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兒不必忍

那年高考前，我媽爲我創了所有人。
後座程宇第 4 次拉我肩帶時，男生們鬨笑着用手機錄像。
一向溫吞的我，這次忍無可忍，對着他一頓胖揍。
班主任衝我瘋狂輸出，「高考前惹事，不想考了？」
我咬緊牙根，「是他先騷擾我！」
程宇爸爸薅住我：「開玩笑彈個肩帶怎麼了？你把他都打成什麼樣了，給我道歉！」
我怒目望向所有人，正要落淚時，媽媽來了。
「程宇爸爸，褲頭給我扯一下？」
「？？？」

-1-
程宇的手再次伸向我的肩帶，這已經是今天第四次了。
那股熟悉的噁心感，再次從胃裏翻湧而上。
指尖開始發冷。
「柯柔，你今天的髮卡真好看啊。」
他嬉皮笑臉地湊過來。
手指卻很不老實，在我肩帶上彈了一下。
身後的一羣男生們，陸續發出幾聲輕浮的「哇偶！」
不出所料的話，他們還在錄像。
我深吸一口氣，繼續低頭寫題。
死咬着舌尖。
從小到大，奶奶總說我命硬，克父，是柯家的掃把星。
也總能聽見奶奶告訴我，媽媽不想來看我。
我從小就明白，必須懂事，必須忍耐，不能給家裏添亂。
這就是我該承受的，誰讓我天生就是個惹禍精呢？
「這世上只有奶奶爲你付出。」
這句話，我已經聽了十幾年。
程宇見我沒反應，變本加厲地又伸手過來。
從領口伸進去，再次拽了我的肩帶。
「啪！」
男生粗糙的手指，刷過我後頸，再到肩胛。
那一瞬，我全身打了個哆嗦。
這次，真的忍不了了！
我猛地轉身，一把抄起旁邊的椅子。
「砰！砰！」
椅子重重地砸在程宇身上，一下，兩下。
「用嘴說的聽不懂是吧？！」
我的聲音顫抖，委屈和憤怒裹挾住我。
眼淚不知何時已經湧出眼眶。
程宇顯然沒料到我會突然爆發。
他踉蹌後退幾步，撞到了身後的講臺。
緊捂着額頭，血從指縫中滲出來。
臉上的表țų₊情從得意凝固成了驚恐。
「你神經病啊！」他尖叫着，聲音裏帶着哭腔。
整個教室瞬間安靜了，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們。
有人偷偷拿出手機開始錄像，有人竊竊私語。
我站在那裏，胸口劇烈起伏，手裏還握着那把椅子。
前所未有的暢快感，還有恐懼。
都同時湧上心頭。
從開學到現在，這傢伙每天都要彈我肩帶，摸我頭髮，甚至趁我彎腰時碰我後背。
每次我轉身怒視，他都嬉皮笑臉地說「開個玩笑嘛」.
我曾經試圖告訴班主任王老師，但她只是敷衍地說「同學之間要和睦相處，最後一個學期了，高考後各奔東西。要懂得珍惜當下。」
「柯柔打人了！柯柔打程宇了！」
不知道誰喊了一聲，教室裏頓時炸開了鍋。
我站在原地，像個被圍觀的怪物。
班主任王老師踩着高跟鞋衝進來。
看到程宇頭上的血，臉色瞬間變了。
「柯柔！你怎麼能打同學！」
「是他騷擾我！」我的語氣裏，卷着殘存的恨意。
「什麼騷擾不騷擾的，同學之間開個玩笑，你至於嗎！」
王老師皺着眉頭，「你看看把程宇打成什麼樣了，趕緊道歉！不然我要你好看的！」
說罷，她將我推搡出教室，「也不看看還剩幾天了！」
「你奶奶說你是掃把星，可真一點沒錯！」
她的眼神裏，帶着難以言喻的厭惡。
我看着她，如同從前的每一次那樣，只剩失望。
開玩笑？天天惡趣味，算開玩笑？
「柯柔，你 TM 給老子走着瞧！」
程宇另一隻手，朝我比劃出個中指。

-2-
程宇的爸爸趕來了。
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滿身珠光寶氣，西裝筆挺，腕間繞着一串長玉珠。
他一進門，眼神就在辦公室裏掃了一圈，最後定格在我身上。
「我兒子傷得怎麼樣？」程爸的聲音很大。
王老師立刻換了副嘴臉，諂媚地迎上去。
「程總您別急，我已經嚴厲批評過柯柔了，馬上讓她道歉。」
「道歉？就這麼算了？」
程爸瞪着眼看向我。
「你知道我兒子馬上高考了嗎？你這一下把他腦袋打壞了怎麼辦？」
王老師趕緊打圓場，「柯柔，還不快向程宇和程總道歉！」
「我不道歉！」我死死咬着牙根，每個字都從牙縫裏擠出來。
「是他先騷擾我的！」
指甲深嵌入掌心。
王老師憤懣地將我拉到一旁，壓低聲音，語氣冰冷。
「什麼騷擾！以前都能忍，憑什麼今天你就說不能忍了？程宇傢什麼背景你不知道嗎？高考前惹這種事，是你不想考了，還是想害程宇不考了！」
我猛地抬頭，直視着她。
「王老師，以前我忍，是因爲我覺得您會管。現在我不忍，是因爲我知道，除了我自己，沒人會管！」
王老師被我噎了一下，臉色更難看了。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顫抖。
程爸冷笑一聲，那笑容裏滿是不屑和輕蔑。
「小丫頭片子，說話要負責任。什麼叫騷擾？我兒子就是和你開個玩笑而已。」
他頓了頓，更加囂張，「程宇身邊圍繞的女娃子，哪個不比你好看，他還用得着騷擾你？」說着臉朝着天花板揚去。
這話如同一巴掌，重重地扇在我臉上。
血液在血管裏燃燒，太陽穴也突突直跳。
「他就是騷擾我！」我的聲音在顫抖，不是害怕，是憤怒！
「他天天彈我肩帶，摸我頭髮！有時候還……」
話沒說完就被打斷。
「你這孩子真是，一點玩笑都開不起。」王老師搖頭嘆氣。
「趕緊道歉，這事就算了。高考前，程宇家也不想計較那麼多。」
「不管怎樣，動手就是不對。」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憑什麼？他騷擾我在先，我爲什麼要道歉？只有他要參加高考嗎，我的狀態被影響就不管了嗎？」
「你這孩子真是不知好歹！」
王老師一拍桌子，「我已經給你奶奶和媽媽打電話了，等她來了再說！」
我的心一沉。
奶奶來了只會讓事情更糟。
果然，不到十分鐘，奶奶就風風火火地趕來了。
看到眼前的陣勢，她的臉色立刻變了。
「柯柔，你怎麼又惹事？知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奶奶劈頭蓋臉地就是一頓責罵。
我咬着的嘴脣都要出血了，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卻死活不肯掉下來。
「真是柯家的掃把星！」奶奶又補了一句。
程爸在一旁看着這出戏，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他知道，有了長輩出面，這事基本就成了。

-3-
「奶奶，他騷擾我……」
「閉嘴！」奶奶尖銳地打斷我，手在空中揮了揮。
她轉向王老師，肩膀猛地一沉，腰彎得很低。
「王老師，實在抱歉，這孩子不懂事，我一定好好教育她。」
奶奶臉上堆起討好的笑，眼角的皺紋擠成了一團。
「我會讓她向您兒子道歉。」
奶奶半躬着背，轉身朝向程宇和他爸。
看到這一幕。
窒息感，從四面八方湧來，擠壓着我。
「絕望」兩個字翻上心頭。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推開。
發出輕微的「吱呀」一聲。
一個穿着得體、氣質沉靜的女人走了進來。
「怎麼回事？」
清冷的聲音響起，打破那一瞬的僵局。
媽媽！
我心頭一震，眼淚差點又掉下來。
我以爲，她又會像奶奶說的那樣，根本不會來了。
王老師挺直腰板，解釋道。
「劉醫生，您女兒把程宇打傷了，我們正在協商道歉的事。」
她的語氣突然也帶了幾分討好，或許因爲我媽是市醫院的主任醫師。
程爸上下打量着媽媽。
摸着胡茬下巴，眯起眼，嘴角掛上一絲輕蔑。
「你就是這丫頭的家長？教育得真好啊，動不動就打人。」
奶奶聽到這話，身子抖了一下，趕緊再次賠笑。
「對不起對不起，這孩子從小脾氣就不好，我們回去一定教育她。」
說着，還悄悄扯了扯我的袖子。
我站在原地，茫然地望向在場的人。
爲什麼他們都在爲施暴者辯護？
爲什麼被騷擾的我反而成了罪人？
「奶奶！」我的聲音很小，卻委屈得快要溢出來。
「小柔，趕緊和程宇同學道歉。」
奶奶拉着我的手，指甲掐入我的皮膚。
聲音裏，依舊是平時慣有的嚴厲。
「程總是誰你難道沒聽過？」
「小柔，奶奶從小爲了給你練鋼琴費了多少錢和精力，想想奶奶多不容易。做個有良心的孩子，不要給家裏添麻煩，更不要在考前給自己找麻煩。」
鋼琴、比賽、榮譽，奶奶的眼裏只有這些是嗎。
我的眼淚突然唰地落了下來，淚眼婆娑，看向媽媽。
媽媽看了看程宇額頭上的傷。
又看向我紅腫的眼睛和手上的掐痕。
眼神瞬間沉了下去。
「小柔，別怕。跟媽媽說說，到底發生了什麼？Ṭũ̂ₐ」
我看着媽媽，積壓已久的委屈，再也忍不住，帶着哭腔道。
「媽，是他先欺負我的……一直欺負我……」
媽媽輕輕拍了拍我的背，然後轉向王老師和程爸。
「我想，在討論道歉之前，我們首先需要釐清事實的真相。王老師，我要先和女兒單獨瞭解一下情況。」
她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最後定格在程爸身上，眼裏透着警告。

-4-
「小柔，跟媽媽說說，怎麼回事？媽媽知道你一向是最乖順的孩子，肯定有原因的，對麼？」
媽媽將我耳邊的碎髮別到耳後，語氣溫柔。
她的手指微涼，我憋得發燙的臉頰，稍稍冷了些。
走道迎着夕陽，在她臉上投下柔和的光暈。
她的眼睛，此刻正專注地看着我。
我知道，在她眼裏，此刻我是這世上，唯一重要的事。
我抽噎了一下，淚水還在眼眶裏打轉。
「就是……就是程宇，他總是……」
我哽咽着，羞恥感和委屈一起湧上來。
「他老是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彈我肩帶，今天已經是第 4 次了。我忍了好久，今天實在是太過分了。」
「他當着全班同學的面，還笑着對旁邊的男生說什麼『看我的』，然後手就伸過來了，這次不一樣，以前他隔着衣服拉，這次……這次他手伸進我領口了……」
我低下頭，眼淚終於滴落在校服裙上，「我真的很生氣，就，就拿椅子……」
「媽媽，我知道我惹禍了，可是我當時真的……」
「我真的，已經聽奶奶的話，忍了好幾個月了。」
我哽咽着，將程宇長久以來的騷擾，同學的錄像起鬨，班主任的和稀泥，全都說了出來。
媽媽一直靜靜地聽着，眉頭越皺越緊，眼神也越來越冷。
直到我說完，她才深吸一口氣。
「小柔，這些事，爲什麼不早點告訴媽媽？」
她的聲音顫抖。
我低下頭。
「我以爲您會覺得我小題大做，而且，奶奶總說，媽媽一直很討厭我……」
媽媽的眼神黯了黯。
「媽媽怎麼會討厭小柔呢。現在媽媽知道了，就不會再讓你受委屈。」
她張開雙臂，抱緊再次哭得顫抖的我。
「小柔，你記住，媽媽今天想要教會你一件事，我的女兒不必忍，不可以當悶包子任人欺負。媽媽這輩子唯一心甘情願受委屈的事，只有你，其他的事都不行，明白嗎？」
我用力點點頭。
一牆之隔的辦公室，還不時傳來程爸提高的嗓門。
「這麼大個人了，還不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緒？這要是打出個好歹來怎麼辦？我看這孩子就是被慣壞了！」
「我給學校捐了多少錢，您家恐怕不清楚吧？別以爲隨便就能動我兒子！」
「我兒子要是因此考砸了，我和你們家沒完！」
奶奶的聲音則小得多。
「對不起對不起，我們家小柔確實不該動手，我們一定好好教育她……」
我咬住下脣，心裏又湧上一陣委屈。
爲什麼要我道歉？明明是他先騷擾的我！
「小柔，你沒錯，媽媽支持你。你先在這裏冷靜一下，媽媽去去就回。」
她起身，眼神銳利如刀。
「每次起鬨錄像的幾個男同學，你記得叫什麼名字嗎？」
「你就在這裏，等我媽媽回來。」
我看着她挺直的背影，心裏湧起陌生的安全感。
這是奶奶口中，從來對我毫不關心的媽媽麼？
幾分鐘後，她回來了。
表情平靜如水，又有掩不住的銳利。
牽起我的手。
「走吧，我們進去。」
推開辦公室的門，氣氛頓時凝固。
程爸站在中央，一身西裝革履，神情居高臨下。
程宇頭貼着紗布，一臉怨懟，狠狠剜了我一眼。
王老師坐在一旁，望向我的時候微微蹙眉，看向程爸的瞬間，眉眼又忽而變得擔憂。
奶奶則站在遠處的角落，看到我和媽媽進來，眼神閃爍，還不忘用食指對着我，責備地指了一下。
媽媽徑直走到程爸面前。
我能感覺到她的手握得更緊了。
「您兒子天天彈我女兒肩帶，這種行爲您歸結爲開玩笑？」
媽媽的聲音不高，直指問題核心。
程爸愣了一下，隨即，臉頰上的肉抖動了幾下，歪着嘴角輕笑了一聲。
他掃了我一眼，我不由自主地往媽媽身後躲了躲。
「當然了，我兒子又沒有惡意。不然您作爲醫生，天天在醫院觸摸到病人的身體，這算不算也是一種對病人騷擾？」
這番話我震驚得忘記了哭泣。
這是人能想出來的強盜邏輯？
辦公室裏一片寂靜。
我抬頭看媽媽，只見她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卻勾起一抹冷笑。
「程宇爸爸，那我扯一下你褲頭？」

-5-
還沒等程爸反應過來，媽媽又開口了。
「啊不對，應該是，請您去拉王老師的肩帶。」
媽媽的眼睛掃過王老師，目光停了下來。
「什麼？」程爸聽到這話，差點被口水嗆到，瞪大了眼睛。
「王老師扇您一耳光之後，也向您道歉。」
媽媽聲音平靜地繼續說。
我也愣住了。
媽媽這是在……替我出頭？
王老師臉色瞬間比鍋底還黑，「劉醫生，您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就是我家小柔呢，以前一直都是悶包子，從小到大連大聲說話都不會，更別提怎麼道歉了，所以啊，麻煩您二位給打個樣唄。」媽媽雙手抱胸，語調輕鬆。
媽媽的眼角眉梢，始終都帶着笑意。
卻散發着我從未見過的冷峻。
程爸臉漲得通紅。
「你這是什麼歪理？我一個大男人去拉女老師肩帶，這不是耍流氓嗎？」
媽媽突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修長的手指輕捂着嘴，笑得花枝亂顫。
隨後她拍了拍手，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還以爲你們不懂這個詞呢。合着您心裏明鏡似的，就是欺負我家孩子年紀小不懂事，是ťúₛ吧？」
程爸惱羞成怒，連帶着聲音都有些破音。
「你這女人是不是有病？我兒子和你女兒是同學，同齡人之間開玩笑很正常！」
「開玩笑？」媽媽歪着頭，疑惑地睜着大眼睛，表情天真，「那您和王老師也都是同齡人啊，而且還都是成年人，心理承受能力更強，怎麼到您這兒就開不起這個玩笑了呢？」
王老師臉色難看，「劉醫生，您這樣說話就不合適了。」
「我說話不合適？」媽媽聲音提高了，「您的學生被性騷擾，您不僅不保護，還要求她道歉，這就合適了？」
說着，手掌「啪」一下拍在身旁的辦公桌上。
王老師的身體明顯顫抖了一下。
空氣凝固了幾秒。
「什麼性騷擾！」程爸的手指，幾乎要戳到媽媽的鼻樑上，「你血口噴人！」
「那您現在就去拉王老師肩帶啊。」媽媽冷冷一笑，「既然不是性騷擾，您怕什麼？」
奶奶拉着媽媽的袖子，「玉珍，算了算了，不要鬧了。」
媽媽甩開奶奶的手，「我的女兒我護着，您老護不住的話，就一邊待著去！再說下去，每個月的鋼琴學費，還有生活費我就斷供！女兒我接回來自己養！您自己看着辦！」
奶奶被說得臉色煞白，嘴脣哆嗦着想說什麼，最終還是閉上了嘴。
我看着媽媽挺直的脊背，又看了一眼奶奶。
心裏五味雜陳。
「劉醫生，您是市醫院的？我認識你們院長，聽說最近醫院要評什麼先進？」
程爸突然發話，不知什麼時候，手裏已經開始盤起那串玉珠。
目光重新變得胸有成竹。

-6-
程爸拿起手機，點開陳院長的微信名片，展示給衆人看。
媽媽輕聲一笑，「有微信而已，誰知道你是不是跟陳院長熟不熟呢。」
我不禁捏了把汗，以程爸的經濟實力，和陳院長相熟肯定不足爲奇。
想到會影響到媽媽工作上的事，我緊張地拽了拽她的衣角。
「媽媽，萬一……」
媽媽的手輕輕覆上我的手背，安撫地拍了兩下。
「真是我們陳院啊……」
媽媽的聲音突然變小了，好像帶着心虛。
程爸輕聲一笑，勝券在握。
我的心頭一緊。
閉上眼想着如何道歉。
「程爸，您看這事鬧得，您可千萬別給我們院長打電話啊！」媽媽的語氣突然變得哀求。
聽得我心裏一疼。
話音剛落，程爸已經給陳院撥出了電話。
我睜開眼，卻對上媽媽撇過來的側臉。
怎麼她嘴角微微掛了一絲弧度？
那頭很快接通了。
「程總啊，您好！」
陳院的聲音帶着疏離。
程爸拿出商人的天賦，和陳院寒暄了幾句。
他倆越聊我越冒冷汗。
瞥了一眼媽媽，她臉上始終強壓着微笑。
「陳院啊，我是劉玉珍。」
她突然大聲插話。
「誒小劉啊！你倆怎麼在一塊兒啊？」
陳院聽見媽媽的聲音後，語氣一下緩和了，言語間也換上了熟人的輕鬆。
「我剛剛還打電話去科室找你呢，他們說你臨時請假了。事兒忙完了嗎？有啥困難及時和院裏說啊，咱院裏可離不得你啊！」
媽媽盯着程爸逐漸變得鐵青的臉，自己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沒問題，謝謝陳院。有您這句話，我心裏就有底兒啦！」
掛了電話。
辦公室裏又是一片尷尬的沉默。
「要不這事就算了吧。ťų₅」
王老師見勢不妙，先打破沉默，試圖和稀泥。
「大家都是一個學校的，孩子也快高考了，確實沒必要鬧得這麼僵。」
程爸如獲救星，趕緊點頭。
「對對對，孩子們的事，沒必要上升到大人。」
他們倆幾乎是商量好的一樣，突然變得和氣起來。
沒了剛纔的囂張氣焰。
「現在想算了？」
媽媽冷笑，「怎麼，你們知道自己理虧了？」
「誰理虧了？」被戳中心事，程爸色厲內荏，「明明是你女兒先動手的！」
他抓起程宇的胳膊，指着那幾道抓痕，企圖轉移注意力。
「我女兒爲什麼動手？」媽媽一字一句，語調平靜，「因爲您兒子長期對她進行性騷擾！」
「你胡說八道！」程爸的音調突然拔高。
「我有證據。」媽媽從包裏掏出手機，「男生們起鬨拍的視頻，您兒子彈我女兒肩帶的全過程都有。」
「整整 40 來段視頻，不同日期，不同時間段。」
程爸和王老師臉色都瞬間煞白。
我震驚地看着媽媽，剛剛她去教室，就是去找同學取證了？
「還有，教室裏的監控也拍到了。」
媽媽繼續說，「雖然視頻只有幾十段，但是從開學到現在，您兒子騷擾我女兒的行爲至少有上百次。」
「這……這都是誤會。」王老師開始慌了，「程宇可能就是想和柯柔做朋友。」
「做朋友？」媽媽拿出手機，點開一個視頻，「你聽聽我女兒哭成這樣，朋友是這麼當的？」
錄音裏傳出我哽咽的聲音，「程宇你離我遠點！」隨後是男生嬉笑着的聲音。
「啪！」又是一聲肩帶的脆響。
我聽到自己無助的聲音，鼻子又一酸。
每一次，那些男生不止是在看熱鬧，他們還在錄像。
程爸臉色鐵青，「這些算什麼證據？誰知道是不是你們和錄像的同學串通好的？」
「報警吧。」媽媽掏出手機，「讓警察來判斷到底是不是串通。」
「別別別！」王老師趕緊伸手阻止，額頭上的汗珠都出來了。「有話好好說，報什麼警？」
媽媽冷冷地看着她，「王老師，小柔和您求助過不下二十次吧？」
王老師的臉漲得通紅，張了張嘴。
「每一次，您都說是小事，讓她忍忍就過去了。」媽媽繼續說，「現在出了事，您又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辦公室裏安靜得可怕，只能聽到幾個人粗重的呼吸聲。
「我看你女兒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是不是勾引我兒子？不然我兒子爲什麼老是找她？」
程爸沒好氣地甩下一句話。
「你是好東西！你能教出這種混賬兒子！」
媽媽瞬間觸電般應激，聲音幾乎是吼出來的！「再敢說我女兒一句，你試試！」
程爸一看把媽媽逼急了，趕忙轉向程宇。
「你這兔崽子！平時怎麼教你的？怎麼能這樣對待女同學！」
說着就要動手打程宇。
程宇嚇得往後縮，這下眼淚，真真切切從他眼裏落了下來。
「現在知道教育孩子了？」媽媽神情終於緩和下來，沉聲冷笑。
「繼續啊，讓我見識見識您怎麼教孩子。」

-7-
「行了行了，這事就到這裏。」程爸拉着兒子，想要離開，「大家都退一步，馬上要高考了。」
「退一步？」媽媽挺直腰板攔在他們面前，眼中寒光閃爍，「您兒子騷擾我女兒，我女兒正當防衛，憑什麼要退步？別一直拿着快高考了來和稀泥。」
「你這女人怎麼這麼不講理？」程爸臉上肌肉抽動，腕上的盤串哐當響。
「我不講理？」媽媽聲音提高了，向前跨了一步，氣場全開。
「我現在去拉你褲腰帶，纔算講理麼？」
程爸呆愣在原地，嘴巴張了又合，臉上表情完全僵住。
身體已經不自覺地後退了半步。
此刻空氣凝固，王老師和奶奶都不敢插話了。
「夠了，柯柔媽媽，做人不要太絕。」
程爸終於找回聲音，卻是恨恨地擠出幾個字，額頭青筋暴起。
「你想怎麼樣？要程宇道歉嗎？」
話音剛落，他就一把揪住兒子的衣領，把程宇拎到我面前。
「對不起。」
程宇不甘地咬着牙，聲音細如蚊蠅，眼睛盯着地面。
我站在原地，手指不自覺地抓緊了校服衣角。
瞧了一眼媽媽。
從小到大，這是第一次，感受到有人Ṱŭ̀₃爲我這樣據理力爭。
「你說什麼？」媽媽故意把手放在耳朵邊上，誇張地眨着眼睛。
「對不起誰？爲什麼道歉？聲音大點，讓全辦公室都聽清楚。」
程宇和程爸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程爸忍無可忍，直接一腳踹在兒子腿上。
「大點聲！」
「對不起！行了吧！」程宇憋得滿臉通紅，眼睛如同淬了毒，惡狠狠地盯住我。
「小柔，你覺得行了嗎？」
媽媽轉向我，聲音忽然溫柔得不可思議。
彷彿剛纔那個氣勢洶洶的女人是另一個人。
我看了看周遭一圈顛倒黑白的大人，然後我看向媽媽。
她的眼神堅定，給了我無限的底氣。
我深吸一口氣，緩緩搖了搖頭。
不料我媽媽看着我，竟突然眼生笑意，一臉燦爛，拍拍我的肩。
「沒錯！媽媽也覺得不行！」
媽媽轉身看向程爸，從容不迫。
「我來的路上，草草查了一下，《未成年人保護法》明確禁止對未成年人實施性侵害、性騷擾。」
「按照《治安管理處罰法》的規定，對發送淫穢、侮辱信息干擾他人正常生活，還有性騷擾行爲，處五日以下拘留或五百元以下罰款；情節嚴重的處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並處罰款。」
「順便說下，」她故意停頓了一下，「我剛剛已經在班上了解過情況了。程宇是復讀生，應該已經十八歲了，夠年齡啦！而我女兒柯柔，截至今天，還是十七週歲。您說，這掐點，那可真是正正好。」
說罷她拍了一下大腿，笑着兩手一攤。
程爸臉都綠了，還沒來得及發作。
媽媽又繼續說。
「您說，孩子第一回攤上這事兒，我也不懂啊，也不專業啊。這行爲肯定性騷擾沒跑了，但是構不構成猥褻，要不要關進去，咱也不知道啊不是！」
「所以，剛剛我已經打過報警電話了，咱請專業的人來判定，大家有理有據，心服口服！對吧！」
程爸猛地向前一步，「你……」
媽媽沒留給他說話的機會。
「咱再退一萬步啊，就算拘留了！最長十天，來得及，一點沒耽誤咱程宇第二次參加高考！」
「你怕不是想要錢吧？想敲詐我們嗎！」
「敲詐？」媽媽的笑容霎時消失，眼神瞬間銳利如刀。
隨即，發出一聲冷笑，「程爸爸想自己也加一條誹謗，進去陪兒子麼？」
程爸再次被激怒。
揚起巴掌，眼看就要甩下來。
電光火石間，我衝到媽媽面前，雙臂張開。
「不許你碰我媽！」
「柯柔媽媽，柯柔媽媽，不至於，真不至於，哎呀都是誤會！」
王老師終於回過神來，連忙上前攔住程爸的手，一邊陪着笑臉。
「哦，王老師。」媽媽眉毛輕輕一挑。
「您說，這事兒，我會不會拿着視頻去教育局舉報，看看到底誰在縱容這場持續這麼長時間的性騷擾。」
「王老師作爲班主任，您不保護學生反而幫助施暴者，這是失職。」
「劉醫生，您誤會了！我一直在調解，程宇也保證過不會再犯！我作爲老師，要顧及學生情緒，不能隨意定性！快高考了，我想要維護每個孩子！」她的辯解聲理直氣壯。
說罷她又頓了頓，看向我和程宇。
「一來呢，柯柔同學性格比較敏感，同學之間開玩笑她容易當真。」
「再者啊，程宇同學是男孩子，下手沒輕重，但本性不壞。」
媽媽繼續沉默，看着她表演，眉毛輕挑一下。
王老師已憋得滿臉通紅。
「你們作爲家長，不是也應該多和孩子溝通，教孩子如何處理同學關係嗎？怎麼能一出事就怪到老師頭上呢？班裏這麼多孩子！高考前，我們老師也要做很多準備工作的。」
「劉醫生，咱們都是爲了孩子好，鬧大了對誰都沒好處，尤其柯柔同學，成績這麼好，別因爲這點小事影響了前途。」
她想要去抓媽媽的手，卻被媽媽不經意一個抬手，躲開了。
只好看向程爸，眼神求助，小聲提醒，「程總，您看這……」
「王老師，解釋完了？您確實沒有包庇縱容？沒有要求我女兒向程宇道歉？」
媽媽白了她一眼，向我抬了抬下巴。
我瞬間會意，從她放在一旁的包裏翻出正在錄音的手機。
手機屏幕上，錄音時間還在跳Ţŭ⁾動，已經持續四十多分鐘。
王老師的臉這下徹底白了。
程爸已經拽起程宇的領口往外走。
眼神陰毒地盯着我們。
「山不轉水轉。」
「走着瞧！」

-8-
「對不起。」王老師開口了，聲音小得像被掐住喉嚨。
「什麼？」媽媽掏了掏耳朵。
她環顧四周，班裏鴉雀無聲，所有學生都睜大眼睛看着這出戏。
沒有任何藉口可找。
「對不起！小柔。」
王老師幾乎是喊出來的，臉漲得通紅，向我深深鞠了一躬。
「是我處理不當，向你道歉。」
辦公室裏的約定，現在兌現了。
王老師得當着全班的面向我道歉。
這是媽媽堅持的條件之一。
「王老師，我女兒後排的幾個男同學，好像聽不見。」
媽媽面帶微笑，語氣卻不容拒絕。
王老師額頭上的汗珠滑落，深吸一口氣。
「對不起，柯柔同學！我作爲班主任沒有盡到保護學生的責任，對你遭受的騷擾視而不見。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事情！」
我低着頭，嘴脣咬到發白。
心裏湧起一股從未有過的複雜情緒。
「王老師，希望您能記住，此刻感受的尷尬、無限的屈辱感，我女兒這學期經歷了不下百次！」
媽媽滿意地點點頭。
「從今天開始，那些男生們必須換座位，不能坐在我女兒附近。這應該不難理解吧？」
「這都要考試了……」王老師剛想開口反對。
「怎麼，還有意見？」
媽媽眯起眼睛，聲音輕柔，又威嚴不容置疑。
「我以爲我們剛纔在辦公室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王老師額頭的汗更多了，趕緊擺手。
「沒有沒有，我馬上安排。今天下午就調整座位表。」
媽媽輕輕拍了拍我的肩。
「走吧，今天請假。」媽媽小聲對我說。
身後傳來同學們小聲的議論。
經過那些男生身邊時，我甚至可以抬起頭，迎上他們驚詫的目光。
「小心點，同學們。」
媽媽似笑非笑地看了他們一眼。
「報警電話只需要三個數字。」
「也祝大家高考順利。」

-9-
走出教學樓，陽光正好，微風拂面。
我忍了很久的眼淚，終於暢快地流了下來。
「媽，謝謝。」
王老師的道歉聲還在耳邊迴盪。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以至於我還有些恍惚。
這個從小被說是「掃把星」的孩子，居然也有被人護在身後的一天。
媽媽走在前面，背影挺直，步伐堅定。
我小跑向前，緊跟在她身後。
想要和她並肩走，卻又莫名有些怯懦。
奶奶的聲音從後面飄了過來。
「早說你命太硬，克了我兒子，現在又要來克我們老柯家。程家在我們這裏勢力可不小，你這樣得罪他們，小柔以後怎麼在學校混？」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那股子怨氣已經撲面而來。
這樣的調子，我從小聽到大，這十幾年倒也這麼忍下來了。
「得罪就得罪。」媽媽頭也不回，「我女兒被欺負，我不能不管。」
「小柔馬上高考了！你懂不懂看人情世故！」
媽媽終於停下了腳步，緩緩轉過身。
「小柔奶奶，我已經很看人情世故，所以沒有追究班主任了。如果小柔被人欺負了我們都不敢出頭，那她只會覺得被人欺負是世間常態。」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我，又重新落在奶奶臉上。
「您是不是覺得，我剛剛只顧着教訓外人，忘了您這茬了？」
「孩子他爸出事的那年，小柔才 4 歲。您不讓我帶走孩子，口口聲聲說小柔恨我，怨我當初在醫院沒有搶救下她爸。敢情在您的庇護下，小柔反而被欺負成這樣了是吧？」
媽媽的話直接戳中了要害。
我瞥了一眼身後的奶奶，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嘴巴張了好幾次，也沒蹦出一個字。
心裏不由得一驚。
平時最會教訓我的奶奶，居然被問得啞口無言。
我一時有些無措，眼淚又不爭氣地落了下來。
「媽媽，你……」
聲音帶着哭腔，還有十幾年來積壓的疑問和恐懼。
「難道你不是一直都恨我嗎？你不是覺得，是我那天鬧着要出去玩，爸爸才……」
那句話說到一半，我就說不下去了。
那場奪走爸爸的意外，這些年奶奶無數次的指控。
「恨你？」
媽媽瞳孔震了一下，眼中寫滿難以置信。
「你怎麼會這麼想？媽媽怎麼會恨你！媽媽只有你了！」
她的聲音顫抖，帶着心疼，還有憤怒。
我呆呆地看着她，眼淚卻越流越兇。
「媽媽，我怎麼可能恨你呢……」
十幾年來第一次，有人告訴我，我不是家裏的災星，不是那場意外的罪魁禍首。
媽媽突然一怔，好像想到什麼一樣，慢慢轉過頭看向奶奶。
「所以您一直想把小柔綁在身邊，是爲什麼？」
她的聲音很輕，卻讓人不寒而慄。
「您是在『保護』她，還是在折磨她？還是說……」
她停頓了一下，嘴角勾起陰森的怒意。
「您想讓小柔永遠活在愧疚裏，永遠覺得自己欠了這個家的？」
「包括我，也讓我永遠活在對小柔的虧欠裏。」

-10-
奶奶被問得臉色煞白，嘴脣哆嗦了幾下。
她平時的強勢和尖酸，此時突然消失了。
空氣凝固住。
我站在媽媽身後，心裏那根繃了十幾年的弦。
在這一刻，徹底斷裂了。
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怎麼也止不住。
媽媽的聲音很輕，字字如刀。
「您所謂的『保護』小柔，就是讓她在學校被人欺負了，也不敢吭聲，在自己家裏過着，卻還要揹負一個不存在的罪名？」
奶奶的身體晃了一下。
「媽，我……」
我終於忍不住ŧŭ₃，哽咽着開口。
想說些什麼，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媽媽的目光依舊鎖在奶奶身上。
「小柔是我的女兒，是我唯一的女兒。我不會再讓她受半點委屈。從今天起，她跟我住。」
我猛地抬起頭，看向媽媽的側影。
跟我住？
這麼多年，我一直都住在奶奶家，媽媽只是偶爾回來看看我。
奶奶的臉徹底垮了下來，她尖叫起來。
「你敢！她是我柯家的孫女！你憑什麼帶走她？想教會她六親不認？」
「六親不認？」媽媽突然笑了，帶着不掩飾的嘲諷。
「您口中的『親』，就是把一個 4 歲的孩子，讓她覺得是自己害死了父親，讓她揹負一輩子良心債嗎？」
她向前走了一步，擋在我身前，將我完全護住。
「您說小柔恨我，不願見我，我才心甘情願，讓孩子留在您身邊。現在，我就帶着這個您口中『掃把星』的孫女，離您遠遠的，省得再礙您的眼。」
媽媽的聲音，字字清晰，落入我耳中。
奶奶氣得渾身發抖，指着媽媽的手指不住顫動。
「你……你別以爲你翅膀硬了！我告訴你，她爸的遺產，你一分都別想……」
「遺產？」媽媽嗤笑一聲，打斷了奶奶的話。
「原來是因爲錢啊。」
聲音突然透露着恍然大悟。
「都怪我，她爸Ṱů₆的遺產，我一分錢沒動都留給小柔了，這才讓您動了這十幾年的歪心思。」
「啊，我想起來了，您還有另一個兒子呢，那個兒子還有個孫子呢。您這是薅着我閨女，給那個長孫攢首付吧？」
「你胡說什麼！我、我沒有！」奶奶的聲音明顯虛了。
媽媽冷笑一聲，「小磊去年買房的首付三十萬，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還有，小柔每次鋼琴比賽的獎金，從她六歲開始，每年少說也有幾萬，這些錢現在您存在哪兒？」
媽媽步步緊逼。
「小柔爸爸留給她的錢，存成教育基金賬戶後，這些年不但沒增加，反而少了不少。」
奶奶的眼神開始躲閃。
「那是給小柔花的，鋼琴課、生活費……」
「鋼琴課？」媽媽無奈地抱着雙臂，「我每個月給您轉的生活費是八千，鋼琴課費用另外給您。您認爲，需要動用那個教育基金賬戶？」
我站在一旁，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旋轉。
原來那些比賽獎金，那些以爲存着將來上大學用的錢，早就與我無關了。
我甚至還羨慕過小磊那輛十幾萬的摩托車，還有他新買的房子。
「小柔一個女孩子，總歸要嫁人！柯家全家都要顧着長孫！」
奶奶有些氣急敗壞。
媽媽神情冷漠。
「你們不疼她，就別攔着我疼。今天看在您是小柔奶奶的份上，我可以既往不咎。」
「但是從今天開始，柯家再打我女兒的主意，我可以做到在爲女兒去死的時候，拉着你們全家墊背！」
說罷不再理會奶奶，轉過身。
「走吧，小柔。錢，媽媽從來都無所謂，媽媽只在乎你。」
她拉着我的手，頭也不回地向前走。
一隻手卻突然被奶奶抓住，她看向我的眼神裏寫滿哀求，小聲說。
「小柔, 你真的要跟她走嗎？奶奶這些年對你不好嗎？你爸爸在天之靈會怎麼想？」
媽媽走回來, 用力一把拽開奶奶的手。
雙手扶住我的肩。
「你想跟媽媽走麼？」
我看了看正在拭着眼角的奶奶，又看了看媽媽。
「奶奶, 那些錢，當孫女給您留着養老用, 謝謝奶奶這些年的照顧。但是現在我更想和媽媽多待着, 彌補我們錯過的十幾年。」
「等我高考完, 會常去看您的。」
奶奶在身後氣急敗壞, 在喊着什麼。
但那聲音，很快就被甩在了身後，模糊不清。

-11-
「媽媽……」我忍不住開口。
「嗯？」她側過頭，溫柔地看着我。
和奶奶不一樣, 那眼神裏，沒有一絲一毫的嫌棄和不耐。
只有滿滿的、我從未感受過的愛。
「你……你真的不恨我嗎？」
我還是忍不住問出了這句。
媽媽停下腳步, 蹲下身子，用手輕輕抹去我臉上的淚水。
「傻孩子。」她輕聲說, 聲音裏帶着些許沙啞。
「媽媽怎麼會恨你？媽媽只有你了。當年你爸爸出事，是意外。你才四歲, 什麼都不懂。如果媽媽真的恨你，不會這麼多年, 幾乎每天在門口求着奶奶，讓我見你。」
她當年是不是，也曾想帶我走？
「只是媽媽一聽說，你怨恨媽媽，不想見，就只能在樓下, 聽你一遍一遍地練琴。奶奶跟媽媽說啊, 說你只喜歡練琴，不喜歡見媽媽。媽媽能做的，也只能是把每一筆都攢給你花。媽媽沒想到……」
她說到這裏, 語氣有些低落。
我幾乎要哭了。
「因爲奶奶總說，爸爸生前的願望, 就是希望我能好好練琴，拿到很多獎。」
「媽媽對不起你, 小柔。這些年, 讓你受委屈了。」
她抱住我，把我緊緊地摟在懷裏。
我聞到她身上淡淡的肥皂香, 清爽、乾淨。
我把臉埋在她的頸窩裏，壓抑了十幾年的委屈和思念, 在這一刻徹底爆發。
我緊緊地回抱住她, 眼淚打溼了她的衣領。
「不怪媽媽。」我抽噎着說，「我真的以爲, 以爲媽媽很討厭我, 所以纔會很久來看我一次。」
「怎麼會？」媽媽輕輕拍着我的背。
「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 媽媽怎麼會不喜歡你？你是我最驕傲的女兒。」
她放開我，眼睛裏帶着笑意，又有些歉疚。
「以後，不會再讓你受委屈了，小柔, 只要你一回頭，媽媽就站在身後。」
有媽媽的感覺，真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