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

深夜飆車,被我那不熟的閃婚老公抓了。
交警大隊裏,他像是沒認出我,面無表情地給我開罰單。
我大聲叫他,「——老公。」
旁邊的警員叼着煙,笑着給我比數,「你是這個月第 28 個叫陸隊老公的。」
我掏出包裏的結婚證,「可是他真的是我老公。」
「這會抓我的是他,等會來保釋我的,也得是他。」
警員愣在當場,嘴裏的煙都嚇掉了。

-1-
跟陸知文結婚滿五個月,我們只見了三面。
第一面是婚禮。
第二面是中秋回家喫團圓飯。
第三面就是現在,市交警大隊裏。
半夜近 12 點,警員給我測完酒精。
挺疑惑地問我:「也沒喝酒啊,幹什麼大半夜飆車?」
我唯唯諾諾,也沒想自己第一次超速上路,就能被警察逮個現場。
胡話張口就來:「因爲我傷心。」
我眨着眼睛看在座唯一的女警員:
「老公剛跟我結婚就出軌,夜不歸宿是常態,還拿着我的錢在外面養小三。」
「他對三有多熱情,對我就有多冷淡。」
我掰着指頭努力擠出眼淚哭:「他給三買了房、買了車——」
瞎話說到這,旁邊有年輕氣盛的警員憤憤然:「你老公在哪?我去幫你收拾那個小白臉!」
隔着老遠,有藍色文件夾飛過來,直擊警員的後背。
他被力道帶得趔趄一下,狼狽扶住桌延。
有男人的聲音偏沉偏冷,自遠處來:「讓你們開單,不是堵門口聊閒的。」
我耳朵敏感地燒了一下,下意識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轉角的暗影裏,男人穿簡單制服,個高腿長、眉峯冷冽,正邁步走來。
光影慢慢撫上他輪廓冷硬的臉。
我終於看清他的臉,下意識也扶住了旁側桌沿。
是陸知文。
兩分鐘前,惹了事的我還不敢讓爸媽知道。
還想着能不能找找陸知文的關係,讓同爲警察ẗŭ⁺的他來保釋我。
沒成想兩分鐘的功夫,他已經出現在我面前。
我轉頭望了一眼玻璃門外交警大隊的大樓。
但陸知文是司法系統的,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2-
一聲輕響,陸知文將一沓紙和黑色中性筆放到我面前。
「姓名。」他在我面前坐下。
陰影與壓迫感撲面而來。
我眨着眼睛看他,妄圖與他對上視線。
但從頭到尾,他沒給我一個正眼。
太冷,也太淡了。
好在跟他結婚時,我就已經知曉他的脾性。
我咽咽喉嚨,老老實實說了自己的名字:「宋桐。」
他眉心半分不動。
然後例行問我許多個人信息與細節。
他是真的認真。
跟剛剛那些年輕警官的氣質截然不同。
在他的壓問下,我也真的有些緊張了,甚至坐立難安。
所以在他停筆的當場,我下意識抬手,扯扯他衣袖。
偏臉輕聲叫他一句:「老公。」
安靜許久的房間突然爆發出嗆咳。
陸知文並沒看我,只拿着填完的單去那邊窗口。
有人給我比了比手指:「死心吧,陸隊人有家室了。」
又有人點了支菸,不怕死地補充:「而且你已經是這個月第 28 個叫他老公的。」
這個月還沒過半。
他瞥一眼低頭在那邊窗口走手續的陸知文,靠近我跟我說:
「陸隊那張臉有多招人,他人就有多嚴厲,往常不是沒有帥哥美女找他耍賴扯皮,他最看不慣這些。」
又低聲提醒我:「你態度放端正點,他不會爲難你的。」
被他好心勸告,但我的反骨反而被激起來。
在手提包裏翻了翻,翻出個本擺他們面前。
手指掀開首頁,轉給他們看:「可是,陸知文他,真的是我老公。」
幾乎是我話落的瞬間,圍觀的人全都撲過來,奪了我的結婚證去看。
不時有驚歎和驚奇的眼神落在我身上。
我抱着胳膊欣賞他們的表情:「這會抓我的是他,等會來保釋我的,也得是他。」
可得意的態勢沒能維持太久。
身後恍似有冷風過,我下意識一縮脖頸。
鬆了手轉回頭,將將撞進陸知文那雙沉又冷的黑色眼瞳裏。
他眉峯凌厲,天生冷相。
就算只是面無表情,也是不可觸碰的冷漠。
他將幾張剛打印的文件擺到我面前,手指點了點右下角:「在這簽名。」
「我的嗎?」我低聲問他。
他終於看我一眼,沒說話,但眼裏的意味很明顯。
我抿抿脣,憋屈地拿過旁邊的筆,一筆一劃認真寫下自己的名字。
旁邊突然爆發出聲男人的哀嚎。
我下意識抬頭,最早將我的結婚證搶走的那個警員,捂着膝蓋蹲下。
而陸知文面色不動,收回自己的腿。
他將結婚證合上,擱到我手邊:「自己的東西收好。」

-3-
有人小跑着將張單子拿給陸知文。
陸知文將我簽好的文件拿走,反將那張單子遞給我。
「駕照吊銷,罰款 300。」
我愣了愣:「我不用被拘留啊?」
陸知文抬眼瞥我,睫毛壓着黑色眼瞳,深又沉。
眼神駭人。
我擺擺手,欺軟怕硬的:「我不說了不說了。」
「嗯。」他終於低低答我一句。
「收拾東西,回去。」陸知文在我對面站起身,催着我。
我忙亂地整理東西,又拿着罰款證明,明知故問地問他:「你幫我繳錢了?」
旁邊的警員們安靜許久,卻似乎都在支着耳朵聽我與陸知文的對話。
此刻他們終於沒忍住,集體爆出拖長的哦聲。
陸知文沒看我,卻轉頭過去掃了眼四周。
喧囂瞬間消失,所有人都低下了頭。
我踩着陸知文的陰影走出交警隊大門,離開前還轉頭朝他們揮了揮手。
等到車前,下意識要去開駕駛室的門。
卻想起自己剛被吊銷的駕照,所以搖搖手機:「你去工作吧,我找個代駕——」
話沒說完,陸知文已經拉開了車門。
我站在車外愣愣的。
他不耐煩地透過車窗看我一眼:「上車。」
我連忙上了副駕,規矩地給自己繫上安全帶。
陸知文話太少了。
他沒發一言,就啓車離開。
人多的場合我能還能借勢鬧兩句。
但現在只剩下我跟陸知文。
我低頭摳着自己的手指,不知道該說什麼去迎陸知文的冷臉。

-4-
「今晚上在發什麼瘋?」
卻是他先問了我。
剛聽見他的話,我有些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問了句:「什麼?」
他的手指點了點方向盤。
我瞬間理解他說的是我大晚上飆車的事。
猶豫半晌,大膽又怯懦地說:「……剛在那不就說了嗎。」
我將頭埋更低,聲音也放更低:「結婚後老公就不着家,夜不歸宿,我傷心啊。」
額頭抵到自己的膝蓋,我甚至不敢抬眼去看身側的陸知文。
只能聽見車打燈轉向發出的細微滴滴聲。
猝不及防地,我的肩膀被人碰了碰。
觸感明顯,突如其來。
我緊張地叫一聲:「啊怎麼了!」
抬眼卻發現陸知文的視線根本沒擱在我身上。
他望着前方,一手打方向盤,另隻手撐着我的肩膀將我扶起來:「安全帶。」
言簡意賅,但語調稍顯嚴肅。
我立刻老實給自己繫上,又偏頭看一眼他。
「坐好。」陸知文明明沒看我,卻似乎能精準捕捉到我的動作。
車終於駛上大路匯入車流。
我偷摸地瞧着身側人分明的顎線:「嚇死我了。」
又摸摸自己的手臂,低聲說:「剛還以爲你要教訓我。」
我很少在私底下跟陸知文獨處。
但此刻在車裏,就只有我們兩個人。
不說話時的氛圍是僵住的,滯澀的。
我只能沒話找話地試着緩和氣氛。
好在陸知文雖然性格偏冷,倒沒有故意不理我。
車外流溢的燈光灑在他臉上,顯出種漫不經心來。
他淡聲問我:「教訓你?」
「我剛看見你踹你下屬了,」我說:「我怕你打我。」
陸知文將車踩停在紅綠燈前。
他終於轉過頭,尤其認真地看了我一眼。
我被他看得一愣,捏着安全帶乾巴巴問:「……怎麼了?」
「你是我下屬?」他問我。
他面色冷淡,但我已然聽出他口吻中的嘲諷。
在他面前我總是緊張,表現出來的模樣連我自己都覺得又蠢又無趣。
我徹底閉了嘴,偏頭望向窗外。
後半程無話,直到車駛入地下車庫。

-5-
車熄火,陸知文卻沒先下車。
停車場尤其安靜。
陸知文的聲音依然沒什麼情緒,從我身側傳來時不帶一點溫度。
「婚前就告知過你我的職業特殊性,我以爲你已經知曉得清楚。」
或許正是因爲陸知文的職業,他說Ŧü³話時總有種居高臨下的嚴肅。
讓我幻視學生時代嚴厲的教導主任。
我怕了他了,抬手捂住自己的額頭。
低聲說:「我知道。」
「如果你對我們這段婚姻有意見和不滿……」
我打斷了他:「沒有意見,也沒有不滿,我都知道的。」
低聲重複:「我知道你忙你常加班你工作時間沒定數。」
陸知文轉過頭來看着我,又說:「婚前你說你想要不被約束的、自由的、有個人空間的婚姻關係。」
我在黑暗裏輕撇撇嘴,我那時當然要那麼說。
不那麼說,我跟他又怎麼能成。
但回應陸知文時,我還是顯得老實。
我說對,我說今天晚上是我犯渾。
不想他再抓着這件事不放,我微偏頭看他,話音裏是祈求了。
「晚上被我媽說了,我本來只想開車出去轉一圈,剛那話是我亂說的。」
暗影裏陸知文的影子動了動,他反問我:「轉一圈你在市區把速度提到 160?」
我矇住眼睛徹底不敢看他嚴肅的臉:「以後不會了。」
老實朝他保證:「再不那樣了。」
「回去了。」陸知文像是終於放過了我。
我聽見他開門下車的聲音。
提起包,緊跟着他的腳步綴在他後面上了電梯。
到家就徹底是我們兩個人獨立的空間。
本該是覺得緊張尷尬的。
畢竟不論在婚前還是婚後,我跟陸知文的相處,真的都不算多。
就算我們的父輩是至交好友。
我跟陸知文也並不算能說上話的熟人。
但陸知文是不可能有所謂尷尬情緒產生的。
我也在試圖讓自己跟陸知文共處一室時,儘量冷靜些、自然些。
洗完澡出來,陸知文正站在客廳中央,往手腕上系表。
我愣了愣,抓着毛巾的手一頓:「……你還要走?」
陸知文也是洗漱過的模樣,頭髮有種清爽的溼漉感。
他扣上制式襯衣最後一顆紐扣,回頭看了我一眼。
嗯了一聲:「晚上值班。」
我靠在門框上看他,是說不出半句挽留的話的。
也不敢說。
只問他:「之前,你沒在交警大隊啊。」
陸知文低頭穿鞋,只簡單回我一句:「暫時借調。」
話落回頭望我一眼,說了句走。
然後就真的走了。

-6-
我趴在陽臺看他那輛車駛出車庫,再駛出小區,直到徹底看不見蹤跡。
我似乎總在看陸知文的背影。
從學生時代起,我就總跟在他後面望着他的後背。
陸知文比我大六歲。
上幼兒園我哭鬧不止時,是我媽將我送到他手裏讓他帶我。
但我還沒認全幼兒園的老師,他就已經升上小學。
我升小學,他卻又已經成了中學生。
我終於升上初中時,他卻即將高考離校。
我努力地追趕,甚至跳級唸書。
但等我終於拿到他那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時。
又聽說他馬上入伍。
他在部隊封閉那幾年,我反反覆覆才下定決心申請海外的碩士。
但我剛走那年,就聽說陸知文退伍入了市警隊。
陰差陽錯,我跟他總是碰不到一處。
我們好像總是在錯過。
我怎麼追,都追不上他。
所以在今年我媽將陸知文介紹給我時,迎着她擔憂我拒絕的臉,我直接點頭說了個好。
因着爸媽這層關係,我的成長經歷裏一直有陸知文的存在。
最開始只當他是別人家裏格外優秀的兒子。
這感情是什麼時候變質,又綿延至今的。
我自己並不能給出個具體的時間節點。
只知道,記憶裏陸知文那道高挑清雋的背影,始終存在。
並隨着時間,逐漸加重。
我真的追了他很多很多年。
追到今年,我終於成爲他的妻子。
一個他ŧū́ₚ並不愛的妻子。

-7-
隔天是週末,陸家父母將我叫回家喫飯。
到了才發現陸知曜早已在了。
陸知文優秀得突出,像是我們這羣孩子的標杆。
他跟我們所有人都拉出段距離來。
但他的弟弟陸知曜卻是個徹頭徹尾的混球。
而陸知曜跟我同歲,我們一直讀同個班。
我跟他是名副其實的死黨。
看見我來,他就拉了自己旁邊的座椅。
「過來。」他說。
「你這是副什麼死樣?」他玩着手機上的遊戲,分神瞥我一眼。
我趴在桌上低聲問他:「你哥到底喜歡什麼樣的?」
話問出口,陸知曜就知道我在煩什麼了。
他笑一聲:「反正不會是你這樣的。」
氣得我重拍他肩膀:「給我好好說話。」
就在我們打鬧的當場,門又被從外推開了。
陸知文身着淺色襯衣,胳膊搭着件外套,被他媽媽引進來了。
他一出現,我就頓住了所有動作。
他的目光淡淡掃過我和身側的陸知曜,然後隨意坐到了我們對面去。
他媽媽進了廚房跟保姆阿姨繼續做菜,我磨磨蹭蹭,還是磨蹭到了陸知文旁邊。
我給他斟了杯茶水,湊近問他:「你怎麼來了?」
陸知文側眸瞥一眼我,骨節分明的指尖捏起那杯茶水,並沒回答我的問題。
倒是桌對面的陸知曜爆發出了聲毫不留情的嘲笑。
是了,我又是在問廢話。
這是家宴,是陸知文媽媽總是要將人都湊齊的家宴。
好像到了陸知文面前,我總是緊張,總是問沒頭沒腦的廢話。
總是表現得尤其差勁。
但丟臉的次數多了,好像我都已經有層矇蔽自己的免疫系統了。
咽咽喉嚨,繼續找話題。
我問他:「你昨晚上值班,現在困嗎?」
陸知文擱下茶杯,頭微微往後靠到了沙發枕上。
在我沒來及反應的時候,他一隻手突然控到我後頸。
那隻手像在我身上撥下了暫停的按鈕。
身側陸知文的眼睛微闔:「喫飯叫我。」
那隻手從我後頸拿下來了,指腹磨蹭過我的皮膚,略微粗糙的、有些灼人的。
讓我心都滾燙起來了。
午飯過後,陸知文又回隊裏了。
走時我跟出去了,跟到他車前。
趴到他車窗外,遞給他兩個捂熱的橘子。
「你渴了喫唄。」
陸知文將車打上火,微挑眉看了我一眼。
眼神不嚴肅了,只是帶着些打量。
在他的視線下,我抬指撓了撓臉。
低聲說:「我在果盤裏選了半天,這兩個肯定甜。」
短暫的皮膚接觸,陸知文從我手上將兩個橘子拿走了。
「回去吧。」他說。
我抿抿脣,跟着他的車說了最後一句:「有時間,你還是要休息一下。」
陸知文只探出手朝我揮了揮,讓我進屋去。

-8-
車影徹底消失在視野裏。
我在庭院裏站了大半天,站到陸知曜都出來了。
他將一罐飲料扔到我手裏:「影都沒了,還看呢。」
咋舌說:「太癡了。」
我嘆口氣,像是問他,也像是問我自己。
「以前總是看不見你哥的時候,我覺着偶爾一次能撞見他,就足夠高興和驚喜了。」
「現在跟他結婚,我們見面的次數確實頻繁許多,甚至還住在同一屋檐下,成爲法律認定的最親密的關係。」
「但我又覺得不夠了。」
「我想讓你哥多理理我,想跟你哥的關係更親密,想跟他成爲真正意義上的愛人。」
我偏頭望陸知曜:「我是不是太不知足了。」
陸知曜居高臨下地盯着我,他是完全無法理解我這種優柔寡斷瞻前顧後的。
只說:「想要什麼就努力上啊。」
「你倆現在都成兩口子了,這麼近水樓臺,你做什麼不方便?」
陸知曜抽着根菸替我分析:
「我哥那個人確實挺冷的,但他心腸不硬,你既然被他認定爲另一半,他對你總會有更多優待的。」
「女追男隔層紗,我哥那人長這麼大還沒跟誰搞過曖昧,老男人了,你主動點。」
陸知曜勾出不正經的笑:「你試探一下,勾引一下,那還不是手到擒來簡簡單單。」
跟他是說不通的,一說他就不正經。
但陸知曜有句話沒說錯。
想要什麼,就得自己主動去爭取。
沒有那麼多理所當然和平白無故的得到。

-9-
但朝陸知文示好也是件難事。
我得把握好那個度,不能太明顯給他拒絕的機會。
但也不能太不明顯,讓他察覺不到。
周天我休假。
在家裏忙活一上午做了飯,打包好就打車去了陸知文的警隊。
短暫的調任結束,他又迴歸自己的工作崗位了。
到地方的時候,提前給他發過消息,我在門口等了等才見到他人。
他拿着手機,單穿件制式襯衣,微垂眼問我:「什麼事?」
或許是常在男人堆裏,他說話總是簡潔利落。
我提起自己的包給他看:「今天我休假,給你送飯來了。」
我搶着話說,生怕他拒絕。
「媽說你們忙起來總是隨便應付,或者喫外賣,喫泡麪。」
我抿抿脣:
「在國外留學那兩年,我都是自己做飯喫,味道肯定比外賣要好。」
「你嚐嚐唄。」
陸知文沒多說什麼,先讓我進了他辦公室。
進去後才問我:「怎麼突然給我送飯?」
洗完手我將包裏的飯盒都拿出來:「你們挺辛苦的。」
看一眼他側着的、線條冷硬的臉。
我低聲說:「我們現在是夫妻,我照顧你,是應該的吧?」
陸知文站在桌邊翻着份藍色文件,我聲音放得低,但他仍聽見了。
可他是半點沒有軟和細胞的。
只淡淡回我說:「顧好你自己就夠了。」
或許陸知文是真的忙,我在他辦公室待快一個小時。
他都沒有空出時間來,不是在接打電話就是在叫下屬問事,後來還拿着鑰匙要出外勤。
他要出去的時候,我察覺到不對從沙發上站起來。
「飯呢?」我追着他問。
我的存在在忙碌中或許是不合時宜的。
但好在,陸知文沒對我露出嫌惡或者冷厲表情。
只說把飯給他的下屬們分了。
我小跑着追着他的腳步,硬給他塞了一盒讓他車上喫。
陸知文離開後,我將打包好的東西都拿出來給大家分了。
他們有的是我那天在交警大隊見過的。
他們一邊喫着飯誇我手藝好誇陸知文有福氣。
又一邊打聽陸知文私下裏的模樣。
我還想打聽陸知文工作時候的模樣呢。
他們謔笑着湊近我,說陸隊對我真是不一樣。
有個那次捱了陸知文一腳的男警員,一邊咬着雞腿一邊跟我說話:
「如果是我趁陸隊忙的時候抓着他讓他喫飯,早被訓了。」

-10-
戀愛關係裏的人總是敏感。
就算是我這種單向追逐的戀愛關係。
今天送飯去陸知文在忙亂中仍接了。
他沒抗拒我說我們是夫妻我照顧他的說法。
後面甚至還給我叫了車送我回去。
我覺得陸知曜話是沒說錯的。
我現在是陸知文的妻子。
我跟他幾乎是最近的關係了,他對我有最大的容忍度和底線。
我就該用着這個身份,多做些讓陸知文拒絕不了的事。
所以加了陸知文下屬的聯繫方式,打聽到陸知文終於有點空閒時間,我就給他打過去電話。
電話鈴響,每一聲振動都引起我心臟的共鳴。
嘟聲停,對面的陸知文接了。
「什麼事?」他還是那句話。
我趕緊說:「是我是我。」
「我知道。」隔着電流,陸知文冷硬的聲音也帶上些低啞磁性,聽着燒人耳朵。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先問他:「你晚上有空嗎?回家嗎?」
「怎麼?」陸知文的話有點漫不經心的。
我猜他現在是在邊看着什麼文件,邊應我的電話。
「中午那頓飯你都沒喫好,晚上你有時間,回來喫唄。」
我捏着自己的耳垂說:「你中午欠我一頓,晚上還回來吧。」
我這種說法着實不要臉。
對面的陸知文像是頓了頓,然後我聽見他的問話:「欠?」
我大言不慚地嗯一聲。
「宋桐,」他在對面叫我的名字,但並不是生氣的模樣,反而帶着絲隱隱約約捉摸不到的笑意。
「你膽挺大。」
膽不大又怎麼能從你背後走到你面前。
膽不大又怎麼能在你對我半點感情也沒有的時候就嫁給你。
但對着陸知文,我只是笑。
拖着語調說:「回來喫吧,我做飯很好喫的。」
「知道了。」陸知文應了。
語調依然是利落又冷清的。

-11-
在我有意的靠近下,我跟陸知文的相處確實多了許多。
起碼現在我們日常能見面。
偶爾能打個電話約個飯,或是發些簡單的消息。
也能約着去參加朋友的飯局。
以往我眼裏的陸知文總是嚴肅的。
別的高嶺之花美豔。
他這一朵卻格外鋒利割人,讓人不敢觸碰不敢採摘。
但相處後,我才發現陸知文也有戲謔與惡劣一面。
陸知文好友的婚禮邀請了我們兩個人。
席間本該是陸知文喝酒。
但我想着他連着大夜的加班,所以找了藉口阻止。
還大言不慚地當着衆人的面叫囂:「用不着他,我一個人就能把你們所有人喝趴下。」
陸知文坐在我旁邊,倒是沒阻攔。
他指尖把玩着個小酒盞,看着我淡淡挑了挑眉。
酒桌上是最不怕叫囂的。
我這聲一出,所有人都來找我喝酒。
我靠近陸知文,掩着脣低聲說:「我沒駕照,等會得你開車回去,你可不能喝酒。」
說完看一眼他:「不然萬一,我倆都被請去局子了怎麼辦。」
或許是氣氛使然,我說話很有些帶着玩笑意味的試探。
Ťŭ²想要逐步擊破陸知文擺在我面前的防線。
他沒多說,他總是寡言。
我話落,他只剔着眼輕飄飄掃我一眼。
看不上我的大話。
我輕咳一聲:「你不信啊?」
陸知文一掌自後而來,突然控住了我整個後腦。
他總愛這種動作。
掌控力和壓迫力極強。
我在他的控制下求饒:「我錯了,我不說了。」
「別瘋。」陸知文聲音挺淡,但嘴角勾着絲笑。
但那晚我還是沒有喝太多。
酒喝到第二圈的時候,陸知文就接過了我手上的杯子。
我紅着臉站在原地,愣愣看着他用我的杯子替我喝了後半程。
看着他淡色的脣沾染上澄澈酒液。
我臉燒得慌,不知道是因爲酒,還是別的什麼。

-12-
但那夜先醉的還是我自己。
醉酒是個光明正大的可被利用的好機會。
結束的時候,我裝作昏沉蹲在地上不起來。
陸知文喝得比我多多了。
但他仍是清醒的,甚至能幫着新郎新娘送客。
最後他俯身來到我面前。
拍了拍我的臉,居高臨下問我:「還認人嗎?」
我偏頭枕在自己的膝蓋上,裝作朦朧地看向他。
陸知文又扯住我肩膀:「能站起來嗎?」
我還是不動。
既然裝醉了,就得裝到底。
果然,陸知文沒在跟我廢話,直接拖着我的肩膀將我弄起來了。
就算是我下墜的、軟塌塌的身體,他也輕鬆就將我弄起來了。
弄起來我就裝作膝軟要跪。
陸知文及時撐住了我,並將我背到他後背。
我如願以償,趴到了陸知文的後背上。
枕着他的肩窩,對上遠處陸知曜的眼神。
他朝我豎了中指,我偏過頭去沒再看他。
酒店並不遠,陸知文是將我揹回去的。
光明正大的醉酒一次,醉完還能讓陸知文相信。
這機會難得。
我得趁此機會多做點事。
所以陸知文將我弄到酒店的大牀上時,我手一扯,就將他也扯得重心不穩跌到了牀上。
酒精對陸知文也是有影響的。
他話比往常多。
手臂撐在我身體兩側,低頭問我:「這就是你叫囂的本事?」
我裝作聽不懂他的話,只兩手並用摟住他的肩膀。
「你才喝了多少,就昏成這樣?」
他居高臨下,手指捏住了我的臉。
我不答他的問話,隻手腳並用將他留在牀上。
「宋桐,」他自上盯着我,低低念我的名字。
他念了我的名字,卻不再說下句話了。
他就那樣垂眼看着我。
那眼神專注、銳利,讓我甚至不敢直視。
酒店的大牀房是心形的,我穿白色連衣裙,陸知文穿黑色西裝。
酒味和香水味在我們之間來回穿梭。
氣氛格外曖昧。
所以我兩手掛着陸知文的後頸,做了個我此生最大膽的舉動。
我閉上眼,迎上了黑暗中陸知文的脣。
心臟怦然巨響。
距離無限拉近,我已然感觸到陸知文的呼吸。
但在要觸碰ṭűₛ到的前一秒,陸知文偏頭,輕飄飄躲開了。
「別撒酒瘋。」他說。
像是盆兜頭潑下的冷水,凍住了我所有的動作。
也將我怦然跳動的心臟徹底浸到了碎冰裏。

-13-
第二天醒來,酒店的房間裏就只剩下我自己了。
陸知文人和衣服全不見了。
我隱約記得,他昨夜是在沙發上將就的。
凌晨時就已經離開。
我蹲在牀上想着要怎麼繼續,要怎麼面對他。
計劃中的循序漸進全被我昨晚那毫不顧忌的一吻打破了。
或者也不能算是一吻。
因爲我並沒有碰上他。
他那輕飄飄一偏頭的躲開,像是直接給我下了死刑。
但工作卻沒給我優柔寡斷的機會。
手機振響,主任大早上就給我打來電話,分配給我跨省出差的任務。
讓我甚至覺得,突如其來的出差是給我以喘息的機會。
不然,我是真的不知道要怎麼繼續面對處在同一屋檐下的陸知文。
急匆匆回家整理了行李拿了包,我就跟同事搭上了班機。
飛機落地又轉汽車,汽車慢悠悠晃到鎮裏,又轉成了破舊得晃似上個世紀的破爛皮卡車。
皮卡往村寨深處駛去,越往裏去,手機信號幾乎沒有了。
我像是徹底跟外界斷聯了。
臨走前我在機場猶豫許久,除了給我媽發過去出差消息。
最後也沒給陸知文發。
不是不想告知他。
單純的夫妻責任我是該告知的,但情感方面,我怯懦了。
不敢再給他發消息。
昨夜的事情徹底撕開了我遮藏許久的面具。
我是真的,不知道要怎麼去面對他。

-14-
我們隊在青萍村待了整整半個月。
調研任務進行得算是順利。
唯一不適應的只有完全與外界斷聯的手機信號,和惡劣貧瘠的生活條件。
臨走前的那個晚上,村裏給我們做了大桌飯。
席上大家都喝了些他們村裏自家釀的高粱酒。
問到我時,我擺手說不會喝。
看到酒,我就又想起來陸知文。
明明我已經儘量讓自己投身到工作裏,明明我已經在儘量剋制自己想起他的頻率。
我坐在村裏的庭院裏。
想起陸知文那張總是冷淡嚴肅的臉。
他格外嚴肅。
但也給了我最大的安全感。
安全到儘管我知道他不愛我,但有他在的場合,我是敢放開了喝酒放開了撒瘋的。
我想他了。
想學生時代站在主席臺下冷冷清清做講演的他。
想陸家客廳裏懸掛的那張他入伍時拍攝的照片。
想我剛回國偷偷去市警局外蹲守時看到的他。
他披着警服外套,衣服的尾擺微揚。
就那樣下了臺階,從我眼前走過。
暗戀就是,就算他不認識我,他也ŧù₍已經在我心裏走過了千道萬道。
這真是件苦差事。
酸澀得時常讓人想要流眼淚。
但想到明天就能見到他,我還是欣喜的。
心臟在胸腔裏砰跳,我想着明天要以怎樣的藉口去解釋那夜我的越軌。
我想了無數個藉口,但實際上,一個都沒有用上。

-15-
世事無常。
在我們要離村的那天夜裏,青萍村爆發了十年罕有的雷暴雨。
暴雨如注,洪水傾盆,山泥塌陷。
整個老舊的青萍村都淪陷在這場暴雨裏。
而由於青萍村實在太過偏僻落後。
暴雨下了半夜,第二天才有官兵前來救助。
那天夜裏,我爲扯住一名差點被洪水沖走小孩,跟她一起被衝到了處山坑裏。
坑洞裏漆黑又潮溼,周邊都是厚重黃泥,我能感受到巨流滾滾從頭頂過。
小女孩害怕地瑟縮在我懷裏哭。
我只能安撫地抱緊她,拍着她的後背。
只能祈求暴雨不會將這處山洞沖垮。
山洞漆黑,讓我對時間的輪換沒有意識。
好久過去,外面的雨停了。
隱約的光線透過砂石縫隙透進來。
我試探着往外攀爬。
但洞太深,泥太滑。
我什麼工具也沒有,往上爬只是加速身體能量的消耗。
洪水衝出來的速度太快。
我都不知道我們有沒有被衝出村寨範圍。
飢餓、高燒、受傷傷口的發炎,讓我跟小女孩始終都是渾噩狀態。
我是真的以爲自己要在這裏喪命。
小女孩偎在我懷裏連哭都沒勁哭了。
暗黑的時間沒有盡頭。
在我又一次夢到陸知文,隨即被喉嚨刀割般的劇痛喚醒時。
我似乎真的聽到了他的聲音。
透過距離和深度,像是就在地上。
我努力地撿起碎石往上拋擲,努力地,讓他們能發現我。

-15-
洞口的巨石被搬開,天光泄露進來時。
我被刺激得眯了眯眼。
再回神,腰間繫着掛繩的陸知文已經從天而降,出現在面前。
他一身利落黑衣,衣服上全是黃泥,髮絲凌亂,嘴脣乾裂。
看起來的狀態也並不好。
看見他我就沒忍住哭了。
喉嚨啞得說不出話,我只能哭着看他,然後將懷裏已經昏迷的小孩遞給他。
陸知文第二趟下來,才終於將我帶上去。
重見天日,死而復生。
我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
好在我面前是陸知文,他手臂如鑄鐵,緊緊地攬住了我。
周圍許多人,官兵、村民、甚至還有同事。
但陸知文沒將我交給任何別的人。
他攔腰將我抱起來。
我的身上全是髒污的泥水與汗。
但他就靠在我耳邊,埋在我頸間。
人羣嘈雜,我只聽見他的聲音。
他說:「我來了,別害怕了。」
他說:「沒有事了。」
陸知文抱着我上了醫療車,我意外看到了緊隨其後的陸知曜。
他也在這裏。
意識將昏未昏。
在徹底陷入黑暗之前。
我聽到陸知曜的聲音。
「你嚇死人了。」
「我哥找你都找瘋了。」

-16-
再次醒過來,我是在鎮上的醫院。
渾身無力,像是被巨石碾過的劇痛。
一偏頭,就看到枕在我病牀側邊微閤眼睡着的男人。
他短髮凌亂,新冒出來青黑的胡茬,臉有種病態的消瘦。
或許是太忙亂,他的髮間甚至還有乾硬的泥塊。
我費勁抬手,想將那泥塊從他頭髮上摘下來。
但我一動,他就驚醒睜眼了。
醒來他就先看向旁側醫療器械上的指數,然後他才轉頭看向我。
他替我掩了掩被角,問我:「瞎動什麼?」
他的語氣有種疲累過後的倦怠,絕對稱不上冷漠。
但大難不死剛醒過的我格外矯情。
他一出聲,我就開始流眼淚。
「你兇我幹什麼?」我將自己掌心裏的泥塊展示給他看:「你頭髮太亂了。」
陸知文或許是沒遇到過這種一說就哭的情況。
扯了旁邊的紙低頭給我擦眼淚。
「沒兇你。」他乾巴巴地解釋,話音有些乾啞。
「掛着液體,別亂動,不然回血了。」
我又問他跟我一起救出來的那個小女孩的情況。
他說小女孩已經轉到普通病房,上午就醒過來了。
陸知文的手捏着我的手腕,明明是給我調整液體流速,但我卻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指。
我握住他手指的那刻,他的動作頓了頓。
然後他轉過頭來看向我。
我吸吸鼻子:「嚇死我了。」
「真以爲我要死在那裏了。」
陸知文的手指捏住了我的兩側臉,不算輕的力道,但也不痛。
他叫我的名:「宋桐,你膽是真大。」
他眼裏帶着明晃晃的嚴肅,居高臨下直朝我撲來。
「一聲招呼不打跑這來,要不是媽哭着給我打電話,你是真會在這丟命。」
他不說還好,一說我是更委屈的。
「我不敢給你發消息。」
他垂眼看向我。
陸知文在男人堆裏混跡多年,或許他是真的不理解我偶有的矯情。
所以我不要臉地講清楚了些。
「出差前那天晚上,我……親你你不讓,我以爲你生我氣以後都不想理我了。」
「我不敢給你發消息。」
陸知文皺起了眉。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皺眉的模樣。
他捏住我臉的力道加大了。
「我有說過生氣?有說過不想搭理你?」
「沒有。」我在他的掌下說。
他捏着我臉讓我不好說話,我微仰頭用脣親了他的掌心。
他像是被燙到了般收回手。
然後轉頭問我:「我是不是收拾不了你了。」
他按住我肩膀:「身上還纏着綁帶,別動,待會傷口又要開裂。」

-17-
「我親你,你害怕。」
我說:「你不想要我親你。」
或許是高燒的緣故,或許是瀕臨死亡看淡一切的緣故。
我現在只跟陸知文攤開了說。
什麼不要臉就說什麼。
陸知文眉心沒鬆開,只淡淡一句:「沒完沒了是吧。」
我看着他的眼睛:「你在轉移話題,你不想跟我說這些,你討厭我嗎?」
這全然是在無理取鬧了。
陸知文手也不按我的肩膀了。
他徹底靠到座椅裏。
身上搭着件黑色的皮衣,同色牛仔褲褶皺得沾滿溼泥。
動作懶洋洋的,渾身顯出種以往沒有的落拓來。
低眼看着我:「討厭你?」
「宋桐,討厭你我不會跟你結婚。」
「討厭你,我不會接了你媽的電話,連喘口氣都沒敢,調着直升機一刻不停往這趕。」
「討厭你,我不會山上山下找你兩天三夜,直到終於找到你纔敢鬆開那口氣。」
窗外是暗沉的夕陽,陸知文的臉籠在暗影裏,讓我越發看不分明。
他的聲音也逐漸低下去。
「宋桐,我生下來就沒有過害怕的情緒。」
「從來沒有過。」他淡淡地強調。
「但這一次,我體會到了。」
陸知文歷來就是個話少的人。
但我這才發現,他真正拋心說話的時候,我是一句都插不上話的。
他沒給我說話的機會。
只自己淡淡地、平靜地往下說下去。
「上一次,你喝多了酒。」
「這一次,你發高燒剛從昏迷裏醒過來。」
陸知文抬指朝我比了個二:「兩次,你兩次都不是清醒狀態。」
他長長緩緩地吐了țų₈口氣。
「宋桐,我比你大很多,這段關係裏我是該讓着你的那個,我也該是負責的那個。」
「所以,我希望你想清楚。」
「昏沉時說的話、做出來的事,是不作數的。」
陸知文偏頭望我一眼。
他像是給了那晚拒絕我的吻的解釋:「我不接受你不清醒時做出來的任何事,我也怕你醒過來後悔。」
學生時代許多人追崇陸知文。
她們說他那張罕見鋒利英俊的臉。
他們說他那逆天霸道的成績。
他們還說他那如虎添翼的家室。
此刻我仰躺在牀上望他,確如他們所說。
陸知文那雙眼是真的漂亮。
形狀優美,眼瞳沉黑。
像汪安靜的湖。
我自始至終,都深陷在那汪湖水裏。
迎着陸知文的目光,我嚥了咽乾澀的喉嚨。
「那次我是裝醉,酒醉慫人膽,纔敢親你。」
「這一次,我也很清醒,100 以內加減乘除我馬上就能算出來。」

-18-
陸知文笑了。
不是往常那種淺淡的哼笑。
連脣角都彎了起來,眼角也微彎下垂了。
尤其好看,尤其抓人眼睛。
但很快他又緩緩收斂起來笑容。
「我沒談過戀愛,宋桐。」
「我不知道該如何去處理一段情愛關係,但我清楚的只有一點。」
陸知文看着我的眼睛, 很認真地跟我說:「一旦我做下決定,是不會再輕易放手了。」
強悍如陸知文,他的掌控欲當然也獨樹一幟。
他現在是在給我警告。
警告我此刻還有猶豫喝後悔的餘地。
但我什麼話都沒有再說, 再一次起身摟住他後頸。
再一次朝他的脣吻上去。
這一次, 他沒有拒絕我,並且很快就控住主動權。
兩片乾裂冰冷的脣貼合, 逐漸變得溫熱潮溼。
最後停下,是因爲我手上的輸液管回血了。
陸知文再次將我整回了牀上。
這一次, 我沒再亂動了。
那天夜裏,陸知文守夜。
睡在我牀側的陪護牀上。
他睡下的時候,我還挺不情願。
我就想趁着病多在陸知文那裏佔點便宜, 他現在是對我最有耐心和容忍度的了。
我想讓他睡上來,睡到我的病牀上來。
陸知文當然是拒絕了。
他大我快六歲,四捨五入的算法, 我們之間已經有代溝了。
他在我面前是有年長者的自居的。
他只讓我消停,讓我安分。
我不情不願地消停了。
但可能是昏迷時睡太多,清醒時反而不困了。
我在牀上睡不着,輕輕一翻身,陸知文敏感地察覺到了。
他在黑暗裏問我怎麼了。
挺溫柔的一聲。
我眼睛在黑暗裏一眨:「我冷得很。」
對面的空調在黑暗中發出亮度, 溫度指向了 27℃。
陸知文必定識破了我的拙劣謊言。
他翻身從陪護牀上起來, 坐到我牀邊。
他仍然沒上牀, 但手卻探進被裏, 摸到了我的手掌。
手指貼合交握,傳來另一個人的體溫。
陸知文在黑暗裏,就這樣坐着陪我。
我也側着身體偏向他。
月亮掛在窗外,月光映了他半張臉。
他低眸看了我一會。
突然說:「陸知曜這次哭了。」
我詫異抬眼:「什麼意思?」
「我們搜完整個村, 是你消失的第 60 個小時,他以爲找不到你了,就急哭了。」
我笑笑:「他提早給我哭喪呢。」
陸知文卻突然加大捏住我掌心的力道。
我試探問他:「……怎麼了啊?」
「你跟他關係挺好的?」陸知文問我。
他這是在算賬……還是喫醋?
我眼睛一彎, 笑着說:「是好,他中學時還跟我表過白呢。」
病房的光線偏暗,暗影裏, 是陸知文輪廓深刻的臉。
「表白?」他淡淡重複, 語調極涼。
我被他這樣子唬得一愣, 不敢再惹他,老實交代了。
「他那會青春期, 跟學校里長得好看的都表過白, 我拒絕他的第二週, 他已經跟 3 班班花拉手逛校園了。」
我在他手底下求饒:「你弟那個吊兒郎當的,你還不清楚嗎?」
又朝他做保證:「他並不喜歡我, 我也根本不喜歡他, 我倆純粹是臭味相投的死黨。」
陸知文仍涼浸浸地盯着我。
我抓着他的領口湊上去親他一口:「我只喜歡你。」
他抬手摟住我後背, 我枕在他肩窩:「還不懂什麼是喜歡的時候就只喜歡你了。」
陸知文眼裏有非常明顯的詫異。
我捧着他的臉,湊近他脣邊:「陸知文,你終於看到我了。」
因爲靠得太近。
我清楚看到陸知文喉嚨動了動。
他一掌按在我背心託着我, 另隻手掌住我後頸。
但最後也沒做什麼。
只輕輕按着我, 將我按到他懷裏。
低聲說:「我知道了。」
他問我:「會很辛苦嗎?」
畢竟,他從前是真的沒有察覺到我的心思。
我獨自喜歡了他很久,很久。
我也抬手摟住陸知文。
很奇怪, 此時此刻我一點都哭不出來。
我一點都想不起來曾經那些追着他的無望歲月。
只笑着說:「有這一刻,以前的所有都值得了。」
是的。
暗戀是生長在石縫裏的嫩芽。
混雜着苦與澀。
但終於探出頭開出凌霄花的那一天。
那時,就只剩下了無盡的甜與蜜。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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