀就被路川攬了過去。
他的一雙笑眼,打量著另一邊的林執。
在起哄的聲音中,路川悄聲說:「別怕,我會救你的。安安。」
可是,在我的視線中,林執將手中的耳機,摔在了地上。
我紅著臉想掙開路川的手,正對上林執玩味的目光。
那粒藍色的耳機就靜靜地躺在他的腳邊。
林執嘴邊的笑收斂起來,鋒利的嘴角抿成一條線。
從前,林執即使再生氣,也不會在學校當眾發作。
這次,不一樣。
我吞了吞口水,眼看著林執一步步地走近我。
「姐姐,你沒告訴路川麼?」
「今天是我們在學校的最後一天。」
「我們,要去留學了。」
……
20
因為林執的話,眾人都意識到,我的「男朋友」並不知道我要退學的事。
起哄聲頓時化作竊竊私語的交談。
大家都在等著看熱鬧。
我捏緊了拳頭,卻根本無力反駁。
我的戶口本、身份證全都在養母手裡。
別說讓我陪林執出國,如果林執今天死了想讓我給他陪葬,養母拼了老命跟我同歸於盡也會同意。
「哦。」
路川微不可聞地點點頭,轉而說:「沒關系,我會一起去。」
我睜大了雙眼看他。
以他的經濟狀況,怎麼可能……
我馬上明白,路川是在虛張聲勢。
但這很有效,林執的瞳孔收縮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說:「還沒定去哪個國家。」
「還沒定啊。」路川的話輕飄飄地,摟過我向教學樓走去。
他留給林執的最後一句話,帶著自信的笑容:
「那我們自己商量也可以。」
我回過頭,林執獃獃地矗立在籃球場上。
他很平靜,但我總覺得,那像是他腦海中的一根線崩掉了。
心中不妙感愈演愈烈,我不得不加快離開的腳步。
只是,還沒走出去兩步,我就聽見了一聲悶嚮。
緊接著,身邊的路川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
我驚愕地轉過頭,林執高大的身子遮住了陽光。
他的袖子已被挽起,拳頭上青筋迸發。
因為學過柔術的緣故,林執第一時間坐到了路川的背上。
他的大腿緊緊壓著路川的喉嚨,根本沒給路川留下任何掙紮的餘地。
我嚇壞了,但還是第一時間去推開林執。
林執紋絲不動,他的拳頭張開,順勢抓住我,一把將我拽在地上。
劇痛從手腕傳來,仿佛是被鋼筋箍住了一樣。
我忍住了尖叫,憤恨地看向林執。
卻看到,林執從懷裡,掏出了一把小小的剪刀。
我愣了愣。
那把剪刀,經常用來剪掉我的頭髮。
而今,林執蹲了下來,輕聲問:
「你剛剛是用哪只手碰她的?」
「林執,你別發瘋!」我大喊著,卻無濟於事。
只聽到林執說:「姐姐,你好好看著。」
緊接著,林執鎖定了路川的左手。
他高舉著剪刀。
然後對著那只手,猛地紮下去。
路川悶哼一聲,沒有發出一聲慘叫。
從我的視線看去,他甚至沒皺一下眉。
眾人沒見過林執這副糢樣,女生的尖叫聲嚮起,還有膽子大的人想上來拉林執。
不遠處的體育老師不停地吹著哨。
但是林執就像甚麼都沒聽見一樣,機械地抬手,落手。
直到那只漂亮的手逐漸血肉糢糊。
「姐姐?你哭了?」
忽然間,林執停下了。
他冷漠地看著我,擦去我布滿臉頰的淚水。
可我聽出來了,林執更加生氣了。
想必是氣極反笑吧,林執緊繃的表情松弛了下來,也放過了路川。
他笑了笑,說:「我的錯,你帶他去醫院吧。」
說完,林執一個人走了。
我連忙扶起路川,拒絕了其他學生們的幫忙,匆匆向校外跑去。
但如果我機靈一點,就該明白,只要聽了林執的話,向來是沒有甚麼好下場的。
21
校門口,我和路川攔了一輛出租車。
「去第三醫院。」
我說完,路川忽然拉住我的手。
他的臉色蒼白,努力擠出一絲笑容,說:「要不要去更遠的地方?」
我愣了愣,偏過頭去。
「等上大學吧。」我輕聲說。
沒了林執家,我連一個身份都沒有。
真是可悲。
一個懸絲木偶,最憎恨的,是操控自己的人。
最離不開的,竟也是操控自己的人。
「我知道你就會這麼說,我逗你的。」
路川眯眼一笑,說:「就算逃到天涯,你還是會怕……」
話還沒說完,出租車忽然受到了巨大的撞擊!
強烈的慣性,使我和林執都磕到了前排的座椅。
「草!怎麼開的車啊?」
伴隨著司機的罵聲,我揉著頭,向車後看去。
一瞬間,我的心就提了起來。
是林執家的車。
透過擋風玻璃,我能看見面無表情的司機,與林執的獰笑。
22
司機下了車,正要過去找後車理論。
但那輛車開始緩緩地後移。
司機罵罵咧咧地追上去。
然而,他的腳步卻越來越慢。
因為,那輛車,開始加速了。
「草!!!」
面對徑直沖過來的車,司機怪叫一聲,撲到一邊。
咚!!
撞擊再次來臨。
這一次,路川緊緊抱住了我。
我腦袋一片空白,僅剩的情緒是恐懼。
下車嗎?
不行。
林執又發瘋了,他會殺了我們的!
而就在這個時候,路川矯健地翻到了前座。
他坐在駕駛席上,有些生疏地擰動了鑰匙。
對……
「對!快跑!」
我連忙扶住座椅,大聲喊道。
千鈞一發之際,我再次回頭看去。
林執的車,已經再次加速了!
「快開啊!路川!」
「我知道,安安。」
路川竟還有時間側過臉,沖我笑了一下。
隨即,油門踩到最底。
伴隨著又一輪方向相反的慣性,我抱緊了前座。
「快跑!快點!往郊外開!」
我已經聽到自己的哭腔了,可路川一直沒回應我。
偏過頭,林執的車已經與我們並排了。
只看到,副駕駛的林執搖下了車窗。
他的目光,是連我都未曾見過的陰鷙。
砰!!
這一次的撞擊,來自側面。
我連大喊的力氣都不再有,只能悶哼一聲。
再抬頭看去,林執的車已然超過我們,揚長而去。
寬闊荒涼的郊區大街上,我還有些發懵。
結束了嗎?
我剛剛冒出這樣慶幸的念頭,就看到林執的車,在前方停下了。
緊接著,那輛車調頭了。
它在向我們開來。
「調頭!路川!」
我喘著粗氣,催促道。
然而,路川卻充耳不聞。
甚至,我能感到,他在加速。
「路川!你幹甚麼啊!調頭啊!」我幾乎是哭著大喊。
終於,路川回過頭來。
「安安,別害怕。」他說。
「我不會讓別人再欺負你了。」
他的目光,已經不再轉回去了。
而兩輛車的距離,正在極速縮短。
我的視線,從一臉笑意的路川,到看清猙獰面孔的林執。
再到,一片漆黑。
轟。
那道巨嚮,帶走很多東西。
23
我像是睡了很久,睜開眼時,渾身沒有力量。
環顧四周,白茫茫的。
在這片蒼白中,我走了很久。
直到走進一間臥室,看見林執。
他拿著剪刀,剪著一個女孩的碎發。
他怎麼這樣啊?我走過去,想制止他。
上前才發現,那個女孩,是我。
眼前的安宜,捏緊了拳頭,抿著嘴,眼睛通紅。
「姐姐,你要知道。」
「你變成這樣,是不是好多人笑話你?」
「只有我不會。」
「我的玩具,會留很久,我會一直喜歡。」
「你要珍惜。」
我聽著林執溫柔的聲音,只能捂住耳朵,連忙跑走了。
緊接著,我跑到了一間寒酸的屋子。
路川坐在桌前,在厚厚的筆記上寫著甚麼。
穿校服的安宜,坐在身後。
安宜很緊張,說:「我得走了,午休林執也會找我的。」
路川筆一頓,他的表情很沮喪。
「安安,我不想在你的日記裡,寫別人的名字。」
他說:「我會發瘋的。」
安宜一怔,才恍然說:「你在寫我啊。」
「是的,安安,我珍惜你跟我說的每一句話。」
安宜語氣弱弱:「你腦子到底有沒有問題啊,學習還那麼好。」
路川撓撓頭,沒有回話,繼續寫著。
安宜發出一聲呻吟:「這句話就別記了啊。」
我試圖去觸摸那個埋頭寫字的男孩。
可這處場景,又漸漸糢糊了。
更多的畫面,開始出現又消失,無數的聲音在周邊環繞。
仲夏,深夜。
「姐姐,這次……就罰你三天連續吃飯吃到吐吧。」
「畢竟,我看到你在看健身拳擊的書?」
「有沒有搞錯。你是想去吸引誰嗎?」
「還是,你想打我?」
……
金秋,晌午。
「安安,你可不可以不要勸我了。」
「我真想宰了那個畜生。」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我知道,你最好了。」
「但我不怕。算了……我很害怕。」
「因為,只要林執在,你就會一直怕他。」
「但如果……我殺了林執。」
「你還會和我做朋友嗎?」
……
隆冬,初春,林執,路川。
兩個精神病,嘰嘰喳喳。
我幾乎都要分不清誰是誰了。
於是,我聽到一聲陌生又熟悉的喊聲。
「安宜!」
是誰啊?我無力地轉過頭,去找安宜的身影。
卻看到,是我的爸媽,眼神望著我。
我連忙左右環顧,並沒有發現多出的「安宜」。
所以,是在喊我嗎?
低頭看去,才發現,小手嫩嫩的。
哦。我想,這是我的小時候。
「爸,媽。」我說出話,聲音細細的。
「別叫我們爸媽了,安宜。」爸爸說。
「你是別人家孩子了,要聽話。」媽媽說。
爸爸又說:「別給我們找麻煩。」
媽媽又說:「腦袋機靈點,不要在家裡犯賤!」
爸爸媽媽,也嘰嘰喳喳。
我獃獃點頭,心想,他們好像在念售後政策啊。
原來我當時就是這麼被賣的啊,怪不得我後來跟個弱雞似的。
我真是有夠聽爸媽的話。
於是我說:「滾吧,你們。」
可開口,卻是大哭聲。
那是多年前的安宜,無助的大哭聲。
這時,我又聽到——
「安宜。」
我轉過頭,是很刺眼的白光,那裡站著一道身影。
我努力睜開眼。
看到的,是站在病牀邊的路川。
「哦……」
我獃了獃,好久才說:「我回來了啊,路川。」
24
蒼白的病房,蒼白的路川。
他伸出手,揉了揉我的頭。
當他俯下身時,我看見了臨牀的林執。
林執也在看我。
他的眼睛,帶著瘋狂的神色,像會說話一樣。
「你醒來了啊,姐姐,真好。」
事實上,林執也說出了他的心聲。
而我腦袋裡,只剩下一個想法。
跑。
這次闖的禍太大,無論如何,林執和養母都不會放過我了。
於是,我努力活動了一下身子,發現除了疼痛,四肢都是正常的。
我連忙反握住路川的手。
我說:「我們走。」
就這樣,穿著病服,沖出了病房。
「又跑啊?」路川在身後,不服氣地念叨。
「不一樣。」我說,「這次,我不回去了。」
我不回去了。我想,就算自己在外面再怎麼潦倒,也不回去了。
「可是,安安,你一輩子都會怕他的。」
路川很擔心地說。
「別說了!」
我站停,沖身後大喊。
「要不是你,事情會發展到這樣嗎?」
「當時跑走不好嗎?逞甚麼強啊!」
路川被我吼得嚇到了,愣了愣,不再說話。
只剩下走廊的病人與醫生,向我投來異樣的眼光。
這樣僵持也不是辦法。
我索性也不再吵了,拉起路川的手。
腦袋裡,卻猛地冒出一個想法。
帶著他跑,算甚麼事兒啊?
私奔?
25
我們逃離了醫院,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穿梭。
我的腳步越來越沉重,心情卻越來越輕盈。
我想,這就是自由的感覺啊。
可惜,我的逃跑計劃,真是一如既往地粗糙。
因為我又想,哦,這是餓肚子的感覺啊。
我與路川站在便利店前,面對關東煮流著口水。
「你也沒帶錢嗎?」我絕望地問。
路川一攤手,「沒。」
「行動電話?」
「沒。」路川頓了頓,說,「但我可以搶。」
「你沒被抓起來已經很讓我驚訝了。」我一臉安詳地擺手,說,「還有林執,我聰明一點,該早點報警把你們這樣的瘋子都抓起來。」
「你知道那沒用的。」路川得意地笑笑,「我是你的,你丟不掉。」
「不要說胡話了。」
我氣餒地離開了便利店。
「去火車站吧。」這時,路川這樣說,「我們可以逃票。」
26
我們又開始逃跑。
到火車站,要走上一個小時。
我邁著饑餓的步伐,活像具喪屍。
「安安,我們逃到一個沒人找到的地方,能怎樣呢?」
路川忽然問我。
我很不耐,說:「當然是賺錢。」
「原來你也很容易滿足啊。」路川感慨,「不怕被林執找到嗎?」
「我不怕啊。好吧。」我長嘆一口氣,「最多做幾年噩夢。」
「安安,你沒想過,試著不再害怕嗎?」
「你話怎麼這麼多呢。」
我揮了揮拳頭,示意路川住口,「有講話的力氣不如去向別人要點錢。」
路川悻悻閉嘴了。
而我看向宛如沒有盡頭的馬路,只覺得恍惚。
人能逃到最遠的地方,是天涯嗎?
可人能忍受恐懼的極限,又在哪裡呢?
我用來保護自己的勇氣,好像很久之前就被消耗殆盡了。
27
火車站內,行人往來。
我與路川蹲在站內的角落。
候車廳內,掛著幾塊大屏幕。
多數是車次資訊,少數在播放廣告或者新聞。
雖然能靠看它們來打發時間,但依然緩解不了饑餓。
「路川,能不能去幫我接點水來啊。免費的。」
「你要學會自力更生了,安安。」
「孩子大了,真是不聽話了。」
我幽怨地留下一句,狼狽地小跑去接溫水飽腹。
本來,我們計劃找一個人最多的檢票口,鑽進去。
悲哀的是,今天的車站客流量很少。
直到夜幕降臨,我餓得都要昏厥了。
反觀路川,竟然一口水沒有喝。
我很好奇:「你不餓的嗎?」
路川一直盯著檢票口,忽然說:「這趟車人多,我們去!」
我頓時來了力氣,跟著路川擠進開始檢票的人群。
我頭縮得低低的。
好不容易湊到檢票口,我瞅準時機,一個箭步,緊跟在前面剛剛檢票完的乘客身後。
卻被乘警像拎小鴨子一樣,揪住了後脖領的衣服。
「計劃有變!路川!」
我驚慌大喊,說:「快來幫我!」
身邊,路川眼神一凜。
他面向乘警:「放開她,否則我就動手了。」
乘警紋絲不動。
路川的表情更加陰鷙了,說:「你在找死,是不是?」
乘警紋絲不動。
路川終於挽了挽袖子,說:「好,我給你三秒鐘時間……」
我受不了了,大喊:「你幹嗎一直囉嗦啊?再不救我車都開走了。」
結果,路川立即換上委屈的表情。
他說:「你不要裝作看不見大屏幕了,安安。」
「你在說甚麼啊?」
我怒而回頭,仰脖看去,碩大的屏幕上,正循環播放到一條新聞。
一場車禍,一名死者。
死者是一名高中生,他的身上遮蓋白布,血又從下面浸上來。
我獃獃地轉過頭,去看路川。
我的眼睛像失去對焦能力一樣,眼看他羞赧的笑容與清瘦的身影,從糢糊,到消失。
環顧四周,大家都在看我這樣一個怪人。
路川?路川?
哦……
怪不得你一路上就只會講話呢。
原來,你已經去世了。
28
我幾乎忘記自己是怎麼走回去的了。
饑餓,寒冷,統統不見了。
只剩下麻木。
我想,我已經度過了人生最快樂最自由的一天。
狼狽又潦倒,但還好,有個瘋子一直陪著我。
其實我也應該瘋掉的。
或許這樣,路川就不會消失了。
然而,我的生活從來就沒有如意過。
寒風將我吹得越來越清醒,將我吹得離林執越來越近。
回到醫院的時候,林執還沒睡。
「姐姐,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
「嗯。」
我輕輕應下,心裡念的卻是另一個人的名字。
嗯……路川啊,我不害怕了。
你說得對,別讓自己受欺負了。
現在想一想,恐懼的盡頭,無非就是變成,恐懼本身而已。
不跑了,路川。
29
林執傷得不輕,修長的腿上打了石膏。
「姐姐,我想喝水。」
林執伸出舌頭舔了舔幹裂的嘴唇。
水杯就在他的邊上,他卻無法伸手夠到。
我看著他祈求的眼神,伸手將水杯移得更遠一些。
林執扯到了手臂的傷口,疼得眉毛緊蹙。
我坐在牀邊,用手輕撫他的額頭,放緩了聲調。
「林執,你還記得嗎,小時候你用魚線綁在我的手指上,教我彈鋼琴。」
我的手順著他的脖子,慢慢地向下,停在他癱瘓的那條腿上。
林執察覺到我的蹊蹺,皺眉看著我,沒說話。
我繼續說:「我知道,我這條命被綁在了你手上,是你的懸絲木偶。」
「我的爹媽將我換了錢,養母將我當靶子,給你發洩……」
我一邊說著傷心事,一邊將他扶起來,到旁邊的輪椅上。
「我會好好服侍你的,帶你去吹吹風,好嗎?」
30
我推著林執出了醫院,走過我們從小長大的街巷。
夜深了,很靜。我聽到林執哆嗦的聲音。
「姐姐,你要帶我去哪裡?」
林執環抱著胸,語氣中帶著威脅:「回家的話,你應該打車,知道嗎?」
「家?」
我沉默了一會,說:「是那個家嗎?」
「那個,有一個 6 歲小孩,目睹自己的母親跟其他男人廝混的家?」
冷風中,沉默蔓延。
良久,林執用波瀾不驚的語氣說:「安宜,你在說甚麼?」
他不叫我姐姐了。
是因為,我現在不像一個玩具了嗎?
「就是那個啊。」我說。
「那個男孩害怕極了,叫來自己的父親。」
「結果呢,眼睜睜看著自己最愛的父親,被母親和那個姦夫放火活活燒死。」
「他媽媽還讓男孩別告訴別人。不然也會失去媽媽,從此孤身一人。」
「那麼一個家。」
「回去嗎?」
林執的手,忽然抬起來,似乎是要扇我的耳光。
我輕易躲了過去。
「不回去就不回去,乖,不要發脾氣。」我說。
「林執,當年你不是拒絕承認發生過這些事嗎?」
「你媽媽帶你看心理醫生,又怕你會想起真相,所以會變態地縱容著你的想法。」
「包括收養我,給你做玩具。」
「你還記得吧?那天,我畫了全家福,藏在枕頭下,被你發現了。」
「結果,你將剪刀插進我手背。」
「你還記得你說過甚麼嗎?」
林執的嘴唇,動了動。
他說:「記得啊。」
我說:「講給姐姐聽。」
風又揚起來了,它仿佛將林執的聲音,吹散成林執兒時的語調。
「姐姐,別相信那些大人,他們會殺了你的。」
「別愛他們。」
「從今天起,我會保護你的。」
我笑了笑,說:「是,林執,但你食言了。」
「你只是想拉我陪葬而已。」
「所以呢?」林執不屑地笑了笑,說,「你有甚麼辦法?」
我搖了搖頭,將林執身上的衣服擰了擰。
然後,將它堵進林執的嘴裡。
「我沒有辦法啊。」我說,「我成全你。」
31
談話間,我們來到了校園。
我推著林執,進了電梯。
在頂樓的樓梯處,我將林執從輪椅上搬了下來。
拽著他的雙手,一節節,從樓梯拖到天臺。
林執想必很疼,但期間都一聲不吭的。
直到到了天臺,將他繼續拖向天臺邊緣時,林執才輕笑一聲。
「哦,姐姐,你想殺掉我啊。」
我抿著嘴,專心致志,就像是在完成家庭作業。
「姐姐,那你陪我嗎?」
林執竟然絲毫不害怕一樣,對我說個不停。
「你殺人不會害怕嗎?」
「警察叔叔會抓你的。」
「監獄裡的人,可比我厲害多了呀。」
「噓。」我說,「不要為姐姐擔心。」
林執的不反抗,讓我很滿意,我將他一直拖到了天臺邊緣。
我眺望著萬家燈火的城市,轉過頭,剛要說些甚麼。
猛然間,一股失重感傳來了。
我驚慌地穩住身子,指甲緊緊摳住天臺的邊緣,向腳下看去。
是林執。
32
我還是疏忽了。
林執抓住了我沒有看好他的時間,抱倒了我。
緊接著,他雙手大張,向我的上半身侵犯,順利地緊緊將我箍住。
我能感受到,他健碩的肌肉,在逐漸縮緊。
我甚至漸漸喘不過氣來。
而林執就這樣禁錮著我,肘部與腰部共同用力,帶著我在冰冷的地上翻滾。
最後,他雙手分別扣住我的手腕,將我壓在天臺的邊緣。
越過他猙獰的面容,我看到夜幕一片漆黑,月亮都被遮住了。
「姐姐。」
林執的目光牢牢鎖住我的臉,他喘著粗氣,語氣癲狂:「我不想活很久了。」
「你願意陪我一起去死的,對嗎?」
「在另一個世界,還陪在我身邊,對嗎?」
「姐姐,我其實,我其實是喜歡你的。我喜歡你,你看不出來嗎?」
「你為甚麼要逃走啊?」
隨著林執的說話,他開始帶著我,向天臺邊緣探去。
我的頭已經都懸在半空中了,只能盡力地仰著脖子。
這個時候,林執的笑容漸漸收斂。
他說:「我們一起去那邊,好嗎?」
他緩緩低下頭,嘴唇覆到我的嘴唇上。
然而,這一瞬間,林執的眼睛瞪大了。
他整個身子後仰,想極力地遠離我。
但我緊緊地咬住了他的嘴唇。
林執受不了,慘嚎一聲,放開了我的手。
但他的兩只手背,已經鮮血淋灕。
月光下,他手背上的魚鉤,熠熠生輝。
33
三個小時前,我走進了一家漁具店。
老板要打烊了,問我要甚麼。
我可憐巴巴的,說:「哥哥在釣魚,但沒帶魚鉤,可不可以給我點魚鉤魚線?我明天來付錢?」
老板愣了一下,打量了我兩眼,說:「有,我找給你。」
隨即,老板遞給我想要的東西。
我寶貝似的捧過來,正要道謝時,老板說:「醫院也能釣魚啊?」
我頓時明白,老板早就看出我在撒謊了。
我支支吾吾地,饑餓讓我的腦子變慢,不知該怎麼應付。
結果,老板擺了擺手,笑說:「但你病好了,可以學一學。」
「行啊。」我努力地擠出一個笑容。
34
三個小時後。
一直被我藏在指間的三枚魚鉤,緊緊地扣入了林執的手背。
一枚,兩枚,三枚……
林執終於掙脫了我,身子後仰回天臺。
他眼裡充斥著怒火與驚懼,雙手撐著向後退去。
可他忘了。
魚鉤上面,是有魚線的。
我站起來,冷冷看著林執。
然後,我緊了緊袖口中的魚線,開始向我這邊抻緊。
對面正準備將魚鉤拔出來的林執,又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
他不由自主地將雙手伸到我這邊,以避免扯動的劇痛。
「林執,熟悉嗎?」
我停下手中的動作,讓魚線一直保持在繃緊的狀態,使林執不敢輕舉妄動。
我迎上他怒火升騰的眼睛,笑著說:
「這就是懸絲木偶的感覺啊。」
35
「姐姐,你真是……讓人欣慰。」
疼痛讓林執嘴唇都已經發白,他頂著額頭的汗珠,磕磕巴巴地說道。
「我很放心啊。」他說,「我很放心,你可以一個人生活了。」
「別這麼說,林執,我不需要你的寬恕了。」
我搖了搖頭,可悲地看著林執。
手再次抻動魚線,將林執拉過來。
因為兩條腿不能用力,那幾根魚線,基本是扯著林執整個人在動。
他一定很疼吧。
因為林執的哀嚎聲,已經驚動了許多人。
我都能聽見人們闖入校園操場的驚呼聲。
而這時,魚線已經收到了我的身前。
林執像是一攤爛泥,匍匐在我腳下。
「姐姐……我疼……」
我聽見他的呢喃。
於是我安慰他,說:「很快,很快就好了,弟弟。」
我雙手穿過他的腰間,將他拖到天臺邊緣。
月亮出來了,銀光灑在林執的臉上。
原來,你哭起來,是這樣啊。
我看著滿臉淚水的林執,他看向我的眼神裡只剩下恐懼了。
「有甚麼話要說嗎?」
我說:「到這時候,我才發現自己竟然有點舍不得你。」
林執聽到我的話,又迸發出希望。
他張了張嘴,說:「姐姐,我……」
我打斷了他,點了點耳朵。
雖然那裡已經沒有耳機了。
但我還是笑著說:「記得,一直開機,保持通話。」
說完,我腳下用力,將他踢了下去。
雙手高舉,指間魚線飄蕩,猶如夜幕中的銀河。
操場上,尖叫聲不斷,幾束手電筒的燈光,聚攏到我身上。
我感受著站在聚光燈下的感覺,低頭看去,操場上,林執已然悄無聲息。
「結束了。」
我對自己輕聲說。
這一場木偶戲。
36
呢喃之後,我搖搖晃晃地起身。
我當了 20 多年的懸絲木偶,被這些人操縱,淩虐,拋棄,再重塑。
如今,拴在我的靈魂上的線被我親手解開。
而不遠處,我仿佛又聽見了一個少年幹淨的聲音。
他穿著白色襯衣,像是籌備了很久的勇氣。
「安同學,以後,我可以喊你安安嗎?」
可以啊,路川。
我跌跌撞撞地下樓,推開路川的教室,找到了他的座位。
我翻出他的筆記,慢慢看著。
密密麻麻的安安中,最後一段是這樣的。
「嗯,不能聽安安的話了。」
「還是要早點殺死林執。」
「哪怕安安不和我做朋友了也沒關系。」
「哪怕死了也沒關系。」
「甚麼都沒關系。」
「我一定會成功的,在此之前,想辦法讓安安做一次我的女朋友吧。」
「雖然沒經過她的同意。」
「我真是大壞蛋!」
我哭笑不得地看著路川工整的筆跡,想象著他當時的想法。
然後,掏出了那一柄,林執未能帶走的剪刀,瞄準了喉嚨。
路川,我很厲害啊。
我甚麼不都怕了。
只是有些害怕,這樣死去,不能再見到你。
刺痛的感覺傳來了。
我留在人間最後的目光,是月光下一行行的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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