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前我媽向公婆借錢了

我結婚前夕,我婆婆忽然和我商量,彩禮十八萬能不能直接打在我卡上,不給我爸媽經手。
我覺得微信裏說不清楚,就沒回。
沒想到,我媽來給我送喜被,恰好看到了。
她當即憤怒到破防,說我公婆不是人,挑撥我們母女關係。
她給了我兩個選擇,要麼馬上同我老公扯離婚證,要麼自抬身價,將彩禮抬到三十萬,並且要交給她保管。
後來我才知道,婆婆提出這樣的建議實在師出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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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對我下了最後通牒後,就不接我電話了。
我只好把電話打給爸爸,把來龍去脈解釋給爸爸聽。
「爸,我也不知道婆婆爲什麼突然提了這麼一個建議,我還沒來得及拒絕呢,就被我媽看到了。你幫我和媽媽解釋解釋,叫她不要生氣了,好嗎?
「什麼都沒弄清楚,我也不能因爲這麼一點事就真和鄭威離婚吧?我們昨天剛扯的證,今天就離婚,這像什麼話?婚姻又不是兒戲。」
爸爸無奈:「你媽的脾氣你是知道的,上來一陣,火爆的和一塊熱炭似的,緩一緩就好了。你放心,你媽這邊有我呢。」
鄭威工作忙,婚禮流程幾乎都是我和婚慶公司敲定的。
這段時間,我忙得不可開交,電話更是一個接一個,都是商談婚禮細節的,我這纔沒倒出工夫來詢問婆婆。
據我所知,公婆都是高知分子,不應該提出如此匪夷所思的要求才對。
我推了一些雜事,驅車朝婆婆家趕。
車剛熄火,電話又響了。
是婚紗店那邊:
「劉小姐,您母親說您的四套白紗要縮減爲一套是真的嗎?我建議您最好不要,最起碼要兩套,拍外景和敬酒一套,上臺一套拖尾,您看怎麼樣?這樣您只需要在原來的費用上再增加五千就好了。」
我聽得一頭霧水。
首先,我並沒有要縮減婚紗數量啊。第二,就算真的縮減了,也應該是省錢了纔對,怎麼會還需要再增加費用?
店員對我一通解釋,我這才明白,我媽又私下找了婚紗店,把我弟、我爸還有她自己參加婚禮要穿的禮服都選好了,又不願意掏錢,這纔在我的白紗上做文章。
我雖然覺得頭痛,但是畢竟這些都是小事,我不願意因爲這種事去惹她不快。
她本來就被我爸慣得沒個王法,心思又細膩瑣碎。
搞不好是因爲爸爸勸得有了效果,她給自己找的臺階下,拐彎抹角地表示婚禮可以繼續辦。
以我媽那彆扭奇怪的腦回路,她還真有可能幹得出來。
我當即答應了新方案。
一邊上樓,我一邊暗自琢磨,難道是幾面的相處,婆婆看透了媽媽有點佔小便宜的本性,所以提前防着嗎?
我回想了他們見面的所有細節,想破頭也沒想明白,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進了門,婆婆一如既往地熱情,端茶倒水,又殷切地去廚房把水果切來給我喫。
「要過來,怎麼不早點說一聲?我好拿出一些排骨出來化着。鄭威說了你最愛喫排骨,我一直備着呢。」
「媽,我就過來坐坐,一會就走。」
婚禮雖然還沒辦,但是我們這兒的規矩是訂了婚就得叫媽了。
本來彩禮也應該是訂婚的日子拿過來。
但是婆婆當時說有一筆定期還要一個月到期,如果現在取出來,利息就可惜了。
彩禮的事,便延後了。
這也是讓我媽不滿的一個重要原因。
我媽總說,她們是故意的:
「你就看着吧,你婆婆那個人一肚子的心眼兒,你嫁過去絕對沒好,你玩不過人家。」
我當時不是很愛聽,把話岔過去了。
可是現在,彩禮沒到,婆婆又出了打我卡上的新主意,而且只是說說,並沒真打。
難道……

-2-
「紜紜啊,上次我和你商量的事,你覺得怎麼樣啊?」
婆婆竟然主動提起了彩禮的事:「我是這樣想的,本來呢,彩禮就是資助你們小家庭的,索性就打給你得了,也省得你媽再費事轉給你。」
「媽,這事我覺得不太妥當。我媽也不會留我這筆錢,但是如果連經手都不讓她經手,是不是顯得不太尊重她啊?」
我沒法說的是,我媽那個人我瞭解,她有時候喜歡鑽個牛角尖,要個存在感。
之前有一次,我驅車回家看她,車裏放着一堆要送客戶的菸酒茶。
她開車門拿我給她買的禮盒時看到了。
當時她沒說什麼,但是臉立刻就拉下來了。
後來無意中聽到她向我爸抱怨,我才知道,她覺得我沒有禮數,不通人情世故,車裏的東西如果沒打算給別人,那走親訪友的時候就不應該帶着。
我那時候還很年輕氣盛,並不覺得自己有錯,和她大吵了一架。
「如果車裏有的就都該給,那我的手機、電腦放車裏,是不是也都應該給你?」
我媽說我胡攪蠻纏,被我氣得進了醫院。
後來,我就儘量不和她發生衝突,能讓她的地方就多讓讓。
畢竟她幾十年的思想已經鈍化了,想叫她改是絕對不可能的。
但我沒法和婆婆說得這麼具體詳細,畢竟她性格的問題,不能叫所有人都包容她,外人聽到了可能只會鄙夷嘲笑,連帶着把我也看低幾分。
婆婆看出我的爲難,拍了拍我的手:「這事啊,你再想想,不着急。」
公公在一旁急得面紅耳赤,幾次想說話,都被婆婆打斷。
我覺得奇怪,上廁所回來時,特意放輕腳步,想聽聽他們說了什麼。
「你幹嘛不讓我說?親家母來來回回找咱們借了三四千了,這事告訴媳婦一聲兒,有什麼問題?
「人家都說了,不要告訴她女兒,你再特意告訴,這不顯得我們沒安好心,在挑撥嗎?不過是幾千塊,算了,她能還就還,不還就罷了,只要紜紜把彩禮拿手裏,別叫她媽貼補了她弟弟去,這些就不要在意了。」
我震驚下撞翻了衛生間的盆,公婆急切地走過來。
我卻連招呼也顧不上打地往回跑。
我要回家問問。
我不信我媽會這麼沒有分寸。
竟然在我結婚前開口向我公婆借錢。
明明每個月我都會給她一千兩千零花,她有工資有收入,弟弟也有了工作,她怎麼可能做這種事呢?
ṭųₑ「媽,你真的管我公公借錢了嗎?」
我氣都沒喘勻,就等不及開口。
「誰告訴你?你公公還是你婆婆?你這找的什麼人家呀,幾千塊,至於嗎?說好了不告訴你的,結果轉頭就告狀。我勸你這婚還是不要結了,人家家裏根本就沒瞧上你。」
我媽理不直氣也壯地一頓輸出。
「我算是怕了你公婆這一對奇葩了,不願意借,他可以不借呀,對不對?
「借完了來這一套,她這是什麼意思?
「哦,我明白了,她根本就是故意的,她不想出三十五萬的彩禮,就故意拿我借錢的事噁心你,讓你不好意思再提,對吧?」

-3-
「我早說,他們家都不是什麼好人,你非要嫁,非要嫁,你看看,以後你哭的日子在後面呢!」
我媽表情豐富,醜態百出。
我閉了閉眼,不願直視。
可我媽以爲我心虛,她上手大力地掐我的胳膊:「我和你說話你聽見沒有?一腳踹不出一個屁字,也難怪你被人欺負。」
「媽,你爲什麼要和我公婆借錢?你手裏沒錢花嗎?我幾天前明明剛給你打了一千!」
「呸!一千塊你也好意思說,夠幹嘛的?我買了件衣服就進去了,我參加你婚禮,不得打扮得體體面面、漂漂亮亮的嗎?本來就是因爲你花的錢,我用着不夠,找你公婆借兩個怎麼了?我這麼大一個姑娘,養了這麼多年,都要白給他們家了。我借他幾個錢,又不是不還,他們至於的嗎?
「你放心,你公婆這對夫妻我是不敢再接觸了,我這就拉黑他們,以後大家老死不相往來。
「至於你的婚禮,你愛辦辦,反正我和你爸不去,我們丟不起這個人。」
我媽氣呼呼地坐在一旁。
若是以往,我早就湊上去好言解釋了。
但是這一次我沒有。
因爲我真的很心寒。
我記得,在我剛上大學的時候,弟弟讀高中,爸爸忽然失業,家裏過得非常拮据。
我的生活費需要自己半工半讀去賺,一半打工,一半助學貸款。
而弟弟的學費,當時媽媽出去借了一半,剩了一半,弟弟的班主任要先墊上,媽媽死活不讓。
我正逢假期在家裏,不理解,還多問了一句:「爲什麼不行?我們又不是不還她。」
媽媽當時說:「對你弟弟影響不好。」
那時候我不懂。
但媽媽非常在意這個事。
她堅決拒絕,後來那筆費用是她去醫院獻血湊出來的。
因爲我實在是太心疼她了,所以記憶猶新。
也是因爲這件事,大學即使過得再艱難,我沒有開口和任何一個親戚朋友借過錢。
最苦的時候,一碗泡麪兩頓喝,我也不肯接受鄭威的資助,哪怕他打着借我的名義。
最嚴重的一次,我甚至和他提了分手。
他挽留我的時候,一直在哭。
他說他是心疼我,不是惡意。
我明明都懂,但我就是過不了我心裏的坎。
虛榮、無用又骯髒的自尊心,叫我和他冷戰了半個月。
記憶回籠,我望着理直氣壯的我媽,忽然淚流滿面。
我媽也愣了。
我走的時候,她沒有反應。
直到我婚禮前一天,我爸和弟弟接二連三地給我打電話發信息。
他們詢問我:【婚禮取消了嗎?
【在哪個酒店舉辦儀式,怎麼都到火燒眉毛了,也沒個信啊?】
而我媽的詢問更加別樹一格:【你的彩禮怎麼還沒打過來,你是不是以爲我說不參加你婚禮只是嚇唬你?】
彼時,我正在婚紗店試我的第四套婚紗,店員幫我收了收腰,蹙眉道:「這才幾日不見,你怎麼瘦了這麼多?
「您母親前幾日來過,我像您安排的那樣告訴她,您已經取消了我家的服務。她鬧了好半天,要我把當初的訂金退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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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員有些無奈地告訴我。
正在沙發上翻雜誌的鄭威抬起頭:「我覺得這樣是不是不太好,結婚畢竟是人生大事,就這樣和你爸媽賭氣……」
「我沒有賭氣,我只是尊重他們的意願。」
我換好自己的衣服,挽着鄭威的手往外走。
但我沒想到,我沒通知爸媽和弟弟任何一個人來的婚禮,他們還是來了。
只是個個凶神惡煞,扯着白色綢帶,上面寫着「人販子,還我女兒」幾個血紅的大字!
我媽手裏抓着一隻揚聲器,將麥開到最大,她就開始信口雌黃了:
「大家看看,哪有這樣的人!爲了不出彩禮,給自己家省錢,就拐賣我的女兒,騙我們說婚不結了?其實偷偷摸摸地就把婚禮辦了。
「今天你們不把彩禮給我,我就坐在這裏不走了,你們的婚禮也別想辦下去!」
周圍的賓客議論紛紛:「這是什麼情況啊?來的是誰?女方媽媽嗎?我剛纔還奇怪呢,怎麼結婚女方都沒有人,弄了半天人家家裏根本不知道啊。
「如果真的是爲了省錢,坑彩禮,那țų₃這件事過分了些,哪有這麼辦事的?」
我公婆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禁不起這個鬧,不由得就做低姿態,勸我媽進屋慢慢說,不要影響婚禮的進程。
我爸一副很無奈的樣子,攤着手給我使眼色,那嘴型是:「我實在攔不住啊。」
怒火在我的胸口燃燒。
我大力拔下臺上的話筒,拍了拍,Ṱṻ₊開始解釋:「婚禮沒有通知我的父母,是我自己的主意。
「公婆也不是沒有給我彩禮,他們給了,在婚前,就發在了Ţųₚ我的卡上。
「至於我的父母爲什麼會來鬧,我也想知道。爸,媽,弟弟,我結婚的彩禮打在我卡上,不轉給你們,你們有什麼意見嗎?」
即使我拼命僞裝剋制,聲線裏依舊帶了顫音。
而我媽沒想到我如此乾淨利落地把所有事情都抖了出來,當時就愣住了。
我爸最快反應過來,拉着我媽就要往外走:「誤會了,誤會了,都沒鬧明白就過來了,我們這就走。」
同時我弟也急忙上臺來阻攔我,他焦急低聲地勸道:「姐,家醜不可外揚啊,今天畢竟是你結婚的好日子,你把爸媽的名聲搞臭,有什麼意義呢?
「旁人看笑話姑且不說,你讓姐夫和他家裏人怎麼看你?和自己的爸媽都處不好,以後他們能不借機欺負你嗎?
「快別說了,我們這就帶着爸媽走,你趕緊繼續舉辦婚禮吧。」
我弟劈手奪下了我的話筒,想扯着我下臺。
可我不管不顧,大聲質問他:「你們今天來鬧場的時候,考慮過這是我的好日子了嗎?考慮過別人怎麼看我了嗎?
「你和爸兩個大男人,你們想拉住媽媽太容易了,但你們都沒有,你們一起來了。
「現在我說出實情,你知道堵我的嘴了?我的好弟弟,從一開始算計我的彩禮,榨取我的嫁妝,你到底在中間扮演了什麼角色?」
弟弟惱羞成怒,一張臉漲得通紅:
「姐,你怎麼和條瘋狗一樣見誰都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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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頭到尾都是你和媽媽的矛盾,關我什麼事呢?」
「我是好心好意來幫你,你不識好人心,也不能亂咬人啊?我什麼時候惦記你的錢了?」
媽媽見我罵她的寶貝兒子,當即忍不住,立刻撲過來打我:
「他是你弟弟,一心想着你、愛着你,你怎麼能這麼冤枉他?
「我們要不是爲了你,怕你被人家欺負了,我們會這樣跑來給你撐腰嗎?你戀愛腦,一心向着你婆家,不領情就算了,竟然還一盆髒水潑到我頭上來,你真是太過分了!」
我媽大聲朝四周吼着:「我女兒是個戀愛腦,她說謊呢!他們家根本就沒給她一分錢。」
賓客們議論紛紛,看我的神色都帶着複雜和鄙視。
我媽見她徹底把水攪渾了,越發得了意,如戰勝的大公雞,昂首看着我挑釁:「你說錢給你了?你怎麼證明,有本事把錢轉我看看,能轉得過來我才相信。
「在座的肯定也都有父母,知道父母一切都是爲了孩子好,可是她就是不領情。
「你們說,我們做父母的,會惦記她那兩個錢嗎?要不是怕她上當受騙,誰會管她的閒事?」
我媽戲癮上身,一把鼻涕一把淚,哭得更帶勁了。
我沉默着,不知道如何處理纔好。
我瞭解我爸媽,即使今天我把錢拿出來給他們看了,他們依舊會找別的理由,比如說這本來就是我自己的錢,不是作爲彩禮轉過來的。
畢竟我公婆並沒有那份預見性,在轉彩禮的時候備註原因。
我實在不願意再同他們糾纏下去。
我說得再多,解釋得再清楚,也不過是給看客徒增笑料罷了。
更何況,我劉紜紜也從不需向任何人證明自己。
我一把扯下頭紗,提着婚紗,走到我媽面前。
「你不用再鬧了,今天就算你鬧到底,我的名聲臭到底,你也得不到你想要的!」
也許是我的語氣太過兇狠,我媽的哭泣停了一下。
我冷笑地抽出另一隻話筒,大聲宣告:「感謝所有人來參加我的婚禮,所有儀式到此爲止,大家喫好用好!
「至於我呢,到底是戀愛腦還是扶弟魔,兩個身份都沒有什麼新奇,隨便大家的想象吧,我也不在乎!」
婚禮草草結束。
我媽卻還是不肯放棄,她堵截圍困,每日耗在我身上,死活要挖出我那一筆彩禮。
她磨了整整一個周,見我死活不搭理她。
就給我拿了一份手寫賬單,寫着我從小到大的花費。
即使本子是殘舊不新的,但是筆墨很新,能看得出來是這一個周來硬補出來的。
靠的是她的回憶和想象。
最可笑的是,她算出來的金額剛剛好比我的彩禮還多了一萬。
爲了湊這個數,她的賬單簡直假得可怕,光補課費就八九萬,而非常嘲諷的是,我從來沒有參加過補習班。
小時候,弟弟有各種各樣的補習班,圍棋班、街舞班以及各類學科補習班等,把週末時間佔得滿滿的。
他總是叫苦連連,他不想去,我卻很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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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懇求媽媽也給我報一個。
媽媽總是當時答應得好好的,事後再找各種理由推脫,不是說我比弟弟聰明,不需要額外補習,就說家裏出了意外情況,暫時沒錢。
印象太深了,所以根本就忘不掉。
可是現在,媽媽爲了湊出這筆錢,把弟弟上過的班全數安在了我身上。
然後她告訴我:「彩禮不給我,可以,這些年你花我的錢要還給我,從此我們斷絕關係,以後再也不往來。」
與此同時,爸爸也在不停地說教我。
他發給我很多父母辛苦的視頻,要求我感恩。
他說:【沒有父母是要害自己的孩子的。
【你媽媽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你,被你傷透了心的緣故,難道媽媽是你的仇人嗎?你不安慰她,挽回她,還各種刺她的心。
【我們養了你這麼多年,就算沒有恩,也不能全部成仇了吧?
【你看看你弟弟,從來不會把你媽媽氣成這樣。
【聽爸爸的話,好孩子,回來和媽媽認個錯,一家人沒有過不去的坎。】
我被氣得渾身發抖。
鄭威有些無奈地勸我:「算了,別和他們浪費時間了,拉黑得了。
「他們的思想根深蒂固,是改變不了的。」
「那怎麼行?
「我們家還欠着你們的錢呢,總得要他們還了再說,要不我在你爸媽面前怎麼抬得起頭呢?」
「你覺得你爸媽會還嗎?他們現在正恨我家恨得咬牙切齒呢,估計覺得就是我家使壞,才讓你變得這麼不聽話,彩禮不交,還各種和他們吵。
「在他們邏輯角度裏,他們還覺得自己喫虧了呢。」
事實證明,鄭威猜得不錯。
我要媽媽還錢時,她破口大罵:「我還錢?還你媽的錢?要不是你公婆人壞心黑,你能被挑唆的爸媽都不認了嗎?
「幾千塊就想買我一個女兒,他們想得美!
「告訴他們,趕緊把十八萬給我補齊,要不然我上法院去告他們,讓他們蹲大牢!」
我聽得太過無語,都有些想笑了。
於是我告訴她:「那你告吧,對了,順便把我也告了,因爲我也沒錢。
「我從小長大花的那些錢,是你們貪圖快樂的報應,我一分不會出的。
「順便給你普及一下,就算你真的把我告了,我每個月也只需要給你兩三百。我拖半年,你告我流程再走半年,你看看咱們誰耗得起!」
我的破罐子破摔,把我媽徹底氣哭了。
她在電話那頭嗚嗚地。
可是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我只覺得吵鬧。
我掛了電話。
我媽借婆婆的錢,我掏錢還上了。
只說是我媽把錢給了我,讓我轉交。
我想婆婆是有數的,所以她沉默地收了,什麼都沒說。
但是轉頭過了幾天,買了一件羊毛絨大衣給我。
她叫我試穿給她看,高興地拉着我的手說:「尺寸正好,還是年輕好,穿什麼都好看。」
我們晚上一起洗菜做飯,談論一些鄭威成長的趣事,誰也沒有再提起我家,提起我媽。
再次聽到我家的消息,是臨近過年。

-7-
我弟給我打電話,口氣生硬:「爸爸叫我問你,初幾回來過年!」
「你們自己過吧,我不打算回去了。」
我竭力輕描淡寫。
但是弟弟還是跳高地憤怒:「劉紜紜,你別太過分了!大過年的,你能不能別找不痛快,給你臺階都不下,你自己說,我們全家對不起你什麼了?
「你不要覺得有幾個臭錢,全世界都在算計你,我告訴你,那是你小肚雞腸!
「我們從來就沒想沾染你什麼,是你自己心胸狹窄,把自己家人想得那麼壞,對真正挑撥的壞人認賊作父!」
大年初三是我們家每年的聚會日。
幾乎所有的親戚朋友都會過去,和我爸把酒言歡。
以往我在家的時候,通常是我和我媽兩個人在廚房忙活。
我弟弟被慣得厲害,向來是不碰半點家務的。
今年大概是因爲我沒回去,我媽一個人忙得裏裏外外,腰病又犯了。
她給我發消息,問上次的藥膏是在哪裏買的,讓我把鏈接發給她。
我看着視頻裏她明顯低落的情緒,難以控制地心軟。
我想起很小的時候,一條魚上桌,魚肚子的部分給爸爸和弟弟,魚尾巴給我,而媽媽,喫的總是刺最多的魚骨頭。
她會把那骨頭沾了湯汁,一遍遍地砸,彷彿喫的是什麼人間美味。
我把我的魚尾巴夾給她,她會挑了魚刺,把乾淨醇厚的魚肉放回我碗裏,然後她告訴我:「我就愛喝魚湯那鮮味,不愛喫魚肉。」
我知道她不是不愛喫。
她只是覺得她不配。
家裏的所有好東西,都是爸爸和弟弟的,其次是我的。
後來我長大了,她老了,她把我的第二地位降了下去。
她對我沒有以前那麼好了。
因爲她理所應當地以爲我該接替她了。
這就是她這一代人被男性馴化出的奴僕意識和思想。
其實不是她的錯。
可我能反抗的,卻好像只有她。
我忽然覺得我的所有爆發都是徒勞,我都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根本打不到真正的敵人,實質上的敵人早已給自己培養了一個又一個替身稻草。
讓你即使是滿腔憤怒,卻連他的身影都捕捉不到。
我給她買了藥,發了付款截圖。
但我媽幾乎是立刻把紅包發了過來
她語音裏充滿疲憊:「收了吧,我說了,以後咱倆沒有任何關係,我也不會再用你給我買藥。」
「我也不告你了,我就當我從來沒有生過你。
「你把鏈接發給我,以後我自己買就行,就不麻煩你了。」
我的心頭被她刺得疼痛,手指幾乎是下意識打字:「你怎麼不讓你兒子給你買?」
猶豫了一下,又一個字一個字地刪掉。
僅剩的一點同情心,讓我不忍心口出惡言。
因爲我很清楚,在我們家,她能使喚動的從來只有我。
爸爸和弟弟只有使喚她的份,從不會聽她指揮。
而現在,就連我,也脫離了她。
她成了唯一的下等人。
被奴役、被踐踏且洗腦自己甘心奉獻的受害者,失去了施害對象後的唯一的受害者。
情感和理性在我的頭腦中拉扯。

-8-
一個說:「你看她如此可憐,她再怎麼不好,也是生你養你的媽媽。沒有她,你根本就沒有生命來到這個世界上,更不可能活到現在。」
而另一個則沉靜辯駁:「同情她、心疼她是有代價的,這個代價你想過嗎?好不容易逃脫了,你還想回去嗎?」
我尚在痛苦中無法自拔。
我爸先找上門來,他溫聲細語,還是一貫的老好人模樣。
開口還是以往的陳詞舊調,沒什麼新意。
我沒耐煩聽下去,在他剛一開口就打斷了:「爸,這些話沒必要說了。」
爸爸的臉冷了下來:「那麼你是真的要ƭū⁴和爸媽從此不來往了嗎?」
「爸,你真正在意的是什麼呢?是我不願意來往,是我的心冷,還是我從此不再管你,不給你們養老?
「你說過,養女兒比養兒子划算得多,女兒貼心好用,兒子呢,還要給他買房。這些事我從來沒有在意過,我也不曾和弟弟爭過,即使弟弟總是口口聲聲說着家裏的一切都是他的,我也沒生氣過,對吧?
「我很努力地在脫離你們,在獨立過自己的生活,我甚至不需要你們愛我像愛弟弟一樣,但是起碼要有一點點吧?在對我公公開口借錢的時候,有那麼一點想到了我的話,也許這個錢,你們就不會借了。
「三千塊錢很多嗎?我們家很缺嗎?你的菸酒一個月就要這個數,弟弟的車油錢兩個月也有了,更不用提我每個月都給你們打錢,多的時候一兩千,少的時候三五百。你們借的這個錢是在徹底地打我的臉,把最後的遮羞布都扯掉了。
「媽媽認知粗淺,就算她不明白這個道理,那麼你呢?你年輕的時候走南闖北,也做過領導,這樣的道理你不懂嗎?」
爸爸一直沉默。
臨走前,他Ţû₋從口袋裏掏出了三千塊,放到了桌子上。
「得空回去看看你媽,她雖然不說,但是我知道她想你了,總半夜起來哭。」
他走到門口,忽然又回頭,只是語氣低了好幾度:「當時家裏正好要用錢,就沒想那麼多。早知道你這麼介意,說什麼我和你媽也不能開這個口。
「你要是不想原諒Ťŭ̀ₖ就算了,你自己過得幸福就行。」
我要回了錢。
可我一點都不覺得開心。
爸爸的話像刺一樣紮在我心裏,那種感覺就像我做錯了事,但是他們寬宏大量地原諒了我。
如果我再繼續捏着不放,更說明我小氣,上不得檯面。
我更煩躁了。
錢的問題解決了,但是情的問題更復雜了。
我沒辦法把爸媽的愛先量化,拿上天平稱量,然後拿着證據委屈哭訴沒被愛過。
我認爲他們對我不夠愛是一種主觀評判,他們認爲我不孝順也是一種主觀評判,誰也說服不了誰,註定一地雞毛。
但趕着自己放假的日子,我還是提着禮盒回去了。
媽媽精氣神蔫了好久,對我說話疏離客氣。
我們都努力地不提舊事。
但場面一度還是很尷尬。
我走的時候,爸媽給我提了一小籃雞蛋,一大袋麪粉,還有家裏的瓜果蔬菜。
好像是和好了。
但是和之前也有很大的不同。

-9-
我再也不會和媽媽打幾個小時的電話粥,媽媽也不會就很多親朋好友的事諮詢我的意見。
我們客氣生疏的,像親戚,對,年節需要走訪問好,但不真正走心的親戚。
弟弟很快有了女朋友,開始談婚論嫁。
爸媽賣了老房子,給他湊足了首付。
只是在彩禮上爲了難,東挪西借依舊不夠。
他們沒有對我開口,但我聽到了風聲。
尤其是弟弟喝醉了以後,特意打電話來罵我,他說:「要不是你當初自私,把彩禮扣在自己手裏,爸媽至於現在一大把年紀到處求人嗎?
「從那次起,我再也不把你當姐姐了,你知道嗎?
「你太自私涼薄,你心裏根本沒有親情,只有錢!」
他一邊說,一邊在電話那頭吐得不行。
他後來還喋喋不休說了很久,他說他對我太失望了。
「爲什麼我的錢要給你買房子?」
我冷靜地反問他:
「你也是快三十歲的人了,你的人生爲什麼總要爸媽和我來給你兜底?」
他想也不想地大着舌頭回答我:「姐,你不也收了姐夫的彩禮嗎?那人家女方要彩禮,你幫幫忙怎麼了?現在我沒有,你幫幫我;將來我有了,我再幫幫你。親姐弟之間互相幫助不是應該的嗎?犯得着計較那麼多嗎?」
「你也從來沒幫過我什麼。」
「那是我現在沒有啊,我有了的話,我能不幫你嗎?如果我現在像你這樣過得挺好的,我肯定都不用你說,你要什麼我給你什麼,姐姐,可是你不爭氣啊!你再也不會有這樣對你死心塌地的弟弟了,因爲我對你寒心了,絕望了!
「以後等我混出頭了,等我變得特別有錢特別有錢,我也像你這樣,高高在上,拿錢說事,我們以後不會再有任何感情了!
「爸媽已經不再對你開口了,我也是,我也不再對你開口了。姐姐,今天是弟弟我喝多了,說了什麼,你就當我放屁,全忘了吧!」
他冷笑着掛斷了電話。
鄭威看我神色縹緲,有些擔心,把熱熱的茶水遞給我:「他喝多了,說醉話,你不用往心裏去。
「別難受了。」
我搖了搖頭:「不是的,你知道這些話,一模一樣的話,我十多年前聽過的。」
只是當時是從我舅舅嘴裏說出來的。
他想買車,卻沒有錢。
姥姥出主意,要三個姐妹一起出錢幫他。
兩個小姨都迫於姥姥的壓力同意了,唯獨我媽堅決拒絕。
那時候我和弟弟躲在沙發後,一邊啃舅舅帶來的蘋果,聽着他的控訴,一邊埋怨舅舅厚顏無恥,動不動就來我家借錢,而且從沒還過。
那時候弟弟說:「姐,我將來肯定不這樣。
「等我將來賺錢了,我都給你和媽媽花。」
物是人非,我們都回不去了。
弟弟結婚,掏空了爸媽所有的家底。
他們給他買了房,也買了車,給了彩禮,添了三金。
爲此在外面欠債幾十萬。
生我氣的從我媽似乎變成了我爸。
我媽只是不搭理我,從來也不打電話叫我回去。
而我爸一直熱衷於叫我回去,但我真回去了,他看我的臉色卻一天比一天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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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停地擺弄着那些欠條,嘟囔着欠這麼多錢的壓力多大,有多難還。
我媽本來在廚房洗菜,聞言進來大罵:「你趕緊收起來,說這些沒用的幹什麼?自己的債自己不還,還能指望上外人嗎?
「人家來看看你,就不錯了,你還想要什麼?別丟人現眼了。」
我媽全程罵的是我爸,連眼光都沒瞟我一下。
我卻清楚地感受到了,她對我的怨恨已經升到再無可升的地步。
我這才知道我所以爲的和平多麼縹緲。
全部都是我另一種形式自欺欺人的假象。
我幾乎是在一瞬間就紅了眼圈,沉眼看向我媽:「媽,你以前也哭鬧過姥姥不公,姥爺偏心,可是你現在,和他們有什麼區別呢?」
我媽背脊僵了一下。
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回家。
我爸大概也徹底對我死了心,知道懷柔政策也拉不回我, 無法讓我再心甘情願地爲他們付出。
所以他再也不叫我回家了。
只是喝多的時候,會打電話罵我,那語氣和腔調和前段時間的弟弟簡直是如出一轍。
我感覺汗毛豎立。
有時候我會看着鏡子, 找自己的眉眼、神態與父母相像的地方。
我總控制不住地想, 我拼了命地逃離,是否真的有意義?
會不會像孫悟空翻不出如來佛的五指山, 而我終其一生也逃脫不了父母施加的精神烙印。
只是我不自知而已。
媽媽也曾叛逆過, 反叛過,可終究被時代同化了。
那我呢?
我抗拒了她的時代, 我的時代,就毫無問題嗎?我的思想裏就毫無隱藏太深的陰影嗎?
我神經兮兮地跑到鄭威面前, 抓着他的胳膊,迫他保證:「以後, 我們只生一個孩子,不管男女, 只要一個。」
他滿臉驚詫, 卻沒拒絕:「好啊,現在這個社會養孩子這麼精細, 養兩個壓力也大。
「一個很好,如果是女兒就更好了,又不用給她țṻ₎買房子,我們喫香的喝辣的, 毫無壓力。」
他興致勃勃地幻想着。
我卻如一盆冷水潑到底。
我斬釘截鐵地告訴他:「我的女兒, 我要給她買房子!」
「你瘋了?那不是便宜了男方, 她嫁出去自然會有房子, 我們幹嘛……」
「男方有, 那是男方的,我能給她的,也會盡力給, 不會因爲她是一個女兒就怠慢。」
他的神色嚴肅起來,似乎開始思考。
我的手機響了一下。
是已經許久不聯繫我的媽媽:
「上次你說的話,我認真地想過了, 我自認對你比你姥姥對我要好得多,我就算結婚了, 也一直在管你舅舅的事, 給他出錢出力, 但我從來沒這樣要求過你。
「我所要的也不過是你爲弟弟出點貢獻,也就這一次而已,我就指望他結婚這一次而已。
「而這一次,我都指望不上你, 你說我有多失望?
「現在想來,也許我們從一開始吵得就不是一件事。說實話,媽媽不知道你說的是不是對的, 也許是我老了, 已經跟不上你們年輕人的思維了。
「以後你的事就隨便吧, 媽媽不管了。」
我把着手機,陷入迷茫。
我不是很明白這些話的意思,是善意, 還是和之前一樣的冷嘲熱諷?
但是有什麼關係呢?
人生漫漫長路,還遠着呢。
問題從不會在出現時就立馬被解決,但總會被解決。
把一切交給時間。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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