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奈何

我是個貪墨弄權的死太監。
仗着長了副好皮囊,勾着太子爬上我的牀。
他年輕火力旺,夜夜都將我折騰個半死。
我瞧着他在我身上那股勁兒,以爲他對我也有那麼一兩分真心。
正得意呢,就聽聞了他要娶親的消息。
娶的是太傅之女,是他年少時一見傾心的姑娘。

-1-
「你要娶親?」
我踹開書房的門進去時,沈酌正站在一排美人畫軸前。
這些畫軸上畫的全是京城適齡的名門貴女,是內務府特意挑來給顧言澤選的太子妃人選。
她們大約二八年華,縱然被描摹在泛黃的宣紙上,依舊能看出少女獨有的嬌豔動人。
沈酌就站在這些畫卷前,回頭看向我。
他的視線先是掃過我大敞的衣襟,又落在我連一雙足衣都沒穿的赤腳上,好看的眉頭逐漸擰起。
「你們先下去吧。」
他揮手屏退了一屋的宮女太監,而後朝我走來。
我後退一步,與他隔出一臂距離,指着那一排畫卷,道:「先跟我交代清楚。」
他微不可見地嘆了口氣,伸手就要來攏我的衣襟。
可指尖還沒碰到,就被我一巴掌拍開。
「別碰我!」
沈酌本就不是什麼好脾氣的人,今天被我一次兩次地下面子,臉色也不好看起來。
「依照祖制,皇子年及弱冠便要娶妃出宮,立府獨居。
「我拖了再拖,已拖了四年,今日早朝,父皇催我儘快選定太子妃人選,成婚生子。
「朝堂之上,我不能抗旨不從。」
「成婚生子?」
我嗤笑一聲,抬手撫上他的喉結,扣住他的脖頸,或輕或重地摩挲。
沈酌年輕氣盛,喫不消撩撥,眉眼很快染上欲色,呼吸逐漸變重。
他下意識俯身壓近,要來吻我。
我當然不遂他的願。
不但偏頭躲過了他的吻,還收緊了五指。
狠狠一攥。
他悶哼一聲,額頭都沁出了一層薄汗。
「疼,輕點……」
「輕個屁。
「我告訴你,我用過的東西,就算是剁了餵狗也不會給他人染指。
「想成婚生子?
「哼,除非你割了這東西留給我,否則,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他聽着我拈酸喫醋的瘋話,忍痛笑出聲,彎腰托住我的腿根,走了幾步,將我抱到了書案上。
「祖宗,你脾氣怎麼這麼大,動不動就喊打喊殺,離了我,誰還縱容你?」
「我生得這副容貌,只需往街頭一站,有的是人爲我鞍前馬後。」
不是我自大,這後宮嬪妃三千,即使是最美最豔的站我跟前,也要遜色三分。
「少棠說得不錯,你確實生得顛倒衆生。」
他鳳眼微眯,說着就要吻上來。
我往後一仰,凌空踹了一腳,想將他踹開。
可他非但沒躲,還順勢握住我的腳腕,抬起,在踝骨上落下一個吻。
這溫熱的吻隔着絲綢面料,一點點地往上,一直吻到腿根。
我喘息着低頭,只見他頓住,仰頭瞧着我,輕輕喚了一聲:「少棠——」
這聲音壓得很軟,帶了點撒嬌的意味。
我這人好色縱慾,沒什麼定力,此刻瞧着他用那張年輕漂亮的臉露出委屈的神色,頓覺身子軟了,心也軟了。
下意識握住他的後頸,低頭俯身,和他交換了一個綿長溼潤的吻。
「沈酌,你得乖一些,不然,我可不要你。」

-2-
沈酌這人,從冷宮一路爬到東宮,心機深沉手段毒辣,絕非善類。
沒人能在他這討到好,唯獨我。
我脾氣不好,是個炮竹精轉世,一點就着,稍不如意就要打要鬧。
沈酌與我苟且的這些年沒少挨我的巴掌,可他從不生氣,反而受得甘之如飴。
究其原因,除了我這張堪稱絕色的臉實在讓人生不起氣來外,就是因爲我和他糾纏了許多年,多少生出了一點與旁人不同的情愫。
十二年前,我連中三元,從寒門子弟一躍成爲天子近臣。
那時的朝堂不太平,人到暮年的老皇帝和手握重兵的前太子爭權奪利,暗流湧動。
而我作爲皇帝老兒最得力的那把刀,事事出頭,樣樣冒尖。
最風光時,曾在朝堂上和前太子分庭抗禮,和他鬥得難分難捨。
只是後來,他們父子鬥法落下帷幕,我成了這場皇權鬥爭中唯一的犧牲品。
他們父慈子孝,而我卻被施以宮刑,一下子從春風得意的少年狀元,變成了這巍巍宮牆裏誰都能踩上一腳的死太監。
那段記憶太殘忍血腥,我至今是模糊的。
只記得那年冬天格外冷,我以爲我熬不過去時,沈酌出現了。
那年他十二歲,身形清瘦修長,披着雪白的狐裘,持着一把赤紅的油紙傘,逆着漫漫的風雪,從長街盡頭朝我走來。
他俯身湊近我,溫熱的呼吸打在我的耳廓。
「狀元郎,我知你心中有恨。
「你助我奪嫡,我替你報仇,等來日功成,我與你共享江山。
「不知你,可願與我共謀?」
他的眉眼尚且稚氣,可眼裏漫出的野心,卻和他的父兄一模一樣。
我沒回答他。
他也不惱,將手裏的暖爐塞進我的懷裏。
「我不逼你,想好了,就帶着這個來找我。」
這暖爐可真暖啊。
我靠着這點溫暖,硬生生地捱過了那場長達十數日的大雪。
雪後初晴的第一個清晨,我去了沈酌的梧桐宮,跟了他。
沈酌不是一個好的合作對象。
他母妃早逝,外戚無力,自己又年幼不得寵,除了一腔野心,他什麼也沒有。
這場毫無籌碼的賭局中,我們贏得分外艱難。
起初那幾年還好,我陪着沈酌長大,教他策略謀劃,和他在這梧桐宮中韜光養晦。
後來皇帝病重,前太子篡位,我和沈酌在動亂的局勢中幾乎算是刀尖舔血,九死一生,好不容易纔扳倒前太子,入主東宮,有了現在這副光景。
可好日子還沒過幾天呢,他就要娶親了。
真是沒良心的小白眼狼!
想到這裏,我手心癢癢想給他一巴掌,可睜開眼,卻發現牀榻的另一側空空如也。

-3-
「沈酌呢,他去哪兒了!」
我從牀上坐起來,一腳踹倒了青銅燭臺。
宮女太監聽到聲響後一窩蜂地湧進來,齊刷刷地跪倒在地,大氣都不敢出。
「沈酌呢?」
我又問,可他們無人敢答,只把頭埋得更低,一個個比鵪鶉還像鵪鶉。
這不是他們該有的反應。
我走下牀,將抖得最厲害的那個從地上提起來,質問道:「沈酌呢?」
他抖了抖,顫着嗓子擠出一句話:
「太子爺與冷太傅家的小姐約了一起去永安寺祈福,纔剛出門,現下應該在赴約的路上。」
我聽後怔了怔,抓在小太監後頸的手一鬆,往後退了兩步,才堪堪站定。
冷太傅膝下清冷,只有一個獨女冷秋月。
她才貌雙全,曾經一舞動天下,是無數大昭兒郎的夢中情人,也是沈酌年少時第一個心動的對象。
我至今記得那年花朝節,他赴宴回來時,癡癡地抓着我的手,對我說自己喜歡上了一個人。
昏黃的燭燈下,少年情竇初開。
模樣甚是可恨。
那晚我生了氣,動了怒,給他灌了一壺催情酒,勾他上了我的牀。
少年食髓知味,纏着我夜夜尋歡,再沒提過這個名字。
我原以爲他忘了。
沒想到,他只是在等,等一個能名正言順娶她做太子妃的機會。
沈酌原是這樣長情的人。
呵。
可笑。
我喉頭湧上一股腥甜,一口血噴了出來。
宮人們見狀連忙圍上來,卻被我狠狠推開。
「去給我備馬。
「要快!」
我快馬加鞭趕到永安寺。
可永安寺前沒有沈酌,只有滿地的死屍。
我大感不妙,勒馬轉身,想逃,可已經來不ŧṻ₈及了。
一柄大刀破風而出,直接割斷了馬的咽喉。
我從馬上滾下來,一抬頭,就看見了早該死在地牢裏的前太子。
他抱着昏迷的țů₇冷秋月,佈滿燒傷的醜臉上,露出一個陰鷙猙獰的笑。
「陸掌印,別來無恙啊。」

-4-
我是在一處懸崖上醒來的。
沈墨就站在我的身後,正在給鎖住我的鐐銬上纏布條。
他弄得仔細,整整纏了厚棉布才罷休。
「陸掌印可真是身嬌肉貴,綁了還沒一天,血都滲出來了。」
我掙扎着想逃,卻被他強硬地樓進懷裏。
他那張臉醜得可怖,卻偏偏要貼近我,蹭着我的耳廓,用那嘶啞難聽的嗓音道:「你說,要是讓沈酌在你和冷秋月中選一個,他會選誰?」
我看了眼躺在一邊還在昏迷中的冷秋月,咬牙切齒:「我最討厭被選擇!」
他低下頭,自嘲地笑了一聲,笑聲裏透着無奈悲慼。
「反正你一直很討厭我,大不了,我做你最討厭的那個好了。」
我看着他,難以置信。
「你假死逃出地牢,費盡功夫劫持我和太傅獨女,只爲讓沈酌做個抉擇遊戲,你是傻了還是瘋了?」
他沉默下來,垂眸看着我,神情晦澀。
良久,才道:
「我是瘋了。
「明明知道你恨我,明明知道你接近我別有目的,卻還是被你勾得神魂顛倒、丟盔棄甲。
「是我心智不堅,落到如今這步田地我願賭服輸,我不怪你。」
他俯身,彎起指骨勾住我額前散落的發,別回耳後,眼神繾綣,動作柔情。
「可你呢,百般籌謀萬般心機,最後就扶持了沈酌那麼個白眼狼?
「一坐上太子之位就要選妃納妾,他把你當什麼?」
我看着他赤紅如惡鬼般的眼神,啐了一口。
「我們之間的事,輪不到你管!」
「可我偏要管,我就是要讓你看看,這世間最疼你最愛你的人是誰。
「今日他要是選你也就罷了,他要是選了那個女人,我不會放過他的。」
他說到這裏低下頭,在我耳邊落下一個黏膩的吻。
「更不會放過你。」

-5-
沈酌來時已是黃昏,天光大暗。
他帶來的那隊人馬在他的指令下停駐在百米外,自己則孤身下馬,在呼嘯的山風中朝我們走來。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覺得他的目光自始至終只落在我一個人的身上。
在他距離我們還剩三丈遠時,沈墨抽出了雙刀,抵在了我和冷秋月的後背。
「沈酌,選一個吧。
「是少年時一見傾心的姑娘,還是這些年陪你同生共死的陸少棠?」
沈酌停下腳步,視線朝冷秋月掃了僅僅一眼,就邁開腿朝我奔來。
他將身上的大氅解下,裹在我的身上,緊緊地抱住我,那力道像是要將我融進骨血裏。
嗓音壓抑不住地顫抖:「少棠,少棠……」
我的額頭抵在他的胸口,感受着裏面劇烈跳動的心臟,幾乎以爲,我會是被選擇的那一個。
可他最後鬆開了我。
「少棠,等我安置好冷秋月,就回來救你。
「沈墨對你有真心,絕不會對你怎麼樣的,但冷秋月落在他的手上必死無疑。
「這輩子我只讓你受這一次委屈,你信我。」
我剛剛暖起來的血液,霎時間,冷卻成冰。
可我還是不死心,仰頭看着他的眼睛,第一次用上哀求的語氣。
「沈酌,落在沈墨的手上,我會生不如死的。」
他近乎狼狽地躲開我的視線,轉身將冷秋月抱起,頭也不回地離開。
暮色無邊。
我看着他絕決離去的背影,頓覺心如死灰。
十二年前,他給了我一個暖爐,將我從地獄拉回人間。
十二年後,他鬆開了我的手,讓我從人間跌回地獄。

-6-
沈墨從後面抱住我,用最溫柔的語氣,對我說出最誅心的話。
「他不選你。」
我收回了視線,看着沈墨那張可怖的臉,了無生氣道:「是啊,他不選我。」
沈墨察覺不到我的失意,自顧自地握住我發涼的指尖,放到脣邊輕輕地吻。
「少棠,我與他不同。
「我若有得選,我只會選你。
「你怎麼就不能看看我呢?
「你與我的那些年,便一次真心也沒動過嗎?
「我們也滾過紅鸞帳的,你也說過愛我——」
我看着他越發癡狂的神情,壓住胃裏泛上來的酸澀,皺着眉嫌惡道:
「愛?
「你不知道我當初對你說出那字時,有多噁心。
「我,陸少棠,三歲執筆五歲作詩,十二歲參加鄉試,此後連中三元,登科及第,是大昭開國以來最年輕的狀元郎。
「我本該年少有爲,留名青史,是你和你的父皇利用了我,讓我成爲了你們政治鬥爭的犧牲品。」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恨到聲音都在顫抖。
「但這不足以讓我恨你,被你們耍得團團轉,是我天真是我蠢,我認!
「但你們明明可以一刀殺了我的,卻偏偏讓我活下來,讓我用這個殘破的身子苟延殘喘。
「看着我被你們折磨得像條狗一樣,卻還是要爬起來對着你們搖尾乞憐,你們很得意吧?」
沈墨的呼吸都亂了,鬆開了箍在我身上的手臂,往後退了一步。
當初我在淨事房受刑時,他曾來找過我。
他輕蔑地打量着我殘缺的身體,笑得那麼趾高氣昂。
他說:「陸少棠,你這樣的天之驕子,就該從高臺摔下來,落得一身泥濘。」
那時候我可真想死啊,可我連尋死的自由都沒有。
宮奴自戕是大罪,會牽連我的九族。
我不得不活下去。
後來爲了扳倒他,我確實出賣色相,和他虛與委蛇過一陣。
紅鸞紗帳裏,他醉得不省人事,卻依舊一聲聲地念着我的名字,繾綣深情到了極致。
真可笑啊。
我當年意氣風發時他恨我入骨,可等我活成一具行屍走肉,他又巴巴地走進我的陷阱,湊上來給我殺。
真賤!
我笑起來,笑着笑着又牽動了肺腑,咳出了一口黑血。
他面色大駭,想過來扶我,卻被我躲開。
「沈墨,地牢裏那場大火是我放的,我就是想讓你在死前嚐嚐什麼是痛不欲生。
「雖然你沒死,但能讓我看見你現在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我可真滿意啊。」
他像是痛到了極致,看向我的眼裏一片死灰。
「原來,你這麼恨我?」
「何止,我恨不得將你啖骨食肉,讓你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我看着他身後深不見底的懸崖,笑得像個瘋子。
山風將我的笑聲扯碎,在這山間不斷的回Ťŭ̀₊蕩,猶如厲鬼嘶吼。
我沒猶豫,朝他撞了過去。
他沒躲,反而張開手臂抱住了我。
急速下墜時,他對我說了我這一生,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你不願與我同生,那我們就共死。」
誰要與他共死?!
要是和他死在一起,那我真是死都不得安寧。
我用盡最後的力氣,推開了沈墨。

-7-
其實跳下懸崖發現下面是條湍急的河流時,我也存了那麼一絲希冀。
話本子裏的主人公遇到這樣的情況,往往是死不掉的。
他們總能被河水裹住,衝到一個小村子的邊上,然後被善心的村民撿回家,留下一條命來。
可話本子畢竟是話本子,當不得真。
我的身體幾乎在接觸河面的一瞬間,就碎成了一灘爛泥,鮮血和碎肉混着河水濺開一朵紅色的花。
死得比砍頭還乾脆。

-8-
也許是我怨念太重,也許是我塵緣未了,總之我死後靈魂不散,成了一隻孤魂野鬼。
我無處可去,只能把支離破碎的魂魄攏巴隴巴,回了東宮。
也不知我是來得巧還是不巧,這日的東宮張燈結綵、迎來送往,正在舉行一場盛大的婚禮。
我晃悠着透明的身子,熟門熟路地去了沈酌的寢宮。
寢宮裏紅燭盞盞,紅幔翻飛,冷秋月身着鳳冠霞帔,頂着一方龍鳳呈祥的紅蓋頭,正端坐在喜牀中央。
我走過去,不要臉皮地和她並肩坐在一起。
這紅嫁衣,我也穿過的。
這紅蓋頭,我也戴過的。
沈酌,我也嫁過的。
三年前汴州水患,我和沈酌同去汴州治水。
那一路分外艱辛,又是被沈墨的餘黨追殺,又是突遭天災橫禍。
等治理完水患返程時,正好趕上沈酌二十一歲的生辰。
爲了哄他開心,我穿了嫁衣蓋了喜帕,扮作女子模樣,在鄉間竹林裏的一間小院子裏,嫁了他一次。
附近的鄉親熱心純善,以爲我們是私奔來的苦命鴛鴦。
他們喝了我們的喜酒便自覺擔負起鬧洞房的責任,在一聲聲的祝福裏將他推進了洞房。
房門吱嘎一聲關上,嘈雜的人聲被隔絕在外。
我至今記得他掀開我的蓋頭時,那雙亮得能與日月星辰爭輝的眼睛。
那夜我們喝了合巹酒,拜了天地,做足了民間夫妻成婚的戲碼。
我孽債滿身,一路走來不知踩了多少無辜之人的屍骨,從不信奉神佛,也從不奢求來世。
可與沈酌夫妻對拜時,我突然生出奢望,奢望漫天神佛保佑,保佑我和沈酌真的能白頭偕老。
奢望終究是奢望。
我連白頭也做不到,更何況偕老。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都快亮了,沈酌才被下人攙扶着進了洞房。
他素來不喜喝酒,可今日大概是太開心了,竟喝得歪歪斜斜,眼神都有些渙散。
好不容易來到冷秋月跟前,喜杆還沒握穩,身子一歪,人就倒到了牀上。
蓋頭沒掀,合巹酒也沒喝。
他就這麼睡着了。
嬤嬤大着膽子過去輕推他。
他不但不醒,還唸叨着燭光太晃眼,讓人給滅了。
宮人們大氣也不敢出,只能看向冷秋月。
冷秋月到底是冷太傅教出來的女兒,沒有露出一點畏縮難堪之態。
她自己摘了紅蓋頭,屏退了宮人,吹滅了龍鳳花燭,和衣躺在了一身酒氣的沈酌身側。
新婚之夜,睡了個素覺。
真是滑天下之Ṫṻₑ大稽。
只是這些我都沒看到。
沈酌進洞房前,我已經飄了出去,回了自己的住所。

-9-
大約是年輕時受刑太多,我的身體一直不大好,怕冷懼熱。
冬日還好說,屋子裏日夜燒着地龍,睡覺時沈酌這個火力旺的又抱着我,也能睡個安穩覺。
可夏天卻實在難熬,我體虛,冰塊用多了就容易寒氣入體,可用少了,晚上又要熱得睡不着。
沈酌被我從牀上踹下去好幾次,最後在書房熬了幾個通宵,畫了個圖紙,造了個水榭。
這水榭造得巧妙,泠泠池水從房檐上落下來,形成四道水牆。
水牆外再是酷暑炎熱,水牆內也是涼風習習,如若初秋。
沈酌送過我不少價值連城的禮物,可水榭卻是最得我心的。
我穿過九曲迴廊,回了水榭。
說來我也死了不少時日了,可這水榭依舊鉛塵不染,窗欞前的荷花都是新鮮摘來的,還帶着滾動的露珠。
看着模樣像是還有人在住。
大概是沈酌貪涼,還睡在這兒吧。
我這樣想着,就躺到了榻上。
鬼當然是不用睡覺的,但我都留在人間的十日太長,魂魄已經不大穩了,動不動就要昏迷。
醒來時,沈酌就躺在我的身側。
他的婚服已經褪下,換上了平日裏穿的寢衣,面向我側身躺着,眼睛雖緊閉着,可眉頭卻皺得死緊。
似乎睡得很不安心。
我不自覺地抬起手,撫了撫他高聳的眉頭。
指尖觸碰的一瞬間,我被拽進他的夢裏。
牡丹鋪成的花路上,我一直走,直到夢境深處,花路的盡頭。
盡頭處是一扇硃紅色的大門,門的兩旁,還懸掛着兩盞飄飄搖搖的宮燈。
我推門進去,入目是滿室的紅。
紅綢團成的花,紅紙剪成的喜,連珠簾,都是紅色的。
這是一個洞房。
洞房的主人,是沈酌和他的新娘。
這明顯已經到了後半夜,新娘已經睡着了,我只能瞧見她鋪開的墨色長髮,還有帶着紅痕的肩頭。
我只瞟了一眼,就將視線落在了沈酌的身上。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的面容似乎要比現在更稚嫩一些。
我湊近了去看,只見他眼下明明烏青一片,帶着濃重的疲倦,可眼睛還是大睜着,緊緊盯着牀邊案上的一對龍鳳花燭。
民間傳聞,龍鳳花燭徹夜不滅,結髮夫妻白首到老。
沈酌這樣的人,竟也信這個。
我想到這裏嗤笑了一聲,起了頑心。
揚手帶起一陣陰風,滅了這兩盞龍鳳燭。
沈酌猛地抬頭,帶着殺意的眼神在看到我後瞬間愣怔。
「少棠——」
我勾起一個惡劣的笑,想做鬼臉嚇他,可牀榻內側被喜被包裹的人卻率先出了聲。
「折騰了一個晚上也不嫌累嗎,怎麼還不睡?」
那新娘子從牀上坐起來,披散的長髮後,是一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
不是冷秋月,也不是旁人。
是我。
沈酌夢到的,是三年前,我們的那場婚禮。

-10-
夢境坍塌,我跌回了現實,沈酌也從夢中驚醒。
他捂着心臟大口喘息,摸黑砸了一個杯子到地上,瓷片四分五裂,炸開砰的一聲。
三個暗衛應聲而入,跪倒在他的面前。
「有他的消息了嗎?」
三人齊齊把腦袋垂得更低,沒有作聲。
沈酌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拿起剩下的杯盞,朝他們砸去。
果然是我一手帶大的孩子,發起火來長牙五爪的模樣像極了我。
「去找,調動能調動的所有勢力,一寸寸地找,仔仔細細地找,就算把整個大昭翻過來,也要給我找到他。
「我只給你們最後三天時間,三天之後還是沒有他的消息,你們提頭來見。」
暗衛得命離開後,房間裏又只剩下沈酌一個人。
他雙手緊抓着牀沿,月光透過窗欞落在他彎曲的背脊上,勾勒出一道冰涼青白的光。
良久後,我聽到他的聲音。
那聲音近乎哀鳴。
「少棠,你到底在哪裏?
「我真的好想你。」
他無人可依,只能緊緊抱住自己,握在自己肩頭的手青筋暴起,骨節泛白。
我看着他泛紅流淚的眼睛,空空蕩蕩的胸口也泛起心疼。
到底是我養了十二年的小孩,又這麼乖,這麼粘人。
似乎做錯什麼都可以被原諒。
「別哭啊,把眼睛哭腫了,明早上朝可是要惹笑話的。」
我像往常一樣哄他,彎腰,曲起指節想去刮掉他眼底的淚。
可手指卻穿過了他的軀體。
……
差點忘了,我已經死了。

-11-
天亮時,冷秋月來了。
她獨自推門進來,視線落在牀上抱膝蜷縮的沈酌身上,眼裏閃過一絲不耐,皺眉道:
「大業將成,你卻頹廢成這副樣子,難道陸掌印回不來,你就不活了嗎?」
沈酌聞聲抬頭,凌亂的長髮下,眸若鬼火寒星,帶着森森寒氣。
「他不會不回來的,他說過深宮苦寒,捨不得我一個人獨活。」
冷秋月嘆了一口氣,好言相勸。
「那你更該振作起來,城外兵馬已經集結完畢,就等你一聲令下了。」
沈酌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睛裏已經聚起了微弱的光。
「我知道了,你先走吧,別在這裏呆太久,他知道了又要生氣。」
「……誰稀得來找你!」
冷秋月再好的教養也被他磨光了,擺手離開,又在門口頓住,深吸了一口氣,說道。
「你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不要說發動宮變了,出門見人都難。
「王太醫就在門口,我讓他進來給你看看,你好好調理調理,別皇帝沒死,你個太子先死了,我還沒有跳過皇后做太后的打算。」
冷秋月走後,王太醫揹着藥箱走了進來。
他年過八十,鬚髮皆白。ẗű⁸
蒼老的手搭在沈酌的腕上,凝神片刻,道:「殿下肝氣鬱結,氣滯血虛,我給殿下開個甘麥茶,可解心火。」
沈酌擺擺手,示意王太醫退下。
王太醫慢吞吞地收拾着藥箱,不知是不是年紀大了腦子也糊塗了,竟兀地開口向沈酌詢問起我來。
「陸掌印出宮辦差大半個月了,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他那個病長時間不喫藥,可是要加重的。」
我暗道不好。
當年受刑後我大病一場,雖熬了過來,但身體早已虧空,加上後來日夜籌謀算計,腦髓失養、氣血虛虧,身體早已腐朽如枯骨,只靠一碗碗苦湯濃藥勉強續命。
懸崖之上,我決絕地撞向沈墨赴死,不是不想活,是我本也活不長。
與其被沈墨困在身邊等死,還不如拖着他一起下地獄,也算是手刃仇敵。
「什麼?」沈酌猛地抬頭,伸手扣住王太醫的肩膀,將他拽到了跟前,「他生了什麼病,我爲什麼不知道!」
我看着沈酌狀若癲狂的模樣,有點子擔心王太醫。
這老胳膊老腿的,別整散架了。
我徒勞地扒拉了兩下沈酌的爪子,最後還是無奈地嘆息。
沈酌看着少年老成,沉穩持重,可心裏卻脆弱得很,最怕我離開。
得知自己活不長時,我也打算過跟他坦白。
可那夜我只是露了個口風,他便死死地抱緊我,一遍遍地吻着我的頸側,哭着求我別拋下他。
他哭起來太磨人,我沒能忍心告訴他。
可現在,他終究還是知道了。

-12-
沈酌鬆開王太醫,神情愣怔地跌坐在牀上好一會兒,才跌跌撞撞地赤腳下牀,推門跑了出去。
他一路跑到兩道高牆劈出的一方狹長宮巷中,被趕來的冷秋月匆匆攔住。
「老皇帝聽到了風聲,正在宮門口守着你呢,我們先回去,一切從長計議,先保命要緊。」
沈酌雙眼赤紅,已經沒了理智。
「無論生死,我今天一定要出去。」
他掰開了冷秋月攔住他的手,決絕地朝宮門走去。
如冷秋月所說,老皇帝已經帶領人馬,等在了宮門前。
他纏綿病榻已久,身形枯瘦,像是一具披着龍袍的骷髏。
沈酌抵着禁軍走了兩步,徹底扯下孝子賢孫的僞裝,陰冷地望着老皇帝。
「給我讓開。」
老皇帝瞧着沈酌,抬手抵在嘴角,咳嗽着笑了兩聲,袖擺在空中搖搖晃晃。
「沈酌,我的好兒子,你出宮要去做什麼呢?
「難不成,真是去找那個陸少棠麼?
「我把沈墨從地牢救出來放出去,看他弄出一大番陣仗,還以爲要幹什麼大事呢,沒想到就劫持了個陸少棠。
「那陸少棠有什麼好,一個閹人而已,不過是長了張好皮囊,你和你皇兄竟都被他迷得神魂顛倒,一個兩個的都爲他壞了大計。」
沈酌不回答,只冷冷地看着他,重複道:「給我讓開。」
「別找了。
「那天你抱着冷秋月離開後,他就和沈墨一起跳下了懸崖,懸崖下是條河,河水紅了一大片,不會活了。」
「閉嘴!」
沈酌怒吼一聲,一腳踹翻擋在他前面的禁軍,在其他禁軍反應過來衝向他時,他一個轉身奪過長刀,劈殺砍剁,像是地獄爬上來的惡鬼,招招鋒芒、刀刀見血,把這皇宮內院,生生殺成了修羅場。
冷秋月帶着人人來時,沈酌已經殺紅了眼,一身的血,分不清到底是禁軍的還是自己的。
他殺到皇帝面前,拿刀抵住他的脖頸。
老皇帝抬頭看着他,雖處在下風,可他龍威依舊。
篡位是篡位,弒父是弒父。
手刃生父的人是要被萬民唾罵、遺臭萬年的。
他賭沈酌不敢殺他。
可他不知道,沈酌已經瘋了。
史書工筆如何書寫他,他已經不在乎了。
他舉起捲了刃的長刀,毫無猶豫,一刀劈了下去,老皇帝還沒反應過來,頭顱已經滾到了地上。
鮮血在空中劃過一道冒着熱氣的血痕,濺在沈酌的臉上。
染血的刀刃反出一道寒光,照亮他病態暴戾又死寂的雙眼。

-13-
沈酌策馬狂奔,來到我身死的懸崖下,從天亮找到天黑,又從天黑找到天亮。
沒能找到我的屍身,卻率先找到了沈墨的。
沈墨的屍體被衝到岸邊,野獸喫了大半,依稀能看到森然的骨架。
沈酌走上前,看着那具屍骨,不知道是聯想到了些什麼,背脊不可抑制地彎下去,嘔出了一口淤黑的血。
身體再也支撐不住,猛地栽倒在地。
我衝過去抱他,虛無的雙手一遍遍地貫穿他的身體,卻是徒勞。
原來隔着生死,一切都是這樣無力。
我連一個擁抱也不能給他。
……
沈酌昏迷了很久,再醒來時,已是三天後的深夜。
他走出帳篷,踩着一地碎石月光,獨自走上懸崖。
夜間山風呼嘯,野獸哀嚎。
沈酌站在懸崖邊的一塊石頭上,靜默地看着下方,深不可見的谷底。
他臉色慘白,形神消瘦,彷彿萬念俱灰,只剩下一具軀殼。
我看着他孤零零地站在那裏,只覺得天大地大,我的沈酌無處可依,可憐得讓人心碎。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太陽逐漸升起。
暖色的晨光和我的手交疊在一起,落在沈酌的臉上,和我一同撫慰他。
沈酌眸色一動,歪着腦袋蹭了蹭,神情一下子變得溫柔。
我幾乎以爲,他看見我了。
可他的目光穿過我,望向谷底,張開雙臂,道:「少棠,河水很冷吧,我來陪你了。」

-14-
「沈酌!」
我跟着他一起跌下懸崖,一遍遍地去拉扯他,妄圖改變他必死的結局。
不知是否是蒼天憐見,在他快摔到水面時,我抱住了他,墊在了他的身下,減緩了衝擊。
冰涼渾濁的河水中,沈酌睜開眼,用一種近乎疼痛的注視,死死地盯着我。
我把他拽到岸上,一巴掌扇到他的臉上。
「我把你從冷宮皇子一路扶持成太子,嘔心瀝血那麼多年,如今你回宮就能登基,卻偏偏要在這裏尋死,是想讓我死也死不安生嗎?」
他蒼白的臉上浮上紅印,像被拋棄的狼崽,可憐的、無助的、有帶着濃重的侵略性,緊緊地注視着我。
那雙赤紅的眼裏,摻雜着鋪天蓋地的哀傷與驚喜,情緒濃郁得要將我淹沒。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會拋下我。」
他幾乎是爬過來,扯住我的衣角,輕輕晃了晃,姿態低進塵埃。
ţṻ³我低頭看着他,心臟像是被一隻手猛地攥緊,痛得神魂都有些不穩,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
這一退,刺激到了本就情緒崩潰的沈酌。
他猛地站起身,狠狠地抱住我,似乎要將我按進他的胸膛,融進他的血肉。
「少棠,我錯了。
「我怎麼能拿你去賭呢,我只有你啊。」
他語調亂得不成樣子,不停地認錯,反覆地說着他再也不敢了。
我看着他不停掉落地淚,只覺得每滴淚都是刀子,把我的心臟捅得血肉模糊。
「別哭了。」
我抬手摸了摸他的頭髮,讓他抬頭。
他哭得一塌糊塗,看向我的眼睛,卻是晶亮的,帶着失而復得的驚喜。
可我註定要讓他失望。
「沈酌,我已經死了。」
我將手放到陽光下,陽光穿過手掌,落在沈酌的眼裏,刺得他雙眼更紅。
「我不信,你明明就在這裏,我明明抱着你,你怎麼能說自己死了呢?
「我那天沒選你,你生氣了,所以才這樣騙我的,對不對?
「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敢了。
「你最重要,你比冷秋月重要,比皇位重要,比這天下的一切都重要。
「你別不要我,別拋下我。
「你可憐可憐我,原諒我這一次,好不好?」
他拉過我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輕輕地蹭着。
像是在祈求我的憐憫。
可我看看越來越透明的身體,又看看痛苦得不能自已的沈酌,只能輕聲嘆息。
「沈酌,你已經長大了,以後的路要自己走。
「回宮吧,做皇帝,做一個好皇帝,別讓我這麼多年的心血白費。」
他不停地搖頭,哭聲顫抖。
「可皇宮那麼冷,沒有你,我要怎麼活?」
我抬起他的頭,吻掉他眼尾的淚。
「別任性了。
「等你百年之後,我會來接你的。」
話音落下,我的魂魄徹底透明,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大概是塵緣已了,我沒有了在人間逗留的資格,鬼差從虛空中朝我走來,給我戴上鐐銬,帶我離開。
離開前,我回頭,最後看了一眼沈酌。
他依舊伏在地上,哭得背脊顫抖,像是要把今生的眼淚都哭盡。
可我沒辦法再擁抱他,安慰他,陪伴他。
「沈酌,餘下的路,我不能陪你同行了。
「是我負你,抱歉。」
沈酌-番外

-1-
四十歲那年,我生了一場重病,纏綿病榻好幾個月。
冷秋月趁機發動宮變,逼我下詔退位。
我沒掙扎,脫下龍袍,遞上玉璽,回了後宮,自囚於海棠水榭。
這水榭年久失修,連門窗都是破損的。
我朝看管我的禁軍要來木材和工具,花了大半年時間,將這裏修補成我記憶裏的模樣。
期間,冷秋月來過一次。
還帶來一個人。
那人摘下薄紗斗笠,露出一張每夜都出現在我夢裏的臉。
冷秋月對上我愣怔的目光,模樣頗是得意,道:「長得很像對吧,我特意找來送你的,慰你相思苦。」
我上前兩步,不由自主地抬手撫上他的臉。
實在是太像了,連那點藏在眉梢裏的紅痣,都一模一樣。
我聽到自己用顫抖的聲音,問道:「你今年,幾歲了?」
少年抬眸看了我一眼,神情有些不自在:「十五。」
冷秋月走上前,對我道:「陸掌印若投胎轉世,今年,正好是這個年紀。」

-2-
冷秋月離開後,少年留在了我這裏。
他終日穿一件寬大的棉紗白衣,散着一頭長髮,坐在水榭前的連廊處。
背影蕭索。
我不耐煩地把那個少年送了回去。
他頂着少棠的臉,總在我的眼前晃啊晃。
晃得我想殺了他。
少年走前滿眼的不可置信,哭着問我:「爲什麼,我學他學得不夠像嗎?」
他確實將少棠學得很像,可十五歲的少棠,不是這樣的。
那年他高中狀元,穿紅衣、戴玉腰,踏馬遊街,意氣風發。
我站在父皇身後,仰着頭,癡癡地看他。
他生得太漂亮了,漂亮得讓我想爲他造一座廟堂,讓他端坐蓮臺,不染煙火喫香火。
可他還沒坐上蓮臺,就被我的父皇和兄長聯手拽進了泥潭。
再見他時,他衣不蔽體,蜷縮在宮牆腳下。
蒼白、脆弱,像一個佈滿裂痕的瓷器,彷彿下一刻就要碎掉。Ťû₎
我想走過去抱住他,可他抬眼看向我,眼裏流出一滴血淚。
這滴淚讓我突然意識到,他要的不是一個溫暖的懷抱,而是一個復仇的機會。
我沒有母家背景,奪嫡之路異常艱辛。
可少棠是那樣厲害的人物,明明身處後宮,卻依然能摸清前朝局勢,憑一己之力,將我推到權力漩渦的中央。
我逐漸有了聲勢,對沈墨造成了威脅。
沈墨素來狠辣,想趁着皇帝老兒出宮秋獮時,直接要了我的命。
那次我中劇毒,可太醫院卻大門緊閉。
是少棠不顧宮規森嚴,揹着我闖出宮門,找民間的大夫救了我。
父皇回宮得知此事後龍顏大怒。
他想處置當時還是太子的沈墨,可沈墨穩坐太子位多年,早就樹大根深。
他奈何不了他,只能將氣撒在少棠身上,以擅闖宮門違背宮規的名義,將他打入死牢。
我急得想殺進死牢時,少棠卻回來了。
他是被沈墨救出來的,回來的時候,衣襟下還帶着紅痕。
我嫉妒得像發瘋。
可他卻笑得沒心沒肺,爬進了我的被窩,鑽進了我的懷裏,用雙手雙腳纏住我。
「別動啊,我沒讓他得逞,一點也不髒。」
那是我第一次, 恨自己的無能。

-3-
後來我們扳倒了沈墨, 日子逐漸好過起來。
我們同喫同住, 睡一張牀榻, 我躁動得夜不能眠, 可他卻渾然不覺, 只乖乖睡在我的懷裏。
我恨他是塊木頭。
花朝節那晚,我和他東聊西扯,最後趁着醉酒, 告訴他我喜歡上了一個人。
他似乎有些生氣。
可那天我得償所願, 太開心了, 也太醉了, 並不知道他爲什麼生氣。
只記得他一直咬在我的肩頭, 把我咬得血肉模糊,還恨恨地警告我:「你是我的!」
我當然是他的!
那段日子濃情蜜意,即使是現在想起來,也很甜。
如果不是我要成婚的話,也許可以甜得更久一點。
冷秋月野心勃勃,我和她幾乎是一拍即合。
「我當了你的太子妃,陸掌印會不會生氣?」
我想起少棠耍性子時的樣子,揉了揉眉心:「先哄着吧。」
等我把父皇的頭顱割下來給他玩,他大概就解氣了。
我想得很好,可人算不如天算。
懸崖之上, 我分析利弊,不斷告訴自己,選冷秋ŧŭ̀⁺月纔是對的。
可一下山, 我就後悔了。
得知他的死訊時, 我更是悔不當初。
縱然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又怎麼樣,要拿他的命去賭,那即使是萬分之一,也絕對不行。
峽谷的水那麼冰,他又那麼怕冷, 每晚都要我抱着暖上很久,才能入睡。
那麼嬌氣的人, 怎麼能死在那裏呢?
我想隨他死, 可他卻讓我活。
我沒辦法違揹他的意願, 只能一個人在這深宮中, 孤苦伶仃地活了好多年。

-4-
我壽終正寢這晚,狂風大作。
值夜的小太監被我支了出去,這偌大的海棠水榭,就只我一個人。
我撐着最後一口氣, 看着老舊的雕花木門被緩緩推開。
少棠提着一盞素燈,朝我緩緩走來。
他沒食言,果真來接我了。
他穿過層層疊疊的帷幔,走到我的窗前, 低頭看着我。
冰涼的指尖繾綣柔情, 輕撫過我眼尾的褶皺。
「你怎麼這樣老了?」
我抓着他的手腕,輕輕蹭了蹭:「你會嫌棄我嗎?」
他俯身,把吻落在我的額頭:「不會。」
他牽起我的手, 帶我離開了這座皇宮。
月光落在我們身上,照出我們交疊在一起的影子。
我們的影子不斷變幻,逐漸變成我們年少時的模樣。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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