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愛脫軌

媽媽智商 74，我的智商 142，可她卻喜歡瘋狂教我學習。
她說，沒有她，我什麼都不是。
「你的腦子又笨又慢，初中了還要我每天盯着！
「你自己看看，這道題怎麼就能做錯？」
「0.11 怎麼會小於 0.8？我這麼聰明的人！怎麼生出了你這麼個蠢貨！」
「一個兩三位數，一個三位數，比大小都不會嗎？」
她氣得把鉛筆狠狠摔在了地板上！
「雞你還不如讓我自己成爲大學生！」
於是，43 歲的媽媽決定跟我一同高考。
她說：「你連 0.11 和 0.8 都不知道哪個大哪個小！我要用實力打你的臉！」

-1-
我驚訝地抬頭看向她。
她氣得把自己的臉頰拍得啪啪作響：「看看看！我臉上有字嗎？能在我臉上把你自己看聰明瞭？
「寫啊！磨磨蹭蹭幹什麼！」
她咣框一腳踹在我椅子上。
我嚇得渾身瑟瑟發抖。
從幼兒園開始，我就每天被她逼着學習。
她把市面上能找到的課本都倒騰回家。
別的小朋友高興地在外面玩耍，我卻被她鎖在房間中練字。
筆還握不穩的年紀，每天就要寫五十篇字。
在這樣的高壓下，我上小學以後，成績特別突出。
那時候，學校不英語特別簡單，媽媽也跟着學了不少。
再加上她死死盯着我的語文和數學，任誰都可以名列前茅。
我慌慌張張地從地上拾起筆，卻不想按照媽媽的指導修改解題步驟。
初中開始，我就發現很多知識，其實她根本不會。
於是，我小心翼翼地抬起頭對她說：「媽媽，其實小數點以後不用看位數比大小。」
媽媽眯起眼：「你什麼意思？」
我以爲機會來了，連忙繼續解釋：「老師說小數點以後末尾 0 省略不寫，所以用第一位比大小就行，那麼 0.11 確實小於 0.8。」
媽媽霎時間震怒，她一巴掌摔在我臉上。
「你放屁！還敢拿老師來壓我？
「你就是不想多花時間重新解這道題，對不對！」
「說！你是不是談戀愛了？是不是跟小混混出去耍了？」
我渾身瑟瑟發抖，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
媽媽拎起食指和中指，狠狠地掐住我的下眼皮。
「你當我是傻子嗎？用這麼低級的謊言欺騙我！
「我就是沒生在好年代，不然的話，我肯定是第一批大學生！」
「你趕上好時候了還不珍惜！真是不知好歹！」

-2-
我被媽媽掐得嗷嗷哭。
下眼袋那裏的皮膚薄又嫩，掐一下就刺骨的痛。
我捶打着桌面不停地求饒：「媽媽，我改！我改！我馬上改！」
她的表情這纔有所放鬆。
但彷彿依然意猶未盡。
我哭着按照媽媽的思路把那道數學題解答了一遍。
她這才站起身打算離開。
「今天晚上你不準喫飯，聽到沒？
「不要以爲你上了個初中就比我厲害了。」
「當年我可是讀過高中的，我們那個年代，高中可是最高學歷！」
「就你這個智商要是出生在那個年代，小學你都畢不了業。」
「可你瞧瞧你，剛上個初中就以爲自己翅膀硬了。」
「敢拿老師壓我？哼，我告訴你，你們老師都未必有我水平高！」
媽媽越說越生氣。
其實我並沒有再忤逆她，或是做什麼不服管的動作。
但她總是這樣，自己能把自己說生氣，然後把火撒到我身上。
她上來就一拳捶打在我後背上：「聽沒聽到？啞巴了嗎你？」
我連連點頭：「聽到了，媽媽。」
她這才重重地甩上門，滿意地離開。
媽媽把我鎖在房間內，不準喝水不準喫東西。
爸爸回來的時候，問我爲什麼不出來休息一會。
媽媽說：「翅膀硬了，跟我耍心眼子想要出去鬼混呢！」
爸爸沒多說什麼，藉口出去辦事，又走了。
臨走前，他偷偷往我門縫下塞了五十塊錢。
要知道，那對於我來講可是一筆鉅款。
我可以在學校門口吃一串五塊錢的烤串，剩下的錢買兩本筆記本。
還能買一隻剛上市的自動鉛筆。
我又驚又喜地把錢夾在英語書裏。
因爲媽媽從來不看英語書。
她瞧不起英語，她說我們就不應該學英語。
學英語的都是崇洋媚外的假洋鬼子，最沒用的東西！
但很奇怪，我成績最好的科目，就是英語。

-3-
半夜十一點，媽媽打開了我的房門。
「怎麼樣？知道錯了嗎？」
我腦子發懵，雙眼虛化地點了點頭。
「行，那把你作業都拿出來我看看吧。」
我把所有作業工工整整地放在她眼前。
她檢查了一遍數學作業，很是高興。
「嗯，不錯，是按照我教的來完成的。」
她又拿起我的語文作業，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遍我的作文。
然後十分不滿地鐺鐺敲着課桌。
「朱門酒肉臭，這個歇後語怎麼能這樣用呢？
「什麼叫朱門？朱門就是Ṭŭ̀ₚ紅色的大門，意思就是這戶人家很有錢。」
「有錢到什麼程度？就是家裏的肉多到喫也喫不完。」
「家裏的酒也都放到壞掉了，根本喝不完。」
「這句話是鼓勵我們要努力讀書，要上進，要做有錢人。」
「成爲了有錢人以後，我們也可以蓋大房子，把院子建得大大的。」
「然後弄一個紅色的大門，這樣，我們也都可以朱門酒肉臭了。」
「懂了嗎？你寫的這是什麼，什麼貧富差距。」
「你的腦子每天到底在幹什麼？不切實際脫離正軌。」
「我告訴你，做學問，就要做正史，不要每天去道聽途說那些野史。」
「學回來一堆搬不上臺面的東西給我丟人現眼！」
「馬上把這段給我改掉！」
我驚訝地看着眼前的媽媽。
心中那把懷疑的種子快速萌生出了新的嫩芽。
她真的讀過書上過學嗎？
爲什麼給我一種不懂裝懂的感覺？
可我瞭解她，我不能違抗她的聖旨。
於是我連忙將作文按照她的教誨重新改好。
她點了點頭：「不錯。這樣你才能繼續保持住班級第一的位置。
「哎，沒有我啊，你真的狗屁不是。」
「我真想送你去測測智商，智商要是不過百，我看你也別上什麼學了。」
「浪費家裏錢！哎……」
她長吁短嘆地跟我抱怨了很久。
什麼誰家的孩子考上了清華，上大學就拿到了上萬塊的獎學金。
幾萬塊錢啊！那孩子直接給她媽媽買了條金項鍊！
考上名牌大學，彷彿就是一人昇天的感覺。
「指望你是指望不上咯！你啊，能考個衛校，以後當個小護士就得了。
「嘖，小護士恐怕都費勁，就你這個腦子。」
「我看我啊，偷偷生個二胎算了。」
她斜暱了我一眼，彷彿是在嚇唬我。
可她不知道，我真的盼望她生個二胎。
因爲這樣，我就有了逃脫的出路了。

-4-
第二天早上，我很早去了學校。
偷偷地按照老師講過的內容，把語文和數學作業都改了回來。
這才踏踏實實地交了上去。
第二節就是數學課。
我興奮地等着陳老師把作業發下來。
我一定是滿分！一定是滿分！
老師手中抱着所有人的作業本說：「咱們班今天出了個滿分呢！」
我的心臟怦怦直跳。
「這名同學是……」
她剛要說出名字，教室門被砸響了。
老師放下課本，我泄了氣。
垂頭看着手中新買的自動鉛筆。
真討厭，誰啊，剛上課就來打擾老師。
可門口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竟然是我媽媽。
她來幹什麼？
我後背的汗毛瞬間就豎了起來。
我猛然抬頭，看到媽媽得意洋洋地盯着我。
「陳老師是嗎？您好，我是宋瑞雪的媽媽。
「我知道這個時間是您的課，所以我特意趕了過來。」
「有些情況，我必須當着您和全班同學的面說清楚。」
陳老師禮貌地點了點頭：「我明白，這位家長，但是您可不可以等下課時間再來……」
媽媽根本不給老師機會，她一把推開老師。
霸道地走上了講臺。
「不能等！爲了我們家瑞雪的前途，我必須讓她長長記性！」
隨後，她拿起一根粉筆，在黑板上清晰奪目地寫下了兩個數字：
0.11,0.8。
她大手一揮，彷彿她纔是老師。
「同學們，想必你們都知道這兩個數，哪個大哪個小！」
臺下同學有的起鬨，有的竊竊私語。
「那肯定知道了啊，這麼簡單的問題。」
「就是，小學一年級的我就知道了。」
「難道宋瑞雪不知道嗎？」
「啊？學習委員不知道？哈哈哈，太好笑了。那她還當什麼學習委員啊？」
「就是，這要是都不知道，乾脆下臺算了。重新選一個。」
所有人的目光都往我身上瞟。
那種窒息伴隨着恐怖的感覺，猶如暴風雨前的烏雲，重重地向我壓來！
陳老師顧及我的顏面，上前拉住媽媽。
「這位家長，我看咱們還是課後說罷，宋瑞雪同學也是……」
媽媽根本不給她面子，一把就把陳老師推了個踉蹌。
「我的孩子我說怎麼管就怎麼管！你這樣分明是在坑她！」
陳老師氣得紅了臉。
她轉身走出教室，估計是去找年級主任了。
媽媽得意地看向我：「你們知道我們家宋瑞雪跟我說什麼嗎？」
臺下愛起鬨的同學們都興奮極了。
「說什麼？她說了什麼？」
「她是不是說，兩個一般大？哈哈哈！」
媽媽擺了擺手：「她啊，她竟然跟我說，0.8 大於 0.11！」
這一剎那，教室中瞬間安靜了下來。

-5-
那恐怖的死寂持續了十秒鐘。
而後全班同學爆發出振聾發聵的大笑聲。
有的同學趴在桌子上笑得渾身顫抖。
有的同學瘋狂地敲擊着桌面。
還有的同學笑出了眼淚，鼻涕一把淚一把地嚷嚷着。
「0.11 大於 0.8！我要回家告訴我媽，笑死我了笑死我了！」
「哈哈哈哈哈！什麼鬼！0.11 大於 0.8！」
「阿姨你是不是文盲？你上過學嗎？」
我滿臉漲紅，耳根子發燙。
同桌不停地推搡着我：「學委，虧你學習這麼好，你媽居然是文盲！」
媽媽看着眼前失控的一切，胸口劇烈地上下起伏。
「你們……你們這羣小畜生，到底在笑什麼？
「學校在搞什麼？竟然把你們教得狗屁不通！」
「0.11 自然是大於 0.8 啊，一個小數點後兩位Ţŭ̀₎數，一個小數點後一位數！」
「難道一位數還能大於兩位數不成？你們簡直是白學了！」
「浪費了你們爸爸媽媽的血汗錢！」
陳老師終於受不了了，她眉頭緊鎖。
無奈地抬了抬鼻樑上的眼鏡。
「宋瑞雪媽媽，確實是你錯了。」
媽媽一下子就火了：「怎麼可能！今天就是天王老子來了，兩位數也不可能小於一位數！」
陳老師大步上前，將媽媽寫下的 0.8 後，補上了一個 0。
「宋瑞雪媽媽，小數點末尾的 0 是可以省略不寫的。
「所以 0.8 也可以是 0.80,也可以是 0.800，甚至可以是 0.8000。」
聽聞這一切，媽媽手中的粉筆，瞬間掉在地上摔成了兩半。
白色粉末隨之炸起，在陽光的照耀下翩翩起舞。
媽媽張了張嘴，尷尬又無措。
同學們的嘲笑聲卻更加刺耳了。
「宋瑞雪快給你媽把臉照上，好丟人啊哈哈哈！」
「誰有多餘的口罩，給阿姨來一個。」
「傻瓜生出了天才，哈哈哈，阿姨你家祖墳冒青煙了。」
媽媽一聽這話，彷彿一下子從虛無中扯回了自己的思緒。
她眼神狠厲，目光灼灼地看向我。
「天才？你還能是天才？！」
而後，猛地大步向我衝了過來。

-6-
我嚇得渾身一抖，手中的自動鉛筆掉在了上。
千萬別摔壞了！
媽媽基本上不給我零花錢，這是我第一次擁有這麼好看的自動鉛筆。
早上同桌還羨慕了一下。
我連忙彎腰去撿。
可忽然，一隻大腳狠狠地踩在了我的手上。
我喫痛地叫了出來。
媽媽的大手卻一把薅住我的頭髮：「你哪兒來的這隻筆？是不是偷了我的錢？
「好啊，現在膽子大了，已經開始幹偷雞摸狗的事了！」
說罷，她一巴掌甩到我臉上。
同桌嚇得一下子躥了起來：「怎麼還打人啊！」
陳老師也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她一把攥住媽媽的手腕。
「宋瑞雪媽媽，事情還沒問清楚，你怎麼能動手打孩子？」
「好嚇人啊！她不會也要打我們吧？」
同學們嚇得紛紛閃躲出一個圈來。
我像個呆在的羔羊一般窩在正中間，任人審視。
「噓，別說話，沒準宋瑞雪真偷了錢呢。」
「對呀，她的文具都是破破爛爛的，第一次見她用這麼好的東西。」
「昨天還聽她說喜歡我那支鉛筆呢，沒想到今天她就買了一模一樣的了。」
媽媽勾起一側脣角，露出陰險的笑。
「那你還不快看看自己那支鉛筆是不是丟了！」
那同學一挑眉：「對啊！我今天一天都沒看到自己的筆！」
她慌慌張張的把書桌翻了個底兒朝天，然後憤怒地對我說：「宋瑞雪！你是不是偷了我的鉛筆？」
媽媽一把甩開陳老師的手：「看到了嗎？我自己的孩子我最瞭解了！
「今天不給她點顏色瞧瞧，以後鑄成大錯你就是幫兇！」
陳老師被她吼得不知所措：「那……那也不應該在課堂上鬧成這樣！
她拍了拍班長的肩膀：「去，把教導主任和保安都叫來！」
「哼！今天就算是校長來了，也休想阻止我教育自己的孩子！」
我哭着抬頭看向媽媽，被踩住的手彷彿斷裂了骨頭一般痛。
「媽……媽媽，我真的沒偷東西……是……是爸爸，是爸爸昨天晚上給了我五十塊錢……」
媽媽冷哼一聲：「好啊，那我現在就給他打電話問問。」
她掏出手機，打開公放。
電話中傳來嘟嘟聲。
我心中默唸，爸爸，求求你了，快接電話！
快接電話吧！
【喂？】

-7-
【喂？老公，你在忙嗎？】
媽媽的眼神勝券在握，死死落在我身上。
同學們也都安安靜靜地豎起了耳朵。
爸爸低沉的聲音躲躲閃閃：【在忙，有什麼事快說。】
【哦，是這樣的，小雪說昨天晚上你給了她五十塊錢，有這事嗎？】
電話那邊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我心中急切地向爸爸求救：爸爸，快告訴她，快告訴她真相啊！
【喂？老公，你在聽嗎？】
【哦，我在聽。】
【你說啊，你是不是偷偷揹着我，給了她五十塊錢？】
【啊，呵呵……那怎麼可能呢？一直都是你負責小雪衣食住行，我從來不插手的呀！
【更何況昨天晚上她被你關了禁閉，我根本沒進過她房間，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的腦子嗡地一下子黑了一片。
爸爸到底在幹什麼？他爲什麼要說謊？
我雙脣顫抖，想要從媽媽腳下抽出我的手。
「撒謊！爸爸撒謊！」
媽媽快速地掛斷了電話。
「我看撒謊的是你吧？膽子可真夠大的了！現在居然敢編排父母了。」
她狠狠地搓着腳底板，火辣辣的疼痛感瞬間傳遍我全身。
「啊……我沒有……我真的沒有！」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敢撒謊！」
媽媽從地上撿起我的自動鉛筆，遞還給那名同學。
「這位同學你放心，阿姨回家一定好好教訓宋瑞雪。
「保證她以後再也不會犯了！」
這時，教導主任和保安們匆匆趕了過來。
「太不像話了，怎麼能這樣大鬧學校課堂？」
教導主任看到被媽媽踩在腳底下的我，憤怒地對媽媽大吼：
「她是個人！她是個獨立的有思想的人！你怎麼可以這麼對待她？」
媽媽這纔不情不願地挪開了腳。
但我的手已經完全不能動了，又紅又腫地滲出血來。
「快！叫校醫來！」
他扭臉看向媽媽：「宋瑞雪媽媽，如果您還不離開的話，我就馬上報警！」
媽媽輕蔑一笑，她伸出一根手指指向我：「你給我等着，回家我好好治治你這個小偷小摸的毛病！」
校醫趕到後，給我消毒包紮。
我痛得不停地流眼淚。
後桌忽然小心翼翼地說：「梁詩雨，你看我桌子下這支鉛筆是不是你的？」
其他同學紛紛低頭：「是，絕對是，她的鉛筆上綁了個小小的拉布布玩偶，就是這支。」
有人冷冷地看向她：「那你手裏那支，是誰的？」

-8-
梁詩雨驚訝地瞪大了雙眼：「呀，還真是我的筆，那這支就不是我的了。」
她啪地一聲把鉛筆丟在我的書桌上。
「還給你，不是我的東西我不要。」
同學捅了捅她：「小雨，你冤枉宋瑞雪了，她媽媽回家要打死她的。」
其他同學也紛紛應和：「是啊，要不要去跟她媽ţû⁵媽解釋一下啊？」
梁詩雨慌了，她磕磕巴巴地說：「那……那也不能怪我啊，誰讓我的鉛筆就是找不到了呢？」
「小雨，放學你跟宋瑞雪一起回她家，跟她媽媽解釋一下吧。」
梁詩雨生氣地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我不去！你們怎麼不去？她媽媽那麼嚇人，萬一打我呢？
「我纔不去呢！你們裝什麼好人？剛纔不幫她說話，現在一個個倒來勁了！」
「再說了，她爸爸媽媽都沒給她錢，她哪兒來的ţū₃錢買鉛筆？」
「就算不是偷了我的鉛筆，她肯定也偷了家裏的錢了啊！」
「遲早都要捱揍，爲什麼非要拖我下水？」
我痛得昏昏沉沉，只能小聲囁嚅：「我……我沒偷錢，就是我爸爸給我的……」
「嘁！拉倒吧你，你爸爸都親口承認沒給過你錢了。」
梁詩雨扯着嘴角不高興地摔摔打打。
陳老師握緊我的手：「放學老師跟你一起回家。」
那天晚上，陳老師一改常態，她換了一種我說不清楚的方式來家訪。
她買了不少水果，進門就熱情地握住了媽媽的手。
「宋瑞雪媽媽，是校長特意讓我來家訪的。
「他說，您能教出這麼優秀的孩子，一定有什麼錦囊妙計。」
「今天勢必讓我打探出來，然後廣爲傳播，讓所有其他家長都好好跟您學習！」
媽媽原本還有些戒備，一聽老師這樣講，霎時眉開眼笑。
她扭扭捏捏地揮揮手：「哎喲，教她很難很難的！
「我從小就是個聰明人，從來沒想過自己竟然生出來這麼笨的孩子！」
「陳老師，不是我瞧不起你們，要是我趕上好時候，我現在絕對連跳兩級，清北的苗子。」
陳老師笑了笑：「現在考大學沒有年齡限制，什麼時間做什麼都不晚。」ţũ̂⁾
媽媽忽然愣住了：「你說的是真的嗎？」
陳老師點了點頭：「是真的呀，我表妹快三十歲了，照樣去年參加了高考。就是成績不盡人意。」
媽媽眯了眯眼：「是不是上年紀了，人就不如以前聰明瞭？」
「不是的，上年紀反而理解能力會好很多。以後宋瑞雪上高中，就要拼腦子了。高數物理，哪一個不是智商學科？」
媽媽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我懂了，人不應該被年齡限制住，要勇敢地追求美好的未來。」

-9-
那天，陳老師跟媽媽說，那鉛筆是我數學滿分的獎勵，沒有當衆說出口，是怕其他同學覺得不公平。
同學的鉛筆也已經找到了，所以我不是小偷。
我送陳老師到巷子口。
她彷彿有什麼話難以啓齒，只是捏了捏我的肩膀
「老師只能幫你到這裏了，你還是孩子，很多事你不懂……」
我懵懂地歪了歪頭。
老師咬了咬下脣：「你爸爸給你媽媽打電話的時候，語氣有點問題。」
「什麼問題呢，老師？」
她安靜了很久，纔再次開口：「也許未來你會懂。」
我笑了：「今天晚上我就問問他。」
陳老師長嘆一口氣：「他每天都很晚纔回來嗎？」
「不是的，只是最近幾個月回來得很晚。」
宋老師彷彿十分難過，她像看個可憐蟲一樣看着我。
然後她鄭重其事地交代我：「你記住老師的話，以後跟你媽媽相處，謹記兩個字：裝傻。她說什麼是什麼，好好學習，遠走高飛。」
原本還對老師的話感到一知半解，可三天後，我就明白了她的用意。
媽媽跟爸爸說，家裏條件本來就不太好。
如果把所有精力和錢，都花在一個蠢笨如豬的我身上，實屬浪費。
爸爸最近總是漫不經心的，而且對媽媽的態度也越來越怠慢。
他冷哼着說：「我看小雪挺聰明的。」
「她？」媽媽還沒意識到爸爸的變化，「她要是有我一半聰明，就不用我這麼操心了！」
爸爸斜睨着她：「那你什麼意思？」
「我要帶她去測智商，如果她智商連一百都不到，乾脆就別浪費錢去讀高中了。
「現在高考沒有年齡限制，我想彌補自己人生的遺憾。」
爸爸噗嗤就笑了，笑得絕望又誇張。
他擺擺手：「好好好，我同意，我支持你的做法！去吧！」
我不懂媽媽，我更不懂爸爸。
他在幹什麼？鉛筆事件後，我一句話都沒跟他講過。
我以爲他會來找我道歉。
可他唯一跟我說過的一句話是：「跟不愛的人生的孩子，也很難愛起來，強求不來，錯不在我。」
晦澀難懂的一段話，卻成了在我身上的大山。
第二天，媽媽就帶我去測了智商。
工作人員笑着對她說：「您不一起測一下嗎？」
媽媽露出得意的笑，輕蔑地看着我說：「行啊，我也一起測測吧，也好讓她徹底死心！」

-10-
很快，我們的分數就出來了。
工作人員把兩張詳細數據表放到我們眼前的桌上。
就去給我倒水喝了。
媽媽拿起表，瘋狂地翻找着分數。
一張分數 74，一張分數 142。
媽媽忽然癲狂無聲地笑了起來。
一點聲音都沒有，就那樣拿着兩張表在我面前揮舞。
她幾次三番想跟我說點什麼，可都沒成功。
工作人員走過來：「二位先喝點水，前面還有個講解，我馬上就來。」
媽媽意外又好地衝她揮了揮手：「去……哈哈，你去你去……哈哈哈！」
那幾分鐘，我彷彿身處地獄。
我的未來就捏在媽媽手中。
「媽媽……」
不知道爲什麼，一種冰冷之意爬上脊樑骨，讓我感覺十分害怕。
媽媽又笑着對我揮了揮手：「你先別說話，我打電話跟你爸爸說一聲。」
媽媽掏出手機，給爸爸打了三次都沒打通。
「咦？真奇怪，爲什麼不接電話？算了，我先跟你說吧。」
她把兩張表放到我面前，噹噹噹地用手指敲。
「看到了嗎？死心了嗎？你的智商才 74，這裏怎麼說的？Ṫû⁷
「70-7ẗü₎9，是邊界！你跟智力低下沒什麼區別。」
「難怪平時我教你那麼費力，原來你根本理解不了我說的話。」
「你這頭蠢豬！你再看看我，我的分數 142，我是天才！」
「天才啊！你退學吧！不要再浪費錢了。」
我慌極了，渾身顫抖地指着表，小心翼翼地對她說。
「可是媽媽，142 這張表上，寫的不是我的名字嗎？」
媽媽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她猛地抬頭看向我。
「什麼？你說什麼？」
她瘋了一般地再次抓起表格：「不可能！這不可能！一定搞錯了，一定是搞錯了！人呢！來人！來人啊！」
工作人員聽見了媽媽撕心裂肺的吼聲，匆匆忙忙地就趕了過來。
「女士，發生什麼事了？」
「你們搞錯了，你們把我和我女兒的分數表搞錯了！」

-11-
工作人員一臉訝異：「啊？這不可能呀！
「你們兩個用兩臺電腦進行測試，測試後電腦會自動生成分數。」
「名字都是你們自己輸入的，不可能出錯的。」
媽媽癲狂地用兩張分數表抽打着桌面：「就是錯了就是錯了！這怎麼可能沒搞錯？
「我女兒那麼笨，她怎麼可能 142 分？我從小就是個聰明人！我怎麼可能 74 分！把你們領導給我叫來！」
工作人員連連安撫媽媽，去內間喊來了機構專家。
專家面帶笑容，把幾道題擺在媽媽面前：「女士，也許真的是搞錯了，我們來印證一下。」
媽媽這才稍微緩和了一點。
她瞪着我：「你別得意，還沒定論呢！」
專家把那張紙蹭到媽媽面前：「麻煩您答一下這五道題。」
媽媽拿起筆，陷入了沉思。
幾分鐘後，她把結果寫了下來。
專家當着所有人的面，把那張紙挪到了我面前。
「姑娘，這幾道題你怎麼看？」
我根本不敢吱聲。
那專家鼓勵我：「放心，怎麼想的就怎麼說，我們都是公平公正且專業的。」
我長舒一口氣，指着其中一道題說：「我覺得這道題錯了。
「這道題其實是圖形找規律，通過每個示例推測出選項，應該是 B。」
媽媽一拳砸在桌子上：「你放屁！這道題的意思是通過顏色和圖形拼出來示例裏沒出現過的圖形。」
專家的笑容逐漸融化：「可是女士，這道題只有黑白兩色，而每個示例都出現了這兩個顏色了，你的邏輯有問題啊！」
媽媽肉眼可見地慌了，她指着另外一道題說：「那這道題怎麼了？你說！你說啊！」
專家耐心地把每道題都給她解釋了一遍。
媽媽不可置信地搖着頭：「不，這不可能啊，她如果真的那麼聰明，怎麼可能聽不懂我給她講的東西？」
人羣中傳來一個陌生人的話：「那說明你的女兒長期在向下兼容你。
「她早就知道你聽不懂她的話了，所以她只能委屈自己，讓你滿意。」
「就是，根本就是你聽不懂她的話。」
媽媽忽然將兩張表撕了個稀巴爛！
她鉗住我的手腕就把我往外扯：「走！跟我回家！這沒一個好人！回家！咱們回家！」

-12-
我終於明白了陳老師的話。
原來她早就看穿媽媽了。
她知道媽媽內心深處想要的是什麼，將媽媽的慾望徹徹底底地捏在了手中。
我們路上一句話都沒有說。
我不想知道媽媽在想什麼，我對她毫無探索的慾望。
我只想離她遠遠的，我害怕。
可推開門的那一刻，媽媽的世界徹底崩塌了。
家裏亂成一團，像被打劫了一樣可怕。
家裏值錢的東西都被搬空了。
地板上一團糟，門上貼了一張紙條。
是爸爸留下的唯一一句話。
【彩玉，我對得起你，以後你好自爲之吧！】
媽媽的腿一軟，手中的紙條飄在地上，癱坐在再也不像家的家中。
爸爸跑了。
他們說，爸爸找到了最愛的初戀，兩個人已經有孩子了。
他不單單不要媽媽了，他連我也不要了。
媽媽說她要參加高考。
她說她的命運掌握在她自己手中。
「有志者事竟成，世上無難事，笨鳥先飛，別以爲你聰明就能一手遮天了。
「我會比你更努力，更上進的！」
媽媽辭掉了超市收銀員的工作，從我小學的課本開始學習。
說實話，我很佩服她這種拼搏的精神。
但未必考大學適合每個人，考大學也未必是人一輩子唯一的出路。
她說，爸爸的初戀是大學生，所以爸爸纔會跟她跑了。
只要她能考上大學，考上更好的大學，爸爸就會像狗一樣搖着尾巴回來求她原諒。
媽媽從小學的課本，學到初中的課本。
而我一直在餓肚子。
直到我考上高中，靠着獎學金和給隔壁孩子補課，才勉強支撐起自己的生活。
媽媽一分錢都不給我，她說她的錢，要支撐到她考上大學的。
她不欠我的，欠我的人是爸爸。
「你有本事就去把你爸爸找回來，別跟我要錢。」
媽媽每天學習到半夜，第二天卻睡到日上三竿。
她經常盯着我的考試卷發呆。
我說幫她弄一套空白卷子讓她測驗, 她就會翻着白眼走開。
「我纔不需要這種東西呢，我的水平我心知肚明。」
再後來, 她就很少跟我說話了。
高中後，我也很少回家。
直到有一天, 需要家長簽字。
那天, 我沒打招呼就跑回家, 等她回來。
家裏四處都是書本, 四處都是考試卷。
我輕輕地拿起一張卷子, 發現媽媽只做了兩道題。
而那兩道題, 全錯了。
「放下我的東西！誰讓你回來的？」

-13-
我嚇了一跳, 回頭看到媽媽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了。
「誰讓你亂碰我的東西的？那都是我好不容易找來的考試題。
「你休想從我這裏套出一點祕密！」
「哼，我告訴你吧，過幾個月高考, 我一定會比你分數高的。」
「我一定會考上大學, 讓你爸爸狗一樣爬着回來求我的！」
我身體一怔：「媽……你這是怎麼了……」
「我怎麼了？我好得很！你少跟我套近乎！
「怎麼？知道過段時間我就是狀元了, 你想從我身上撈好處？」
「門都沒有！你不是比我智商高嗎？你自己去考啊！」
「哈哈哈！高智商考不上大學，到時候你跟你爸爸一樣, 就是個笑話！」
「滾！從我家滾出去！滾！」
我嚇得落荒而逃。
出來後, 我就去了外婆家。
外婆說，我媽媽好像精神不太好了。
不知道她受了什麼刺激，根本不讓人去家裏看她。
幾個月後, 媽媽真的參加了高考。
幾乎所有成績都不及格。
只有作文似乎分數不低。
她出了考場就瘋瘋癲癲地跟所有人說：「我是天才, 今年的狀元就是我！」
外婆和舅舅強行拖着媽媽把她送進了精神病院。
而那年, 我以 700 多的高分成爲省狀元。
可我高興不起來。
這大概就是家破人亡的感覺吧？
我成了孤零零的一個人。
或者說，我自願孤零零一個人離開這座城市。
爸爸來找我了, 他說他願意成爲我以後的監護人。
我輕輕抬起眼皮看向他：「我成年了, 不需要監護人。」
「那……」他伸手想要握住我的手，「你上大學總需要生活費的吧？爸爸給你，好不好？」
我迅速地抽回手：「不需要，我有國家獎學金。足夠我生活下去了。
「足夠我活的, 比當年跟你和媽媽在一起好。」
爸爸喉結滑動，他強迫自己看向我。
「ƭų⁸你阿姨說，想跟你冰釋前嫌, 成爲一家人。」
我想笑。
曾經我們就是一家人啊。
怎麼今天卻要一個外人來撮合了？
我從口袋裏掏出五十元錢，遞給爸爸。
「還給你, 初中那天, 你從門縫下塞給我的。」
爸爸連忙擺了擺手：「不不不，這是爸爸自願給你的, 爸爸愛你，纔會想着多給你點零花錢。」
「算了吧，你這愛太虛僞了，我要不起。」
我起身要走，可他卻一把拉住了我。
「能不能……能不能給你小妹妹補補課……」
萬箭穿心也不過就是這種感覺吧？
我笑了：「你去問媽媽啊，她同意，我就沒問題！」
那天，我在爸爸落寞的注視下離開了他，離開了這座城市。
很多年後，媽媽跳樓了。
爸爸也離婚了。
他孤家寡人，跑去精神病院找媽媽。
可那裏哪還有媽媽啊？
他給我打了無數個電話，聽了無數遍無法接通的提示音。
終於再次放棄了他曾經放棄過的一切。
又過了很多年，公司人事幫我面試了一個助理, 說感覺不錯。
我抬眉，看到了當年的初中同學梁詩雨。
她高興地想要抱住我：「居然是你！老同學, 我是梁詩雨呀！
「太好了我居然這麼幸運遇到了你！我已經找了半年工作了, 實在扛不住了。」
「再找不到工作我就要回老家啃老了！我好幸運啊！」
我禮貌地笑了笑，衝她點了點頭。
然後在簡歷上畫了個叉。
是嗎？你很幸運遇到我。
就像當年我也很幸運，遇到了你一樣。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