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簽證下來的那一天,我才知道他即將要外派出差五年。
我被氣到渾身發抖,在兩個孩子和長輩們面前苦苦壓抑情緒。
直到他臨走前的一天才終於找到機會跟他單獨對話。
他的第一句就是:「我怕你阻止我,我不想放棄這個機會。」
「所以你讓我怎麼辦?我一個人帶着兩個孩子,還要照顧你爸媽?」
「你堅持堅持,淼淼,就當是爲了我爲了孩子,我這一次出去後再回來就不一樣了,我至少能升副總,而且我外派這五年,我每年都有十五天的假期,我一定會回來看你們。薪資的話,國內付一份,國外公司再付一份。」
無論我如何苦口婆心還是據理力爭,他都在第二天早上七點鐘準時離開家,踏上了去外派的路。
他落地後收到的第一條消息就是我的離婚協議。
以及五年後他回國落地的第一條消息是我的結婚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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簽證是在車裏發現的,我有在信封裏放錢的習慣,以備不時之需。
兩個信封我隨手打開一個,露出簽證的時候,我心裏是感覺莫名其妙的。
尤其簽證是俄羅斯的。
誰都知道,俄羅斯和一直都在打戰,這個時候過去完全是自討苦喫。
信封裏還有一些薄薄的紙張,我掏出來仔細看了看,是工作邀請函和一些個人身份信息的證明。
每張上面都赫然寫着「仲唯」的名字。
仲唯是我老公,我們結婚十二年了,有一個六歲的兒子和一個三歲的女兒。
邀請函上明確寫着將於下個月一號起,正式聘用仲唯先生爲集團駐俄羅斯處的總工程師,任期是五年。
此時已經是二十四號,也就是說,我老公最遲會在這個月末坐上飛機去俄羅斯工作。
而這一切,作爲妻子的我,毫不知情。
我把簽證扔在仲唯面前的時候,他一下子臉色就全白了。
他立刻跑到正在獨自搭積木的女兒身邊,道:「月月,來,爸爸陪你一起,這個不是這樣弄的。」
他太瞭解我了,他知道我不願意在兒女以及長輩面前跟他起爭執。
所以接下來的幾天,我根本沒有單獨跟他說話的機會。
他不是在哄女兒,就是在陪兒子睡覺,或者陪他父母聊天。
直到臨行前的最後一個晚上,他把兒子和女兒交給了兩個老人。
默默地坐在了我的牀頭,一言不發地看着我。
二十歲戀愛,二十三歲結婚,整整認識十五年,我第一次認識到眼前這個人竟然自私自利到這個程度。
他的第一句就是:「我怕你阻止我,我不想放棄這個機會。」
我義憤填膺道:「所以你讓我怎麼辦?我一個人帶着兩個孩子,還要照顧你爸媽?」
「你堅持堅持,淼淼,就當是爲了我,爲了孩子。我這一次出去後再回來就不一樣了,我至少能升副總,而且我外派這五年,每年都有十五天的假期,我一定會回來看你們。薪資的話,國內付一份,國外公司再付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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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堅持?你叫我怎麼堅持,你說的倒輕巧。」
「兒子剛剛上一年級,所有的學習習慣和生活習慣都要走上正軌了,他需要適應的同時家裏也要配合。這本來就是一件不簡單的事情。他不僅需要接送,還需要輔導功課。」
「女兒剛上幼兒園,規則意識尚未建立,很多事情都需要磨合,而且幼兒園裏有多少麻煩的事情你都忘記了嗎?我做了三年兒子的成長手冊和手工作業,當時你怎麼說的?你說以後女兒的全部都你來做!」
「別人都有老人幫忙,你父母五十歲就已經來你身邊養老了。每個月生活費、醫療費都是一筆不小的開銷,我從來沒有過怨言,但是你現在爲了個人的發展,居然在不跟我商量的前提下,就想把這個責任也甩給我。」
「仲唯,你不僅自私還很壞。」
我的情緒有點激動,難免聲音就有點大。
外面仲唯的媽媽已經在敲門了:「小淼啊,你跟唯唯有話好好說啊,別那麼大聲,唯唯是個男人,被你這麼罵他不合適啊。再說了,這都晚上十點了,兩個孩子都睡着了,別待會兒把孩子吵醒了,我跟你說,我腰疼得不得了,要是醒了,你就抱走自己帶。」
仲唯立刻道:「媽,我在跟淼淼商量事情,您先回房間吧。」
他媽媽嘟囔着「一句話都說不得」,然後走開了。
我冷笑着看着仲唯,他的身後是一面鏡子,我看到自己尖酸又刻薄的模樣,突然想到了一句話:你給什麼什麼樣的嘴臉,生活就會回饋你什麼。
我心想,這可真是貼切。
可這一切,都是拜眼前這個男人所賜。
這個罪魁禍首居然還能冷靜地跟我分析出一二三四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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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淼淼,現在國內的環境有多差你是知道的,我們公司這三年來,每年都在優化,尤其是中層,年紀大了工資又不低,每次裁員我都心驚膽戰的。」
「你的工作是很穩定,可再穩定,一個月也就那三瓜倆棗,對於這個家來說,就是杯水車薪。」
「隨着時間的增長,爸媽的身體只會一日不如一日,星星和月月後續教育資源也得跟上,如果這個時候我不衝刺,那我們這個家庭要怎麼辦呢?」
「你說我自私,覺得我是在考慮個人發展,難道我個人發展不是爲了家庭嘛?我不就是想給你和星星月月更好的生活,也能讓你爸媽和我爸媽都能老有所依嗎?」
冠冕堂皇。
太冠冕堂皇了!
我們這個小家庭,雖然談不上多麼的富裕,但絕對算得上是衣食無憂。
我在國企工作超過十年,職位也是一升再升,我的直屬領導已經打了病退報告,準備提前退休,我是他最屬意的接班人,最近已經在準備調職資料了。
而仲唯的工作是在前兩年纔剛有起色,在此之前,家裏的房貸和車貸我都是主力軍,我不知道爲什麼我過萬的收入在他面前變成了三瓜兩棗。
也許是沒有他在互聯網行業喫到的紅利豐厚,但我也一直努力工作,認真對待家庭,怎麼我對家庭的貢獻就變成杯水車薪了呢?
當然,這件事情裏,他想上進也好,想出去工作也罷,歸根結底是他一點也沒有尊重我,在如此重要的事情上、在他準備把一攤子爛事都丟給我之前,他甚至沒有跟我商量。
我問他:「你爸媽知道你要出國嗎?而且是去戰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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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搖了搖頭說道:「沒有告訴他們,他們身體不好,還是不要讓他們跟着操心吧,雖然是去俄羅斯但並不在戰區,很安全的。到時候就告訴他們在國內出差就好了。」
「所以如果不是我那天發現了,你原本就打算今天晚上再跟我說,對嗎?」
他低着頭,沉默着不說話,做着消極和無聲的抵抗。
我再一次朝着鏡子,露出了一個艱難的微笑。
我告訴自己,不值得,這個男人真的不值得。
他自私、膽小、懦弱、沒有責任心。
這麼多年他僞裝的好好先生,一旦跟他自身的利益發生了衝突,所有人和事他都可以犧牲掉。
我把被子蓋起來,躺了下去,蒙着被子說道:「既然說什麼都打消不了你的念頭,阻止不了你,那就算了吧。祝你一路順風,今晚我想一個人睡,你去書房吧。」
我感覺到他在牀前站了許久,直到他以爲我真的睡着了,才緩緩打開房門出去了。
第二天,我六點半起牀給孩子做早飯,然後分別把兩個孩子送到了學校,八點到家準備去上班時,仲唯已經離開了家。
家裏那個屬於他的行李箱已經不見了,以及他的衣櫃空ƭṻₛ了大半。
仲唯媽媽見我對着空空的衣櫃發呆,說道:「唯唯去出差了,你記得要多打電話關心他哦,他一個人在外地很辛苦的。昨天晚上我看他一個人在書房裏,一整夜燈都亮着,你一大早起來做早飯,那動靜大得哦,整棟樓都能被你吵醒。你是沒看到唯唯那個黑眼圈,真是嚇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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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教使然,我是一個不會輕易和長輩擺臉色的人。
我們結婚第四年,我生下了兒子仲星,他父母就藉口來照顧孩子和我,搬進來和我們同住。
來的第一個月偶爾抱了幾次孩子,他媽媽就嚷嚷着腰痛,他爸爸也是膝蓋有舊傷,什麼也不能做。總之沒有幫上什麼忙,倒是讓仲唯一直圍着他倆轉。
即使這樣,同住了這些年,我也從沒有跟他們紅過臉。
我聽到他ťŭ̀₄媽說這樣的話,想着仲唯不負責任的嘴臉,立刻道:「沒關係,以後沒人再能吵到他。還有,如果你跟爸不習慣,你們也可以回老家。畢竟我跟孩子們的作息沒辦法改變,我總不能讓他們不讀書吧?」
我說完這句拎着我的通勤包就出門了,關門前還聽到老太太在嘀嘀咕咕:「怎麼這麼大脾氣啊?我們唯唯這過得都是什麼日子!糟心死了!」
然後我人還沒有到單位,就接到了仲唯打來的電話。
他人應該已經在機場了,周圍人聲鼎沸,還夾雜着機場特有的廣播聲。
「你爲什ṭüₚ麼要攆媽回老家啊?白天你和孩子們都不在家,他們自己能照顧自己,晚上還能幫你搭把手帶孩子,不好嗎?」
「老家沒暖氣,媽跟二嬸關係又不好,整天吵得烏煙瘴氣的,萬一再氣出個好歹,還不得我倆照顧?」
「淼淼,你是一個孝敬長輩的人,你父母那樣對你,你都能不計前嫌地贍養他們,何況我爸媽這麼和善的人呢?」
這句話就像一把尖刀刺向了我的心。
在家裏那種地獄般的生活,突然就浮現在我的腦海裏,讓我在上班的途中差點握不住方向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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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江浙滬獨生女。
一個聽到就令人羨慕的頭銜。
可我過得並不好,因爲爸媽都非常的重男輕女。
我成爲獨生女的唯一原因就是當時政策不允許,而我爸媽都在體制內,誰也不想因爲冒險超生而失去工作。
等到二胎政策開放的時候,兩個人都失去了生育能力。
我媽整天長吁短嘆說自己沒有生在好時候,我爸更絕,在外面包養了個只比我大兩歲的女人,妄圖證明自己寶刀未老。
這麼多年,那個女人也依然是一無所出,我媽更是大方地表示,她要是生個兒子,我抱回來養。
我媽因爲自己沒有兒子,把重點放在了自己外甥身上。
我爸則要兼顧我媽和外面的家,根本分身乏術。
在這種環境下,我一直在被放養,也因爲長期得不到關注而過得很扭曲。
直到我爸爸被小三騙走了一大筆錢,而我媽也把房子過戶給了她外甥而被拉黑後,他們纔想到了我這個唯一的女兒。
他們聯繫不到我,直接去法院起訴我。
我向法院提供了很多當時並沒有被好好撫養的證據,最終法院判定我在他們退休時,每月支付最低的生活保障,不到五百元。
我只能同意了。
這就是仲唯口中的不計前嫌?
可能是我的沉默讓仲唯意識到了什麼。
他補救似地說了一句:「我不是那個意思,淼淼,我想說的是,你一直都是個特別善良的人。」
所以一個特別善良的人到底得到了什麼呢?
父母的忽視?
丈夫的輕視?
以及公婆的蔑視嗎?
那我情願這輩子再也不要做個善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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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公司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給自己列了個離婚協議。
在修改好的第一時間裏,就發給了已經上了飛機的仲唯。
這之後,我就全身心地投入了我的工作當中。
採購的事情多而繁瑣,好在我駕輕就熟,十多年的工作經驗,讓我雖然有點心事重重,但還是完美地完成了工作任務。
仲唯在下飛機的那一刻應該已經收到了我的離婚協議,但他沒有回覆。
等我下班接完孩子回家後,聽到仲唯正在跟他爸媽視頻。
兩個孩子立刻衝過去跟他唧唧喳喳地說話。
我去廚房一邊做飯一邊聽視頻課,仲唯媽媽走進廚房我都沒聽到。
她伸手關掉了我的視頻,我回頭纔看到她。
她有點不高興地對我說:「又上什麼課呢?你一天到晚忙得要死,做個飯都不能專心啊?怪不得我都來了這麼久了,也沒見你廚藝有長進呢!」
「您要是沒什麼事情就出去吧,這廚房這麼點大,兩個人站着擠得慌。」
「季淼啊,看來還是我對你的瞭解不夠啊,以前仲唯在家的時候,你哪次不是對我們和顏悅色的,現在他一走,你就立刻原形畢露了。」
我把燃氣竈一關,問道:「您到底什麼事?沒事我要帶孩子們喫飯了!」
她沒好氣地說道:「我聽說仲唯想跟你離婚,好心好意地準備來勸勸你,讓你千萬抓緊我兒子這棵搖錢樹,畢竟你也年紀不小了,將來再遇到像我兒子這種有出息的真的不多了。這去了國外可就是鍍了金的,他想找什麼樣的小姑娘找不到啊,到時候你後悔可都來不及哦!」
我本來完全不想搭理她,可聽到這一句話我愣了下,問道:「您知道他是出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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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媽媽先是輕蔑地看了我一眼,然後侃侃而談道:「那當然了,這麼大的事情我兒子能不跟我說嗎?咱們仲家,還沒人能去國外工作的呢,多麼光宗耀祖的事情呀,你爸快開心瘋了都。」
「他是說讓我不要告訴你我知道,我曉得他的心思,怕你自卑唄。你家說起來是花團錦簇的,父母都是高知高幹,但有什麼用呢?對你們的小家庭能有一星半點的扶持嗎?你自己工作也就一般般,誰不知道現在國企都不景氣了,都鬧裁員呢。」
說完這句,她又瞥了我一眼道:「我看你現在好話歹話也聽不懂,多的我就不說了,你們小倆口的事情反正也不該我摻和,個人有個人的緣分,你們隨緣吧。」
哈,原來他爸媽都知道了。
合着搞了半天就瞞着我一個人呢!
好極了。
我把飯菜端出去,安排孩子們喫上飯,就回房間給仲唯打電話。
打了第三遍他才接。
他掩飾道:「剛在開會,佈置明天的任務呢!」
我絲毫不給他面ţú₎子道:「剛不是還跟你爸媽視頻呢嗎?輪到我就得開會了?逃避能解決得了問題嗎?」
他沉默了片刻後,忽然說道:「淼淼,外派這件事情,確實是我對不住你,我跟你道歉。但我們是夫妻,我能做這種決定,全都是基於我對我們未來的考慮,以及我對你全身心的信任。」
我直接打斷道:「因爲太信任我,所以這件事情跟你爸媽商量不跟我商量?」
他錯愕道:「什麼?」
「別跟我裝糊塗,跟我說你爸媽不知道你去國外,實際上你們一家三口都商量得好好的。我跟我的孩子是這個家的外人。或者說,因爲知道我有兩個孩子的牽絆,根本ţů⁶不可能會離開,所以索性根本不需要考慮到我,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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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我說話的咄咄逼人,他的聲音也大了起來。
「我怎麼沒爲你們考慮,如果不是爲了你們,我怎麼可能到國外來?你知道這裏環境有多惡劣嗎?結果我剛下飛機,你就給我發離婚協議,你真是夠可以的,季淼,我從來沒發現你是個這麼經不住事情的人。」
「別跟我廢話了,離婚協議已經發給你了,趕緊簽字,等你假期回來的話,去領證吧。」
仲唯被我冰冷的語氣激怒了,他道:「做夢呢你!我不可能跟你離婚的,你想都別想!有你求我的那天呢!」
掛完電話後,我就發現他把我們倆每個月爲孩子們攢的各種小基金全都停掉了。
倒是沒有多少錢,零零散散的。
一些遊玩基金、零食基金等等,加起來大概有個三四萬。
他直接改了權限,然後把錢全部都轉走了。
我忽然明白了他說的意思,他要對我進行經濟制裁呢。
真是可笑啊。
生活了這麼多年,我發現人的面孔真的太多種多樣了。
沒想到剛剛認識到他的自私自利後,他又再一次給我表演了他的無恥至極。
隨後他給我發信息:「既然你要跟我離婚,那之前答應你的工資就不能給你了。直到你同意不離婚爲止。」
然後一分鐘之後又跟了一條:「當然,既然你現在同意不離婚罵我也不可能馬上就給你錢,我要考察你的。畢竟你已經動了離婚的心思。」
錢是這個世界上最壞的東西。
它讓一場婚姻走到最後居然只剩下利益的拿捏。
我看着系統裏剛發來的升職通知,點進去確定了我之後的薪資待遇,對比之前有百分之三十五的上升幅度,心裏定了定。
錢也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東西。
它讓一個媽媽不至於在面對兩個孩子時,捉襟見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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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按部就班地進行。
我在新的崗位上做得如魚得水,這也多虧了我的老上司,在退休前爲我打點安排好一切。
週末的時候,我帶着孩子們去看望在醫院的他。
竟遇到了我的老同學,我高中時期的學習委員時宇。
他居然是我老上司的外甥。
他笑着對老上司說:「季淼是我高中同學。」
上司比他笑得還開心:「我知道的,當時季淼還去你家喫過飯,幾個小姑娘裏面她最扎眼,你又一直圍着她轉,你媽激動死了,說你開竅了,喊我去樓上看呢!」
我完全不記得有這件事情了,跟領導共事這麼多年,也從來沒聽他提起過。
時宇坦然一笑:「嗯,就是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人羣裏還是這麼扎眼,她剛進醫院門,我站在窗戶就瞧見她了。孩子們各個也這麼漂亮。」
他說完這句就從口袋裏掏出來兩個紅包,分給遞給仲星和仲月。
其實我跟他高中畢業後就沒見過了。
聽說他一畢業就出國了,很多年沒有再回來。
一開始還在 QQ 上有一些聯繫,漸漸地聊得少了,後來換了微信之後就徹底斷聯了。
兩個孩子很乖,見我點頭後才接過紅包,然後跟叔叔道了謝。
時宇笑着說道:「跟你小時候也太像了。」
其實身邊很多人都說他們倆像我,我自己倒沒什麼感覺。
我領導在一旁說道:「怎麼樣?見到老同學兒女雙全,羨慕不?早就催你結婚,非要不肯,現在只能看到人家的孩子眼饞吧?」
今天的時宇格外愛笑,彷彿讓我看到了十幾年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
臨走時,他送我出門,禮貌地問:「要不要送你?帶他們兩個開車方便嗎?」
「方便,有安全座椅,而且他們很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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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再乖的孩子也會生病,難得是兩個孩子一起生病。
來勢洶洶的流感,兩個孩子也不知道是誰傳染的誰。
仲唯媽媽在一旁唸叨道:「就是你非要去醫院看什麼領導,看就看了,幹什麼還要帶着孩子一起,肯定是在那裏被傳染的。」
仲唯爸爸說了句公道話:「那都一個禮拜之前的事情了,星星和月月這個肯定是在學校感染的,那麼多孩子一個班上課,難免的。」
更難的是,在不眠不休地照顧他們兩天後,我也病倒了。
夜裏起來我頭疼難當,一量體溫已經快四十度了。
我喫了一粒退燒藥後倒頭就睡,第二天一早醒來,更嚴重了。
仲唯媽媽看我說話甕聲甕氣的,轉頭就找了個口罩戴起來:「我們老年人身體都很弱的,要跟你們保持距離的。你帶着孩子在臥室別出來了。」
我那句想請她幫忙照顧孩子,我去醫院掛個水的請求還沒說出口就胎死țú⁺腹中。
仲唯大概是聽說孩子們都生病了,難得把視頻打到我這裏來。
月月年紀小,平時就黏糊爸爸,加上感冒就更嗲了,隔着手機見到仲唯就開始撒嬌:「爸爸,我好難受啊,你什麼時候回來呀?奶奶都不讓我們去客廳,說我們會傳染給她呢。」
仲唯有點心疼道:「怎麼會突然病得這麼嚴重啊?是不是媽媽沒照顧好你們啊?」
月月哼唧道:「媽媽也生病了呀!她比我們還難受呢!她還發燒呢!」
星星在旁邊說了句:「媽媽是爲了照顧我們才生病的。」
仲唯「嗯」了一句,道:「那媽媽肯定要照顧你們的。」
「那爸爸爲什麼不回來照顧我們?以前我跟月月生病你都跟媽媽一起照顧的。」
仲唯沉默了一會兒,說道:「爸爸在外面掙錢給我的寶貝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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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月非常天真地問了句:「掙很多錢嗎?」
仲唯笑道:「那當然。」
沒想到星星忽然接了句:「那就給家裏請個保姆吧。」
我還在發愣的時間裏,我就聽到這個六歲的小男孩有理有據的說了一大段。
「媽媽一個人要工作,還要照顧我和月月,還要照顧爺爺奶奶,根本就忙不過來。既然爸爸出去是爲了掙很多錢,那就請個保姆吧。」
仲唯臉色拉了下來,嚴肅又意有所指地問道:「誰教你這些東西的?你個屁點大的小孩懂什麼保姆?」
星星說道:「這有什麼不懂的,我幼兒園的時候就有很多同學是保姆接送,現在一年級的班裏有兩個孩子的,要不是保姆接送,要不也有爺爺奶奶幫忙。」
我的眼淚差點掉落下來,沒想到他居然這麼懂事。
我既辛酸又驕傲。
仲唯被他說得跳腳:「咱家沒那個條件。」
星星冷靜道:「那爸爸去那麼遠幹什麼呢,也並沒有掙很多錢。」
仲唯衝着電話說了句:「季淼,你就成天這樣教育小孩子,我不不在家,你就作弄他們吧。有什麼話,我們不能成人之間好好對話嗎?拿孩子當槍使啊?」
我從星星手裏接過電話,把視頻切成語音,又關掉了擴音。
「我沒什麼要跟你聊的,如果有,那就是麻煩把離婚協議簽字然後發回來給我。」
「你發瘋啊?爲什麼要當着孩子們說這個?」
「因爲孩子已經從你的所作所爲中明白了很多東西,這不是我們裝聾作啞就能掩飾的。還有,不是說你不回信息就能逃避什麼,我已經發了三次信息跟你說了,請你讓你爸媽回老家生活。我沒有三頭六臂,兼顧不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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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唯聽到我說這個,就更生氣了。
「憑什麼要讓他們回去?房子是他們的兒子買的,他們難道不能住嗎?再說了,他們需要你照顧嗎?他們有手有腳的,每天自己做飯洗衣服,用得着你嗎?」
我一字一句地說道:「你爸媽每天早飯我做好,他們就起來了,跟孩子搶着喫,我做少了孩子都沒得喫。中午喫完的飯碗從來不洗,要等我做晚飯前需要用到水池而不得不清洗。晚上也從來不自己做飯,都是等我做完自覺就端碗了。兩個成年人在家裏要創造多少垃圾你不知道嗎?你在的時候見他們倒過垃圾桶嗎?請問,這就是你說的用不着我嗎?」
「季淼,我沒想到你這個人這麼冷血,我纔出國幾天,你竟然就能不顧這麼多年的夫妻情誼,要攆我爸媽走。」
「仲唯,我得提醒你。你已經離開家快半年了,這期間,家裏的所有費用都是我在支出,包括兩個孩子的所有費用以及你父母在這個家裏的喫穿用度。請問我們倆到底誰更冷血?」
仲唯直接掛了電話。
沒過幾分鐘,門口就傳來翻箱倒櫃的聲音。
星星推開門看了兩眼,又縮回頭悄悄說道:「是奶奶。」
想也知道她在做什麼,無非是她兒子轉告了我說的話,她藉機發作呢!
我走出房門的時候,這老太太正罵罵咧咧地在收拾東西,見到我就立刻罵道:「你真是沒有教養,我跟仲唯爸爸辛辛苦苦供養出仲唯這樣優秀的大學生,沒想到他竟然娶了你這種薄情寡義的人,真是我們老仲家家門不幸,等仲唯從國外回來,第一件事情就是休了你。」
我覺得很好笑:「什麼年代了,還休了我?如果誰先提出離婚誰就佔主動,你別忘了告訴你兒子,我已經把他休了,麻煩他籤個字!」
老太太氣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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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仲唯的父母搬回農村後,我的生活一下子愜意起來。
雖然兩個孩子和工作幾乎佔滿了我所有的時間,但我依然覺得生活很有盼頭。
很快就到了第二年,離仲唯出國已經一年,他答應孩子們休的年假卻一直沒休。
問就是太忙了沒時間,再問就是機票太貴了不如等淡季。
一開始兩個孩子還整天唸叨想爸爸,時間一長好像提得也越來越少了,偶爾抽出時間視個頻,他們倆也並不是很熱絡。
有一天,仲唯忽然很開心地跟我說:「淼淼,咱們家現在這個房子值多少錢啊?」
我已經很久不搭理他,聽到他說這話的第一反應也還是置之不理。
他卻道:「我想把房子賣了到我這邊來買房子,你跟星星還有月月都來我這邊,到時候送他們去歐洲或者美國讀書,這樣他們就不用留在國內捲了,像我們當年讀書那麼ṱú₀辛苦。」
我非常莫名其妙道:「你說話之前能動點腦子嗎?先不說國內現在的房價跌得不行,現在賣房子就跟割肉沒區別。還有,你規劃什麼能不能別把我放進去,還有一年咱倆就得離婚了。」
他有點無奈道:「你能不能別總是離婚離婚的,煩不煩啊?都這麼久了,你腦子還沒轉過來彎嗎?這一年了,你一個人養兩個孩子的苦還沒喫夠嗎?我告訴你,你如果跟我離婚,以後可就一直都得這麼過了?你喫得消嗎?」
「我喫不喫得消是我的事,我有本事生就有本事養。我比你像個人。自己把一家老小都扔在國內,奔前程去了,但願你將來別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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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唯出國滿兩年的時候,我去法院申請了離婚。
基於分居的事實以及我提供的一些夫妻關係破裂的證據,法院最後判決我們離婚,並且基於仲唯在國外暫時不能回國的情況,也徵求了孩子們的同意,我拿到了兩個孩子的撫養權。
仲唯暫時不能回國的原因,是因爲俄羅斯和烏克蘭的戰爭一直沒有停,而他所在的城市也被波及。
他在戰區信號時好時壞,數十天聯繫不上也是常有的事情。
他爸媽在新聞上得知了這個情況,又聯繫不上兒子,自然是着急了。
跑到家裏發現密碼被我換了後,拼命給我打電話。
而我當時帶着兩個孩子正在遊樂場玩,還碰到了帶着親戚家孩子的時宇。
接電話時我說了句:「我跟仲唯已經離婚了,他在哪裏自然也不會跟我報備,他在工作途中消失了,你們可以去公司找,也可以直接報警。」
掛了電話後,旁邊的時宇表情很驚訝,他指了指在遊樂場裏瘋玩的倆孩子,道:「怎麼會離婚?我以爲你們要兩個孩子,感情應該很好。」
我性格其實一直都比較孤僻,身邊並沒有太多親近的朋友。
時宇這樣問我,忽然讓我多了些傾訴欲。
「我也以爲我們感情很好,又都喜歡孩子嘛,就生了兩個。兒女雙全之後,我都覺得這世界上都沒有比我更幸福的人了。不過也確實沒想到,他在前途和家庭之間毫不猶豫選擇了前途。」
「他要去國外鍍金嘛,這邊公司也承諾他,五年後回來的話讓他升副總。其實他如果跟我商量的話,我也許經過深思熟慮也是會同意的,但他沒有。他準備好了一切,直到出發前才通知我。」
直到我流下眼淚的那一刻,我心裏的委屈好像才被宣泄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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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兩年了,我像個陀螺似的,一直不停地轉。
沒有過一天真正休息或者真正屬於自己的完整時刻。
直到剛剛看到時宇關切的眼神,才讓我有些失態。
我有點尷尬地接過他遞來的面紙,聽到他說:「我不太會安慰人,但我明白你說的,在婚姻裏,愛和尊重一定要是並存的。也許他的初衷裏是有爲你和孩子考慮的,但他根本就沒有尊重過你。」
「其實我經常看着孩子們,也會考慮我做的決定是否正確。」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道:「相信我,所有愛你的人都會覺得你的選擇是沒有錯的,包括孩子們。他們很愛你,這裏這麼多孩子,每個人都玩瘋了,只有他們每隔幾分鐘都會跑來看看他們的媽媽。」
我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聽他這麼一說,也才慢慢觀察到。
我又有點想流淚,但也不想在老同學面前繼續失態了。
「你還是跟以前一模一樣。」
我勉強笑了笑:「我以前什麼樣?」
他說了句:「驕傲又漂亮。」
「那我就當你是誇我了。」
他毫不猶豫道:「我本來就是在誇你。」
自從結婚以後,我很少被異性這樣毫無掩飾地誇讚過,臉上都不自覺地有點發燙。
等星星再一次過來看我時,湊近來了句:「媽媽,你很熱嗎?爲什麼臉這麼紅?」
我只想找個地洞鑽下去。
時宇卻很自然地跟我聊了聊他目前的生活。
「前些年我在國外,我媽手夠不到,後來回來了,也一直給我介紹相親。一開始她覺得我天仙都能配得上,現在的要求就是女的,比我年紀小就行。」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你媽媽怎麼這麼可愛?」
他無奈道:「哪裏可愛?都快把我逼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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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他帶着他親戚家的孩子,我帶着仲星和仲月,一起喫了個簡單的晚餐。
臨走時,孩子們在告別。
他對我說:「其實我有跟我媽說我跟我喜歡的女孩重逢了。」
我抬頭笑道:「那正好,你媽媽應該很開心。」
「的確如此,而且她告訴我,人生中合心意的人並不多,如果已經錯過一次,還有機會能重來,就一定要把握。」
我深以爲然並連連點頭稱是。
「所以,季淼。你知道我一直很喜歡你嗎?」
我愣住了。
那天直到睡覺前,我的腦海裏都是時宇說得這句話。
如雷貫耳卻又深入人心。
如果是當年的他,對當年的我表白,我大概是會雀躍、欣喜然後接受。
可如今我已經三十七歲,有兩個孩子,還有一段失敗的婚姻。
再來說單純的喜歡,都覺得是一種褻瀆。
「你不需要立刻給我答案,我只是覺得到了這個時刻,必須要說點什麼,讓你知道我並不只是單純想做你的老同學或者是好朋友。」
儘管他最後說了這樣一句話,但我仍然倍感壓力。
然後我沒有時間思考更多關於我和時宇的事情,仲唯的媽媽在找不到仲唯後,直接鬧到了我公司。
當我把他們倆帶進我偌大的獨立辦公室後,仲唯媽媽喫驚道:「你升職了啊?」
我嘲諷道:「不升職怎麼養兩個孩子?畢竟你兒子分文不出。」
老太太看起來有點尷尬道:「那他也不是故意的,他一個人在國外身上肯定要留點錢的,不比咱們在國內什麼都方便的嘛。」
我不想聽他們說廢話,問道:「你們找我有事嗎?」
老太太趕忙道:「我們聯繫不上唯唯了,公司那邊說戰亂呢,還有郵件啥的能聯繫上,我跟你爸又不懂這個。再說,這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也不好叫村裏人幫忙,你給我們發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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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不想管這個閒事。
可老太太突然在我面前大哭起來,我怕影響同事們辦公,更不想成爲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於是同意了。
一打開郵箱就看到收件箱裏正好躺着仲唯的郵件。
有兩封。
一封是道歉信,抱歉自己當時做這個自私的決定,請求我的原諒。
一封是遺書,他所有國內外銀行的賬戶和密碼都在裏面,還拜託我能照顧他的父母。
把我那頁寫滿賬號和密碼的郵件打印下來,交給他爸媽。
「喏,你兒子的賬戶和密碼。」
他媽媽像是摸到了燙手的山芋,立刻道:「他好好的把這個告訴你幹嘛?」
「國外不太平,他在郵件裏說自己受傷了。目前不回來的原因也是因爲合約沒到期,回來怕總公司有很多事情不能兌現。當然,目前的形勢,也不是想回來就能立刻回來的,也需要有好的時機。」
他媽媽只聽到受傷兩個字, 後面的就什麼都聽不到了。
她拉着我的手大喊大叫道:「怎麼會受傷啊?」
我聳了聳肩膀道:「在戰區,受傷是很正常的, 他能發出郵件保平安就已經很好了。」
老太太嚇得眼淚汪汪的,還不忘拉踩我:「你這個女人真的是心狠, 他好歹跟你做了這麼多年夫妻, 孩子都生了兩個, 你居然一點都不擔心他。」
「他的命運把握在他自己手裏, 我試圖勸阻過, 沒什麼結果。那他現在所遭受的一切都是他應得的, 不是嗎?」
-19-
等他再次傳來消息已經是兩年半之後。
當時距離他出國已經四年半, 離他的外派結束還剩下最後半年。
落地後他用國內的號碼給我打電話,報了平安。
他在電話裏跟我說的第一句話是:「淼淼,我們復婚吧, 在國外經歷的這麼多, 每個危險的瞬間我能想到的就只有你和孩子。」
我看了看身邊的時宇, 對着電話那頭的仲唯說道:「不好意思,我準備結婚了, 如果你到時候有空, 可以來參加我的婚禮。」
掛完電話,時宇在旁邊故作瀟灑地說道:「我知道,你又拿我做擋箭牌了, 沒關係, 我就是草船, 讓那些箭都來得更猛烈些吧。」
這幾年,我爸媽聽說我離婚了, 又開始蠢蠢欲動, 要給我介紹對象。
知道我不會搭理他們,便找了一些平時還跟我有走動的長輩親戚們來跟我說和。
我不想如我爸媽的意,也不想讓長輩們爲難,每每就推說我正在跟我男朋友籌備婚禮了。
其實當時在一起才半年, 我根本沒有做好再次跨入婚姻的準備。
我對婚姻已經足夠失望,不想讓時宇也經歷這種失望。
但這次我對他說:「我說認真的。」
他從椅子上蹦了起來,衝過來抱了抱我, 然後跑進房子裏,大喊道:「星星, 月月, 季淼終於同意跟我結婚了!」
我看到兩個孩子從房間裏奔跑到他面前,每個人都給了他一個大親親。
那以後, 仲唯沒再聯繫過我。
離婚前答應的撫養費,這次回國後倒是一次性補齊了。Ṫű₍
20、
仲唯給孩子們寄來了電話手錶,說是爲了保持跟他們的聯繫。
我自然沒有阻止的道理,也樂得不用當他們之間的傳聲筒。
對電子產品的新鮮勁倒讓他們之間的聯繫確實頻繁了一些。
那年的九月,仲星正式成爲一名小學六年級的學生,而仲月也跨入了二年級。
繁忙的學業讓他們無暇顧及太多。
偶爾仲唯媽媽也會打電話來指責我阻礙孩子跟親生父親的交往。
我沒有辯駁,因爲她心裏早就認定,根本不需要我的解釋。
而後來有一天,我也得知了一個消息,也就明白了爲什麼他們一直在試探我,要不要把星星的撫養權給他們。實在不行,要月月的也可以。
仲唯在俄羅斯受了傷,這輩子恐怕不能人道了, 除了星星和月月,他恐怕不能再有自己的孩子了。
怪不得。
怪不得給錢這麼爽快, 又怪不得一直頻繁地聯繫。
那天放學後, 我問兩個孩子,要不要改個姓?
星星問道:「是要改跟時爸爸姓嗎?我要叫時星了?」
時宇拍了拍他的頭道:「你是你媽媽冒着生命危險生出來的,當然要跟你媽媽姓。季星記月不好聽嗎?」
「好聽!」兩個孩子異口同聲道。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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