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攝政

探花郎沈雲鶴曾笑我金枝玉葉,不知民間疾苦。
他轉身愛上清貧孤女章懷燕時,忘了自己正是踩着我贈予的青雲梯,才從寒門書生躍爲天子門生。
我執迷不悟,爲了這縷得不到的春風,強行請旨賜婚將他綁在身邊。
我助他官至宰輔,卻在國破時才知,他心尖上的白月光原是敵國細作。
而他爲了博美人一笑,竟打開城門引狼入室,眼睜睜看我被敵軍踐踏至死。
好在,我在求賜婚的那日,覺醒了全書劇情。

-1-
母后壽宴,身旁女伴便用帕子掩脣輕笑。
「公主與沈探花郎才女貌,何不趁此良機請旨?」
若在從前,我定會紅着臉去攀父皇的衣袖。
可此刻望着高座上兩鬢微霜的帝后,指尖攥緊裙角時竟生出劫後餘生的顫慄。
「永安,可有什麼想要的?」
父皇的聲音打斷思緒。
我知道,按照這個時間段,故事已經進行了一半。
要想改變結局,便只能背水一戰。
頃刻間,我褪去少女的忸怩,在衆人目光中撩開裙襬,端端正正行了個大禮。
「兒臣受百姓供養十餘載,卻未曾爲江山社稷謀半分實事。」
「今日斗膽懇請父皇,開女子科舉、設武舉考場,許我等以才學報國。」
我話音剛落,殿內一片譁然。
沈雲鶴的目光如刀般剜過來,他眉心微蹙的模樣曾讓我魂牽夢繞,此刻卻只覺可笑。
雖說自開國以來早就設立了有關女子爲官的考試。
但女子所任官職大多侷限於後勤事務。真正能在朝堂之上執掌權柄的女性,可謂鳳毛麟角。
卻未想,我這話匣剛開,沈雲鶴便跳出來攔路。
「殿下此舉不妥!」
「男主外、女主內乃千年禮法,我朝對女子已是前所未有的寬容。」
「更何況,朝中早已設立女子可擔任的職位。殿下此舉豈不是讓外族笑話我大雍無男兒可用,讓女子上陣殺敵!」
沈雲鶴此話一出,殿中老臣紛紛頷首。
戶部尚書扶了扶老花鏡,咳嗽着附和:「沈探花所言極是,女子心性柔弱。若論行軍佈陣、治國安邦……」
我沒有理會他們,只是叩首至地,額頭抵着冰涼的漢白玉磚。
「兒臣只問父皇,若女子皆弱。那爲何還有平陽公主擂鼓退敵、冼夫人跨海平叛?」
見我讓他下不來臺,沈雲鶴壓低聲音,用只有我們兩個能聽見的聲音斥責我。
「紀永安,不要鬧了。」
「你不要以爲用這種方法我就會高看你一眼!」
半晌,父皇的笑聲突然炸開。
「好!我兒竟有這般胸襟!」
他猛地拍案而起:「此事父皇已經知曉,只是此舉並非兒戲。還需我與衆大臣再行商議。」
見父皇沒有直接駁回我的請求,沈雲鶴的臉色比案上冷掉的鱸魚還要難看。
看樣子是被我氣急了!
氣我沒按套路哭哭啼啼求賜婚,卻用女子科舉斷了他的「終南捷徑」。
畢竟在原書裏,他靠的便是駙馬的名頭在權貴間周旋,左手收着世家的冰敬炭敬,右手寫着彈劾政敵的奏疏。
如今我要讓寒門女子登朝堂,他那些靠父蔭、靠鑽營的狐朋狗友,哪還能舒舒服服坐在清貴之位上?

-2-
原以爲經此一事後,沈雲鶴會像從前那樣繃着文人架子與我冷戰。
畢竟他最擅長用「清高」做幌子,既吊着我的青睞,又賺足了「不慕權貴」的名聲。
卻不想行至神武門時,他突然從暗影裏衝出來,一把攥住我手腕。
「紀永安,你今日在殿上到底什麼意思?」
我挑眉看他。
「沈大人可知,在宮門前對公主直呼名諱,該當何罪?」
他愣了愣,許是沒料到我會用宮規堵他的嘴。
往日裏我總捧着他的詩稿犯傻,連他皺下眉都要琢磨是不是自己說錯了話,哪會像此刻這樣,眼裏淬着冰似的瞧他。
「你少拿身份壓我!」
「別以爲搞什麼女子科舉就能讓我對你改觀!我告訴你,懷燕腹有詩書氣自華,你……」
「夠了。」
我打斷他的喋喋不休,瞥見宮人們躲在廊柱後窺看的身影,我也該藉此機會殺殺沈雲鶴在我面前的威風。
「沈探花,雖說你父親只是一個小小的尚書,但你也該懂什麼叫君臣之禮。」
「看在沈夫人和我母后的姐妹情分上,本宮便教教你。」
我朝侍衛頷首的瞬間,他眼裏閃過驚詫。
「紀永安!你敢……」
「我當然敢。」
我望着他被按在青磚上的狼狽模樣,聽他喊着「士可殺不可辱」的可笑臺詞,忽然想起原劇情裏他是如何在敵軍破城時,親手爲章懷燕繫上敵國賜的玉帶。
「今日跪的是君臣之禮,若再有下次……」
我話裏的意思不言而喻。
本想罰他跪足十個時辰,沒想到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探花郎,才跪到子時便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本想經此一辱,沈雲鶴總要收斂些。
誰知次日清晨,我正在廊下看新送來的書籍時,就聽見前院傳來砸門聲。
「紀永安!你成心跟我過不去是不是?」
他闖進來時冠帶歪斜,袖口還沾着露水。
「女子科舉若真成了,朝堂豈不成了你們婦人的脂粉場?尚宮局掌箋能擬詔書嗎?尚服局典飾可議國策嗎?
「你們女人好好在家相夫教子不好嗎,不要一天老是想着越俎代庖!」
我放下茶盞,靜靜地看着他,竟覺得這個世界原來如此荒唐!
曾經我總覺得他連發怒都像水墨畫裏的謫仙。
可脫離劇情的控制之後,此刻我卻只能看見一張扭曲的市井俗臉。那些咬文嚼字的彈劾、憂國憂民的詩篇,忽然都成了戲臺子上的唸白。
原來「風光霽月」是畫皮,「滿腹詩書」是戲本。
原書裏,我捧着他的《清禾集》抄到指尖生繭,字字都當珠玉;如今才驚覺,沈雲鶴喜歡寫那些農事艱辛的句子,可他連「麥芒朝哪邊彎」都不知道。
文章可以代筆,風骨可以作假,可這朝堂之上,還有什麼是真的?

-3-
自覺性劇情後,一連幾天我都在考慮,如何在不驚動朝政的前提下,暗中解決沈雲鶴和那羣叛徒。
可沒想到,轉眼間他自己便把證據遞到了我手裏。
萬寶齋,京城首屈一指的珠寶樓。
我剛接過齊老闆親自遞來的「新貨到店」燙金帖子,轉角便在翡翠屏風後撞見了沈雲鶴與章懷燕。
這本該是一幅郎情妾意的和美畫面,偏生章懷燕指尖正捻着我三日前剛下過定金的點翠金鳳。
見此情形,齊老闆的臉霎時比櫃上的羊脂玉還白,他踉蹌着推開翡翠屏風。
「姑娘,這頭面是……」
「是紀永安的?」
沈雲鶴斜倚着博古架,指尖慢條斯理地撥弄着架上的青金石手串。
「她人都沒到,憑什麼佔着?先來後到的道理不懂嗎?」
他忽然抬眼,墨色瞳仁裏浮着輕慢,「難不成公主殿下的規矩,比國家律法還大?」
一旁的店員攥緊了袖口:「沈大人,小的一早便說過……」
「說過又能怎樣?」
章懷燕忽然轉身,紅寶石墜子隨手扔在櫃檯上,「不過是試戴片刻,你們萬寶齋連這點體面都不肯給?」
她忽然湊近我,胭脂香混着金粉氣撲面而來。
「永安公主這般盛氣凌人,莫不是怕我戴上這頭面,奪了你的風采?」
「公主既然這般喜歡,拿走便是,何必與民女計較?」
「只可惜,雲鶴曾說過,縱我素面朝天不戴分毫首飾,在他眼中亦是舉世無雙。有些人啊,即便珠翠滿頭堆砌金玉,終究難掩骨子裏的庸脂俗粉氣。」
章懷燕這一席話,引得衆人連連側目。
不知道的還以爲我堂堂永安公主仗勢欺人,爲了個男人和一副不值錢的首飾,在這裏耍威風。
「計較?」
我笑了聲,朝齊老闆抬手,「把本宮的定金帖子,給各位客人瞧瞧。」
眼看時間差不多了,我緩緩開口。
「原來二位是覺得,本宮的定金是紙糊的?」
話畢,我瞥向面色青白的章懷燕。
「不過既然章姑娘喜歡……本宮便成人之美。」
「但本宮向來不喜歡被討厭的人佔便宜,想來這一千兩定金沈大人應該會替章姑娘歸還給我吧。」
一千兩!定金!
我話剛一出口,沈雲鶴身形一愣,他鐵定是想不到一副小小的頭面竟如此昂貴。
他不想掏錢,可在場之人都人都看得出章懷燕實在喜歡得緊。於是他便只能將主意打在了我身上。
「永安公主,果然奢侈。你享受着天下供奉,卻爲難我等寒門學子。大雍的百姓若知道,公主爲了爭風喫醋,竟拿賑災銀買首飾……」
「沈大人說完了?」
我打斷他,從袖中抽出一本賬冊,黃紙封面上「江南商道歲入」幾個字被磨得發舊。
「本宮專管大雍商道多年,光是每年進入國庫的銀子,至少有一半出自我手。」
「更不要說上個月徐州水災,本宮捐了二十萬兩白銀、五千石粟米ṱù₄。沈大人若想看賬,本宮隨時奉陪。」
我的話如淬了冰的銀針,直直扎進沈雲鶴眼底。
他捏着銀票的指尖青白髮顫,卻還是將那疊匯通票子拍在鎏金櫃面上。
章懷燕倚在他身側,指尖繞着新得的頭面流蘇,眼尾掃過我時泛起得意的漣漪。
她以爲搶到的是偏愛,卻不知這金燦燦的步搖,每一根金絲都纏着沈家的催命符。

-4-
自萬寶齋一事後,我便察覺沈家暗潮洶湧。
三千兩紅寶石頭面的價碼,足可買下沈家老宅三進院落,或是他們父子半載俸祿。
順藤摸瓜之下,我着人搜得沈尚書近年私吞三十萬兩礦稅的鐵證。
只是時機未到,我尚不急於揭穿。
等我計劃達成那日,當御史臺的彈劾摺子像雪片般堆上金鑾殿,章姑娘怕是要後悔,今日不該用這頭面,替我給沈家的墳頭先插上了招魂幡。
可讓我意外的是,沈家如此猖獗,背後竟有太子撐腰。
當真是天助我也!
當夜我便入宮面聖,將諸事陳明。
果然,不出數日,父皇力排衆議,頒下女子科舉之詔。
帝王心思有時並不難猜。
父皇膝下僅有我與太子一雙兒女,偏太子Ṫų⁹昏庸暴戾、嗜血成性,如今爲謀帝位竟私蓄甲兵、意圖逼宮。
世人不知,父皇因早年戰事傷及根本,再無子嗣之望,且他最忌外支宗室染指皇位。
所以,如今他能倚仗的,唯有我而已。
與其放任太子毀了大雍江山,不如將這萬里山河握於我手。
而這,不過是我棋盤中的第一步。
……
自那女子科舉頒佈後,我蟄伏多日未動。
案頭攤開的《大雍祕卷》被硃砂筆圈得密密麻麻,沈雲鶴的人脈網如蛛網般在宣紙上蔓延。
吏部員外郎是他的同年,江南織造府有他的暗樁,甚至御膳房掌事太監的玉佩,都來自他外祖家的玉器行。
我原打算借秋稅稽查之名,讓雲南總督的密報先斷了沈家的礦脈財路,再以鹽引案爲切口掀翻吏部蛀蟲。
卻未料到,第六日未時三刻,當值暗衛忽然捧來個檀木匣。
裏頭是半卷受潮的密信,硃砂批註的「北戎可汗親啓」幾個字,正洇着陳年香灰。
「公主聖明!按照您的指示,我們提前祕密解決了幾個叛變的地方官員,隨後將章淮鹽叛變的消息透露給了北戎。」
「沈雲鶴昨夜果然遣死士突圍,這是從箭頭扒下來的。」
暗衛掀開匣底暗格,露出片染血的碎布。
布角繡着的狼首圖騰,與三年前西北軍報裏的細作標記分毫不差。
我捏着密信冷笑,我猜的果然不錯。
原來沈雲鶴這個時候便已經開始悄悄刺探北戎的底線,只等來日打開城門,他便是從「龍」有功。
只可惜,前日我逼他在萬寶齋大放厥詞,不過是爲了給那羣北戎暗裝看看,他們辛苦培養的間諜,如今早和我朝大臣心心相印。
再加上隱藏在我朝的不少叛徒被祕密處決,對方自然會以爲是章懷燕身份暴露。
這不,他剛打算示好,北戎便以爲他是父皇派過去的奸細,打算將他斬草除根。
有了如今這堆證據,倒省了我佈網的功夫。
子時三刻,我將密信放在父皇案頭。
窗外驟雨忽至,打在琉璃瓦上沙沙作響。
這雨來得好,正好洗淨這滿朝蛛網,讓某些人看看,大雍的玄武門,從來只許龍血過,不容螻蟻爬。

-5-
晨露未晞時議完最後一份軍報,我揉着眉心登上鎏金馬車。
車架碾過青石板的碎響裏,我刻意讓車伕放緩速度。
因爲,我在等一個可以改變大雍命運的機會。
果不其然,剛到朱雀街,我便看見路上烏泱泱地圍了一羣人。
前方侍衛來報,只說是林狀元當街調戲章懷燕,沈雲鶴英雄救美。二人正打得不可開交。
我指尖輕輕叩擊車窗。
「英雄救美」四個字在舌尖滾了滾,泛起冷澀的意味。
按照原書的劇情,林瑜分明是第一個發現章懷燕細作身份的人,只可惜她剛想將人拿下,便被章懷燕誣陷成登徒子,隨後又被沈雲鶴狠揍了一頓。
沒過多久便被北戎派去的殺手暗殺,只在書中草草出現了幾句描述。
這位白衣出身、三試皆甲的狀元郎,本該成爲對抗北戎的利刃,卻在今日被折成斷簪。
數月前的金鑾殿上,父皇早看出那道清瘦身影的破綻。
當滿朝文武爲「女子科舉」吵得不可開交時,唯有他知道,這個頂着「林瑜」名字的狀元,其實是個女子。
只是他現在太需要一位真正屬於大雍的好官,林瑜又的確有着濟世之才。
幾經思量,他選擇了沉默着幫林瑜隱瞞下去。
所以我袖中這道「女子可應試」的詔書,從來不是心血來潮的仁政。
待林瑜身居高位,她便是我破局的第一刀。
「停駕。」
車簾掀起的剎那,章懷燕的哭聲如裂帛般刺破空氣。
她素白襦裙半褪,膝頭沾着塵土,正抓着林瑜的衣袖作勢掙扎。只是那雙秋水般的眸子,在瞥見我腰間玉佩時,閃過一絲極細的驚惶。
「公主明鑑!」她膝頭重重磕在青石板上,「林大人方纔……方纔意圖輕薄臣女!」
話音未落,沈țü₅雲鶴的長劍已擦着林瑜耳畔劈下。
一旁的林瑜一邊急切地爲自己辯白,一邊躲避着沈雲鶴的攻擊。
我抬手示意禁衛制住沈雲鶴,隨後靜靜地看着章懷燕的表演。
這女人果真是狡詐,他知道林瑜顧全大局,爲了安定民心,絕對不會在大庭廣衆之下直接揭穿自己的細作身份。
而女子最是重視貞潔,百姓也絕對不會相信,她爲自己開脫,竟能將自己的清白踩在腳底。
到時候就算我知道她的身份,她也可以藉助輿論鬧上一鬧!
似乎是瞧見我默不作聲,沈雲鶴立馬激動起來。
「永安公主,青天白日難道你還想爲流氓開脫!」
他的一番話頓時引起了衆怒,衆人都在叫嚷着讓我按照律法處置林瑜。
「沈大人,鬧夠了吧!」我指尖撫過車轅上的鎏金紋路,「本宮只不過是讓林狀元上前傳話,好讓章姑娘歸還前些日子她在萬寶齋撿走的本宮的東珠耳墜。」
「怎麼好好地狀元郎就變成了登徒子了呢?」

-7-
我話音剛落,在場衆人皆是一愣。
章懷燕率先反應過來,開始哭喊着自己的冤枉。
「公主殿下,民女沒有!民女從來沒有見到過您的東珠耳墜。是狀元郎他要輕薄我……」
我沒有理會她的哭喊,只是掃了一眼跟在身後的侍女流雲。
流雲見狀,徑直上前Ṱŭ̀₈當衆從章懷燕的衣袖中取出了一隻色澤瑩潤、一看便是御用的東珠耳飾。
此時的章懷燕突然一怔,顯然是被震驚到有些說不出話。
「民女冤枉!這、這分明是栽贓……」
我當然知道她是被冤枉的,畢竟流雲的掉包手法,宮內無人可及。
「怎麼,現在還覺得是本宮冤枉你嗎?」
她的聲音突然哽在喉間,臉色比身上的羅裙更白三分。
巧在此時,混在人羣中的暗衛朝我不着痕跡地微微頷首。
街角茶樓上,那個戴斗笠的灰衣人正將手按在刀柄上。
來得正好,我等的就是北戎暗樁現身。
「即便今日沈大人有貴人相助,有了不錯的成績,但也屬實不應該如此行事。」
我這話一語雙關,在沈雲鶴聽來我是暗指他有如今的官位成就,少不了他人的幫忙。
可在那羣細作眼裏,便成了章懷燕叛變投靠沈雲鶴,背主求榮。
果然,我話剛說完,沈雲鶴的臉色便由青轉紅。
他掙扎着想要反駁,卻被我出聲打斷。
「這場鬧劇到此爲止。沈大人既然洞悉我大雍律例,就應當知道當街無故傷人,杖責三十。」
「更不要說,這個人還是科考高你一級的同僚。這很難讓本宮不懷疑沈大人別有用心。」
我這一番話,徹底點醒了圍觀衆人,轉眼間沈雲鶴便成了人們口中嫉妒狀元同僚、想要當街毀人名聲的卑鄙小人。
見目的達到,我緩緩看向章懷燕。
沈雲鶴的臉由青轉紫,忽然暴喝。
「紀永安!你不過是記恨我心儀懷燕……」
可他話還未說完便被禁衛按倒在地。
我望着他額角暴起的青筋,忽覺厭倦。這樣的跳樑小醜,竟能在北戎細作的棋局裏佔得一角?
「直呼公主名諱,再加二十杖。打完記得把沈大人送到沈府門口。」
說完我便帶着林瑜,轉身登上馬車。
聽着身後傳來章懷燕的哭號和百姓的斥罵,馬車漸行漸遠。
指尖摩挲着東珠墜子,我嘴角揚起冷笑。
大雍的朝堂,該下一場大雨了。

-8-
處理完政務,父皇一道聖旨着我南下江南,請老太傅出山籌備女子科考開科事宜。
未曾想卯時三刻剛要登車,母后的懿旨就先一步到了。
問過母后身邊的掌事姑姑,我得知是沈母帶着沈雲鶴去宮裏請安了,至於是爲了什麼,便不得而知。
雕花槅門半掩着,鎏金炭盆烘得殿內暖香浮動。
我踩着織金毯跨進門檻時,便看見她和沈母相談正歡。
而沈雲鶴看見我來,不僅沒有行禮,反而一臉不悅。
見此情形,沈母又拿着所謂「青梅竹馬」的情誼,開始笑着替自己兒子打圓場。
若不是看在沈母是母后閨中義妹的情分上,我斷不會這般輕易放過沈雲鶴。
更何況,眼下我的心思並不在沈雲鶴身上。
他身後的北戎細作「章懷燕」,纔是真正值得我留意的人物。
想是在沈府探聽不到有用消息,這夥人竟把主意打到了皇宮頭上。
幾句寒暄過後,沈母終於道明來意。
原來是聽聞父皇差我南行,她竟想讓沈雲鶴與我同往。
只是話裏話外的意思,與其說是隨行當差,倒不如說是想讓她兒子與我「培養感情」。
沈家果真是貪心不足,明知其子與章懷燕早有勾連,竟還妄圖攀附皇家這棵大樹。
可偏偏我的沉默,在沈雲鶴眼中竟成了「期待與他同行」的信號。
此刻的他昂首挺胸,活像只打了勝仗的公雞,目中滿是倨傲之色。
「沈夫人不必多言。」我垂眸撥弄護甲,聲線驟然冷下來,「本宮出巡自有禁軍隨扈,不勞沈公子費心。」
頓了頓,我忽而抬眼直視沈母滿是不悅的臉,脣角勾起一抹涼薄的笑。
「倒是夫人該早些回去,好好籌備令郎與他身後那位『姑娘』的婚事。莫要誤了良辰吉時纔是。」
我此言一出,殿內衆人皆面露驚色。
母后臉色瞬間沉如墨玉,想來沈母打的那點算盤,她早已知情。
而沈家母子大概以爲,我至今仍對沈雲鶴情根深種,斷不會當衆撕破臉皮。
「殿下誤會了,這不過是雲鶴房中的侍女,沈家斷不會讓這種出身低微的女子進門。」
沈母強作鎮定,指尖卻因慌亂而攥緊了帕子。
我挑眉冷笑,語氣裏盡是譏諷。
「哦?沈夫人竟早就知道沈公子與章姑娘的情分?」
「小沈大人曾在本宮面前信誓旦旦,說自己不慕權貴,本宮這金枝玉葉,比不得民間的芳草。」
話音未落,母后已是怒拍桌案,拂袖下令逐客。
卻不想,沈雲鶴竟如此不知收斂。
行至偏殿時,竟與那章懷燕躲在下人房裏糾纏。
「燕兒放心,我斷不會向紀永安低頭。若不是父母逼我,我今日哪會來這是非之地!」
透過雕花窗欞的縫隙,我看見他將章懷燕死死摟進懷裏,指尖親暱地摩挲着她的鬢角。
「可若是公主不肯罷休怎麼辦?」
章懷燕的嗓音裏帶着哭腔,聽得人直起雞皮疙瘩。
沈雲鶴嗤笑一聲,語氣裏滿是輕狂。
「她要嫁便嫁,我不過給她個軀殼Ţúₖ罷了。」
「我的心,自始至終只屬於你一人。等我借她的勢謀得功名,便只與你長相廝守。」
聽着這對璧人毫無廉恥的情話,我忽然覺得,不幫他們「促成好事」倒顯得我不近人情了。
隨着那迷情香在房內漸漸散開,我緩緩轉身離去。
不過半柱香的工夫,總管太監便帶着人,將衣衫不整的沈雲鶴與那侍女堵在了皇后偏殿的軟榻上。
母后雖免去了他們的皮肉之苦,但明眼人都看得出,這沈家公子的仕途,算是走到頭了。
甚至在我的「勸說」Ṫũ⁸下,第二天一早沈府便收到了父皇賜婚章懷燕爲沈雲鶴正妻的聖旨。
可這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藉着這個機會,轉眼我便又處理了一幫北戎暗樁。
順帶讓人將沈雲鶴攜章懷燕進宮面聖還得了皇帝賜婚的消息傳給了北戎。
這下,他們不信也得信!

-9-
三日後,沈府張燈結綵。
當沈家家丁第三次將喜帖遞至公主府時,我終是不勝其擾,頷首應允。
我倒要看看沈雲鶴這次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麼藥。
我到沈府時,婚禮正逢吉時。
隔着新娘的輕紗蓋頭,我仍能感知章懷燕投向我的得意目光。
倒是沈雲鶴的神態令人捉摸不透。
本該是洞房花燭的喜色,他眼中卻無半分歡欣。明明新娘近在身側,他卻頻頻將目光掃向我,眼底似有期盼翻湧。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變故陡生。
正當二人行至夫妻對拜之禮,十餘黑衣人持刀破窗而入!
刀光劍影間,我眉峯微蹙。
密報中從未提及北戎刺客會選在今日滋事。
這羣人來得突兀,退得更蹊蹺,竟似算準了時辰一般,劫掠半盞茶工夫便消失無蹤。
鬧劇既散,我亦懶怠久留。
未想行至垂花門,竟被沈雲鶴攔了去路。
此刻他不留在新房安撫新娘,追出來作甚?
四目相對,他先泄了氣,嗓音裏帶着幾分頹然。
「爲何不搶婚……」
我挑眉睨他,他這話倒像失心瘋般沒頭沒腦。
「小沈大人說笑了。」我淡聲道,「你與章姑娘乃御筆親賜的佳偶,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本宮爲何要搶婚?」
他聞言一怔,竟帶了幾分委屈。
「你從前不是這樣的!你明明愛我!」
「是在怪我麼?」
我逼近半步,冷聲道,「沈Ṭű⁶雲鶴,你錯了……我始終如此。」
「還是說,你以爲我該永遠捧着你、追着你,任你一邊借我攀爬仕途,一邊與情人耳鬢廝磨?」
被當衆戳破假面,他面上青紅交加。
「紀永安!你說話莫要太過分!」
「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便是爲你找人攪了我與燕兒的婚禮!」
果然如此!
「哪裏是爲了我,你這分明是嫌章懷燕無家族勢力可借吧?」
「就連想我搶婚,估計也是因爲你們顧家想將一切責任推卸到我身上罷了!」
我拂袖冷笑,「沈雲鶴,你當真是虛僞至極。」
我的話讓沈雲鶴心虛不已。
他向後踉蹌半步,面上閃過惱羞成怒,卻仍梗着脖子放話。
「紀永安,別自以爲是!我何曾真心喜歡過你?」
「你等着瞧!待你日後哭着求着要給我做妾,我也絕不稀罕!」

-10-
自與沈雲鶴那次不歡而散,轉眼已過七日。
派去刺探消息的暗衛如期來報。
沈府那場鬧劇後,北戎人果然察覺端倪。
他們雖識破婚禮亂象乃沈雲鶴自導自演,卻誤判了他的意圖,只道他是爲博聖寵、替章懷燕謀仕途,好爲兩人前程鋪路。
短短七日,這對「佳偶」已遭五次暗殺。
朱雀街之亂與皇宮驚變本就是我佈下的局,原是要斷了沈雲鶴通敵的退路,再將章懷燕逼入絕境,使其成爲北戎棄子。
未曾想,沈雲鶴竟主動送來了東風。
沒了叛國這條捷徑,他果然如我所料,開始在朝堂上四下奔走、拉攏權貴。
而走投無路的章懷燕,亦如我所料,將沈雲鶴視爲唯一救命稻草,死死攀附。
見時機成熟,我着人將沈尚書貪污受賄、徇私枉法的罪證整理成冊,在早朝時呈給父皇。
人贓並獲之下,沈尚書爲保兒子仕途,竟將所有罪責包攬上身,以全家流放、私產充公爲代價,換得沈雲鶴留任朝堂。
只是父皇終究未留情面,一道聖旨將沈雲鶴連降三級。
我原以爲,沒了父親庇護與銀錢支撐,沈雲鶴至多是落魄潦倒,卻未料到他竟墮入泥潭深處。
爲了東山再起,他先是將章懷燕送入各府官員牀笫。再到後來,甚至自己也爬上了那些好男風的權貴榻上。
可笑的是,即便如此,章懷燕依舊沒有離開沈雲鶴,當真是「情深似海、情比金堅」!
既如此,我自然要「成人之美」。
轉身我便向父皇求了一道賜婚聖旨,皇家念及沈父多年來在朝堂的辛勞,雖功過不可相抵,但沈雲鶴的婚禮,仍着令由我親自主持,重新操辦。
據暗衛回稟,沈雲鶴接旨時臉色鐵青如炭,渾身都透着屈辱。
一個靠色相攀附權貴的小倌,竟要娶一個出身勾欄的妓子爲正妻,當真是莫大的諷刺。
不過此時,這二人對我已再無威脅。
藉着章懷燕這條線,北戎安插在朝中的暗探已被我盡數拔除。
不出幾日,父皇便會命太子皇兄領軍出征,直搗北戎王庭。
大雍的命運也將被盡數改寫。
……
但令衆人沒想到的是,兩月之後,朝中突然掀起一股詭異的死亡風潮。
數位官員離奇暴斃,太醫院診斷後皆稱是中了某種奇毒。
爲穩民心,父皇下旨密辦喪事,所有屍體一律焚燒。
說來也巧,這些暴斃之人,或與沈雲鶴有過利益往來,或曾在朝堂上觸怒天威。
世人只道「死」字既定,卻不知早在多日前,我已讓人在沈雲鶴與章懷燕的飲食中種下劇毒。
此毒玄妙非常,中毒者自身並無異狀,唯有與他們有肌膚之親者,纔會在不知不覺中毒發身亡。
至於那些雖沒和沈雲鶴牽扯卻實在該殺的官員……自然是我親自動手,只不過這罪名,總要有人來擔。
前方戰事捷報頻傳,後方清理也該收網了。
公主府內,我看着沈雲鶴與章懷燕被禁軍按在地上,心中陡然掠過一絲暢意。
只要除去這二人, 我便能徹底掙脫這該死的劇情,重獲自由。
可即便到了這步田地,沈雲鶴仍看不清局勢,只會跪地哀嚎。
「永安!饒了我!她是北戎細作,我把她交給你!你放過我好不好!」
「我知道錯了……是這個賤人勾引我的!我可以辭官歸隱, 我願意當你的狗, 一輩子țúₓ伺候你!」
「殿下, 求您留我一命……」
他的求饒聲尚未落盡,便被撲上來的章懷燕撕住衣領,兩人在地上扭打作一團,狀若瘋魔。
我原想好好譏諷他們一番, 可看着這兩張扭曲猙獰的面孔, 突然失了興致。
「來人,將這二人帶下去, 做成人彘。」
我淡淡開口, 「記得將他們擺放在燭火長明的室內,『有情人』自然要時時刻刻看着彼此。」

-10-
半年後, 太子的鐵蹄踏碎北戎王庭那夜,我正立在紫宸殿前焚盡最後一封密報。
玄色廣袖掃過金磚上凝結的霜花, 掌中火苗映着鳳眸深處蟄伏的野心。
十年籌謀, 終於等到這盤棋局的終章。
「殿下, 捷報!」
貼身女官青鳶疾步而來,我抬手截住她未盡的話語,指腹撫過奏報上那抹猩紅的火漆。
皇兄凱旋的捷報與北戎巫醫呈上的藥方同時抵達, 淬着劇毒的狼毫在宣紙上蜿蜒成救命的良方。
我望着巍峨宮牆外漸亮的天光,脣角勾起鋒利的弧度。
父皇退位那日,我親手將玉璽捧至東宮。
皇兄枯槁的手指抓住冕旒,暴突的眼中映出我玄底金鳳的朝服。
「你以爲……能瞞過天下人?」
我俯身替他整理十二章紋的袞服,嵌着東珠的護甲劃過他青筋畢露的手背。
「皇兄真當我不知道,沈雲鶴之所以敢對我如此囂張,完全是因爲有你兜底。」
「不過你且安心,這萬里河山,自有永安替您看着。」
承明五年冬,新皇崩逝的喪鐘響徹九重宮闕。
我踩着滿地素縞踏入宣政殿,鳳冠上九尾金鳳在雪光中振翅欲飛。
三公九卿的詰問被青鳶呈上的虎符擊碎在地, 殿外玄甲衛的佩刀與金吾衛的儀仗相撞, 激起一片肅殺寒芒。
我的指尖點在先帝遺詔硃砂未乾的「攝政」二字上,緩緩開口。
「諸君莫不是忘了?」
「十年前陛下親征,是本宮執掌朝中大小事務;五載天災人禍,是本宮開國庫賑災民。」
鎏金護甲劃過跪了滿殿的女官名錄。
「如今要論正統,論天命……」
我望着襁褓中熟睡的幼帝,輕笑出聲,「本宮,即是正統,即是天命。」
十年改制,朱雀大街上的女學堂早已綿延十里。
我立在太極殿九十九級玉階之上,看着緋袍玉帶的女子們踏碎晨曦而來。
北風捲起玄色鳳氅,腰間螭龍玉玦與鎮國劍相擊, 錚然清越。
「攝政王千歲!」
山呼聲中,我撫過龍椅扶手上盤踞的螭龍。
這天下,終究要換個活法。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3 分享
相关推荐
    難忘-PIPIPAPA故事會

    難忘

    十八歲的季望南穿越過來,問我的第一句話是。 「結婚幾年後的我是不是出軌了?」 獨守一間大別墅的我驚訝地問道:「 […]
    12
    謠言之下-PIPIPAPA故事會

    謠言之下

    作爲新生代表演講時,一個可愛的女生突然在臺下發難。 「徐同學,聽說你是爲了男人才考這個學校的。」 「那是不是說 […]
    30
    江南好-PIPIPAPA故事會

    江南好

    定下婚約後。 裴凌哄我開了葷。 第二日,我忍着疼去找他時,卻見他將我的貼身衣物扔到父親面前: 「我不會娶這種不 […]
    14
    櫃中人-PIPIPAPA故事會

    櫃中人

    她在十三歲的那年變成了櫃中人,從此再沒能走出來。 -1- 阿敏遇見沈池軒是在一場葬禮上。 那是場轟動全城的葬禮 […]
    26
    替身遊戲-PIPIPAPA故事會

    替身遊戲

    包養了林江淮兩年,我懷孕了。 當天我聽到他的雙胞胎哥哥說: 「你打算什麼時候和我換回來?」 林江言毫不在意:「 […]
    26
    我哥是陰溼小狗-PIPIPAPA故事會

    我哥是陰溼小狗

    我嫂子是黑道千金。 她對我哥一見鍾情後,強制結婚了。 原本我家是圈裏出了名的窩囊。 可自從嫂子進門後,欠我家債 […]
    20
    惡毒女配撿到男主後-PIPIPAPA故事會

    惡毒女配撿到男主後

    十歲那年流浪,我撿到一個比我小兩歲的小男孩兒。 我認他當小弟,教他哪個地方的垃圾桶喫的東西最多。 我們一起住橋 […]
    17
    心聲泄露後,庶妹被碎屍萬段了-PIPIPAPA故事會

    心聲泄露後,庶妹被碎屍萬段了

    全宅邸的人都可以聽到庶妹的心聲。 祖母壽宴,我獻上親手打磨三個月才得的奇楠沉香佛珠。 「祖母肯定想不到,這串佛 […]
    29
    年年歲歲-PIPIPAPA故事會

    年年歲歲

    和陸瑾祕密戀愛第二年,我選擇去國外留學。 爲了儘快畢業,我跟他約法三章不見面。 離開前,他捏着我的手紅着眼逼我 […]
    15
    小侯爺總說我心思不正,妄圖上位-PIPIPAPA故事會

    小侯爺總說我心思不正,妄圖上位

    小侯爺總說我心思不正,妄圖上位。 我磨墨,他:「紅袖添香?狐媚手段。」 我浣衣,他:「西子浣紗?嬌柔做作。」 […]
    23
    十年夫妻,全是演技-PIPIPAPA故事會

    十年夫妻,全是演技

    十年前,來我家提親的劉祭酒之子離奇失蹤。 沈驚瀾在郊外偷偷焚燒男子衣物,被我看見了。 同一天,與他議親的國公府 […]
    14
    十倍速複合-PIPIPAPA故事會

    十倍速複合

    當綜藝的特邀嘉賓,主持人要我給遠在千里的頂流發消息。 我抽到的話術是:【在嗎?親一個。】 全場安靜了下來,衆人 […]
    26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