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身養家的媽,偷東西被打癱瘓的爸,逆天改命考上清大的我,這就是我混亂的家。
我爸媽的確不是什麼好人,但他們在我年幼時爲我撐起一片天。
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我牽着他倆的手。
「爸媽,我長大了,以後我來爲你們遮風擋雨。」
我媽笑着點點頭,卻在當天晚上和我爸分了一瓶農藥。
只留下一張寫着歪扭字跡的遺書。
「以後你一個人,要好好的。」
再睜開眼,我穿回了二十四年前。
這一年,我媽還沒被她的繼父猥褻,我爸也還沒進少管所。
-1-
看到我的清大錄取通知書那刻,我媽哭了。
她一向是個堅強的人。
我爸偷東西被打癱瘓的時候她沒哭。
地頭蛇壓着她籤諒解書的時候她沒哭。
在大街上被女人們揪着撕打的時候她也沒哭。
可現在,她捧着那座精巧的立體校門,哭得喘不上氣。
我眼圈發紅,沉默地依偎在她身邊,一下一下撫摸着她ťũ̂ₖ的背。
我媽收了淚,小心翼翼地把錄取通知書湊到我爸跟前,高興得像個孩子。
「二哥,你閨女出息了!」
我爸躺在牀上,眼睛亮晶晶的。
除了肌肉有些萎縮,近十年的光陰在他身上幾乎沒有留下痕跡。
反觀我媽,鬢角染滿白霜,眼尾炸開了花。
我心裏又酸又澀。
一手牽起我媽粗糙佈滿老繭的手,一手牽起我爸枯瘦的手,交疊在一起,緊緊攥住。
「爸媽,我長大了,以後我來爲你們遮風擋雨。」
我媽又哭了,縮在我懷裏,瘦瘦小小一團。
-2-
我爸媽年輕時過得荒唐。
我媽是夜場陪酒女,我爸是進過少管所的混混。
兩人過着有一天沒一天的日子,忽然有一天,他們看對了眼,就在一起了。
婚姻並沒有挽救他們的生活,他們依舊靠坑蒙拐騙過活,直到有了我。
他們把所有的愛意,所有的耐心,所有的人性,都傾注到了我身上。
至少在十歲以前,我有一個還算幸福的家庭。
有一天,我爸路過商場,看到一條漂亮的金項鍊。
他想像着這條金項鍊戴在自己妻子脖子上的樣子,腦子一軸,做了錯事。
商場保安當場逮住他,狠狠揍他一頓。
他被打壞了,高位截癱。
商場負責人怕擔事,強行逼我媽簽了諒解書。
爲了支撐起這個搖搖欲墜的家,我媽做回了「老本行」。
長到青春期的時候,我意識到我擁有一個不正常的家庭。
我開始恨他們。
「你們爲什麼要把我帶到這世上,過這遭爛的人生!」
我媽只是低着頭,一遍一遍說:「對不起。」
後來我翻到一本筆記。
上面記載了兩個少年是如何走向墮落,又如何從一個嶄新的生命中獲得了救贖。
我的爸爸媽媽,他們也曾純潔無瑕。
可命運的苦難把他們切割得支離破碎。
他們自己的人生破破爛爛,卻努力託舉我,讓我走上光明大道。
我有什麼資格恨他們。
-3-
門口傳來敲門聲,我媽趕緊去開門。
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擠進來。
「呦,這是怎麼了,來來來,讓哥哥疼疼……」
我媽推開他,賠着笑。
「哥,我不做了。」
中年男不滿地質問。
「不做?不做你喫什麼。怎麼,你的癱子男人站起來了?」
我媽驕傲地昂起頭。
「我女兒考上清大了,以後我要享福嘞!」
中年男愣了一下,露出一個油膩的笑。
「小丫頭片子挺厲害,配我家兒子正好,兒媳婦,過來見見公爹。」
我媽像一隻突然發怒的母獅子,一巴掌蒯他臉上。
「滾你媽的,你也配!」
在中年男還手之前,我已經抄起菜刀衝出去。
菜刀砍在木頭門框上,離他的腦袋只有幾釐米。
他不乾不淨罵幾句,驚惶逃走。
我媽緊緊抱住我,身體止不住發抖。
「沒事的,沒事的,別爲了爛人毀了一輩子。」
明明受委屈的是她,被安慰的反而是我。
我聲音乾澀。
「媽,以後我們一家人,都好好的。」
我媽點點頭,眉眼溫柔。
「好。」
這個插曲沒有打斷她的好心情。
她做了一大桌好菜,還允許我喝幾杯小酒,拉着我絮絮叨叨很久。
我爸陪着我們,眼珠子滴溜溜的轉,好像要將我們母女倆映進心裏。
我那時沒懂他們的深意,只覺得他們格外高興。
他們高興,我就高興。
「不棄。」回房前我媽叫住我。
她站在昏黃的燈光下,髮絲根根發亮。
我整個人暈乎乎的,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記得她在笑。
「睡個好覺。」
我睡了幾年來最好的一覺,然後我就後悔了。
-4-
牀頭櫃上放着兩個白瓷碗,碗底是沒化盡的白糖,被農藥染成黑乎乎的一坨。
我媽和我爸安安穩穩躺在牀上。
媽媽穿着一條紅裙子,梳了兩條麻花辮。
爸爸穿着白襯衣灰西褲。
兩個人相互依偎着,一如他們結婚照上那樣。
把他們送去醫院後,醫生說已經過了一晚,農藥完全吸收,沒救了。
直到捧着兩個小盒時,我還有種不真切感。
爲什麼?
明明一切都要好起來了,爲什麼要丟下我?
然後我找到了那封寫着歪扭字跡的遺書。
「妮,爸媽對不住你。
「以後你一個人,要好好的。」
一種巨大的悲傷刺破隔絕我情緒的薄膜,我爆發出幾天來第一聲悲鳴。
淚水糊了滿臉,我哭到昏厥。
我做了一個夢。
那是我很小的時候,我爸還沒有癱瘓。
他騎着摩托車,我媽坐在後面,我被夾在他們中間。
風在耳邊呼呼地刮,我在他們圍出的小窩中,含着一顆水果糖。
晚霞映紅半邊天,爲我們一家人,指引回家的方向。
-5-
我被一陣柔軟的觸感驚醒。
睜開眼,對上一雙漂亮的桃花眼。
小女孩飛快收回手,警惕地問我。
「你是誰?怎麼躺在這裏?」
我眨眨眼,聽到了自己嘶啞的聲音。
「我叫何不棄。」
她把我扶起來,小聲嘀咕。
「何不棄,好奇怪的名字。」
她抬起頭,看到我直勾勾地盯着她,瞬間臉紅到脖子根。
「對不起……」
我摸了摸小姑娘的發頂,難抑哽咽。
「我媽懷上我的時候,和我爸商量過要不要打掉我。
「他們想了很多放棄我的理由,最後還是把我留下了,他們自己也搞不懂爲什麼要這樣,所以叫我何不棄。」
小女孩滿臉羞愧,有些着急地安撫我。
「何不棄,你的名字比我好聽多啦。
「我叫卜小梅。」
溫暖的陽光籠在她身上,小女孩炸毛的髮絲金燦燦的,像一朵毛茸茸的蒲公英。
我含淚笑着。
「很高興見到你。」
很高興見到你,媽媽。
-6-
這是千禧年。
新舊交替,充滿了機遇與挑戰。
可身爲一個外來者,我沒有身份,沒有金錢,寸步難行。
身份的事另說,我得先想辦法搞錢。
我找到鎮上最繁華的一家網吧,面試網管。
在這個互聯網剛剛興起的時代,我的那點計算機知識足夠賣弄。
老闆最終留下我。
工資算不上多,剛好夠我租一個小單間,剩一點伙食費。
再次見到卜小梅時,她有些驚訝。
聽到我要租她家的房子,她很開心。
「何不棄,不知道爲什麼,我一見到你就覺得親切,我可以叫你姐姐嗎?」
活潑可愛的小姑娘,眉眼彎彎,一臉真誠地看着我。
我啞然失笑。
「不可以,你還是叫我的名字吧。」
她失望地垂下眼,傲嬌地轉過身。
「好吧,何不棄,跟我來。」
馬尾辮在她腦後甩來甩去。
靈動有神的樣子,與未來那個麻木疲憊的女人截然不同。
我有些恍神。
媽媽,小時候的你是這樣一個可愛的少女。
「爸爸。」
卜小梅收了笑臉,有些侷促地站在一箇中年人面前。
他就是卜小梅的繼父李江,那個造成她一生悲劇的男人。
見到卜小梅來,他伸手想要掐她的臉蛋,被小孩躲過去。
「這孩子。」
他狀似寵溺地笑笑。
「爸爸,有人要租房子。」
卜小梅站得遠遠的。
我走上前,擋在她面前與李江攀談。
李江臉上掛着憨厚的笑,說話時不自覺搓着手。
看上去是一個很老實的人。
誰也想不到他私下裏的齷齪無恥。
-7-
那段過往,在我媽的筆記中沒有細寫。
但從隻言片語中拼湊出真相讓我心如刀絞。
卜小梅生父遭遇礦難去世後,生母改嫁李江。
她媽媽很快又懷孕,一家人都很高興,但她的噩夢來了。
青蔥少女,身量尚未發育完全,在容貌上卻已顯出不俗之姿。
慾求不滿的老畜生便將罪惡之手伸向她。
卜小梅哭着告訴她媽。
這個菟絲子一樣柔弱的女人沒有選擇保護女兒,反而怪她是狐狸精,勾引自己的丈夫。
那之後,李江越發肆無忌憚。
卜小梅在繼父的侵犯和生母的冷眼中熬過四年。
直到李江做生意欠下鉅額債務,卜小梅被他賣去夜場做小姐。
在這段最美好的年華里,她的身心遭到了巨大迫害。
以至於多年後我撞見我媽在家接客時,她不慌不忙地把人哄走,沒事人似的問我學校裏發生的事。
我那時又崩潰又嫌惡,哭着問她:
「爲什麼要做這種事?掃大街端盤子不行嗎?
「媽,我喫的很少,我不花錢,你不要再這樣好不好?」
她想抱我又收回手,只能無措地看着我。
「可是,媽媽本來就是做這個的啊。
「而且,如果我去外面找活做,誰來照顧你爸呢?」
坦然的姿態,好似我纔是那個不正常的人。
那一刻,我陷入了迷茫。
一個擁有千瘡百孔過往的人,該如何過好餘生。
還好,卜小梅的母親現在還沒懷孕,一切還未發生。
這一次,我絕不會讓悲劇重演。
無底限的畜生和沒有人格的妻母,就讓他們鎖死吧。
-8-
談好租房事宜後,我朝卜小梅招招手。
小孩噠噠噠跑過來,小尾巴似的跟着我。
雖然她還不知道將要發生什麼,可那些令人不適的接觸已經讓她開始躲着李江。
是個敏銳的孩子。
「小梅,你以後有什麼事,都可以找我,我會幫你的。」
小姑娘仰頭看我,黑白分明的眼眸亮閃閃的。
「好。」
之後的一個月,我做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我用自學的編程知識做了一個簡陋的檢索網頁。
在這個網址需要死記硬背的年代,無疑是開創性的舉動。
我藉機搭上一個有着嚴重網癮的道上大哥。
「黑哥,李江的事就麻煩你了。」
頂着一頭五彩爆炸頭的青年拍拍胸脯。
「妹啊,哥辦事你還不放心,只要他踏進賭場大門,我保證他賠得底褲都不剩。」
我靦腆地笑笑。
「哥,事辦成後,我給您的網址大全升級,獨一份的。」
第二件事,我跟蹤了幾個逃課上網的技校生。
說來也巧,我在二十多年後看到過一則舊聞。
一個國寶級農業專家回鄉任職後,被兩個技校混混搶劫誤殺。
那個縣城,恰好是卜小梅的故鄉。
我鎖定了那兩個混混,重點關注他們許久,終於找到機會。
「搶劫,把錢都拿出來。」
深夜,兩個混混在小巷裏堵住一個文弱的男人。
男人順從地交出錢包。
「等等,你這手機挺好的,給我!」
男人一反常態激烈反抗。
兩把銀亮的刀子高高舉起。
「砰!」
我拿着一根棍子,像個英雄一樣出場。
刀子落在地上,兩個混混抱着胳膊痛苦逃竄。
接下來是攜恩圖報結算環節。
足以影響一國經濟的頂尖專家,能給到的東西是無法估量的。
我只要了一個能夠名正言順留存在這世上的身份和一大筆錢。
一切準備就緒,命運的齒輪開始偏移。
-9-
李江被討債的找上門了。
幾個紋身大漢把他打得鼻青臉腫,李江痛苦的哀嚎聲傳遍整棟樓。
「大哥,求你再寬限幾天,我是真沒錢啊!」
回應他的是一把立在他手邊的匕首。
「少廢話,今天拿不出錢來,你這隻手就別要了!」
「別別!你讓我想想辦法……」李江驚恐地環視一週,突然盯上縮在角落裏的卜小梅。
「你們把她帶走吧!這個小娘皮長得好看,以後一定能幫你們賺很多錢!」
打手們面面相覷,其中一人露出邪笑,竟然真的去拉卜小梅。
「啊——媽!媽!救我!」
女孩尖叫掙扎,恐懼的淚水糊了她滿臉。
卜小梅的媽媽扶起李江,偏過頭不看她。
她的眼神逐漸絕望。
「等一下!」我頂着打手不善的眼神站出來。
「他欠了多少錢?」
打手比出一個數。
「怎麼?你要幫他還。」
我看向李江。「我可以幫你還。」
男人眼裏閃過一絲驚喜。
「但是,我要她。」我指向卜小梅。
打手愣神間鬆開了手。
卜小梅撲進我的懷裏,渾身都在發抖。
一切都很順利,我幫李江償清債務,卜小梅的戶籍遷到我的戶口上,從此和他們再無半點關係。
「梅啊,我的女兒!」
臨走前,卜小梅的媽媽慟哭出聲。
卜小梅沒有回頭。
她拎着自己的小包袱,攥着我的衣襬,眼淚一滴一滴掉下來。
我摸摸她的頭。
「你怪我嗎?」
卜小梅摟住我的腰,眼淚鼻涕糊到我衣服上。
「嗚嗚,何不棄,我沒有媽媽了。
「你可以當我的媽媽嗎?」
倒也不必倒反天罡。
-10-
我把升級版網址大全拷給黑哥後,又附贈了他一份小遊戲大全。
黑哥一高興,順口答應我一件事。
「幫我盯着李江,我要他生不如死。」
「小丫頭心還挺狠,他怎麼得罪你了?」
「替母報仇。」
黑哥肅然起敬。
「賭這玩意兒,有Ṱű̂₈第一次就有無數次,這人已經廢了,你就看着吧。」
我看不到了。
我要帶卜小梅離開這裏。
「我們要去哪兒?」
火車上,卜小梅緊緊依偎着我。
我理了理她凌亂的額髮。
「去海市。」
小姑娘繼續刨根問底。
「去那裏幹什麼?」
「我還要找一個人。」
「找誰?」
-11-
「何二!」
黑黝黝的男孩回過頭,眉頭緊皺。
「找我有事?」
我欣慰地看着他,臉上揚起一個笑。
「我叫何不棄,是新搬過來的。」
他一臉莫名奇妙。
「哦,我認識你嗎?」
「現在就認識了。」
他撓撓頭,蹬着自行車走遠。
我看着他充滿少年意氣的背影,眼眶忍不住發熱。
我的爸爸現在還能跑能跳,健康有活力,真好。
「哼!」
卜小梅噘着嘴。
「你就爲了那個黑蛋搬到這來?有我一個還不夠,還想撿一個兒子?」
我滿頭黑線。
這都什麼跟什麼?我媽的思維原來這麼跳脫的嗎?
我彎下腰,平視她。
「小梅,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他跟你一樣。」
卜小梅紅了臉。
她低下頭,扭扭捏捏道。
「何不棄,有時候我真搞不懂你,你就像從天上掉下來的,突然出現,突然救了我,我真怕你哪天就不要我了。」
我終於意識到她的不安。
被生母背叛的她,如今只有我了。
我緊緊抱住她,語氣溫柔。
「別怕,只要我在,我會一直守護你。」
我不知道爲什麼會來到這個時代,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走。
我只知道,我的身上有着你們的血脈,爲了你們,我願意付出一切。
-12-
我把卜小梅送去學校。
上輩子她唸完初中就輟學了。
有時候她也會遺憾地念叨:「如果我是個大學生就好了,正正經經學文化,找一份體面的工作,我閨女也不至於抬不起頭來。」
現在我將提供給她最好的學習條件。
不爲任何人,只爲讓她明智明禮,擁有獨立的人生選擇權。
她去上學時,我就在家編寫教學輔導書。
這時候的教培行業還沒有未來那麼發達,我作爲一個從高考中廝殺出來的人,往這方面鑽研再適合不過。
這天,我剛放下筆,就聽到門口傳來吵吵嚷嚷的聲音。
出門一看,卜小梅拽着一身狼狽的何二僵持不下。
我忙把兩人領進來。
「這是怎麼了?」
卜小梅抱着手臂。
「你不是很關心他嘛,我看到他蹲在自家門口不敢進去,就把他帶回來了。
「他不認得我,不想進咱家大門。」
何二倔強地偏着頭。
「我本來就不認識你,萬一你是人販子把我拐走了怎麼辦?」
我臉色變了變,壓下心底的異樣,把他的腦袋轉了回來。
「那你總認識我吧,我叫何不棄。」
他遲疑地點點頭。
「你之前跟我打過招呼。」
我笑了笑,碰了一下他額前的大包。
「怎麼弄成這樣了?」
何二吸了一口涼氣,躲開,不說話。
我拿來藥酒,倒在手心搽熱,覆在他額頭上,輕輕地揉開。
「哎呦!」
何二一邊呼痛,一邊紅了眼圈。
好半晌,他纔開口。
「他們說我是撿來的,我跟他們打了一架。」
-13-
何二在家排行老二。
他有一個叫何大,叫何寶貝。
還有一個妹妹,不叫何三,叫何珍珠。
聽上去他確實像撿來的。
何家兩口子生了何二後,爲了躲罰款,把他丟給鄉下老人帶。
沒想到幾年後,他們又生了一個女兒,這回老老實實交了罰款。
一兒一女,被他們如珠似寶養在身邊。
直到鄉下老父母去世,他們纔想起何二的存在。
何二被接回去,成了家裏的透明人。
我嘆了一口氣,不知道怎麼安慰他。
「那咋了,我這個真撿來的不也活得好好的,你這個假撿來的,被說幾句就受不了啦?」
卜小梅忍不住插嘴。
何二瞪大眼睛,看看她,又看看我,閉了嘴。
我暗自發笑,拍拍他的肩。
「旁Ţŭ̀ⁱ人的話不值得放進心裏。
「你是不是親生的自己肯定心裏有數,只是有些人天生沒有親情緣分,減少期待才能放過自己。」
何二皺着眉,低頭思索。
和這個年紀的孩子說這些太過沉重,我轉了話題。
「放學後沒事幹不要瞎跑,到我這裏來。」
他又豎起尖刺。
「我幹嘛要聽你的。」
我從廚房端出一盤炸雞。
香噴噴的炸雞,外殼酥脆,肉嫩多汁,咬一口,油脂的芳香和雞肉的香甜充分融合。
卜小梅和何二喫得滿嘴油光。
「真香!」
我問何二:「要來嗎?」
他悄悄紅了臉。
「好。」
-14-
我爸爸的悲劇源於一場拐賣案。
他在家不受待見,所以放學後總是在外面溜達。
那天,他的妹妹突發奇想纏上他。
兩人走到一處荒僻的小巷,突然出現兩個陌生人,其中一個抱起他妹妹就跑。
另一人拿迷藥來捂他,被他躲過去。
眼看着妹妹被塞進一輛麪包車,半大小子急紅了眼,掏出兜裏的小刀捅了面前的人。
麪包車揚長而去,被捅的人身受重傷成了植物人。
何二剛被判防衛過當,被關進少管所。
一下失去兩個孩子,何家散了。
何父要了何寶貝,何母瘋瘋癲癲到處找女兒。
沒人要何二。
被放出來後何二沒了家,成了在街上混日子的混混,染上一身惡習。
人的行爲有時是無邏輯的,但總歸與他的經歷有關。
這輩子,我不求他多麼成功,只希望他平安順遂,在社會的教化下做一個清白人。
-15-
我不知道拐賣案具體發生在哪一天,只能盡我所能把何二拘在身邊。
沒有孩子能拒絕炸雞,何二果然在放學後按時來我家打卡。
次數多了,他有些不好意思。
「每天讓我白喫白喝,你到底圖什麼?」
我ťŭ̀₂神神祕祕地說:「其實我是一個先知。
「你和卜小梅都是我看中的天選之子,將來前途不可限量,所以我要提前拉攏你們,等你們功成名就後報答我。」
兩個小孩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
卜小梅居然信了。
原本她上學還有些懈怠,看在她還是個小學生的份上,我不打算過度干預。
但從那以後,她開始發奮圖強,到期中的時候,居然拿了個幾個鮮紅的一百回來。
我朝她豎起大拇指。
她笑得見牙不見眼。
何二默不作聲,藏起他打滿紅叉叉的試卷。
我沒有戳穿,遞給他我自己編寫的《中學生全知全解》。
「我相信自己的眼光,是金子總會發光,有了這本書,你一定能如虎添翼。」
卜小梅不高興了。
「我怎麼什麼都沒有?」
養孩子還是得一碗水端平,我大意了。
「你有我呀,有什麼不會的,我這個大活人就在邊上,直接問就可以了。」
她這才滿意,轉過頭,給了何二一個挑釁的眼神。
何二撇撇嘴。
「哼,幼稚。」
-16-
沒想到那本《中學生全知全解》竟然引來一個故人。
「請問這本書你是從哪裏弄來的?」
戴着無框眼鏡的女人溫和地問我。
「是我自己編的。」
我打量着女人年輕的眉眼,如實告知。
「市面上還沒見過這麼全面的解析,難怪何二進步這麼大。」餘老師欣賞地看着我。
「真是了不起,你看着挺年輕,是個大學生?」
我搖搖頭。
「我只讀完高中。」
「可惜了,以你的能力,考上一個好的大學應該不成問題。」
「對我來說,有一些東西比上大學更重要。」
餘老師有些疑惑,但並沒有多問。
「這種書你應該不止編了一冊吧,要不要我幫你推薦到出版社?」
真是來了瞌睡送枕頭。
「那真是太感謝您了,我正想投出去,但是不知道投到哪裏合適。」
「沒關係,我也希望有更多的孩子能受益於這本書。」
餘老師幫我聯繫了一家知名的出版社,對方考察過後,一口氣買下我所有輔導書的版權。
我的存款重新充盈起來。
無論是上輩子還是現在,ẗŭ̀ₛ餘老師都是我的貴人。
我上高中的時候,餘老師是一中的特級教師,也是我的班主任。
我還記得自己被家庭困擾的那段時間,是餘老師主動找到我。
「人無法決定自己的出身,但是能主宰自己的命運。你的起點註定比別人低,更要有一顆強大的心臟。」
後半句話讓我愣住了。
事實上我從未意識到自己的起點比別人低。
我爸媽雖然不靠譜,但別的孩子有的我都有。
更甚者,在我爸出事前,他們對我稱得上是溺愛。
正因如此,驟然得知我的媽媽是個陪酒女,我的爸爸是個混混,那種落差幾乎要把我的心撕碎。
但餘老師的話給我指引了方向。
我爸媽已經向命運屈服,可我不能服。
我要盡我所能,一步一步闖出一條大道,我要將他們拉出泥潭。
-17-
成績提升後,何二從中獲得了很大成就感。
原本迷茫陰鷙的少年漸漸變得開朗陽光。
他不再只爲了一口吃的纔來我這,更多時候向我請教不懂的問題。
卜小梅警鈴大振,比以往更加用功學習。
兩個小孩開始良性競爭起來。
我欣慰地看着這一切,開心地給他們準備美食獎勵。
這天何二屁股後跟來個小尾巴。
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女孩,看着就是家裏嬌養長大的。
是何二的妹妹何珍珠。
「好哇!我就說你每天不見人影跑哪裏去,原來是跑別人家來蹭喫蹭喝。」
屁大點小孩插着腰,盯着ẗū³何二手上的點心直咽口水。
我好笑地把自己那份給她。
小女孩三兩口吃完,眼珠子一轉,嬌縱地朝何二伸出手。
「給我!我媽說了,你的就是我的,你要讓着我!」
何二咬咬牙,不情不願地遞出去。
我攔下他。
「在我這裏,你的就是你的,誰也不能搶走。」
我走到小女孩面前,居高臨下ţū́⁰看着她。
「你能喫到這些,都是沾了你哥哥的光,再敢放肆,小心我把你喫下去的都扣出來。」
小孩嚇得哇一聲哭出來。
我滿意地笑了。
我可不是什麼好人,欺負小孩的事我很樂意做。
「嗚嗚嗚,我討厭你們——」
小孩哭着跑出去。
何二猶豫了一下,追上去。
「我去看看。」
就在他出門的那一刻,彷彿上天降下某種預示,我的心臟劇烈跳動起來,大腦一陣一陣眩暈。
我跌跌撞撞跟出去。
不遠處一幕讓我目眥欲裂。
何二和一個矮個子男人扭打在一起,前面有一個高個子男人扛着小女孩在跑。
原來,是在今天。
-18-
我顧不上何二,用我這輩子從未有過的速度,朝高個子男人追去。
腦子裏只有一個想法。
絕不能讓他帶走何珍珠。
世界在我眼前慢放,男人帶着孩子跑進一輛麪包車,麪包車發動。
最後關頭,一雙手死死扒住車門。
「啊!」
車門狠狠關上,我彷彿聽到了指骨斷裂聲。
我痛得直打哆嗦,卻還是不肯放手。
「何不棄!」
卜小梅追在我身後哭喊。
麪包車橫衝直撞往大路開去。
我下半身被拖在地上,褲子禁不住摩擦,破開大洞。
皮膚親密接觸水泥地,像被按在擦絲板上的土豆,被剮去好幾層皮。
「救命啊!抓人販子啊!」
我玩命地嘶吼着,喉間一陣腥甜。
人羣騷動起來,卻礙於麪包車的狠勁不敢上前。
就在我絕望的時候,路口突然出現一輛小皮卡。
麪包車猛得撞上去。
「媽的,膽子這麼大,敢跑到我們這偷孩子。」
一個凶神惡煞的大漢從車上下來。
四面八方開始聚來人。
混亂中,車窗被人敲碎,兩個男人像小雞崽子似的被薅出來。
咒罵聲,踢打聲,求饒聲,慘叫聲混成一片頗具戲劇色彩的背景樂。
我被幾個好心人移到一邊,有人把昏迷的何珍珠放到我身邊。
我強撐着抬起頭,透過人羣間隙,看到遠處何二和矮個子糾纏在一起。
少年雙眼赤紅,一手摸索進兜裏,掏出一片寒光。
我爆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何二!」
他回過神,躍過人羣和我對上眼,眼神驚惶又無助。
外圍的人擠不進去,猛然注意到另一邊還有漏網之魚,瞬間一擁而上。
卜小梅逆着人流來到我身邊,哭着抱住我。
-19-
我陷入了夢魘。
那是我不曾有過的記憶。
原來我的爸爸媽媽最開始也沒那麼好。
兩個「人渣」怎麼可能因爲生了個孩子就改邪歸正。
兩顆從未被愛澆灌過的心臟,如何去愛人。
他們在烏煙瘴氣的廉租房裏爭吵,打架。
小小的我,架着學步車挪到他們扭曲的肢體前。
一手摸摸一人的臉。
「饃饃,叭叭,痛痛,不要……」
兩張猙獰的臉僵住了。
我媽涕泗橫流。
「何二,你說我們的女兒以後也會像我們一樣,做妓女,當爛人嗎?
「明明我把她帶到這世上,是想讓她成爲我成爲不了的人啊。」
我爸抱着頭,發出困獸一般的悲泣。
兩人開始學着做一個「正常人」。
脫離狐朋狗友,戒菸酒,找工作,賺錢養家。
他們攢夠一筆錢,搬到了一個朝陽的屋子。
我爸抱着我媽,我媽抱着我,在亮堂堂的屋子裏轉圈圈。
「不棄,不棄,你是我們的寶貝,我要讓你快快樂樂長大。」
光影閃動,畫面轉到陰沉的病房。
我媽守着病牀上昏迷的男人,麻木地接起一個又一個電話。
「這個月工資給你結了,以後你都不用來了。」
「小卜啊,該交房租了吧,已經寬限你幾個月了,我們也不容易啊。」
「我勸你最好識相點,馬上把諒解書籤了,你女兒還在讀書吧,聽說成績還不錯……」
掛斷電話,我媽怔愣了一會兒,露出一個滿含怨恨的笑。
那一刻,她好像又變回了少女卜小梅。
「何二,我們合該是陰溝裏的老鼠。」
我在夢中大喊,不是的,不是的,你們是我的爸爸媽媽。
卻怎麼也觸碰不到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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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爲什麼要帶你妹妹出去?
「掃把星!當初就不該接你回來!」
我在咒罵聲中醒來。
卜小梅紅腫的眼睛一下亮了。
「你終於醒了。」
我想摸摸她的頭,卻舉起兩個裹成糉子的拳頭。
動一動就鑽心地疼。
「我沒事了,別怕。」
我輕聲安慰她。
耳邊聒噪不斷,轉頭看去,何二低頭靠在牆邊,他的母親正面目猙獰地指着他罵。
「能不能閉嘴!」
我厲聲冷斥。
何母靜了一瞬,將火力轉向我。
「你又是什麼好東西!不知道哪來的騷玩意,成天勾着我兒子往外跑,要不是你,我家珍珠至於遭這大罪嗎!」
我氣笑了。
「人販子不是我找來的,我反而還從人販子手上救了你女兒,這麼恩將仇報,不怕損你女兒陰德?」
「你……」
何母狠狠瞪了我一眼,到底沒再吱聲。
她愛憐地撫着何珍珠的小臉,一個勁的心肝肉,許諾等她出院後給買她很多好喫的,不給別人只給她一人。
真是個好母親。
可惜不是何二的好母親。
上輩子我和我爸在街上遇到變成乞丐婆子的何母。
那時她已經瘋得認不清人了,拉着我爸問:「你見到我家珍珠了沒有?珍珠是我女兒,你見到她,就跟她說一聲,媽在等她回家。」
我爸在大街上哭了出來。
他把何母送到一家養老院,每月按時交錢,卻從不去看她。
我不懂他的心事,天真地問他:「爸爸,你爲什麼不去找你媽媽呢?每個媽媽都愛自己的孩子,你不去看她,她會多傷心啊。」
我爸只是落寞一笑。
「她不愛我。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值得被媽媽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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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過神來,朝何二招招手。
他臉上蓋着大塊淤青,胳膊肘上全是擦傷。
「疼不疼呀?」
那張面無表情的臉抖了一下,何二眼裏泛着水光,微不可聞地點點頭。
我請管牀的護士幫何二處理一下傷口。
他被紫藥水染得慘兮兮的,不忘向護士道謝,又回頭向我道謝。
「謝謝你。謝謝你救了我妹妹。」
多好的一個孩子啊,比大人明事理。
還好他沒有釀成大錯。
我盯着他的眼睛。
「下次不要再這麼衝動了,不要爲了不值得的人,毀了自己一輩子。」
他吸溜一下鼻子,用力點點頭。
這次經歷實在兇險。
所幸我除了手指骨折外,其他地方都是皮外傷。
幾個人販子在警察來之前被打得奄奄一息,不過依舊難逃法律的制裁。
我終於卸下一口氣。
最難的關卡渡過了,以後一定會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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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孩子在我養傷期間格外懂事。
卜小梅幫我穿衣洗漱,何二幫我買飯跑腿。
恍乎間我生出一種自己是不能自理的嬰兒的錯覺。
何母早就帶何珍珠出院了。
臨走前還不忘刺何二幾句「白眼狼」「胳膊肘往外拐」。
何二沒有回應,但我看得出來他很傷心。
還沒想好怎麼安慰他,卜小梅小嘴一頓叭叭,直接分散了他的注意。
卜小梅:「何不棄說了,做人要像鏡子一樣,別人怎麼對你,你就怎麼對別人。」
何二:「可她是我媽呀!」
卜小梅:「是你媽又怎樣?要不然你就別當你媽兒子了,我大度一點,准許你來我家,何不棄可喜歡你了。」
何二:「連我的父母都不喜歡我,還會有其他人真心喜歡我嗎?」
卜小梅:「你不至於這麼貶低自己吧!雖然你又黑,又皮,還經常跟我比,但是你人還算勤快,有點小聰明,上次還幫我趕走了欺負人的小胖,也不算很差勁啊。」
何二:「好哇,原來你對我有這麼大意見!」
兩人說着說着又鬧起來,一掃之前的陰霾。
對何二來說,承認父母不愛自己,也許是一個長久的課題。
有些道理說一千道一萬,不如自己去體悟。
我能做的也只有在他迷茫的時候,爲他點一盞燈,告訴他大膽往前走,你身後並不是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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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匆匆,眨眼間我來到這個世界六年了。
何二早已考上一所不錯的一本大學,卜小梅也在這一年收到一所沿海 985 的錄取通知書。
這一世他們的人生軌跡與上輩子大不相同,可他們還是在一起了。
我從未刻意撮合過他們,但兩人青梅竹馬,日久生情似乎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發現這件事還是在卜小梅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那天。
她揮舞着錄取通知書,興奮地跳到何二身上。
何二趕忙托住她,從頭紅到脖子根。
少年少女青春正好,沐浴着熾熱的陽光,像兩隻展翅欲飛的鷹隼。
我笑着看着他們。
其實我並不在乎他們在不在一起,只要他們過得好,我穿越而來的夙願就算實現了。
我能預感到,距我離開的日子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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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想着時間一到,悄無聲息離去,沒想到還是出了意外。
卜小梅指着桌上的照片,神情嚴肅地看着我。ṭú₃
「何不棄,解釋一下。」
那是一張泛黃的老照片。
照片上是一對年輕夫婦抱着一個小嬰兒。
平平無奇的全家福。
可偏偏上面的女人長着卜小梅的臉,男人與何二一模一樣。
照片背後依稀可見模糊的落款:2007 年 12 月 21 日,何不棄 100 天。
今年是 2006 年。
我暗惱自己大意。
前段日子我想到自己可能就要消失了,忍不住拿出穿越時貼身攜帶的百日照緬懷一下過往。
結果沒收好,被卜小梅無意中看見。
儘管不同的經歷造就了不同的氣質,她還是一眼認出自己。
因爲拍這張照片時,我媽比這時的卜小梅大不了多少。
我深吸一口氣,試圖狡辯。
「沒什麼好解釋的,巧合而已,筆誤而已。」
卜小梅冷哼一聲。
「哦?是嗎?世界上有那麼剛好的巧合?
「爲什麼你會在我小時候救下我?爲什麼你要接近何二?爲什麼你和何二都姓何?
「何不棄,你到底是誰!」
何二坐在卜小梅一側,同樣死死盯着我。
兩雙眼睛滿懷緊張、焦灼和莫名的期待。
我撫了撫額,意識到肯定糊弄不過去了,長嘆一口氣。
「你們應該看過穿越小說吧。
「我是你們的女兒,我來自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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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
兩人激動得跳起來。
「難怪,難怪你對我們這麼瞭解!」
年輕人的接受能力很強,兩人很快冷靜下來。
何二問出了一個重點。
「如果你沒來,在原本的時間線我們會是什麼下場?」
我避開他的視線。
「都過去了。」
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
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
一陣長久的沉默後,卜小梅突然攥住我的手。
「未來的你過得好嗎?」
我回握住她,發自內心地點頭。
「我過得很好。
「我有愛我的爸爸媽媽,對我很好的老師,我還考上了清大。」
她摸摸我的腦袋,眼神詭異地有一絲慈祥。
「那就好,不愧是我卜小梅的女兒,真厲害!」
她很自然地接受了母親這個身份,我反倒不自在起來。
她凝望着照片上的落款,思索許久。
「算算時間,我應該在今年底懷上你。
「還好還好,我和何二努力努力,還來得及。」
何二反應過來,臉紅得要滴血。
我瞪大眼睛,兜頭給她一個毛栗子。
「你敢!」
卜小梅捂着腦袋,喊得比我還大聲。
「不孝女,敢打你媽!」
我氣得差點吐血。
就是害怕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纔不告訴她。
「你剛考上大學,未來有無限可能,懷什麼孕,生什麼孩子!」
卜小梅兇巴巴地瞪回來,聲音卻有些顫抖。
「那你怎麼辦!
「如果沒按照原來的時間出生,你會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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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沉默了。
我不知道。
或許會徹底消失, 或許會再次投胎成她的孩子。
但腦子裏有個聲音告訴我, 無論如何,當下的我會在不久後離開這個世界。
我撒了個善意的謊言。
「我是你的女兒,只要我們母女緣分未盡,總有一天我會重新回到你身邊。」
卜小梅眼裏聚了一汪淚。
「真的嗎?你不要騙我。」
我鎮定地點點頭。
「不騙你。
「不要爲了我打亂自己的人生,那樣我所做的一切努力,就白費了。
「而且養孩子真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啊,就算你們真的要在這個年紀生下「我」, 你們要如何把「我」養大,給「我」良好的生活條件呢?」
我一番苦口婆心, 終於打消了他們荒誕的念頭。
突如其來的掉馬擾亂了我的心緒,這晚我輾轉難眠,忽然聽到院子裏傳來聲響。
我悄無聲息地爬起來, 看到卜小梅和何二並肩坐在院子裏,兩人有一句沒一句聊着天。
「何二,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看上去很難過,未來的我們應該過得很不好。
「我記得那時候她沒比現在的我們大多少, 孤生一人來到這個世界,就爲了找到我們, 我們是積了多大德才有這麼好一個女兒啊。
「她說現在的我們給不了孩子好的生活,可是她的確是在另一個「我」還很年輕的時候誕生的,她遭了多大罪啊?
「我一想到這,就難受得要命。」
何二垂着腦袋,聲音悶悶的。
「我們以後一定好好努力, 要賺很多很多錢,要給她最好的東西, 給她很多很多的愛。」
我咬着牙,在黑暗中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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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的日子是平常的一天。
卜小梅和何二一左一右挽着我手臂,對着鏡頭笑得燦爛。
自從知道我可能要離開後, 他們爭分奪秒地黏在我身邊。
這次他們帶我出去玩, 纏着我拍合照。
「咔嚓。」
快門落下,我恍了恍神, 只覺得身子輕飄飄的。
拍立得相紙的影像漸漸浮現。
卜小梅和何二傻兮兮地笑着,中間隔了一個身位。
卜小梅有些悵然若失。「我怎麼感覺少了一個人。」
「我也覺得。」
「哪裏少一個人, 不就只有你們兩個嗎?」
路人小姐姐把相機還回去,有些疑惑道。
何二撓撓頭。
「不好意思啊,是我們的問題。」
他們彼此對視一眼, 一種悲傷的情緒在眼神交匯中流轉。
「何二,我, 不知道爲什麼, 我好想哭……」
卜小梅語無倫次道。
何二把她擁進懷裏, 眼眶歘的紅了。
我漂浮在半空中,默默地陪在他們身邊。
兩個年輕人像兩隻迷途的羔羊,緩慢地消化着突如其來的情緒。
卜小梅靠在何二肩頭, 輕聲呢喃。
「何二,以後我們結了婚,要生一個女兒。」
何二羞澀地點點頭。
「好。」
「你說我們女兒叫什麼合適呢?」
何二不假思索地說出一個名字。
「何不棄怎麼樣?」
卜小梅怔了怔,眼底流出一絲溫柔。
「不棄……這個好!我們一家人不離不棄!」
晚霞落在他們身上, 爲他們披上一層暖色的紗幔。
伴着溫柔的晚風,我最後一次擁抱了我的爸爸媽媽。
「我愛你們,再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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