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越了,成了古代的牛馬,還有往雞鴨發展的趨勢。
我的專業不會做肥皂和炸藥,市場那隻看不見的手也撈不起我來。
大概穿越成統治階級可能會想留在這個朝代。
但我很清楚,我只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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胎穿過來的時候,我看了家裡漏風的屋頂、低矮的泥牆,我就知道,這把屬於開局一個碗了。
作為一個小豆丁,除了忍著也沒什麼辦法。
好容易長到七歲,家裡遭了洪災。
洪水退了,一家六口,只剩下爹和我兩人。
我爹用草蓆子捲了娘和幾個弟妹的屍首,拉著我,一路要飯。
一路上流民越聚越多,為掙一口吃的,以命相搏。
餓了三天以後,爹賣了我,換了四個窩頭。
他深凹的眼窩已經流不出淚來。
「丫頭,你別怨爹,跟著爹,只能餓死。
「你好好幹活,聽主家的話,或許有條活路。」
跟著人牙子的車走的時候,我扭過頭不敢看爹,他也是沒法子,那些饑民的眼睛已經餓得綠油油的了,再不走,我就該被當兩腳羊燉了。
這下ţü⁰開局的碗也砸了,賣身契都簽了。
往後,我是個命都是主家的丫頭。
這是人牙子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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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輪咕嚕咕嚕轉了一日又一日。
人牙子車上,小丫頭越來越多。
兩個月後,他拉著滿滿一車收拾齊整的小丫頭,將我們賣去了信陽侯府。
我承認當初穿越前我 996 的時候罵的聲音大了些,可也不至於讓我淪落到做古代版的沒人權的牛馬。
來買人的嬤嬤看牲口一樣,仔細檢查手腳牙口,留下了其中八個。
被退回去的女孩子都哭得不能自已,侯府是好地方,剩下的是更見不得人的去處,連牛馬也做不成,直接去做雞鴨。
這萬惡的封建社會!但沒辦法,我沒有金手指,想活,就必須接受規則。
我是留下的八個中的一個。
這些日子,人牙子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在心上了,要好好學規矩,伺候好主子,纔有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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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歲那年生日,我成了陸府的粗使丫鬟。
那天,我很幸福地喝了一碗清澈見底的米粥。
是負責管教我們的崔嬤嬤專門熬的。
米粥一日日加稠,到了第七日,才一人發了半個饅頭。
崔嬤嬤雖面上嚴厲,卻是個好人。我知道,她是怕我們餓得大了,乍喫大油水,脾胃不和。
侯府是軍功起家,治家甚嚴,下人有一丁點錯處,先打二十板子。
我們來的第三天,就圍觀了兩個簽了賣身契的下人因犯了點錯被活活打死。
我們八個丫頭都嚇得夢魘,還有兩個膽子小的,還嚇得尿了牀,被嬤嬤罰著洗了兩天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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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怎樣才能回家,只能安安分分做個丫鬟。
像上一世老老實實做個牛馬一樣,我認真努力灑掃庭院,燒水攏火,打水喂雀,一絲不苟,一日復一日。
我不斷安慰自己,比起在現代日復一日寫方案,拉 Excel 做資料分析,將 PPT 彙報,現在的工作也只是工種不同。格子間的牛馬和丫鬟沒什麼不同。
可我很清楚,雖然那時候勞動法不保護我,但民法典還是保護我的。
公民的權利神聖不可侵犯。不像在這裡,主家殺了我跟殺只雞沒有什麼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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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我不敢死,就要忍住,就要苟住,才能活著。
四年過去,我從打白工的實習丫鬟,升職成了一個月 100 文的粗使丫鬟,然後又因為太夫人誇我喂鳥喂得好,成了她身邊的二等丫鬟,每個月,有了 400 文月錢。
400 文不少了,一文錢能買個燒餅,按現在的物價,一文錢就是兩塊,我也是月薪 800 的人了。
有了錢,我幹得更帶勁了。
我學的是文科,專業是管理,市場這個看不見的手真的不能拯救我,穿越女會做的肥皂和火藥,我連成分是什麼也不知道,刺繡女紅這些古代女子的標配,我又不怎麼精通。
我唯一擅長的竟然是做點心,就在這上面下功夫。一塊點心只要老太太願意嘗嘗,哪怕花十幾個時辰,我也會精心準備。
這個宅子的天是主子們,績效考評只是主子們一句話的事情,只有討好了他們,纔有好日子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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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歲那年,我的上級又給我打了績效好評。
老太君誇我:「再沒人比她更安分的了,眼裡有活,心裡都是主子,提個一等大丫鬟去伺候世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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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自小在老太君膝下精心養大,百年侯府,只留下侯爺這一脈單傳,侯爺又只生一嫡子。
比起命如草芥的我們,世子是頂頂金貴的人。
如今他開園獨居的青竹院,是從三年前就開始建造,一重院落層層疊疊,雕欄畫棟,遊廊曲折,假山池塘,四季有景。
老太君和侯夫人盤算兩月,才給院裡配齊了一整套伺候的人手。內院有嬤嬤二人,一等大丫鬟兩人,二等小丫鬟四人,三等丫鬟八個,粗使丫鬟十二。
兩個嬤嬤裡,崔嬤嬤是伺候老太太的老人了,精明強幹;柳嬤嬤是世子奶孃,細緻貼心。
一等大丫頭流芳是侯夫人派來的,心靈手巧,一手好繡活,貌美如花;我也是一等丫鬟,世子比著流芳的名字賜名為漱玉,擅長烹調點茶。
流芳貌美,言語俏皮爽利,不久就與世子熟稔起來,近身伺候。世子浣洗沐浴,貼身伺候,紅袖添香多用流芳。
而我則接下煩瑣的三餐茶點,交際打點,物品收用。瑣事千頭萬緒,可我從不嫌棄麻煩,萬事從頭難,只怕有心人。
牛馬的每一份工都要認真做到最好!
上崗不久,我就對世子的口味行事精準拿捏。主子愛穿青色,愛臨行書,愛賞雪壓青竹,愛獅子明茶,愛四色酥絨餅。
世子低眉抬眼,我便知他心裡想的是什麼,世子使喚我也越來越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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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這條路,我已經走到盡頭,要另外想出路了。
因為我已經十六歲了,到了配人的年紀。
這意味著,我不僅沒有人權,還沒有擇偶權。
再往後,只有兩條路,要麼由主子配個小廝,從丫鬟成為某某家的,要是男人混得好,可能成個管家婆子,自己做一輩子牛馬,然後生一窩小牛馬繼續伺候主子。
另一條路,是去做個通房丫鬟,若是主母容得下,做個姨娘,成為半個主子。可若是主母容不下,連這條命也保不住。
這些日子,崔嬤嬤偷偷告訴我,老太君要她留心,給世子挑個通房。
「按侯府的規矩,大婚之前,會先從貼身伺候的丫鬟裡挑兩個房裡人,收收心,免得被外面青樓楚館的人勾搭壞了心性。
「如今世道艱難,別說你簽的是不能贖的賣身契,就算主子寬仁,出去了再遇到個饑荒,典妻賣子的有的是,不如留在侯府。再者說,若是到了年紀,隨意配個小廝,下輩子也是奴才。
「如今老太太看重你的忠心,撥你過來,就是有意讓你做個通房。你待老太太一心一意,這心思不如再用在世子身上,混出一番造化。」
是了,出府又能怎麼樣呢。
爹孃是正經八百的平民,一輩子勞碌,一場洪水就家破人亡,典妻買女。
崔嬤嬤對我多有照顧,她這樣掏心掏肺給我指的路,我該仔細想想。
做個妾又如何呢,只要能平平安安活著。
那一夜,我輾轉反側,在手上一筆一畫寫下世子的名字。
陸崇,崇山峻嶺,高不可攀。
但與其被配給不知道哪個歪瓜裂棗,還不如搏一搏,單車變摩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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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通了,這一夜我睡得格外沉。
睡醒了,我抹勻了胭脂,塗上口脂,去開闢一個全新的戰場。
流芳大約也得了消息,這幾日她穿得也格外鮮亮。
我們兩個一照面,彼此的心事在對方眼中暴露無遺,之前的那點情分,幾乎在瞬間就蒸發了。她看我眼神中帶上了戒備。
在通房競爭上崗之前,我們是實打實的對手,八仙過海,各憑本事。
世子一回來,流芳就先我一步湊上去,端茶倒水,更衣服侍,圍著世子團團轉,不讓我有機會湊上去。
而我為世子烹茶做點心,也更加上心,在世子喜歡的口味上,出了許多新花樣,讓他讚不絕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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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數出現在世子外出應酬的那夜,原本值夜的是我和流芳一人一夜,這日本是我值夜的。世子喝得醉醺醺回房,她卻湊上去問世子要不要喫些湯粥。
流芳穿著比平日輕薄許多,打扮得也格外不同。我心知有異,可世子喝了酒,胃裡有些不舒服,想喝點荷葉粥,我也只能去熬了。
我走後,世子沐浴,流芳跟了進去,兩人進了浴室兩個時辰都沒有出來。奶孃和崔嬤嬤偷偷進浴室看了一眼,轉頭去了夫人處回稟。
我端著粥偷偷去看了一眼,世子身後的流芳滿面紅暈、雲鬢散亂,衣服也不周正,是已經被世子收用的模樣。
從她侍寢第二日,世子就自掏腰包,給流芳提了二兩銀子的姨娘月例。雖然世子未娶妻,流芳不能過明路,但房裡人的待遇已經有了。
我心裡說不出的失落,世子初經人事,肯定會留下深刻的印象,這也許就是一生的保障。
我錯過了一次機會,不免有些自嘲,都要做妾了,法子好用就行,何必端什麼身價。
多年喫飽喝足,已經讓我忘記,這裡是比職場更殘酷的地方,命運的扭轉機會,稍縱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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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嬤嬤見我有些沮喪,拉住我,偷偷附在我耳上說。
「老太君和夫人未必容得下這樣的手段,你只做好自己的事,沒到最後,萬萬不可洩氣。」
崔嬤嬤的話點醒了我,成為世子通房不難,難的是被主母容得下,手段不正招人眼,死都不知死到何處。
靜水深流,我把所有的不甘與失落放回肚子,對世子更加體貼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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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了年,老夫人和夫人開始給世子相看正妻。
聽說從元宵燈會開始,夫人從拜帖裡接了一籮筐的邀約,參加各府的遊園會、賞花會,賞的自然是各家的千金。
而老夫人也積極邀各親友故交攜女,含著參片打起精神與人敘話,忙得壽安堂一眾丫鬟都沒空找我閒話。
侯府如今如日中天,世子又聰穎知禮,自然不缺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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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竹院裡,流芳的侍寢如投石入水,激起圈圈漣漪。
世子為人端方持重,不苟言笑。可從沐浴那日起,他眼裡有了不一樣的溫度,他開始對流芳開些玩笑,有什麼好喫的好玩的也要留她一份。
世子的態度似乎讓流芳忘記了她還是個丫鬟的身份,她開始有意無意地壓著嬤嬤和奶奶,對我們幾個一二等丫鬟指指點點,對小丫鬟更是高高在上,動輒打罵。
柳嬤嬤不僅是世子奶孃,還是王妃遠親,很有幾分體面,被她搶白幾次,氣得罵「還沒掙上姨娘,就這般輕狂」。
院裡的丫鬟看著流芳侍寢,都蠢蠢欲動,一個賽一個花枝招展,心思全用在打扮上,用在偶遇世子身上。
院裡地不掃了,鳥不餵了,爐子也不熱。丫鬟們一天比一天穿得扎眼輕薄,感冒了好幾個。
崔嬤嬤和柳嬤嬤罵了好幾回,風氣還是沒有剎住,依然暗潮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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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我發覺小丫鬟給我提來的午飯裡,有些不一樣的味道。
我不動聲色,把午飯提進房裡,挑了飯菜倒進痰盂,自己偷偷喫了些點心充饑。
下午,流芳開始一趟一趟跑茅房,拉了幾次,拉得臉色煞白,我便也裝作腹痛,回了房裡面。
夜裡,世子應酬回來,二等丫鬟青霜和青雪穿著一身輕薄衣服,湊了上去,給世子奉上一盞茶。
還未送到嘴邊,便被崔嬤嬤和柳嬤嬤帶人摁住,世子的茶盞裡下了春藥。
下午的事一出,不只我覺得蹊蹺,崔嬤嬤和柳嬤嬤兩個老人更是看出不妥,用崔嬤嬤的話說:「早晚有一日,這些不安分的要作出大禍!」
老夫人大發雷霆,把青霜和青雪打了二十板子,發賣出去。
打板子的時候,青竹院伺候的都去觀刑。
兩個人一開始還叫喚,打了十板子,就出氣多進氣少了。
拉得虛脫的流芳也被老太太吩咐,由兩個壯僕拖出來,架住在第一排觀刑。
這一波殺雞儆猴,效果驚人。
一屋子丫鬟都嚇得戰戰兢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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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竹院再次恢復了平靜,一羣人伺候世子更加精心。
不久,世子的姑父柳崇從揚州任滿,高升為禮部尚書,闔家回京赴任。
老夫人與遠嫁的女兒久別重逢,喜不自禁。
更讓她驚喜的是姑奶奶帶回來的天仙一樣的外孫女柳芙。柳芙如謫仙一般,像老太太屋裡那架琉璃屏風上的仙子。
那天家宴,是我隨侍,世子一眼看到柳小姐,就怔住了。柳小姐害羞地垂下眼眸,卻紅了臉。
聽孝安堂伺候的丫鬟說,這些日子老太太和姑奶奶已經商量定了Ṫũ̂⁻喜事,連聘禮都開始準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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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婚事有了著落,我更加謹言慎行,防著自己出差錯。
侯府的規矩,世子成親前,房裡必有兩個通房的。流芳已經破了身子,世子求了夫人,先給她個名分。
有了世子的支持,這些Ṱů⁽日子安分的流芳再次張狂起來。
世子下聘那日,一早出了門。我在屋內看賬,就聽著流芳使喚墨竹去澆花,又罵她穿得騷達,眼裡沒活。墨竹忍了幾句,也不肯認輸,回嘴「你不是也勾搭世子,還勾搭到牀上去了」。
流芳動了氣,兩個人抓頭髮撕衣服,在院子裡打起來。
老夫人動了氣,今日大喜的日子,才下聘就出了這樣沒臉的事,當即打了兩人十板子,要把她們都發賣了。
世子回來之後,立即趕去孝安堂,跪著求了許久的情,好話說盡,才保住了流芳。
只可憐墨竹,打得像死狗一樣被拖走時,眼神還絕望地望著我。
可我救不了她,如同救不了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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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此一事,老夫人嚴令,成親前不許流芳再貼身伺候。還吩咐崔嬤嬤:「需再得個穩妥的人,在世子身邊伺候。」
暴風驟雨之後是柳暗花明。
崔嬤嬤一臉喜色,說老夫人要見我,怕是讓我開臉去做世子的通房。
前些日子,院子裡春心浮動,滿眼看去花紅柳綠。唯有我還是穿著家常伺候的衣服,每日在小廚房煙薰火燎,盤算著世子的喫穿用度。
崔嬤嬤私下與我說,老夫人派人打板子那日,臨走前曾說:「這院裡,只漱玉還算安分得用。」
我檢查了自己隨身穿著,妥帖乾淨、半新不舊的衣服,並不鮮亮,還算整潔,雙鬟髻上,幾朵不扎眼的小小珠花。
流芳被罰那日,我就已經有了準備。
進了正堂,我端端正正跪在一側,老夫人彷彿沒見著我,只一味喝茶,半個時辰,才點頭示意嬤嬤讓我起來。
老夫人說我本分老實,伺候得也好,如今公子成親前按慣例,要放兩個房裡的人,流芳不中用,如今要我去,千萬別辜負了她的安排。
我磕頭,老太太賞賜下一副釵環衣裙,算是給我的體面。
這一關算是過了。
我如願以償獲得了自己想要的,但說句矯情的話,卻並不覺得輕鬆。
把命運交在別人手上,一步步謀算人心,看別人眉高眼低的滋味,並不好受。
何況,通房的路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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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世子歸來,我已經沐浴,穿上老太太賞賜的衣裙。
鏡子裡,正值妙齡的十七歲少女,天然帶著蜜桃般的芬芳,換下平日暗沉的衣著,穿上耀眼奪目的衣裝,竟也有幾分動人。
世子見我,也愣了些時候,眼裡透出驚豔的神色:「漱玉,你甚少穿得這樣鮮亮,藕紫色溫柔,襯你膚色如雪。」
我含羞奉上一盞茶:「是老夫人賜我的。」
世子聰慧,我這一句,他就明白了——我是老太太給他選中的新通房。
他牽著我進了暖閣,在榻上坐下,又抱著我坐在他的膝上,溫柔地看著我。
我伺候世子三年,第一次與他這樣近,近到抬眼就能看見他長長的睫毛。
「漱玉,這些年你待我用心又一直謹慎知禮,我原本以為你對我無意。我不願勉強,若你不願意,我原本打算過幾年就送你出府的。」
我心裡微微一動,可面上波瀾不驚。我原以為我一輩子出不了府的,可世子突然給了我另一條路。可出了府,我又能做什麼呢?
不,車到山前,不由得我改路了。
我微微仰頭,抿了一下嘴脣,深情地看著世子,我曾在鏡子中演習多次,這樣的我最動人。
「世子是我見過最好的男兒,侯府就是我的家,漱玉原本不敢僭越,只要能伺候世子,我願意做一輩子灑掃丫鬟。
「如今老夫人願意給奴婢機會,奴婢怎會不願意,只怕世子看不上奴婢。」
世子看著我,眼中滿是愉悅,他攬過我,輕輕一吻已經勝過千言萬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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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旖旎,醒來時,我竟睡到日上三竿。
我匆忙出門,收拾打點世子的食用之物。
崔嬤嬤笑著過來,說世子吩咐,讓我好好休息,休息好了,就搬到後院空著的那間西側房裡。
崔嬤嬤送來一碗避子湯,說這是老夫人讓人按溫補的方子開的,我笑著一飲而盡。府裡的規矩我懂,世子成婚前可以有通房丫鬟,萬萬不能有子嗣。
回丫鬟房收拾東西的時候,流芳恨恨地看著我:「還以為你是個老實的,一步一步地還是讓你爬上去了。」她捱了打,如今還是下牀不便,只能逞口舌之快。
這些年,我的東西,左右不過幾件衣服,一點首飾,剩下的,都換成銀子縫在舊衣服裡了,收拾了一會兒就妥當了,出門前,我給流芳倒了杯水:「不是我,也會是別人,我們一起住了這些年,總不會害你。」
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聽進去了,轉頭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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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來到自己的小屋裡的時候,我才真正感覺到,丫鬟的職場到這裡,已經落幕了。
西側房小小一間,屋裡通透,世子找人收拾過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梳粧檯和牀榻櫃子半舊,被褥枕頭都是簇新,屋外一叢青竹,隔成一方小小天地。
這裡以後就是我的世界了,如果沒有意外,我會在這裡走完剩下的人生。
在那面有些斑駁的銅鏡裡,我第一次認真看鏡子裡與自己前世一樣的容貌。
十八歲那年我在幹什麼呢?我剛考上大學,壯志未酬,還有行遍千山的夢想。
可現在,我能選的最好的路,就是被困在這一間小小廂房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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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和柳姑娘的婚期定在年底,青竹院的正院如今正在重新整修,為即將新入住的女主人煥發新的光彩。
柳姑娘不再入府,說是在家中繡嫁妝。
其實小姐的嫁妝不過是讓她們過過眼,自然有家裡的繡娘準備。
柳小姐身份高貴,陪嫁眾多,聽說陪嫁的貼身大丫鬟就有六個,柳府裡的工匠還來量了一趟正屋的尺寸,免得柳小姐的千工拔步牀放不下。
世子得娶心上人,好事將近,最近嘴角總是壓不下來,對我們身邊這些伺候的人,也是多有賞賜。
世子血氣方剛,已通人事,夜裡總要人伺候,流芳養了兩個月傷。
通房丫鬟只剩我自己,日日耳鬢廝磨。
我一改之前的妥帖守禮,無人處也開始嘮世子喜歡的嗑,與他也言談甚歡。
世子越來越寵著我,男人的寵愛很直觀,願意花錢,願意花心思。
世子開始頻繁送我禮物。珠釵繡帕,從坊間淘的做點心的祕方冊子。
比起珠釵繡帕,我更喜歡他送我的點心方子,私下總在自己屋子裡研究。
成了通房,我心裡不知怎麼的,心裡總是惴惴不安,通房和姨娘被發賣的不在少數,宅鬥文我看過,我這樣的通房,若是被主母不容,炮灰起來很容易的。
世子曾在情動時摟著我說:「漱玉,只要你安安分分,我一定會一輩子疼你。」
我伏在他胸上,聽著他心臟咚咚作響,我相信他這一刻是真心的,可也僅限於這一刻。
樹欲靜而風不止,有時候,存在就是礙眼的不安分,這我並不能左右。世子也不能。
我什麼也做不了,只能把自己埋首於點心方子裡,日日鑽研。只有做點心的時候,我才會忘卻煩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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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後,流芳穿一身月白衣裙,楚楚動人地跪在世子身前,為世子奉上一身她精心繡的裡衣。
世子憐惜地將她扶起來,從那天起,流芳就不離世子左右,我也主動退後,不再近前服侍。
流芳穿著世子賞賜的石榴裙在我面前揚揚得意:「終究還是我先。」
我一笑而過。那又如何。
臘月初十,朱雀巷十裡紅妝,世子夫人柳氏入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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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開府,配置的是一整套的班底,世子妃陪嫁的班底更為龐大。
衣食住行,算帳管家,丫鬟們井井有條,各司其職。我幾乎插不上手,也不敢上前。
大婚之日,世子妃身邊的大丫鬟碧雲與碧月客客氣氣地盤問我半日,就接手了世子身邊的一應近身伺候的事務。
連端茶送水,也是我送到正院外,她們就接手送進去。
第二日,世子夫人接了流芳的敬茶,因為她的石榴裙是正色,訓斥了兩句,讓她脫下裙子,讓她在院中跪了兩個時辰。
脣亡齒寒,我再不敢在正院中冒頭,只貓在自己的小屋子裡,祈求世子妃能千萬別想起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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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之後,世子夫人第一次見了我。我換了身半舊衣服,戰戰兢兢地去見了她。
世子妃不愧是老夫人嫡親的外孫女,做派也是一樣,我端端正正在正堂跪了一盞茶的工夫,碧雲才讓我起來。
世子妃問:「怎不見我敬茶?」
我斟酌片刻,老老實實回答:「我只是小小通房,不是姨娘,沒有敬茶的機會。」
世子妃一笑,說:「老夫人誇過你是個好的,本分不狐媚,既然已經服侍過世子,我與你開臉做個姨娘。」
我知道這一關算是過了,忙跪下磕頭,向世子妃表了忠心,願意把手頭上的事都交出去,就老老實實回了自己的院子,深居簡出。
世子妃的敲打再一次提醒我,我想要的那種安分在主母底下混日子的想法不可能實現了。臥榻之下,豈容他人鼾睡。
必須抽身止步,另想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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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妃入府,立威立得如火如荼。我雖然暫時沒有觸黴頭,難ṭŭ⁴保日後不裝在她眼裡。
我深居簡出,卻也沒有閑著。
姨娘的路走不通了,我要另謀生路。如今的我,不算一事無成,多年鑽研,我做得一手好點心。
我自己那小屋子旁邊有個小茶房,我每日過去,做幾樣拿手點心,託崔嬤嬤的兒子成哥帶去附近的酒樓出售。
沒想到,六樣方子賣了八十兩,也算發了一筆橫財,真是喜出望外。
我感激地贈予崔嬤嬤十兩,讓她給成哥買酒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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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日子,我心口總撲通撲通地亂跳,彷彿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
流芳已經被發落了幾回,已經哭到太太眼前,說世子妃不容人。
世子妃哭哭啼啼去了老夫人處,求她做主,說實在是流芳不受管教才被發落,自己已經把兩個陪嫁丫鬟開了臉,伺候世子,絕不是不容人善妒之人。
世子見妻子哭得梨花帶雨,不由分說訓斥了流芳幾句,又讓她在廊下跪了兩個時辰。
夜裡,世子來了我這兒,我推說來了葵水,讓他走了,臨走前,他給我留下一枚金釵,是寶翠樓的,我不知道原本是想要送給誰,新妻舊寵,他的內心也是掙扎的吧。
可我沒空顧及他的感受,世子妃如今新官上任三把火,不知道哪一把就燒到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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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芳捱了罰,人一日日沉寂起來。
一日,她忽然來我這裡看我,還送了我一個珊瑚手串。臨走前,她突然紅了眼眶:「若是我有什麼事情,我的東西埋在府裡東南角咱們一起玩耍的那棵樹下。我爹孃狠心賣了我為奴,我死了,也不讓他們佔你的便宜。」
我眼裡閃過過往,流芳傲氣,在院裡能說得上話來的,只有我了。
她一定知道ţū́ₗ了什麼,才來做最後的告別,可我救不了她,如同我救不了自己一樣。
第二日,世子妃派人把青竹園伺候的人都叫到正院。我到時,流芳已經被按在長凳上捱了十幾板子,罪名是衝撞了懷孕的主母。
世子回來時,看著血肉模糊的妾室,雖面色不忍,也只對世子妃說了句:「處置就處置。只是流芳是母親賞賜,需得回稟一聲。」
世子與夫人正是新婚燕爾,他不會為個姨娘下世子妃面子,夫妻一體,沒人會在意下人的死活。
流芳原本還掙扎,見世子不肯護他,臉上一片灰白,咬緊牙關,再沒發出一絲聲音。
侯夫人趕在流芳被發賣前就趕了過來,鐵青著臉色帶走了只剩下一口氣的她。
是我求夫人跟前的春蕊給報的信。
我不是聖母,可我這兩世裡,都學的是同一個道理,人命關天!
世子妃冰冷的目光從我們臉上一個個掃過,像一條吐著信子的蛇。她看向我時,我雖低著頭,也不自覺地打了個冷戰。
流芳沒了,下一個就是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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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夫人病了,要世子妃去伺候婆母。
她應該是很不滿的,不看僧面看佛面,世子妃發賣流芳,下的是她的面子。
世子妃站了兩日規矩,第三日就昏了過去,診出了懷孕。
侯夫人本想再賜人,世子妃又把手下的碧雲碧月都開臉做了姨娘。
婆媳鬥法給我留下喘息之機。
我過得如同一個透明人,一直待在後院茶房裡做點心方子。
崔嬤嬤常來看我,她哭著說:「丫頭實在委屈你了,早知如此,我不該勸你跟了公子,我那小子也是本分人,若求了老夫人,讓你跟了他也不必受這份罪。」
我擦了崔嬤嬤的眼淚:「事已至此,我這樣安分守己,也很好,嬤嬤不用傷心,做不了兒媳,我願意做您的乾女兒。」
只可惜,安分守己的日子,世子妃也沒有容我過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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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流芳走了,我夜裡總不能安睡,一日半夜,忽然聽到有人在院外Ţû²活動。
我不敢點燈,偷偷摳破窗戶紙,看一人在一叢竹子下埋了些東西,那身形,似乎像是世子妃身邊的一個二等丫鬟。
我不敢聲張,待人走了,我披上衣服出門挖來竹子,竟翻出來個木頭盒子。裡面竟然是個巫蠱娃娃,裡面刻了世子妃的生辰八字。
我嚇得手腳冰涼,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在劫難逃,我要仔細盤算。
兩日後,管事召集了一院子下人,說世子妃懷胎九月,胎位不正,請了道長來看,是後院有不祥之物,與胎兒相沖。
世子妃哭求老太君徹查,老夫人允了。
道長尋到我的屋外,順理成章地挖出了木盒。
見到木盒,世子妃的人便不由分說將我扭送到正院。
世子妃面色淒然,正哀哀哭泣著我這刁奴包藏禍心,待她的人呈上盒子,老太君打開,面色鐵青。裡面竟然是個木刻觀音。
世子妃一腔控訴啞了啞。
老太君在內宅多年,大概已經想明白前因後果,正愁如何發落。
我跪在地上,一個接一個地磕頭,哭著說:「自己八字不祥,本想幫主母求子,不想衝撞了世子妃,我這等不祥之人,實在不配待在府中。求老太君準我出府。」
這兩日,我一刻也不敢睡,每一個字如何說都已經演練了千萬遍。
老太君怎麼會為一介賤婢,為難她心尖上的外孫女。看著我的額頭一片紅腫,如同年畫上的壽星公,她鬆了口,讓人拿了我的賣身契,準我出府。
臨行前,世子妃恨恨地吩咐下人,不許我收拾行李,立刻拿了賣身契滾出府去。
我長舒一口氣,能全身而退,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來見世子妃的時候,我已經把自己的所有積蓄縫進裡衣裡,出府也不怕沒有生計。
只是不能再與崔嬤嬤道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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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侯府十二年,這是我第一次踏出府。
出了侯府,我就打聽了縣衙所在,十兩銀子打點,當天就落下女戶。
我給自己起了一個新的名字,蘇錦,願從此以後,我的日子也繁花似錦。
落了女戶,我先找個客棧住下,買了身男裝。第二日起就著男裝在縣衙附近的街巷找了個中人,相看房子。
這些日子賣點心方子,我已經賺了一百三十兩,再加上這些年的積蓄二十多兩,夠買個一進的小院子了,我一個女子獨居,離縣衙近些,也安心一些。
馬不停蹄相看了三四日,終於看中一個小院。一進的臨街院落,青磚方瓦,結結實實,遠離一口小井,井水清冽,裡面收拾得也齊整,西廂房裡一眼竈臺也是新修。
院子青磚鋪地,牆角中間一棵銀杏,如今秋風漸起,銀杏金色的葉子上下翻飛。
一百二十兩交出去,我成了這裡的主人。去衙門備了案,我把地契收好,一顆提著的心才感覺終於回到了肚子裡。
劫後餘生。我終於掙脫了命運的桎梏。從此以後,是個自由人了。
往後,我要為自己而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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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過日子,茶米油鹽,樣樣都要自己備,忙活了半月,才漸漸把家裡都填滿了。
一日,我正在家蒸上我新創的流雲酥,忽聽見門外有人敲門,打開門,是世子。
我笑著請他進來喝茶,如今我已經不是他家中的奴婢,而是有房有產的正經平民,不必卑躬屈膝的感覺還挺好。
世子在院中石凳上坐下,我給他泡了一壺綠茶配點心,他嘗了幾口。
彷彿回到了我們從前相處的時候。
我被陷害出府那日,世子妃選的是世子去江南遊學的時候,大概她怕世子會給我撐腰吧。
其實不必的,在世子眼裡,我只不過是個通房丫鬟罷了。
世子在我院中坐了良久,我給他端茶送點心,一如往日,可我們已經無話可說。
臨走前,世子說:「終究是我對不住,見你過得不錯,我也放心,若有什麼難處,去找外門找培雲,無論何事我總會幫你。」
我看著他:「日後,我有自己的日子,世子不必再來了。」
我並不愛他,奴隸是沒有辦法愛上手握皮鞭的奴隸主的,起碼我不能。
世子走後,我發覺他留下一個匣子,裡面是五百兩銀票。這大概是他的私房。
看見銀子的時候,我信他對我有幾分真心。
怪不得柳芙一心要置我於死地,他的真心對我來說是催命符。
我把銀票收了起來,準備明日交還世子。
我不是他的外室,我會養活自己,我一定會過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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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還銀票的時候,我在侯府外門等了許久,沒有等到培雲,卻等到回府的世子夫人。
她挑開簾子望了我一眼,身邊的嬤嬤沖過來一掌劈在我臉上:「賤婢,還敢來勾引世子。」
我掙扎著站起,一股血水順嘴流下。
「我已是平民,你怎麼敢隨意打罵?」
柳芙被丫鬟扶著下了轎子,輕ŧú₉蔑地看著我:「螻蟻而已。」
是,在這裡,王侯將相是順著血脈延續的。
世家和平民之間依然是天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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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變故,就在旦夕之間。
我嘴邊的血漬還未擦乾,侯府已經被一隊禁軍團團圍住。領頭的公公帶著聖旨。
「侯爺與逆王勾結,閤府抄家下獄。」
昔日侯府那些高高在上的主人們,串糖葫蘆一樣,被鐵鍊串著押出府。
老夫人得了消息就昏死過去,再沒有醒過來,侯夫人不肯受辱,趁亂投了井。
剛才還高傲的世子妃被拔了滿頭釵環,披頭散髮,身上的雲錦撕破了幾塊。臉上一片紅腫,像是捱了幾記耳光。
原來,沒了身份,她也不過是隻螻蟻。
我們的命誰也不比誰更賤。
在一羣一羣押解走的僕婦裡,我看到了崔嬤嬤,她步履蹣跚,還被人推搡向前,幾乎摔在我眼前。
她看到了我,死灰一樣的眼神裡透出堅定,她用口型說「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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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ťú₋被禁軍驅趕離開,我使了點銀錢,多方打點,才得了消息,在西市找到綁著在寒風裡發賣了三天的崔嬤嬤。
她年邁無人出價,又發了高熱,只等著熬死。我湊上去,送了一吊錢,那管事就把她解開繩套丟下高臺。
我忙接著崔嬤嬤,馬不停蹄地去了醫館,崔嬤嬤燒了七日,醒來瘦得幾乎脫了相,日日湯水溫補,才讓她慢慢恢復了元氣。
柳家先一步抄家滅族,陸家男子連同崔嬤嬤的兒子已在遠流西北苦寒之地的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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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崔嬤嬤身體好些,我們兩人乘馬車追了半月,終於在黃沙鎮追上流放的一行人。
崔嬤嬤的兒子不過是僕從,到了流放地也要再發賣,十兩銀子就贖了出來。
柳芙如今形銷骨立,她剛失了一個孩子,就被拖出步行千里前往流放之地。
如今下身血流不止,因為走得慢還捱了些鞭子,渾身血痕。
見了我,她乾枯的眼睛透出些愧色,又有了些希望,一個勁給我磕頭,求我買下她。她願意下地獄來贖罪,來生做牛做馬報答我的恩情。
世子與世子妃都是朝廷欽犯,只有去流放地做苦役一條路,不得贖買。
世子妃或許還不明白,我可懂,牛馬這條路一旦走上,命就由不得自己。
世子妃的生命流逝在黃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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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陸崇,他已清瘦至極,生逢劇變,家破人亡,他如今再不是霽月光風的世子哥,成了失意落寞的階下囚。
見到我的時候,眸子有一絲星火閃動,很快又歸於深沉。他如行屍走肉,我瞧他似乎心存死志。
他說過若有難事,無論如何會幫我一次。
時移世易,如今我也幫他一回。
開始幾日,他不發一言,直到一日夜裡,我坐在火堆前,給他熬了一碗肉粥。
陸崇喝下,終於開口,他讓我早些回去,去過自己的人生,他會好好活下去。
我看著這個一日比一日黑瘦的人,與他一起烤火,一同喝粥,與他度過的日日夜夜都浮現在眼前。
或許那時候,我們都有各自的心思,可這塞北寒風裡的這一夜,是我們兩個人的心靠得最近的一次。
我發覺自己並不愛他,奴隸是沒有辦法愛上手握皮鞭的奴隸主的,起碼我不能,但在平等的情況下,我願意和他交心做個知己。
繁花富貴如過眼雲煙,誰也不知道明日我們會通向何處。
關關難過關關過,陸崇終於過了玉門,成了西北軍下的一名苦役。
陸家由西北軍功起家,陸家原本想襲爵幾代,再由科舉起身,可幾代孩子,都不是讀書的材料,陸崇從小喜歡兵書,一身的武藝,只是家中不許從軍,報國無門。
我把他給我的五百兩都給了他家舊部打點,讓他去做了個軍中最微末的小卒。
看他重燃鬥志,我也放心,告別陸崇,僱了馬車,返回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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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京城時還是初冬,如今回京已經是春分。
我和崔嬤嬤對如今的日子更是充滿僥倖。
我幹勁十足,漸漸有了點心娘子的名氣,很多酒樓都來我這裡買新出的糕點方子。
那日,我正去樊樓送糕點,正碰上他家的東家莊嚴,莊爺偏愛喫些酸甜口的糕餅,我做的梅子酥很合他的口味。
嘗過點心,下了大雨,他留我在樊樓用飯,親自去廚房做了炙羊肉與我下酒。
莊爺是個豪爽的西北漢子,廚藝精湛,一手好刀工,入了京與幾個朋友合夥開了樊樓。
我的糕點如今聲名在外,他願用一成樊樓的分紅,邀請我入夥,以後我的糕點只賣樊樓。
我原本不是什麼做買賣的能手,做糕餅鋪子也不會打理,如今能用方子入夥,已經是極好的路子。
有了我入夥,莊嚴倒是隔三岔五來我家中,送些新鮮食材做糕點。
他也愛研究喫食,樊樓裡,每月都要更新菜單,樊樓事雜,總打斷他的思路,我們熟了,他常來我家中研發新菜,我們倆一人蒸糕一人做菜,做好了,就配上相應的酒一起品嘗。
這樣做出的新菜譜極搭配,客人反響極好,樊樓的生意蒸蒸日上。
有時喝醉酒,莊嚴也賴著不肯走。我收拾了間客房給他,他倒成了常客。
崔嬤嬤由開始覺得不妥,也漸漸看出不對,說:「這莊爺怕是對你有意思,早些年東奔西走,父母又不在無人操持,一直未曾娶親,與娘子也算般配。
「娘子雖然曾侍奉世子,也沒有正經名分,如今有房有營收,也該找個人家好好過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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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恰巧下了一日暴雨,城內起了內澇, 我這西廂房房舍有些舊, 正被雨打穿, 進了水。
莊嚴來了,冒雨蓋了瓦,他修好以後, 我讓他脫了濕衣服,換上我新買的一身,送上一碗濃濃的姜湯, 又做了薑餅給他。
莊嚴看著我,眼中萬千話語翻湧,可這個寡言少語的漢子漲紅了臉,只叫了我一聲錦娘。
我已經等了很多年, 等一個一心與我過茶米油鹽日子的男人。既然他來了, 我不想放他走。
「你願意娶我嗎?」我低下頭輕聲問。
雷電交加, 暴雨如注,他說:「什麼?」
我提高音量, 看著他的眼睛:「你願意娶我嗎?」
又一聲驚雷,遮不住他激動的聲音:「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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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當夜,我去如廁,我發現莊嚴竟然在茅廁安了個簡易的抽水馬桶。
事情變得有趣起來。
我看著眼前這個與古人一致的西北漢子:「奇變偶不變。」
他激動地轉過頭來:「符號看象限!老婆你也是穿過來的!」
這一夜,我們反反復複激情交流, 又抱頭痛哭, 哭穿越以後的艱難求生,罵用不了空調暖氣淋浴間的無奈,然後再次激情交流。
沒辦法, 日子還要罵罵咧咧地過。
更何況, 現在我們有彼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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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親兩年後,我和莊嚴生下龍鳳胎,日子越過越有盼頭。
崔嬤嬤如今成了我的娘親,如今一心都在兩個孩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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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後, 京城劇變,四皇子早逝, 崔妃協助大皇子繼位, 她與陸府是姻親,赦免了陸家的罪狀。
侯府的牌子又高高掛起, 可物是人非, 陸家如今只剩下陸崇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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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年尾, 我與莊嚴牽著兩個孩子, 在燈會買糖葫蘆。
忽見一將軍策馬而過,正是陸崇。
他一身戎裝,隔著闌珊燈火, 孤寂一人, 眼中彷彿有冰雪。
莊嚴把糖葫蘆塞進我嘴裡:「皮酥得很,快嘗嘗,你看什麼呢?」
我回頭一笑, 再望過去,他已策馬疾馳而去。
我一笑:「沒什麼,一個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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