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夫妻,全是演技

十年前,來我家提親的劉祭酒之子離奇失蹤。
沈驚瀾在郊外偷偷焚燒男子衣物,被我看見了。
同一天,與他議親的國公府千金下落不明。
我在河邊清洗匕首,被他撞了個正着。
我們心照不宣,迅速成婚。
人前舉案齊眉,人後互相監視,生怕對方東窗事發。
十年後,「死了」的兩位上門了。

-1-
沈驚瀾升任禮部侍郎,沈府高朋滿座。
我作爲沈府的當家主母,正端着得體的微笑,坐在沈驚瀾的身側。
「沈大人和夫人當真是十年如一日,舉案齊眉,羨煞旁人。」
賓客紛紛恭賀,說着吉祥話。
我微微垂眸,淺笑不語。
伸手接過沈驚瀾遞來的溫酒,順手替他理了理微皺的領口。
他回以溫柔繾綣的注視,那雙深邃的眼眸裏盛滿了外人所能想象到的一切愛意。
滿堂賓客見此,又是一陣善意的鬨笑,讚我們是京城夫妻典範。
我與沈驚瀾對視,只覺他真的愛慘了自己。
直到宴會散去,賓客盡歡。
退回內室,我伺候他更衣,接過他的外袍。
指尖熟練地劃過衣袍的每一寸接縫,從領口、袖口到下襬。
這是我十年來的習慣。
只因爲我不想嫁,他便爲了我「做掉」了劉祭酒的兒子。
婚後更是日日守着我,粘人得很。
怕他在我不知曉的時候又爲我做出駭人的事情來,我總要檢查一番才放心。
很好,袍服上沒有可疑的泥點子、血印子,也沒有任何不尋常的草藥香。
我暗暗鬆了口氣。
正當我準備將衣物放回原處時,沈驚瀾從身後環住了我。
他將下巴輕輕擱在我的肩窩,聲音在夜色中顯得有些低沉:「阿昭,今日辛苦了。」
「夫君言重。」我僵了一下,隨即放鬆下來。
他拉着我坐到梳妝檯前,親手爲我卸下金釵。
他的動作一如既往地輕柔,彷彿我是什麼稀世珍寶。
我無以爲報,只能用盡全部的力氣去回應他。
「阿昭,」他握住我的腰,溫熱的呼吸灑在我的頸側,「有你在,真好。」
我的臉隨着他的呼吸下移開始燒了起來。
房內的溫度逐漸升高,外頭傳來了下人的聲音。
「大人,夫人。」
是管家的聲音,帶着一絲慌亂。
沈驚瀾鬆開我,語氣帶着被打斷的不滿:「何事?」
管家在門外壓低了聲音,稟報道:
「府外……府外來了一位女客。」
我和沈驚瀾對視一眼。
這麼晚了,女客?
「她抱着一個孩子,自稱是……Ṱüₒ大人的故人,點名要見大人您。」
「故人?」沈驚瀾眉頭微蹙。
管家有些支支吾吾。
「奴才瞧着……那女子的眉眼,有幾分眼熟。像是那位失蹤的國公府大小姐。」

-2-
那個十年前「離奇失蹤」的裴小姐?
我下意識地看向沈驚瀾。
他呆呆地看着我,像是在我臉上確認什麼。
一位大家千金,失蹤十年,不知受了多少苦楚……
如今能平安回來,真是……令人唏噓。
我仰頭看着他,語氣誠懇:
「夫君,既然故人抱着孩子深夜來投,想必定是走投無路了。」
怕他不樂意,我笑着拍了拍他的手。
「何況,當年你們還……議過親。於情於理,我們都該見上一見,若有幫得上忙的地方,總不能袖手旁觀。」
他眼神里疑惑未散,聞言突然抬手一把捏住我的臉。
「阿昭,你……當時沒確認嗎?」
確認什麼?確認你們議過親?
這有什麼,我自己還定過親呢。
於是我輕輕搖了搖頭。
「不必在意這些,你現在是我的夫君,這就夠了。」
他的手指摩挲着我的臉,幽深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隨即他輕笑一聲。
「原來如此。」
他揚聲吩咐管家讓他先去安頓好客人,明天再見。
說完便抬手將我打橫抱起,走進寢室。
「阿昭這陳醋,真真是酸得厲害。」
……
我眼神迷離地看着晃動的牀帳,聽他喘息着同我說着不明所以的話。
「別怕,哪怕……她是來算賬的……我也能護你周全……」

-3-
次日天光微亮,伸手摸到身側的位置已經沒了溫度。
我心中一驚,猛地坐起。
轉頭見到沈驚瀾已經穿戴整齊,獨自站在窗邊,背對着我,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聽到了我的動靜,到桌邊倒了杯茶給我。
「夫君……你……」
「我已去見過那位了,確實是……裴小姐。」他聲Ťűₕ音平淡,聽不出情緒。
我起身下牀,坐到梳妝檯前,等着他過來。
以往的十年,他都會站在我身後,爲我挽發。
今日,他沒有。
是不是在擔心?
當裴小姐和劉祭酒之子同一天失蹤。
現在裴小姐回來了,外人難免會想起另外一位。
他安靜地坐在桌邊,一言不發,目光沉沉地看着銅鏡裏的我。
我也從銅鏡裏歪頭看他。
」怎麼了?」
他終於上前,拿起梳子。
「阿昭,」他問,「你爲什麼嫁給我?」
我的心猛地一揪。
他這是開始胡思亂想了。
怕當年的「罪行」敗露,會拖累我,會讓我後悔。
可我怎會後悔。
他爲了我連劉祭酒的兒子都敢殺。
這份心意,我怎能不回應?
我迎上他的目光,故作輕鬆地笑道:
「夫君今日是怎麼了?自然是因爲……」
我拉長了調子,見他眼中閃過一絲緊張,才緩緩道: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夫君待我情深似海,我亦是。」
他的瞳孔猛地一縮,目光愈發柔和,帶着憐惜。
「十年前,裴小姐失蹤那日……」
「那日我一直跟你在一起!」
我立刻打斷了他。
我怕他繼續恐慌下去,立刻給他喫定心丸。
見他沉默,我以爲他還在擔心,主動伸手握住了他的手,無比堅定地說:
「無論是誰來問,我都會這麼說的。」
沈驚瀾聞言,反手將我的手握得更緊。
「阿昭可要記好了。」
他聲音低沉堅定,像是在許什麼誓言。
我終於鬆了口氣。
轉過身環抱住他的腰,將臉貼在他堅實的腰腹:
「嗯,夫君放心。」

-4-
我家與沈家,僅一牆之隔。
我爹是清流翰林,沈老大人在御史臺,兩人在朝堂上常常政見相左,爭得面紅耳赤。
爲了氣我爹,沈老大人總撂下話,說等我這老來女長大了,定要讓他的寶貝孫子沈驚瀾娶了我,屆時看我這「小棉襖」怎麼向着沈家。
這話說多了,連當事人也當了真。
我那時還在奶孃懷裏,只有兩顆門牙。
豆丁沈驚瀾站在院牆上,指着我對底下人道:
「我這未來夫人,長得倒是喜慶。」
我爹氣得吹鬍子瞪眼,當即上門理論。
用我爹的話說,御史臺的狗到底是兇了些。
他鎩羽而歸,只能抱着我教導:「囡囡記住,隔壁那小沈,不行!」
我那時口齒不清,只記住了大半:「隔壁小沈!」
待我能跑能跳,便徹底賴上了他。
他那時也正Ṫú₋厭煩了整日讀書,便帶着我爬樹、掏鳥窩、鑽狗洞出去放風箏,堪稱「無惡不作」。
我爹孃寶貝我,捨不得狠管。
兩家大人吵歸吵,見此情形,倒也默認了未來的親家。
我及笄那年。
沈老大人與我爹竟在殿前動了手,兩家徹底撕破臉。
很快,我家與劉祭酒家定了親,他家也開始與國公府裴家議親。
那日我正心煩,隔着院牆向他吐槽,說那劉汶竟想私下約我相見,我連他模樣都不記得,纔不去。
牆那邊,他沉默片刻,聲音傳來:「裴小姐也約了我。我也不想去。」
兩人商量下來,決定替對方赴約,這樣既不會逾矩,也不會得罪人。
我倆都覺得這主意刺激又好玩。
我去赴裴小姐的約,她卻並未現身,只留了兩個面露兇光的壯漢。
我爹怕我喫虧,從小請了女師傅教我拳腳本事。
混亂中我抽出隨身攜帶的匕首,傷了那兩人,趁機逃脫。
我心下卻猛地一沉:
裴小姐約他,爲何帶的是打手?那劉汶約他,會不會……
小沈他一個讀書人,手無縛雞之力的!
不及細想,我立刻朝他赴約的郊外跑去。
越靠近那片樹林,我的心跳得越快。
暮色四合,小樹林邊上什麼重物被一路拖拽至遠處,壓彎了兩側的草木。
遠遠地看着沈驚瀾從遠處走回來。
他背對着我,點燃了一小堆火,跳躍的火光將他平日溫潤的側影映得有些陰沉嚇人。
他將一件沾了泥濘與暗紅的錦袍投入火中,布料燃燒,發出噼啪聲響。
緊接着,我看見他從灰燼旁拾起一塊玉佩,若是我沒看錯,上面有劉家的家徽。
他用手帕仔細擦拭了幾下,然後,將那玉佩緊緊攥在手心,揣入了懷中。
他……殺了劉汶?!
他竟爲我,做到了如此地步……
我站在原地,渾身冰冷。
想到自己剛纔也傷了人!
萬一裴小姐去報官……我豈不是要害了他!
我不再猶豫,必須立刻銷燬自己的「證據」。
我不顧一切地跑回約見的地方,胡亂用腳抹去了地上的腳印,又把邊上被壓倒的樹枝扶好。
想起懷裏的匕首,快步奔到邊上的小河邊。
血水順着河水絲絲縷縷散去。
就在我剛要鬆一口氣時,身後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我驚恐地回頭,是沈驚瀾。
他站在那裏,臉色蒼白。
他皺着眉,眼神死死地盯着我剛洗乾淨的匕首和我沾了血跡的裙角。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
誰都沒有說話。
良久,他向我伸出了手,聲音沙啞得厲害:「阿昭,回家了。」
翌日,劉汶離奇失蹤,裴小姐也下落不明的消息就傳開了。
三日後,沈家上門提親。
我不顧我爹的老淚縱橫,點頭點得沒有半分猶豫。
ṱų¹至於「失蹤」的那兩人,官府追查許久一無所獲。

-5-
裴小姐母子暫時住下了,也不回國公府。
不知是何打算。
我帶着丫鬟和小廚房燉好的燕窩往客院走。
還未等我走近,沈驚瀾的身影便從月亮門後閃了出來,攔住了我的去路。
「阿昭,」他皺着眉,神情嚴肅,「你做什麼去?」
「我去看看裴小姐,她畢竟是客。」
「不必了。」他想也不想地拒絕,攬着我的腰身讓我轉身,「她不見外客。」
「我是外客嗎?」我有些惱了,「沈驚瀾,你是不是瞞着我什麼?」
「我沒有瞞你。」他避開我的視線,聲音卻軟了下來,帶着一絲哄勸。
「阿昭,聽話。這事你不必操心。我……我都能處理好。」
他看着我,眼中的憐惜幾乎要溢出來。
「你這幾日悶在府裏,無聊了吧。」他忽然伸手,替我理了理鬢邊的碎髮。
「別胡思亂想了。外頭新開了家『玉滿樓』的首飾鋪子,你去逛逛,買幾件喜歡的……算我賠罪,好不好?」
他這是……在趕我出門?
我看着他眼底的疲憊,心中一軟。
莫不是他跟國公府有什麼交易?
「好。」我壓下心中的擔憂,對他露出一個笑臉。
「那我便去逛逛。夫君,你……萬事小心。」
「嗯。」他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
我坐着馬車出了門,卻絲毫沒有逛街的心思。
心不在焉地走在人羣中,滿腦子都是沈驚瀾。
冷不防,與一個低着頭急匆匆趕路的青布身影差點撞上。
「對不住……」一個略顯沙啞的男聲響起。
這聲音……
我心頭莫名一跳,下意識抬頭。
剎那間,周遭所有的喧囂突然靜音。
陽光明晃晃地照在那張臉上,勾勒出我曾在追蹤畫像上見過無數次的輪廓。
眼前人風塵僕僕,鬢角染霜,穿着一身再普通不過的粗布衣。
可即便他褪去了錦繡華服,磨平了世家公子的驕矜……
我也絕不會認錯!
劉汶!?

-6-
那人說完抱歉便匯入人流,消失不見。
「夫人?夫人?」
身旁的丫鬟春禾察覺到了我的不對勁。
「您怎麼了?可是中暑了?」
「……沒什麼。」我猛地回神,心突突直跳,「許是方纔晃了眼。」
「那……『玉滿樓』還去嗎?」春禾小心翼翼地問。
「不逛了。」我幾乎是立刻轉身,「回府。」
沈驚瀾當年……讓這姓劉的僥倖活了下來?
一股寒意從腳底竄起。
劉祭酒雖非權傾朝野,但在清流中頗有聲望,也不是什麼破落小官。
若劉汶當真沒死,如今回京,他想做什麼?
揭露當年之事?
那他第一個要找的,豈不是沈驚瀾?
剛進垂花門,就撞見了等候在那裏的沈驚瀾。
「阿昭?」他三兩步上前扶住我。
「怎麼了?臉色怎麼這般難看,可是路上受了驚嚇?」
他皺起眉,眼中的憐惜和擔憂滿得快要溢出來,「還是『玉滿樓』的首飾不合心意?」
「沒……沒有。」我勉強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就是日頭有些毒,曬得我頭暈。夫君怎麼在這兒?」
「你出門,我總歸不放心。」他以爲我是在害羞,順勢收回了手,虛虛地攏着我,「既是暈了,便快回房歇息。」
他扶着我回了內室,又親手給我倒了杯溫茶。
「阿昭,」他坐在我身邊,輕聲哄着。
「若是在外面受了什麼委屈,只管同我說。天塌下來,有夫君替你頂着。」
他神情無比認真,一如十年前在河邊,向我伸出手,說「阿昭,回家了」的時候。
若真是劉汶,我絕不能讓他毀了沈驚瀾!
天剛矇矇亮,沈驚瀾便起身去上早朝了。
他一走,我立刻坐起,一夜的胡思亂想讓我的頭隱隱作痛,但想法卻愈發堅定。
不能再等了。
我喚來了我最信任的心腹小廝,周平。
他原是我陪嫁莊子上的管事,手下有幾個得力又嘴嚴的人,這幾年替我打理着私庫,最是機靈可靠。
「周平,你即刻放下手頭所有事,帶上兩個信得過的、手腳利索的人,去辦一件要緊事。」
周平見我神色凝重,也緊張起來:「夫人請吩咐。」
「你去劉祭酒府外守着,」我想了想那人的樣子,講給他聽。
「找一個男人,年紀約莫三十,ṭŭₓ鬢角有幾絲白髮,面容……與劉家十年前失蹤的那位公子極爲相似。」
周平聞言,瞬間變了臉色。
「夫人……劉府那位公子,不是十年前就……」
「所以纔是要緊事!」我冷冷打斷他,「其他的莫要多問!」
我深吸一口氣,吩咐道:
「你們守在附近,若是看到這人……想辦法,不動聲色地『請』他去我城外的莊子上『住』幾天,問清楚他的來歷和目的。」
我頓了頓,再次叮囑:
「記住,首要是不動聲色,能不驚動劉府最好。
若事不可爲,對方警惕心重或身邊有人,切莫強求,立刻回來報我!」
我必須知道他想幹什麼,也必須在他可能傷害沈驚瀾之前,掌握主動權。
周平是個聰明人,他已經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和我的決心。
「是,夫人。」他躬身領命,神色肅穆。
「奴才明白輕重,這就去辦。」

-7-
「夫人,」周平低着頭,聲音篤定。
「劉祭酒照常上朝、下朝,劉府採買進出一切如常。奴才們輪流守着所有出入口,絕沒有看錯……
這幾日,並無您所描述的那位相貌酷似劉公子的男人登門。」
沒有?
周平辦事我一向放心,他手下的人也是機靈的。
他們說沒有,那就定然是沒有。
我煩躁地用食指輕點着桌子,試圖給這件事找個說法。
「不必再盯了。」我揮了揮手,不再糾結,「此事,守口如瓶,爛在肚子裏。」
「是。」周平躬身退下。
暖閣裏重歸寂靜,我按了按隱隱作痛的眉心。
裴小姐的出現,大概真的讓我成了驚弓之鳥。
十年不曾懈怠的習慣,讓我疑神疑鬼,草木皆兵。
是了,劉家家大業大,天下之大,容貌相似者也並非沒有。
或許,真只是哪個八竿子打不着的遠房親戚,我一時看花了眼,自己嚇自己罷了。
「劉汶」的事暫且放下,我心頭那塊大石卻並未落下。
只因爲府裏還住着另一位「故人」,裴小姐。
這幾日,沈驚瀾去客院的次數不多,但每一次,都屏退了左右。
我讓丫鬟送東西過去,也都被他的人攔在了院外。
他越是這般嚴防死守,我越是覺得,他們有不可告人的祕密。
十年前的兩個人,一前一後地出現,攪得我不得安寧。

-8-
我勸慰自己放下疑心,沈驚瀾又好好陪了我幾日,心頭煩悶總算好了些。
「大人,夫人,」管家躬身道,「府外有位自稱『張金水』的軍爺前來拜會。他說……」
管家頓了頓,神色有些古怪。
「他還說,是來……接他的夫人。」
張金水?什麼人?
林家和沈家在軍中應當沒什麼交情深厚的人家。
我看向沈驚瀾,他依舊神色淡淡,只點了點頭:「請他進來。」
一個荒唐的念頭猛地竄了上來。
我沈府之中,哪來的別人家的「夫人」?
府裏這幾日唯一的女客,只有那一位……裴小姐!
裴小姐,是這個「張金水」的妻子?
那沈驚瀾這幾日爲什麼避着我……
難不成最近京裏盛行孟德之風?
我正被自己的猜測震得頭皮發麻,客人已經由遠及近。
一個身着青布長衫的男人,跟着管家,大步跨進了正廳。
他抬起頭,朝上座的沈驚瀾拱手。
「哐當!」
我手中的茶盞猛地失手,茶水潑了我一手,我卻毫無所覺。
是他!
那個在街上撞見,跟劉汶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我腦中一片轟鳴,一時竟看着不知該如何反應。
那人本是目不斜視地要向沈驚瀾行禮,餘光瞥見我,也猛地一震,腳步頓住,臉上血色褪盡。
「林……林小姐?」他失聲開口,隨即意識到失言,又慌忙看向沈驚瀾,見我一身主母裝扮,更是面色漲紅。
「不……沈、沈夫人?」
他……他認得我!
他果然是劉汶!
劉汶沒死!
我猛地轉頭,有些驚恐地看向沈驚瀾。
而我的夫君,只是平靜地抬了抬手:「張先生,不必多禮。」
「張金水」深吸了一口氣,他沒有坐,而是轉向我,深深一揖到底:
「沈夫人,久違了。十年前……劉汶不告而別,譭棄婚約,實非君子所爲。
今日得見,這一拜,是我欠您的。」
我徹底懵了。
他又轉向沈驚瀾,再次一拜:
「沈兄……不,沈大人。當年若非您仗義相助,便沒有今日的張金水。您的大恩,我沒齒難忘!」
「仗義相助」?
不是「殺人拋屍」嗎?
我看向沈驚瀾,他溫潤的臉上沒有一絲波瀾。
那……郊外的火,染血的衣袍,劉家的玉佩……
劉汶見我神色恍惚,以爲我還在震驚,又補了一句:
「沈大人,夫人。金水此次登門,一是致謝,二……是想接我的內人回家。
前幾日她與我置氣,跑來叨擾沈大人,實是……慚愧。」
「你的內人……」我勉強維持住想回房靜一靜的衝動,輕聲開口。
「內子裴青青,帶着犬子在沈府已叨擾多日……」
裴……青青?
裴小姐?!
我的腦子已經轉不過來了。
劉汶和裴小姐?所以當年他倆是……私奔了?

-9-
我震驚的目光在沈驚瀾和劉汶之間來回打轉,那喫瓜的驚愕表情想必是沒藏住。
沈驚瀾輕咳一聲,側頭看了我一眼,淡淡地對管家吩咐:
「去,請裴小姐來正廳。」
很快,簾子一動,裴青青嫋嫋走出。
她一進廳,目光便鎖死了劉汶,臉色瞬間冷了下來。
劉汶快步上前:「青青,別鬧了,同我回家。」
裴青青站定,看也不看他,只冷冷地道:「我只問你一句。」
「你現在,是姓劉,還是姓張?」
劉汶一噎:「青青,這……」
「姓張,」裴青青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你便是我相公張金水,我跟你走,回我們自己家。」
「姓劉,」她嗤笑一聲,「那便請劉祭酒家的公子回吧。國公府的門,我裴青青高攀不起。」
好一齣大戲!
我下意識地坐直了身子,看得津津有味。
冷不防,腰間一緊。
沈驚瀾的手不知何時伸了過來,在桌案的遮掩下,不輕不重地捏了捏我的腰。
我身子一僵,立刻收斂了神情,轉頭瞪了他一眼。
那邊,裴青青見劉汶和沈驚瀾如此熟絡,也愣住了:
「張金水,你……你與沈大人……」
劉汶苦笑道:「青青,這位沈大人,便是我常與你提起的,十年前助我投身軍旅的恩人。」
裴青青聞言大驚,她這才正眼看向沈驚瀾,隨即向我們二人行了個大禮。
「原來是沈大人於我夫君有恩,多謝大人。」
大約是我求知的神情太過直白,她直起身坦然道:
「實不相瞞,我與金水……與劉汶,是在出逃的路上相遇的。我並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當年,」她眼中閃過一絲恨意。
「是我那繼母設局,假借我的名義約見沈大人,實則在郊外安排了歹人想毀我清白,逼我就範。」
「那兩個小混混?」我脫口而出。
裴青青猛地抬頭:「夫人如何得知?!」
「因爲……」我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身旁氣息驟冷的沈驚瀾,「那日,赴約的人,是我。」
我看向沈驚瀾,他也正看着我,那雙深邃的眼眸裏,翻湧着我看不懂的驚濤駭浪。
「他們以爲我是你,我以爲是你想教訓沈驚瀾……」我解釋着當時的情景。
沈驚瀾臉色頓時陰了下來,裴青青震驚之餘一臉愧疚。
「那你……」
我朝沈驚瀾露出個安撫的笑容,「我身手還行,打傷了那兩人就跑了。」
裴青青已是滿臉愧疚與感激:
「夫人……竟是您……我裴家欠您的,青青替他們向您道歉。這份恩情,來日我定會連同我自己的賬,一併討回來!」
廳中的氣氛一時無人能言。
最終,還是劉汶打破了沉默,他走到裴青青身邊,牽住了她的手。
「青青,我還是張金水。」他聲音低沉而堅定,「回不回劉府我都聽你的!我們回家。」
裴青青的眼圈一紅,終是點了點頭。
兩人帶着孩子再次向我與沈驚瀾拜別,攜手離去。
「死了」的兩位,都走了。
正廳裏,又只剩下了我與沈驚瀾。
空氣彷彿凝固了。

-10-
我不知道我和沈驚瀾是怎麼從正廳走回內院的。
一路無話。
周遭的丫鬟僕婦似有所察,紛紛垂首屏息,不敢發出半點聲響。
直到踏入內室,春禾爲我們掩上房門。
「砰」的一聲輕響,隔絕了外界的一切。
再也沒了之前的按兵不動,得體應對。
我猛地轉過身。
沈驚瀾也恰好面向我。
大眼瞪大眼。
「你沒有話要跟我說嗎?」
兩個聲音,同時在房中響起。
兩人同時一怔。
「我以爲你殺了劉汶!」
「我以爲你殺了裴青青!」
……
空氣再次凝固。
十年。
整整十年。
我每晚檢查他的衣袍,怕他再添血債。
他日日守着我……他……沒有爲我殺人。
一個模糊的念頭升起:
他沒有我想的那麼愛我。
我開口試探道:
「原來你這麼Ṭūⁱ愛我,爲了我,竟然願意違法亂紀。」
「誰說不是呢。」
他竟也學着我的腔調,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將我完全籠罩:
「十年來,我連路邊的老婦都不敢多看一眼。」
我有些莫名地歪頭看他。
只聽他繼續道:「生怕你善妒,一時興起,去做了人家。」
……
狗東西,我問是否,你答或者是吧!
「你爲什麼要看老婦?!」
「……」
這下輪到他被噎住了。
沈大人無語。
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我頓時煩躁起來,不想再看他那張動搖我的臉。
「我累了。」
我丟下這句話,徑直走向拔步牀,連外袍都沒脫,就這麼和衣躺了上去。
身後,沈驚瀾僵硬地站在原地,久久未動。

-11-
他帶着一身冰涼水汽回來的時候,我都快睡着了。
黑暗中,他的呼吸越發粗重。
他伸手將背對着他的我翻了過來。
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罵他時,堵上了我的嘴。
直到兩人都眼淚汪汪,大口呼吸。
他一手撐起上半身,一手捏住我的下巴。
雙目赤紅,那是我從未見過的失態。
兇狠的表情,開口卻帶上了顫音。
「兩個帶刀的歹人!你爲什麼不告訴我?!」
他的手在發抖,捏得我生疼。
「那有多危險?!萬一……萬一你出了事……」
他猛地止住了話頭,把臉埋到我頸間。
「……萬一我害了你……你讓我怎麼……」
他沒再說下去,但頸間的溫熱卻燙得我的心也跟着疼了起來。
我緩緩抬起手,放在他寬闊的背上,輕輕地拍了拍。
「沈驚瀾……」
我聲音沙啞,帶着自己都未察覺的憐惜。
「我……我沒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在這裏嗎?」
「好好的?!」悶悶的聲音貼着耳畔響起,明顯怒氣未消。
「那日你看起來多狼狽你知道嗎!我只當是你與裴青青……」
「對不起……」我輕聲說。
這句道歉,爲當年我的隱瞞,也爲昨夜我的試探和尖刻。
「該說對不起的是我。」他閉上眼,聲音沉痛。
「是我思慮不周,讓你陷入險境……還讓你……懷着那樣的心思,過了十年。」
「沈驚瀾,」我看着他,終於問出了那個盤旋在心口的問題。
「如果……如果當年你知道我沒殺人,你還會娶我嗎?」
他抬起頭與我對視,深邃的眸子裏映着我的倒影,沒有任何猶豫:
「會。」
「爲什麼?」
他伸手,用指腹溫柔地擦乾我眼角的淚痕,低聲道:
「哪有爲什麼!我小時候就定下的!那姓劉的想截胡,就給他送得遠遠的!」
察覺到他話背後的意思,加上我之前的懷疑,我擰了他一把。
「說吧,替我去赴約怎麼還帶着假身份文書?」
「夫人聰慧!不過是找人引導幾句攛掇一下,文官之子卻是武夫腦子,好哄得很!
即使你去赴了約,我之後也要找上他的!都怪祖父和岳父……沒事打什麼架……」
小沈大人原來這麼……有心計。
我心頭一酸,又忍不住想笑。
「那……路邊的老婦……」
我舊事重提,這次卻帶上了幾分真實的嗔怪。
他失笑,無奈地堵住我這張破壞氣氛的嘴:
「沈夫人話有些多了……」

-12-
劉府送來請柬時,連沈驚瀾都微露訝色。
看來,裴青青改主意了。
「劉大人請了你,是不是要找你算賬?」我捏着帖子調侃。
帖子上寫明,是爲慶賀劉府公子歷劫歸來,並迎兒媳、孫兒回府。
沈驚瀾接過帖子,跟我解釋:
「朝裏近些年鬧得兇,劉祭酒一向中立。
前日向聖上遞了辭呈,以年老體衰爲由,乞骸骨歸鄉。
陛下問其有何心願。他只求了一件事,爲劉汶當年冒名「張金水」從軍一事正名。
懇請陛下感念劉大人,「張金水」又有軍功,就免了罪責,只剩軍功了。
我心中一震,腦海裏有個不成熟的猜測……
「所以,今後劉家正式文轉武,可進可退。」
沈驚瀾抬手敲了敲我的腦門,緩緩道,「他謝我還來不及。」
赴宴那日,劉府張燈結綵,賓客盈門。
我與沈驚瀾攜手而入,立刻成了焦點。
劉汶與裴青青親自迎上來,對着沈驚瀾與我,鄭重一揖:「沈大人,沈夫人。」
宴至中途,該來的果然來了。
國公府那位裴青青的繼母領着人氣勢洶洶地不請自來。
她一進花廳,目光便死死鎖住裴青青。
「劉夫人!」她用別人都能聽到的聲音小聲對劉夫人道。
「您可千萬別被這丫頭騙了!我國公府早已將她逐出家門!
她當年在閨中便不檢點,與人私奔,這才失蹤十年!
如此失貞敗德的女子,怎配做您劉家的媳婦?應當立刻休棄纔是!」
滿場譁然。
裴青青的臉色白了一瞬,但隨即,她將懷裏的孩子交給身旁丫鬟。
劉汶大步上前,想將她護在身後。
裴青青卻伸手, 按住了他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
她站到國公夫人面前,冷冷開口:
「裴夫人,當年之事,你我心知肚明。你今日是想在這劉府, 當着滿堂賓客的面,把你做過的事, 一五一十地說清楚嗎?」
裴夫人被她這魚死網破的氣勢一噎:
「你……你血口噴人!你分明是與人私奔!」
「私奔?」裴青青笑了, 她轉向丈夫。
「夫君, 既然裴夫人忘了,你來提醒她,我們是如何相遇的。」
「國公夫人慎言!」劉汶一步踏前, 將妻兒護在身後, 聲音洪亮,響徹整個花廳。Ţúₛ
「請您放尊重些!內子裴青青, 是我劉汶三書六禮娶回來的妻子, 品性高潔,無人能及!」
他環視衆人,目光沉痛而堅定:
「您既提起當年, 那我便當着諸位賓客的面說清楚!當年我離京赴邊, 路遇一夥歹人正在追擊一名孤身女子,便是內子青青!」
我出手相助方纔得知, 她竟是遭家中至親算計, 被迫出逃!」
聞言我下意識地看向身旁的沈驚瀾,竟是將我跟沈驚瀾的痕跡都隱掉了。
只見他面色如常, 卻在桌下輕輕握了握我的手。
趁無人注意, 朝我飛快地眨了下眼, 脣角勾起一絲心照不宣的笑意。
彷彿在說:「夫人猜得不錯, 但天知地知, 你知我知。」
劉ẗü⁾汶的聲音繼續響起, 帶着後怕與深情:
「若非要問我們如何相識相知,那便是始於這場英雄救美!
是我劉汶, 在路上撿到了我這個無處可去、受盡委屈的夫人!
敢問裴夫人, 這, 便是您口中的「私奔」嗎?!」
他言辭懇切, 邏輯清晰, 將一個受害孤女的故事娓娓道來, 瞬間博得了滿堂同情。
「你……你血口噴人!」裴夫人氣得渾身發抖,卻無法反駁。
「是不是血口噴人, 裴夫人心中自有數!」劉老夫人起身,走到裴⻘⻘身邊,握住她的手,冷聲道。
「青青是我劉家認定的媳婦,劉家斷不會再讓她受委屈!
至於貴府的家務事,還請自行處理,莫要再來擾我兒媳清靜!」
裴夫人面目扭曲, 在衆人鄙夷的目光中狼狽離去。
滿堂賓客看在眼裏, 心中自有桿秤。
回府的⻢車上,我靠着沈驚瀾, 回想方纔那出大戲。
「劉大人真的不找你算賬嗎?」
有種意猶未盡的不甘心。
他聞言,故作害怕地往我身上靠了靠:
「還真有可能,夫人可要保護好我。」
「行吧。」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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