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
世子將我從奴隸堆中撿出,給我梳妝打扮,割掉我舌頭,歸順我行止。
將我變成了他的白月光糢樣。
他看起來那麼寵我,讓我陪他出游、用膳、手談。
只要我掃一眼,第二天昂貴的珠寶華服都會送到我面前。
就在我以為這輩子就這樣的時候。
白月光回來了。
他說:「你走吧,我會給你配個很好的下人。我給了他一筆錢,他必不會嫌棄你。」
1
我走的時候,月事晚了六天。
我沒吭聲,舌頭被割了,不能說話,只看著那封銀子。
預備帶我走的是跟過世子的某個長隨,叫蔣社,面目老實乏善可陳,有一雙滴溜溜轉的眼睛。
他跪在地上磕頭謝恩時,轉頭示意我。
我低著頭跪下來,溫順跟著磕了一個頭。
世子身在高位,居高臨下看下來。
他目光落在我睫毛上,片刻輕輕嘆了口氣,仿佛昨晚那些溫存只是個夢。
「登雲郡主剛剛和親回來,我不能讓她再為無關的女人費心。我知道你不舍我,但事已至此,我自會補償你夫君。」
我被他強取豪奪而來,跟了他三年。
因為我說話的腔調和音色不像登雲郡主,他便割了我舌頭。
因我舉止不夠斯文,便給我帶著腳鐐銬足足一年來規束。
我像個入了爐火的瓷器,被反複煆燒、調整,受盡了苦頭,現在終於要將我打發走。
他卻說,將要補償給我的夫君。
我是個記仇的人,樁樁件件。
欠我的,只能還給我。
2
我死死盯著蔣社手上的銀子。
銀子下面是我的身契和籍契。
跟著蔣社走了幾步,我聽見世子在身後叫我名字。
我回過頭去,他盯著我,一面取下了拇指的祖母綠玉扳指,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面的信物。
那日他在圍場狩獵,丟了玉扳指,他打馬經過的時候,我無視被扯了一半的衣衫,向他攤開手掌給他。
駿馬沒有停留。
我們這樣被俘虜過來的女奴,扔在狩獵場,和其他獵物一樣誰撿到就歸誰。
我在撿戒指時被一個衞兵發現了。
他驚喜將我拖到草叢中準備享用。
我阿姐死了,我的一只胳膊斷了,貼身的裡衣發出碎裂聲。
在我徹底絕望的時候,冷光閃過,身上的人倒下,世子緩緩用帕子擦了劍上的血,一面叫我:「抬起頭來。」
他看著我的臉,目光複雜。
我將扳指放在地上,折身去拖我阿姐的屍體。
他驅馬過來,馬蹄踏在屍體蒼白的手上,居高臨下恩賜:「今後,你跟我了。」
在別莊,他盯著嬤嬤清洗了我,眸光越發暗沉。
「小滿醉意濃,檀口櫻桃紅。以後你就叫小滿吧。」
後來,我才知道,我的名字是他的心上人登雲郡主和親那天的節氣。
我很幸運,我有一張和登雲郡主六七分相似的臉。
我同樣很不幸,有一張和她如此相似的臉。
我在別莊的一個月後,他給我穿上了登雲郡主的常服,那個郡主生辰,別莊燭火千裡,絲竹清輝,他喝了很多酒,然後要了我。
我疼得叫出聲,他卻厭惡我的聲音:「不要說話。」
然後將那枚扳指塞進我嘴裡:「咬著它。」
這在之後很多個夜,都是如此。
現在,他向我招手,準備將這個扳指給我:「出去後,不要再奢望不該有的東西,這個,賞給你當個念想吧。」
3
我出門一瞬,蔣社一把將扳指奪了去。
我依舊溫順,由著他在城邊巷子中將我的耳環和瓔珞一並都拿了去。
抱著他給我的包裹站在巷口等他去當鋪。
他拿到了錢,心情也並不見得好。
冷著臉命我跟在他身側,不能太遠也不要太近。
「賤人。」他低聲不滿哼唧,「當我收破爛的?呸,玩膩的給我。」
旁邊經過人,他立刻又變成笑嘻嘻糢樣。
出發時蔣社買了一頭驢,他騎驢,讓我走路。
並不是他的老家潭洲,而是繞道去了相反的豐城。
這豐城臨近河道,船上有很多的船妓。
很多窮人會將妻子寄在這金河船上,隔幾月過來拿一次錢。
我們星夜趕路,一刻未停,到了豐城蔣社才擦把汗松了口氣。
他將我帶到了臨水的客棧。
開了一間最便宜的。
一進去他就關上了門,還告訴客棧老板包三天,無論聽到甚麼都不能來打擾。
他站在那裡,一腳踢開鞋子,然後就像世子一樣張開雙臂,示意我為他寬衣。
「小賤人,好好服侍我,就像你服侍世子那樣。我看他可享受。」
「過來啊,裝甚麼?」
「骨子裡就是個騷浪賤,我可是見過你和世子在後院——一個玩膩的貨色,隨隨便便賞賜當我正妻?等我試試成色……」
「要是能服侍得好,我會考慮多留你幾天。」
我放下手裡的包裹,緩緩走過去。
他死死盯著我的臉,舔了舔嘴唇:「說真的,你和那位登雲郡主的確很像,不,其實我覺得,你長得還要俊些,難怪世子那麼喜歡你,這麼一算……老子也算是享受過郡主的人了——」
我伸手環過他的腰去掉腰帶,他的呼吸開始急促,低頭猴急要來扒我衣服,我抬手從後脖頸一路向上,按住他的發簪。
他發出一聲急切的喟嘆。
下一刻,發簪猛然就像利刃一樣紮進了他的脖子。
曾經練習了無數次,想了無數次,找了無數次機會。
原來,這麼簡單。
穿刺,攪動,吭哧的氣息紊亂,他一瞬瞪大了眼睛,手死死抓著我,我只是面無表情看著他。
再度用力,更深。
後半夜的時候,房間再度安靜下來。
我將一包銀子塞進蔣社懷裡,然後扔進了他想要賣我的金河。
對那些河裡討生活的苦命人來說,這銀子就是一筆潑天的富貴,就算打撈起他,看在到手銀子的份上,也會埋了他或者扔到人看不到的地方。
4
這一晚,我睡得很沉,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下午
沒有人突然從被窩伸進冰涼的手,沒有酒味。
也沒有任何尖叫或者蔣社屍體的消息。
河道流水浪花翻湧,船娘曖昧嬉笑,間或小孩子的爭嘴聲。
混合著小滿將到的盛夏,有一種說不出的讓人安心的平靜。
剩下的銀子算不得少。
我的籍契和身契都在,去了奴籍如今重回良民。
尚未正式成婚,如今終回自由身。
回想起曾經兩次失敗的逃跑,有點恍惚。
我將發簪收好,束發,換上了蔣社的長衫出了門。
豐城今日格外熱鬧。
外面人群擁擠,兩Ṫū⁾街的人群擠擠攘攘,大家都在議論登雲郡主即將回來的消息。
這位郡主養在深閨,但傳聞詩詞出眾,才貌雙全,棋藝高超。
在一次賞菊大會上一鳴驚人,一舉得了京都無數少年郎的心。
其中就包括世子。
人人都在說著世子對這位登雲郡主的傾慕到了極點,當初為了阻止她和親,甚至親去求見天子。
現在一聽說郡主要回來,更是放下一切來迎接。
登雲郡主那麼善良、高貴,值得這世上最好的一切。
可我知道那個登雲郡主不是這樣的。
在為奴的時候,我曾經遇到過登雲逃跑後被拐賣的婢女,那婢女滿身的暗傷,幾乎半瘋。
看見我臉第一件事就是跪下求饒。
後來我們熟悉了,她怯生生叫我妹妹。
阿姐說,其實登雲郡主根本就不會詩詞,所有的詩詞都是專人寫好,她只負責記了當眾朗讀。
所謂的下棋也是固定的套路,連失敗的對手都是預先說好的。
她容貌不過爾爾,全靠裝扮,但每次都是兩三個時辰才出門。
還聽說,那化妝也是照著一副美人圖來畫的。
所謂的大義去和親,是因為她背著曖昧的世子,和前來朝見的北戎王子私會才有的,而阿姐正是因為知道內幕,要被滅口才逃跑的。
想來可笑,世子為了我能像他這心目中白月光,曾那樣死命逼著我一樣一樣學習。
酷暑嚴寒,規行矩步,片刻不停。
我每每出師,他那晚必定格外纏綿寬慰,說這才是他最愛的糢樣,但我做得還不夠,不及登雲郡主十分之一。
如今,他心心念念的郡主因為北戎王子死了,不肯按照規矩嫁給王子的弟弟,帶著一個月的身孕回來了。
不知道他還有沒有耐心一樣一樣慢慢教?
5
街上議論紛紛,郡主因為和親有功,如今特許使用公主的儀仗,更聽說回去就會封為公主。
派頭十足。
街邊的香蠟店門洞口香椿樹枝葉招搖,蓋了半條街,搶了公主風頭。
幾個先行的衞兵立刻扛著斧頭過來。
不顧百姓哀求砍了這棵百年的香椿樹。
剛剛誇郡主的人都不吭聲了。
長街另一側,馬鈴聲混著噠噠的馬蹄聲而來。
這鈴聲太耳熟,我立刻靠後。
果真有人驚呼:「世子來了,世子真的來了!」
車駕外宮婢含笑側頭跟簾子裡的人說話,滿臉得意,大概是在匯報世子的深愛和行蹤。
登雲郡主的儀仗立刻停下,等待叩見。
但過了好一會,世子那邊也沒有動靜,似乎被甚麼事絆住了。
一個打聽回來的街坊低聲說:「嗐,我聽說,世子家好像有個甚麼很滿意的叫滿意甚麼的丟了,世子很生氣,要護衞立刻去找。」
另一人道:「甚麼滿意?還有甚麼比現在的公主更會讓世子滿意?」
世子看起來憔悴了幾分,他勒著馬身蹙眉沒動。
這邊矜持的登雲郡主車駕忽然一雙素手伸出,掀開了門簾。
所有人的目光都齊齊看著她。
她渾身珠光寶氣,面上的薄粉白皙細膩,妝容盛大,豔麗逼人。
她笑著叫了一聲:「阿克。」親暱而又委屈。
世子待要勒轉的馬頭生生停下,頓了頓,揮手讓手下先離開。
登雲郡主已扶著車門探身出來,身姿嬌嬈中頗有幾分壯碩,看來北戎的夥食不錯。
她垂下眼瞼,聲音帶了水意:「阿克,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世子驅馬上前,登雲緩緩抬頭。
就在這時,天空忽的嚮起驚雷,六月的天,娃娃的臉,說變就變。
雨一下落下,登雲郡主仰起的臉頓時流下了白色的水痕,下面紫色的小瘡清晰可見。
她面色大變Ŧũₗ,慌忙進馬車,世子待要跟著進去避雨,被她一把阻在了外面。
我輕笑出聲。
只是很輕一聲,世子猛然轉頭看向我的方向,他目光在一個個姑娘身上搜尋。
最後變成了一抹失望。
找我嗎?不必找,有的是機會見面。
6
世子和登雲郡主的儀仗一起離開。
我也緊隨其後隨了同行商隊的車,也不遠不近跟在了後面。
我是個記仇的人。
從小我阿娘就說我這個性子,一點不聽話,早晚得吃虧。
可正因為我不聽話,才能抄家時偷跑掉,成了唯一活下來的人。
在做奴隸的時候,阿姐教過我怎麼學會示弱,她說只要聽話,貴人總會給我們一條生路的。
並沒有,我們成了獵殺玩耍的對象。
在圍場被追逐時,阿姐將前來的世子當成了救命稻草。
她說世子傾慕登雲郡主,她又是郡主的婢女,世子還找她給郡主傳過手札,定記得她,要是她求他,必定能救我們一命。
她將那撿來的扳指給我,拖著後面的兵士,叫我快去找世子。
我等來了世子。
但最終世子的馬蹄踩斷阿姐脖子時也沒有認出她來。
我剛跟著世子的時候,也曾試過聽話,我想他幫我阿姐下葬,甚至也許能幫我爹娘平反。
為了這個可能,甚至我已經做好了在別莊色衰愛弛一世為奴的可能。
但他僅僅因為我聲音和郡主不同,就割掉了我的舌頭。
錯了,阿姐。
可是示弱只讓我們越來越弱。
聽話也只會換來更多的玩弄。
對於上位者來說,匍匐在他們腳下,換來的不會是憐憫,只會是踐踏。
被踩過的傷口,只有踩回去,才會好。
靠上位者,不如成為上位者。
7
我回到京都後,去了城郊最遠的行宮。
在行宮門口等了七天,我見到了阿爹曾經唯一的弟子程霄。
他看到我一瞬,眼睛就紅了。
我沉默跪下磕了一個頭,奉上銀子和我的信。
他顫抖著看著我斷掉的舌頭和少了一截的手指,最後還是同意幫我疏通進入這偏僻的行宮,做一名普通的宮娥。
他說,在這個地方,沒有人能動我,以後我可以安心作畫了。
我爹曾是一名宮廷畫師。
從小耳濡目染,我最擅長的其實是丹青。
我爹一直可惜,我若是個男子就好了,定能繼承他的衣缽,成為一個出眾的畫師。
我那時不服氣,便自畫了一張,塞在我爹的畫冊裡,等著驚豔他。
那天早上走的時候,我抓著他袖子叫他好好看看我的畫,要是滿意回來給我帶雲芝閣的點心,他伸手戳了戳我的額頭,叫我先去洗幹淨這花臉。
卻沒想到,那竟成了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飛來橫禍,阿爹因覬覦貴人意圖不軌被下Ţũₒ獄,後又突然牽扯進舊案,闔家被抄。
而我,也在流亡被掠賣為奴。
現在終於回來了,小指卻少了一根。
無妨,這些並不影嚮我作畫。
在行宮第二個月,是已故太後的生辰。
那日早上,行宮中果真出現了一個常服男子。
我低頭捧著畫從練習過無數次的走廊經過,行禮,垂眸,錯身,連發梢的弧度和光影都恰到好處。
果真,在我將要離開時,那人看著我手腕一串茉莉花串,問我:「抱的甚麼。」
我臉色微慌,用手勢告訴他只是一副畫。
微服的天子起了疑心,最後拿到畫打開,赫然是已故太後的畫。
栩栩如生,韻味天成,月輝之下,清麗脫俗。
我慌亂跪下,聞訊而來的程霄為我陳情,說我是個啞巴,無意冒犯天顏,只是因為仰慕孝賢太後德行,才作此畫祭奠,即刻就會燒毀。
天子看了很久,最後卷了畫。
「畫風細膩傳情,更甚宮中曾經的第一畫師席遂,只可惜他當初……抬起頭來。」
這樣的場景我已就輕駕熟,抬眸,垂下目光,長睫顫抖,絕不再看。
丹青手最擅長的光和神韻,鋪展在晨曦的碧色走廊中。
那日晚上,一道旨意送來,我成了宮中的寶林。
8
世子將我教得很好。
我會的,天子都很喜歡,我不會的,天子覺得稀奇。
詩詞琴棋,丹青妙手。
天子喜歡我的安靜,更不擔心我的多嘴,他說從來沒有這麼平靜過,也從來沒見過我這樣的女子,他偶爾甚至縱容到我可以他手心做畫。
原本是預備在行宮小坐,接著變成了小住。
程霄請辭前給我畫像那天,意外透露了世子的消息。
世子回京之後,並沒有如坊間傳言那樣迅速請恩和登雲郡主成婚,而是四處在找甚麼人,據說是家裡有個奴僕拐走了婢女卷走重金,懸賞百金尋找。
他表情複雜:「據說那個婢女,好像叫甚麼小滿。」
他到底沒有再問,只輕輕嘆了口氣。
「師父故去之後,我想辦法打聽到了當日的一些情況。」
「那日,師父按照慣例進宮作畫,本只是給貴妃作畫。結果宮中來了貴妃的族親登雲郡主,她無意看到了師父畫冊中的肖像,一把搶去,說師父覬覦她,故意偷畫她的像,想要對她不軌,羞憤預要自盡,在後宮鬧得厲害。貴妃震怒將師父扣下下獄……後來,師父在牢中被毒啞,再後來,瑞王府世子裴克親自主理此事,席家牽連進了他對家的舊案中,再無翻身可能。」
我手中的珍珠項鏈瞬間抓斷,珍珠滾了一地。
一顆珍珠滾到了門口,門口天子停下腳步,太監立刻撿起,送到他手上。
「怎麼了?」他問。
我回過頭時,臉上都是笑,伸手指了指了程霄的畫。
天子笑吟吟走過去,低頭細看。
「這是程愛卿你畫得迄今最好的一幅。賞。」
9
我跟著天子回了宮。
闔宮震動。
貴妃顧不得先給她哭唧唧來找靠山的姪女登雲郡主求賜公主封號的事,第一件事是先來看我。
我裝病不出。
貴妃大怒,命我即刻出來,看到我的臉時,她臉色一下變了。
她轉頭看向身旁的姪女登雲。
登雲也跟見了鬼似的瞪大了眼睛。
她們相互看了一眼,幾乎那一瞬間,仿佛想明白了甚麼事。
也許會想到當初用來作筏子凸顯自己美貌風骨的那個宮廷畫師席遂,或許並沒有說謊,人家真的有個女兒。
也許會很快就去查證,但我家中婢女已替我被處置,而裴克強留下我時曾給我做了全套的身份資料。
登雲眼裡閃過一絲狠戾。
貴妃裝糢作樣,說我見面也不知道見禮,連句話也不說,實在大不敬,讓我在烈日下罰跪。
我立刻跪下。
宮娥不敢勸,一直跪到了天子議事用過午膳回後宮。
故意穿上的厚重禮衣早已汗透。
天子扶我起來的時候,我差點虛脫,然後那晚上就診斷出我懷孕,但胎像不穩。
這是後宮中除了邵貴妃女兒外,第二個孩子。
天子大怒,我拉著他的手搖頭示意算了,他愈發憤怒。
「這邵家愈發不將朕放在眼裡了。小滿,你總是這樣不爭不搶的好性子,須知,這深宮中就是個人吃人的地方,不是你聽話順從就能安然無恙的。」
看到我不安又緊張的眼睛。
這個從小跟著宮女生母受盡欺淩的天子到底軟了心腸:「罷了,你不懂,朕來。」
邵貴妃被禁足,我被直接晉升嬪位,成了昭容。
而跟著邵貴妃的登雲郡主想要的賜封一事被徹底壓了下來。
傳了那麼久的公主封號胎死腹中,據說她連公主府的地址都選好了。
成了京都中的笑話。
更聽說,因這笑話,原本說定的婚事也被端王府無限期推遲。
她不甘心,又來了一趟宮中。
這回,連貴妃面都沒見到。
我在禦花園納涼時,她氣呼呼要路過。
身旁的嬤嬤蹙眉:「何人這麼大膽,見到昭容也不行禮?」
她冷冷看著我,心不甘情不願走過來。
我伸手示意左右退下,看著這張照著我容貌化妝的臉越來越近。
她敷衍行了一禮,我沒叫她起來,她抬起頭冷笑:「擺譜是吧。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是席遂的女兒吧?當日他跟我解釋我還說,怎麼可能有這麼像的人,現在看來,還真是東施效顰,學著我長。真以為你長得像我就能飛上枝頭?骨子裡的低賤是改不了的……是學了甚麼狐媚手段蠱惑皇上吧,告訴你,貴妃早就在選更漂亮的女人進宮,等你色衰愛弛,到時候……你,會比你爹下場還慘哦。」
她笑了笑:「哦,不,你比你爹要少受點罪。畢竟,你舌頭已經先割了。」
我看著她。
她看我不能說話的樣子捂嘴笑。
「可憐的啞巴鳳凰,我現在就算罵了你,說了你,你甚麼都說不出吧?你去告狀啊,看天子信不信?蠢貨,還把左右支開,真以為我怕你啊。告訴你,要不是我現在只喜歡裴克,憑著我這張臉,皇上還不是一下拿下——」
「我不過是不想要皇上罷了。等我家尊貴的嫡長世子裴郞找到他那個重要的逃奴,然後就會和我成婚,我便是未來的王妃。到時候,他只愛我一個,我自在外面逍遙快活,你能怎麼辦?就算你有天子寵愛,還能怎麼奈何我?可笑,一個話都說不了的啞巴。」
我側過了頭。
開始默默流淚。
開始登雲還在笑,漸漸,她笑不出來了。
左右見此變了臉色,上來將登雲拿下。
登雲漸漸開始慌亂:「我沒說甚麼啊,我不知道啊,放開我,我沒有,誒,你別哭了!別哭啊!」
後來天子到來的時候,登雲已經腳嚇軟了。
她慌亂又憤怒道:「陛下明鑒,登雲甚麼都沒做啊,是她,是昭容故意哭給我看的。」
被禁足的貴妃顧不得許多,也趕來了。
我不會說話,不會解釋。
我的眼淚可以有一萬種解讀。
天子伸手拉住我的手,我閉了閉眼睛,盡力收攏呼吸,只剩一兩顆盈盈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就是不掉下來。
登雲見到貴妃來了,頓時有了主心骨。
她開始顛倒黑白,說我對貴妃不滿,故意報複,故意將她強留下拖下水,其心可誅。
貴妃憤怒看著我,我的手輕輕顫了一下,沒動。
貴妃噼裡啪拉一頓輸出後,天子問說完了嗎?
等確認後,天子叫來了旁邊的嬤嬤。
「說,剛剛他們說了甚麼。」
無人知道,因為我不能說話,所以,天子特意派了會唇語的嬤嬤跟在我身邊。
嬤嬤說:「昭容甚麼都沒說。登雲郡主倒是說了很多。」
登雲臉色慘白,直接撲倒在地,嚇得聲音都變了調:「陛下,陛下,他們都是一夥的,不要聽他們胡說,是故意要陷害登雲啊!」
她眼淚滾滾而落,臉上厚重的粉被沖刷下來,全是溝溝壑壑。
天子冷笑一聲。
我才到宮中幾天,人都是天子給我選的。
嬤嬤的話除了畫師部分,幾乎原封不動,到了最後一句,登雲說她不想要皇帝,只要那個尊貴的嫡長世子裴郞時,我伸手反握住天子的手,與此同時,滾動的眼淚落下,眼底都是心疼。
父親在宮中多年,隱晦的宮廷往事知道不少。
因為不是嫡子,也非長子,他病弱的母親為了撫養他受盡苦楚,但仍然被人看不起。
這是天子的逆鱗。
貴妃腳一軟,差點沒站住,噗通一聲跪下:「陛下,登雲就是年少不懂事。」
天子說:「我的小滿比她年紀更小。」
地上的登雲攤成爛泥,登雲早已面無人色,額頭也磕出了血,哪裡還有半分高高在上的糢樣。
他轉了轉扳指,將手裡的帕子遞給我:「庭杖一百,褫奪封號,趕出宮去,無詔不得入內。」
宮中的庭杖要去掉外裳,一百下去,不死也殘廢了,有兩棍子直接打在了臉上。
褫奪封號便是直接取了冠冕。
只穿著裡衣的登雲被拖出去扔在了宮門口。
成了最大的笑話。
10
送她出宮的宮人回來說,她出去以後,外面竟碰到了世子的車駕。
她第一句話就是。
「這一回,我的孩子沒有了,我以後會全身心愛你的,阿克。」
宮人們早前頗受了她的氣。
一個個嘰嘰咕咕說得起勁,直到嬤嬤咳嗽了一聲,才吐吐舌頭出去。
嬤嬤是我阿爹的舊相識,她看著我,輕輕嘆了口氣。
「陛下,早晚會知道的。」
我沒動,繼續繡小衣裳,精致,用心,一針針,一線線。
因為吃的很少,肚子很小,一兩個月根本看不出來。
沒關系,知道也沒關系,只要在這之前,讓我做完所有的事。
我給天子請求,想要像個尋常母親一樣,去皇恩寺上香祈福。
他心疼捏著我全是針眼的指頭,放在唇邊親了親,同意了。
換上最普通常服,選派了侍衞和Ţü⁸宮婢,收拾成尋常的富貴人家。
出了宮門,街道上熱鬧極了。
到了皇恩寺的後門,從專屬的通道進去。
我跪在巨大的神像前,專心祈禱。
旁邊一個經過的小沙彌輕聲提醒:「女施主,您拜錯了,這是金剛,不是菩薩。」
拜的就是怒目金剛。
這裡,世子曾帶我來過一次,他說這裡是他第二次和登雲郡主重逢的地方。
那時,他Ťũ₀聽得登雲郡主美名,剛烈多才,容貌傾城,也確實看到了登雲郡主的畫像臨摹。
在隨母親來皇恩寺上香時,驚鴻一瞥看到鮮活動人的登雲郡主裝扮成男子糢樣,一閃而過。
只是短短一瞥,卻叫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說從未想過一個世家貴女會是這糢樣,一點也不矯揉造作,多才多藝,又鮮活靈動。
那時候,我已經被割了舌頭。
我自然不能告訴他,那一次他看到的裝扮成男子的人是我。
當日我阿兄不在,我裝扮成男子陪著我阿娘來上香,但上的香卻怎麼都點不著。
原來是因為這個瘟神。
11
今天是小滿的生辰,按照他的習慣,這裡必定布了他的眼線。
比如,此刻這個面生的小沙彌。
特別在聽見嬤嬤叫我小滿以後,他的眼睛一下亮了。
他說要帶我們去拜最好的求子觀音。
回宮的時辰已經到了。
我點頭跟上。
繞過後院巨大的菩提樹,紅色的圍牆長長看不到頭。
枝葉扶疏間轉過一個佛堂,到了後面的禪院。
我進去一瞬,房門關上了。
前面袖手站著一個挺拔的身影。
低沉的聲音沙啞帶著複雜的情愫:「過來。」
我一動不動。
他終於緩緩轉過頭來。
不過月餘不見,他好像變了很多。
瘦了,胡子也長了一部分出來,身上的衣衫甚至沒有整理得當,蹀躞歪了,看來來得很匆忙。
「我叫你,過來。」
我看著他。
他看著我的裝扮,忽然像明白了甚麼,冷笑一聲。
「看來你是攀上了更高的高枝,是嗎?這一個月,你走的那晚我就後悔了,我不能想象你和另一個男人在一起,你因為他臉紅哭泣的糢樣……我立刻派了人來追,卻沒想到,這個可惡的蔣社並沒有按他說得那樣帶你回老家……我找了你很久,後來,得到消息可能將你發賣,我只恨不能將他碎屍萬段——你都不知道,我看到他屍體的時候,我多開心!」
他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小滿,跟我回家。登雲郡主是個良善的女子,她必會憐你,如今她得罪宮中貴人被陷害,失去了郡主封號,更會和你同病相憐。」
我無聲笑起來。
他不明所以,聲音更低:「真的。小滿。相信我,我會對你很好的,就像是原來那樣……小滿,我很想你。日日夜夜都像你,無論甚麼女人,無論是誰,都不如你。甚至我見到了登雲,但和你比起來,也根本不如你……我一定是瘋了,如你所願……小滿,我愛上了你。」
「小滿,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那日是我糊塗了,我不該送走你,我已重新置辦了宅子,裡面的喜好都按照你的來,以後你可以安心住在那裡哦,我只要得空就會來看你。等你生下孩子,我會讓登雲將他們記在名下,堂堂正正做我的孩子——」
他上前一步,看著我冷冷盯著他。
他眼前忽然一亮:「你還……帶著我送你的發簪,是那根發簪,你心裡是有我的對不對。」
我一手緩緩撫上肚子。
他看著我的動作,似乎意識到甚麼:「你……」
我微笑,伸出兩根指頭。
表示兩個月的身孕。
「難道是……」他眼裡閃出灼人的光,「難道是……」他幾乎要跳起來。
「小滿……」隔得近了,舊日情愫洶湧,他一時難以自控,上來想要抱我,「這裡沒有人會來,今天不要走了好不好——我想要」。
12
而就在這時,門砰的一聲被踹開了,兩個侍衞拔劍擋在我身前,一人直接將裴克踢到在地。
「大膽!」
侍衞呵斥怒罵。
疼得差點喘不過氣的裴克咳嗽半晌:「大膽,你知不知道我是誰?!竟然敢!」
他轉頭叫外面:「來人!快來人!」
來人了,但來的不是他的人。
更多的侍衞湧了進來。
將我齊齊護在身後。
而裴克的護衞要麼躺著要麼跪著,各個面如金紙。
裴克還沒搞清楚狀況:「小滿,他們強迫你是不是?告訴我是誰,這世上還沒有我付不起的價錢,是誰?」
他仔細想了想:「是不是上次問我討要你的李尚書?」
話音剛落,外面慌亂趕來的花胡子老頭差點跌一跤:「裴克!東西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我,我甚麼時候說過我要!……」他臉色慘白,看了我一眼,行了個大禮,「臣見過昭容娘娘!奉陛下旨意,接娘娘回宮。」
「甚麼?!昭容娘娘!?」裴克像聽見了甚麼天大的笑話,差點笑出來,「你說她是那個陛下深愛的昭容娘娘?!那個一句話就奪了登雲封號的昭容娘娘?!!」
李尚書擦了把汗:「不對,娘娘,一句話都沒說。」
裴克難以置信看著我,那一瞬間,眼裡驚痛、憤怒、恐懼、悲傷交織,他頹然摔坐在地上。
李尚書說:「娘娘精通詩詞歌賦,陛下文採斐然,娘娘手談無出其右,陛下正熱衷於此,娘娘性子恬淡,陛下最喜靜謐,琴瑟和鳴,天造地設一雙璧人啊。」
裴克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這一切,都是他曾經教我的,沒想到卻在另一個男人那裡排上了用場。
他的臉色變了又變,變了又變,只喃喃:「不,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他複而盯著我的肚子,幾乎電光火石之間,他眼裡露出一種巨大的決心,他的指甲掐進掌心,地上零落幾滴血,下一刻,他緩緩抬起頭。
「原來……是昭容娘娘,恕臣——唐突。」
一聲臣,仿佛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裴克啊裴克,到現在也不忘算計一把,想要做一個呂不韋嗎?
李尚書在旁相邀:「昭容娘娘,您請——」
裴克緊隨其後,也走了過來。
然後在下臺階的時候,他跟在我身後,我直接跌了下去,那根發簪戳進了肚子。
我疼得幾乎昏死過去之前,顫巍巍指了一下裴克。
13
等我再醒來之後,孩子沒有保住。
殿裡安靜,天子搬來了奏折,在沉默批改。
我醒來以後,身旁一半沒繡完的小衣服拿起來,嬤嬤將針線遞過來。
天子伸手摸了摸我的手。
我給他看那粉色的小衣服,用手勢說。
對不起。
他將我攬入懷中。
裴克下獄。
而因為他謀害皇嗣的牽連,連同之前的舊案都翻了出來。
刑部李尚書親自彈劾端王府草菅人命,赫然在名冊上的便有席家的名字。
裴克不服,一直不承認,但是不久就在酷刑下屈服。
而他心愛的登雲,在這時候,立刻同他劃清了界限,還說自己也是被他迷惑,如今早已幡然悔悟。
但宮門前的表白人盡皆知,從此身敗名裂。
在臨行那晚,我再度醒來,天子正在批閱奏折,他狀似無意問我要不要去看看裴克。
我點頭。
他擱下筆,讓貼身太監帶我前去。
我到了獄中,裴克早已不是昔日糢樣,而此刻裡面還有別人。
正式那個他心心念念的登雲。
「解除婚約!我要你解除婚約!!聽見沒有!」登雲咄咄逼人。
裴克冷笑:「賤人,當初你在宮門出醜,是你苦苦哀求我給你一絲體面,寧願做個平妻也要進我家門!現在你就是這樣過河拆橋?!!」
「你算個甚麼東西!聽說你為了我還轉門去找了替身?!不要臉的東西!實話告訴你,早在京都,我就和北戎王子情意相通,我本是一國之後,要不是他早死!輪得到你來娶我嗎?」
「你!」
「我甚麼?我爹娘花錢給我找了那麼夫子搞出那麼多詩詞,苦心經營那麼多年,不就是為了這一切嗎?都被你毀了,要不是你裝甚麼深情,跑去跟陛下獻醜說心儀我,我早就進宮了,哪至於要遠嫁北戎!你們一個個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害死我了!如今,你看看!一個小小的啞巴都能得到如此厚愛!要是我進宮!我不服!!」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這副德行也想入宮?!要不是被你那些妝容騙到,你以為我真的仰慕你!?我只恨自己有眼無珠,我本該擁有……呵,聽說,那副畫也不是你吧!天天學人家,你不累嗎?我看到你,就想吐。」
登雲出離憤怒:「我一想到你叫著我的名字和另一個女人上牀更想吐。一聽到你和我在一起叫另一個女人名字更是惡心!」
狗咬狗在裡面吵得不可開交。
相見兩厭!只恨不能搞死對方!
我也覺惡心。
而在這時,一只手牽住了我的手。
我回頭,不知道甚麼時候天子來了。
他拉著我,從黑暗一步步向前。
光影迷離,等我們站在牢門前,裡面的人一瞬跪下。
而私自收了錢放人進來獄卒也嚇得噗通跪下。
登雲的臉今日沒上妝,只有和我三四分相似的臉是掩不住的刻薄和惡毒。
她死死盯著我。
天子蹙眉,旁邊的太監立刻上前幾步,一巴掌將她扇到在地。
「大膽!竟敢直視昭容娘娘。」
登雲哆嗦了一下,捂住臉,跪了下去。
而一旁的裴克回過神來,開始求饒。
他到底是王府世子,養尊處優,自覺罪不至此。在這裡的日子哪裡過得慣,只想出去,他不停說著自己的冤屈,說著自己的委屈,求天子看在他爹也就是天子遠房叔叔的面上網開一面。
天子靜靜聽他說完了一切。
「當日,席畫師可也曾這樣求過你?」
裴克臉色一白,瞬間明白了天子的意思,他立刻轉頭看向我,膝行兩步。
「小滿……昭容娘娘,求您,求您看在……ţû⁾求您為我說句話啊,一句話,就一句話,行不行。」
曾經的上位者就在我眼前,如今輪到他們匍匐在我腳下。
求著我憐憫。
可我不想憐憫。
他求著我幫他說話,可是我的舌頭都被他割掉了啊。
我不會說話,也不能幫他求饒。
我轉頭拉緊了鬥篷。
天子最後說:「聽說你們心有靈犀,相處甚好,裴克為你不肯婚娶,一心等你,甚至親出京迎你。而登雲你在宮門相托,互訂終生。朕並不是不講情面之人。朕失去了一個孩子,你們就賠一個吧。如你們所願,朕允你們即刻成婚,只要在這裡生下孩子,就可以出獄。」
登雲臉上慘白:「不要!不要!!!」
那一百庭杖徹底傷了她身子, Ţù₌她很可能這輩子都生不出來了。
天子輕聲:「噓。這是最後的機會。」
裴克不敢說話, 心痛得無以複加看著我。
「可是……可是——陛下, 我——」
旁邊的高公公很懂天子的心, 叫來那獄卒:「你過來, 今日玩忽職守,陛下給你一個機會,好好敦促監督他們, 如果有喜了,以後你就將功補過。」他看了一眼天子, 慢慢加上一句,「還能官升三級。」
那獄卒瞬間狂喜, 跪下謝恩:「謝陛下!!小的一定好好完成任務!不,小的一定日夜敦促他們完成任務。」
高公公看了我一眼:「但是又怕他們吵到別人,你想想怎麼能安靜點。」
「這還不簡單——」獄卒做出個割舌頭的動作, 噤聲。
我們出去的時候,身後傳來瘋狂的求饒聲:「錯了, 陛下饒命啊,陛下饒命啊!」
原來他們的求饒和恐懼,其實都是一樣的。
14
出了大獄, 我心情仍然有些忐忑。
我看了一眼旁邊的高公公。
他微笑示意我跟上天子。
我快行兩步,落在天子身後一步,他停下, 牽住了我的手, 手指輕輕撫過我斷掉的小指。
「可好受了些。」
我震驚抬頭,他微笑看著我。
「傻瓜。」
他知道,他原來都知道。
他怎麼會不知道。
一個在宮中曾經小心翼翼求生的人怎麼會不小心, 怎麼會這麼放心我這麼靠近。
我想起午夜噩夢驚醒時他忽然握住我的手,想起他批改奏折時忽然抬起的望向我的糢樣。
「終究是朕失察了。當日朕出巡不在宮中, 回來時案已結落, 並未再去細察。以後再不用害怕了,以後,朕會護你。」
一輪月亮掛在半空。
他帶著我緩緩步下長階。
長路漫漫, 清輝滿地。
一如我當日送給他的那幅畫,畫面中,一大一小兩個人, 牽著手,緩緩走在宮闈深牆中。
那幅畫,並不是隨便畫的, 而是年少時曾經入宮, 再落鑰前出宮, 我看見那個孱弱的小小少年。
狹窄的甬道中,紅牆白月。
他的母親臉上還帶著紅印,低著快行, 他警惕看著我。
我追著我的父親,他跟上了他的母親。
我對他微微一笑。
他卻轉過了頭。
再最後悄悄轉ṱüₑ過頭來,那時候,我一直盯著他, 他猝不及防的回眸被抓住,一瞬的靜默。
我笑了笑,無聲說:「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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