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養在宋家,被當作未來兒媳培養。
21 歲,宋雲深酒後和我一夜錯亂,順理成章娶了我。
那時我只顧着歡喜自己夙願得償。
卻並不知,他心裏早有了喜歡的女人。
婚後第三年,那個叫林靜的女人忽然回國。
那天,宋雲深剪了頭髮,換了新襯衣,徹夜未歸。
而我,被他遺忘在了一場紛揚的大雪中。
……
宋雲深是第二天清晨回的家。
房子裏很安靜,他怕擾了太太清夢,就先去了書房。
書房陳設如舊,只是桌子上,多了一張照片和白紙。
照片是多年前林靜贈他的,他在背面寫着:「思之念之,宿昔不忘。」
而旁邊白紙上,是他妻子周茴清秀的筆跡。
「宋雲深,我成全你。」
-1-
雪下得太大,扯開的棉絮般鋪天蓋地。
我站在墓園大門的屋檐下,拿出手機。
第二次撥了宋雲深的電話。
響了幾秒鐘後,被人掛斷了。
我愣了愣神。
雪片被風捲着,撲在我臉上,冷得徹骨。
送我來墓園時。
宋雲深對我說,今日有大雪,他會早點來接我回家。
可現在,大雪已落。
山路蜿蜒深處,卻還不見他的身影。
「姑娘,再不下山就來不及了ṱŭ₁。」
「等到雪封了山,車子就進不來也出不去了。」
守墓園的大叔走出來,搓着手一臉擔憂。
我抿了抿脣,撥了第三個電話。
鈴聲一直響着,快要結束的時候,忽然被人接了起來。
我只覺心頭一暖,接着卻又委屈的一酸。
「雲深……」
可凍僵的耳邊傳來的並不是宋雲深的聲音。
而是一道陌生的,溫柔繾綣的女聲。
「你好,是找雲深嗎?他現在不太方便接電話呢。」
-2-
我的耳邊嗡地響了一聲。
彷彿全身的血,都湧到了頭頂。
晨起時,宋雲深忽然換了從不碰的白色襯衫。
卻又選了一條款式早就過時的舊領帶。
中午他回來接我去墓園時。
我發現他剪了頭髮,整個人看起來容光煥發。
心情好似很不錯。
一向性子清清淡淡的人。
今日卻也好似變的溫柔了幾分。
出門時,難得地親手幫我係了圍巾。
婚後三年,這是我和宋雲深之間,少有的溫情。
我發不出聲音,只是怔怔看着越來越綿密的雪。
耳邊溫柔的女聲又響起:「請問有在聽嗎?」
「你好,是打錯了嗎?」
「好奇怪的人……」
女人輕柔抱怨着,將電話掛斷了。
-3-
我給了守墓的大叔一些錢。
他開着那輛二手麪包車,送我下了山。
我回靜園時,夜已很深。
那是我和宋雲深的婚房。
下雪時尤其幽靜秀美。
泡了熱水澡出來時,我站在宋雲深的書房外,站了好一會兒。
還是推開門走了進去。
婚後第二天,他就聲色冷淡地叮囑我。
「我的書房你不要隨便進去。」
「如果必須進去,也不準碰裏面的東西。」
我自小就喜歡他。
對他的話,當然言聽計從。
可現在,我站在他的書桌前。
拿起書桌上倒扣的書。
就看到了書裏夾着的一張小像。
照片有些舊了。
上面的女孩兒,有着青澀稚嫩的臉。
她對着鏡頭笑得溫柔,又羞澀。
照片背後,有幾行小字。
贈給雲深——林靜。
這行小字下面。
是宋雲深的筆跡。
「思之念之,宿昔不忘。」
-4-
眼淚滾下的時候,我竟忽然笑出了聲。
我們的婚房叫靜園。
我以爲源自它清幽靜美。
可如今方纔醍醐灌頂般明白。
或許是因爲,她叫林靜,纔有了靜園。
我將照片放下。
抹掉眼淚時,又忍不住嘲笑自己的後知後覺。
其實早有跡象的。
前段時間,宋雲深忽然頻頻飛法國。
我原本以爲是公事,並未在意。
而近一個月,原本熱衷牀笫之事的他。
忽然也冷淡了下來。
甚至前夜,我厚着臉皮主動求歡時。
他竟推開了我。
可是明明。
婚後,他幾乎夜夜都會要我。
他在牀上熱情的,總會讓我忘記了。
白日裏的他,又是多麼的冷淡和寡言。
直到現在,我方纔頓悟。
原來一直以來,都是我一個人的獨角戲。
可如果他心裏早有了別人,三年前,又爲什麼會在酒後纏着我不放?
21 歲生日那晚,宋雲深忽然醉醺醺推開我的房門。
「周茴,就這麼想要?」
他撕開我身上單薄的睡裙,漆黑眸底滿是翻攪的欲色。
「那我就給你,成全你。」
他低頭吻我,吻得炙熱綿密。
甚至進入時,也Ťů₈有些粗暴,並無多少憐惜。
我當時又怕又疼,卻又心中暗暗生出歡喜。
多年暗戀,好似在這一夜修成了正果。
最繾綣的時候,他纏着我不肯出來:「別推開我……」
「別再拒絕我,好不好?說你愛我,永遠也不會離開我……」
我忍着羞怯和痛楚,一遍一遍說着愛他。
心底的歡喜瘋狂滋長着,恨不得將心都掏出來給他。
又怎會知道,那一夜的宋雲深,並不是我以爲的酒後失控,情難自已。
他不喜歡我。
從來沒有喜歡過我。
我轉身走出小樓,看着雪中安靜的靜園。
我知道的,這裏,我一分鐘都無法待下去了。
-5-
清Ťũ²晨雪停,宋雲深讓司機送他回靜園。
昨夜他心情愉悅,喝了太多酒。
又恰逢大雪,就住在了酒店。
但他生物鐘萬年不變。
所以哪怕宿醉,還是天不亮就醒了。
短暫的混沌後,他才猛然想起。
昨天是岳母的生忌。
他答應過周茴,早點接她回家的。
心中不免有些愧疚。
周茴年幼時,因爲一場意外父母雙亡。
宋家收養了她。
他們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他一直把她當妹妹疼愛。
直到她 21 歲那年,在他酒裏下了藥。
然後穿着單薄的睡裙,緊緊纏着他,抱着他。
將被藥效摧得神智全無的他,勾得意亂情迷。
那晚,他把她當成了林靜。
他到現在還記得,周茴當時在他身下哭得很慘。
卻還一遍一遍對他說:「雲深哥哥,我好喜歡你……」
「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一輩子都不會離開你的……」
她當然敢這樣說,宋家長輩那樣疼她。
第二天發現了他們的事,立刻就逼着他娶她。
宋雲深無聲冷笑了笑。
她夙願得償,可是林靜呢。
他的婚事,傷透了林靜的心。
她決絕地遠走異國。
一別多年都不肯給他半點音訊。
宋雲深重重嘆一口氣。
按了按生疼的太陽穴。
車子駛入靜園大門。
四周一片安靜無聲。
主樓沒有亮燈。
宋雲深知道,周茴貪睡,冬日從不早起。
所以他並未回主臥,而是直接去了書房。
-6-
書房的門仍虛掩着,沒有鎖。
新婚第二天他就告誡周茴,不準進他書房。
而她十分聽他的話。
這三年來,從沒踏進去一步。
推開門。
書房內一切陳設如舊。
他這幾日經常翻看的那本《追憶似水流年》,仍倒扣在書桌上。
只是旁邊,多了一張照片和白紙。
宋雲深忽然心頭一緊。
疾走幾步過去桌前,就看到了照片上的林靜。
他伸手將照片拿起,就看到了下面壓着的白紙。
紙上字跡清麗,筆觸間卻又不失鋒芒。
只有很短的一句。
他一眼認出,是周茴的筆跡。
「宋雲深,我成全你。」
-7-
他不知在書桌前站了多久。
回過神時,那張紙已被他揉皺緊攥在掌心裏。
他又看到一邊的金筆。
是新婚時,周茴送他的新婚禮物。
而如今,她又用這份禮物,送了他這份驚喜。
宋雲深似乎低頭笑了一聲,
轉身疾步向外走。
他走到主臥外,伸手推開門。
卻只看到一室空蕩蕩。
他站了足足半分鐘,竟氣笑了。
原本昨日忘記接她,他心中是有些愧疚的。
但此時,早已蕩然無存。
宋雲深冷着臉,將揉皺的紙團,重重丟進垃圾桶。
轉身下樓時,手機忽然響起。
他心念猛地一動,連忙拿起。
可屏幕上,閃動的卻是林靜的名字。
宋雲深忽略掉自己心底那一抹微不可察的失落,滑動接聽。
「雲深,過幾天去溫泉山莊吧?」
「你帶上你太太一起,順便也介紹我們認識,好嗎?」
「我真的挺想知道,你太太是什麼樣子的……」
宋雲深莫名心頭有些慪火。
「不帶她。」
「她性子頑劣,最是會惹人生氣,帶她去,只會掃興。」
「她畢竟年紀還小……」
「二十四歲,還叫小?你當時這個年紀,可比她懂事幾百倍了。」
林靜就輕輕笑了:「你這是怎麼了,一大早這麼大的火氣?」
「沒什麼,心煩。」
「那,要我陪你嗎?」
林靜的聲音,溫柔入骨,經年不變。
宋雲深只覺心頭那來路不明的戾氣被撫平了般。
聲音也溫和了下來:「中午一起喫飯吧,我去接你。」
「好呀,那我等你。」
-8-
離開靜園這幾天,宋雲深沒有給我打過一個電話。
他向來如此,從不主動,冷淡疏離。
這幾天我見了幾個律師,諮詢離婚的事。
協議擬好,我準備回宋家老宅時。
忽然接到了一個陌生號碼來電。
女人的第六感讓我第一時間想到了林靜。
我遲疑了幾秒,還是按了接聽。
「喂,請問哪位?」
回應我的卻是很長一段沉默。
直到我準備掛斷時。
那端的人才緩緩開口:「靜園很美,是嗎?」
和那晚一樣的聲音,一樣的語調。
江南的如絲春雨般,繞指柔的軟綿。
卻讓我漸漸喘不上氣來。
「你想說什麼,就直說吧。」
我緊緊掐着自己的掌心。
任那絲絲縷縷的疼,將我淹沒。
「周茴,破鏡重圓很難,但我有信心。」
「你知道爲什麼嗎?」
「爲什麼?」
「得不到的,永遠念念難忘,而得到又失去,才最刻骨銘心。」
「靜園就是最好的答案,對不對?」
林靜說得沒錯。
靜園就在那,永遠不會消失。
他每次離開家,回到家。
看到靜園兩個字,就會想起她一遍。
原來這纔是,思之念之,宿昔難忘。
-9-
宋雲深漸漸覺出不對。
周茴一直沒有回靜園。
宋家老宅那邊,也沒有電話打來。
這三年,周茴偶爾也會和他鬧小別扭。
每每這時,她就會回老宅住幾天。
然後爺爺或是宋太太,就會打電話讓他去接周茴回家。
他從前是有些煩她這小伎倆的。
可現在她忽然一反常態,他竟又有些不習慣……
宋雲深想了想,給宋太太打了個電話。
他站在廊檐下,漫不經心地寒暄問候了幾句。
才切入正題:「周茴是不是回老宅了?」
「這幾天是不是又在你和爺爺跟前哭呢。」
宋太太沉默了一瞬。
才又開口:「嗯,這孩子確實回來了。」
宋雲深只覺心頭那些霧霾忽然散去大半。
他逗弄着鳥雀,脣角輕勾:「又鬧得您和爺爺不安生吧?」
「算了,我去接她,省得她把老宅搞得雞犬不寧……」
「雲深。」
宋太太忽然打斷了他的話。
「周茴已經走了。」
「她把東西給我後,就離開了。」
「我怎麼留,都留不住她。」
宋太太的聲音忽然哽咽:「你到底做了什麼事,把她傷成這樣?」
宋雲深手上動作猛地一頓。
嬌養的金絲雀嚇得啾啾鳴叫。
他緩緩回過神,臉色卻仍平靜。
「她給您了什麼東西?」
「想走就讓她走好了,她又能走哪去。」
是啊,天大地大,周茴卻只有宋家這一個歸宿。
他不怕她走,她那麼愛他,捨不得走的。
宋太太似乎低低哭了一聲:「是離婚協議。」
「周茴說,她想和你離婚。」
「她想離開京城,再也不回來了。」
宋雲深覺得耳邊忽然空寂了一瞬。
遠處天幕陰沉沉的,好似又要下雪。
電話那端,宋太太又說了什麼。
但他一個字都沒聽到。
直到宋太太連着喚了他幾聲。
他方纔漸漸回過神。
「她還說了什麼?」
「沒有,她什麼都沒說。」
「只是讓我找個時間,把ŧų₉離婚協議給你。」
冷風忽然捲了雪粒,撲在他臉上。
竟有些森厲的疼。
宋雲深抬手拂開,聲音依然平靜:「我現在過去拿。」
他讓司機準備車子回宋家老宅。
車子駛出靜園的時候。
他抬眸看向車窗外。
厚重的烏雲遮蓋整個天幕。
大雪將至。
他卻忽然想到,那晚雪下了一整夜。
但靜園卻沒有一輛車子外出。
所以,周茴那晚是怎麼離開的?
-10-
宋太太給我回了電話。
可耳邊傳來的,卻是宋雲深的聲音。
「離婚協議我看了,有幾條我有異議。」
我站在酒店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萬家燈火和銀裝素裹。
直到遲鈍的痛意從心臟的最底層氤氳而出。
方纔找到自己的聲音:「好,我讓律師和你聯繫。」
「周茴,我沒有時間和你的律師扯皮。」
「那你想怎樣?」
「當面溝通吧,如果順利,我會第一時間簽字。」
「好。」
「你現在在哪?我讓司機去接你。」
「不用了,你告訴我要在哪裏談,我現在過去。」
因爲下雪,路上耽擱了一點時間。
我比約定的時間晚了差不多二十分鐘。
宋雲深最討厭別人不守時。
我進去的時候,他正抬腕看錶,臉色十分不虞。
看到我,更是瞬間冷了幾分。
彷彿連架在高挺鼻樑上的金絲眼鏡,都閃着冷淡的寒光。
我低頭輕笑了笑。
不喜歡一個人,當真是連一星半點的錯誤都無法容忍。
「抱歉,路上堵車……」
「這些理由和我無關。」
我站在他面前,深深吸了一口氣:「對不起,耽誤了你寶貴的時間。」
宋雲深拿着離婚協議的手頓了頓:「坐下談。」
我在他對面坐定:「你對哪幾條有異議?」
「婚前老爺子說過的,如果十年內我們離婚,不管過錯方是誰,我都拿不到他老人家的那一份股權。」
宋雲深似乎很輕的笑了一聲:
「周茴,你是知道這一點的,所以,故意提出離婚,威脅我?」
-11-
我緩緩抬起眼眸,平靜望着他。
面前的男人,是做了我三年丈夫,是我自年少時就偷偷愛慕的人。
卻也是,我從來都沒有看透過。
從來都沒有進過他心裏的人。
他將離婚協議推給我,站起身,不容置疑地吩咐。
「去收拾東西,今晚跟我回靜園,我可以當作這件事沒有發生……」
「宋雲深。」
可我打斷了他。
「我會去見爺爺,和他談這件事。」
「不會影響到你繼承股權的事。」
「周茴,爺爺多疼你,你我都心知肚明。」
「當初他們將你硬塞給我,如今又怎麼可能輕易鬆口妥協?」
宋雲深抬手扯了扯領帶,他微擰着眉,面上神色森冷,聲音更是毫無溫度。
心臟像是忽然被人撕開了血淋淋的口子。
三年,他終於說出了壓在心底三年的真心話。
難爲他。
這樣的天之驕子,卻還要受這樣的委屈。
我很想笑,可眼眶刺痛得厲害。
明明不想哭的,但眼淚還是失了控。
「我很抱歉,宋雲深。」
我攥着那份離婚協議。
聲音顫慄到身體都在發抖:「耽誤了你三年,佔了宋太太的位子,真的很抱歉。」
「周茴……」
「總之,我會盡我最大的努力讓爺爺收回這項決定,不再讓你爲難。」
我轉過身,向外走。
剛走出兩步,他的聲音在我背後涔涔響起。
「現在這麼委屈,當初算計我的時候,沒想過?」
我怔怔轉過身看向宋雲深:「算計你?」
他似乎很淡地笑了一聲,漠漠收回視線:「周茴,我只給你一次機會。」
「今晚回靜園,之前的事,就一筆勾銷。」
「宋雲深,我永遠都不會再回去了。」
宋雲深定定看了我三秒,再開口時,聲音已然冷得含霜。
「隨你。」
-12-
宋雲深端着茶望着窗外,直到林靜喊了他兩聲。
他纔回神。
「發什麼呆呢,茶都涼了。」
林靜笑着將他手裏茶杯拿走,換了一杯熱茶。
宋雲深低頭淺啜了一口,茶是極好的,可他卻似品不出味道來。
林靜也捧了一杯茶,在他身邊坐下。
「你太太還不肯回家?」
宋雲深立刻皺了眉:「別提她。」
林靜生着一雙很沉靜的眼眸。
看着人的時候,彷彿也能讓對方的心也安靜下來。
「雲深,我想了很久……我還是回法國吧。」
「好好的爲什麼突然要回去?」
林靜也只是溫婉一笑:「我自己不幸福,就特別希望我在意的人可以過的幸福。」
「你和太太結婚三年恩愛有加,偏偏我一回來,就鬧成這樣……」
「和你有什麼關係?是她自己頑劣不懂事,仗着家裏ƭũ̂₉長輩都寵愛她,越來越無法無天。」
宋雲深想到老爺子電話裏把他罵得狗血淋頭,不免心中更煩躁。
他沒想到,周茴竟然真的去找了老爺子。
她好似是鐵了心,和他槓上了。
而他從沒有想過,要和她離婚。
她想鬧,他就隨她鬧騰。
反正過幾天她自己也就好了。
可現在,事情的每一步發展,好似都超出了他的預想。
「真好。」
林靜忽然輕輕笑了笑。
可笑的時候,卻又緩緩落了一滴淚。
「林靜,你怎麼哭了?」
「就是挺羨慕你太太的。」
林靜抬眸,笑中帶淚的樣子,格外楚楚可憐。
宋雲深想到她的身世,也不免心憐。
「她父母雖然都離世的早,卻有你們一家人疼愛她,給她撐腰。」
林靜很少露出這樣自憐自怨的情緒。
「不像我……從來沒有長輩給我做靠山。」
她忽然哽咽一聲:「也沒有人,在我無路可走的時候,幫我指一條明路。」
「雲深,我以前說過,我絕不會後悔的。」
「但我現在,好像後悔了。」
「如果當初我沒有把那個孩子拿掉,我們是不是還有一線機會……」
「林靜。」
宋雲深忽然放下手中茶杯站起身。
「都過去了,這世上沒有如果。」
「你還恨我,是不是?」
「恨我打掉我們的孩子,恨我一走了之再無音訊?」
宋雲深卻搖了搖頭:「我沒有恨過你,當初,是我對不起你,你怎麼做,都不過分。」
林靜淚如雨下,她起身,撲到宋雲深懷中:「不,我知道你心裏一直都在恨我……」
「是我太傻,眼裏揉不下沙子。」
「看到周茴洋洋得意炫耀和你的婚事,就失了理智。」
宋雲深脣角緊繃,臉色有些沉鬱的蒼白。
林靜的哭聲像是一根細細的絲線,纏在他的心臟上,勒出血來。
「雲深,其實孩子沒了之後,我立刻就後悔了。」
「但,一切都來不及了……」
「你知不知道,這些年我經常會做夢夢到他。」
「他是個小男孩,長的和你一模一樣,他在夢裏質問我,問我爲什麼不要他。」
林靜哭得漸漸大聲:「雲深,你說,他是不是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這個媽媽?」
宋雲深緩緩低下頭,輕輕捧住了她的臉。
他滿眼憐惜地將她眼角,臉上的淚,一點點拂去。
直到最後,他嚐到鹹澀的眼淚的味道。
「不會的,他會原諒你的,他知道你不是故意不要他的。」
「那他還會回來嗎?他會願意回來嗎?」
「會的,他會回來的……」
林靜踮起腳,攀附着他的頸子,與他癡纏親吻。
「和你分開的這些年,我從來沒有過別人……」
「我們讓他回來,好不好?」
林靜鬆開一隻手,輕輕將衣衫從肩頭扯落。
一片瑩白雪色映入眼簾的時候,宋雲深卻莫名想到了周茴。
那個酒後失控的靡亂的夜。
周茴在夜色裏緩緩展露在他眼簾裏的,白嫩青澀的年輕身體。
宋雲深不知他爲什麼會在昔日戀人第一次對他袒露愛意和痛苦的時刻,想起自己的妻子。
但當林靜拉着他的手,落在她胸口時。
他忽然觸電般,將她推開了。
正不停震動着的手機,猶如他的救星。
「抱歉,我先接一下電話。」
林靜咬了咬嘴脣,心中湧起一陣說不出的失望和莫名不祥。
但想到方纔宋雲深看着她時滿眼的心疼。
她又給自己打氣,滿懷了信心。
愛這種東西並不長久也並不可靠。
一Ŧū́₄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愧疚和憐惜,纔是最有用的。
她要一輩子,讓宋雲深覺得自己虧欠她。
她要一輩子,讓宋雲深心疼她,舍不下她。
就像靜園一樣,紮根在那裏,永遠無法磨滅和消失。
可宋雲深忽然的一句,卻將她再一次打入了深淵中去。
「您說什麼?周茴剛纔暈倒了,醫生說她懷孕了?」
-13-
宋雲深一邊講電話,一邊隨手拿起大衣就向外走。
林靜怔怔然愣在原地,等她回過神時,宋雲深已經拉開了房門。
「雲深……」
她急追過去,抓着他衣袖不肯放。
宋雲深回頭,看到林靜哭的紅腫的眼。
可這雙淚眼,卻又和那天周茴看着他落淚的雙眼,漸漸重疊。
他到底在做什麼?
和林靜,早已是過去式了。
他的妻子是周茴。
他沒有想過和周茴離婚。
可他現在,卻又和林靜糾纏不清。
他們之間的情分緣分,早就斷了。
如果他沒有和周茴酒後亂性。
如果林靜當初沒有打掉孩子,可能故事還會有不一樣的劇情發生。
但現在,再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
他到底還是推開了林靜的手。
「抱歉林靜,我現在必須要趕回去。」
「你也聽到了,我太太……她懷孕了。」
「那我呢?那我呢雲深?」
林靜眼底的淚唰地湧了出來:「你愛上她了是不是?」
「可你明明說過,你這輩子只愛我。」
「你還爲我修了靜園……」
「林靜。」
宋雲深微蹙眉,打斷了她:「我承認,我之前確實很愛你。」
「我也承認,靜園名字的由來也是源自你。」
「但是,都過去了。」
「我有了太太,我沒有想過,和她離婚。」
「更何況,她還有了身孕。」
宋雲深抬起手,將林靜臉上的淚輕輕拂去:「我不想再錯一次了。」
「雲深……」
林靜想要抓住他的手。
可他已經毫不遲疑的轉身,大步走出了房間。
他說不想再錯一次了。
可是她呢?
她和她死去的孩子呢?
林靜望着他頭也不回匆匆離開的背影。
整個人脫力般跌坐在了地上。
當初,她真的錯了嗎?
如果,當年,她能忍住宋家人的刁難和羞辱。
她能再忍一忍,嚥下那口氣。
是不是就不會像現在這樣……再一次被宋雲深放棄。
林靜捂着臉,眼淚大顆大顆的從她指縫溢出。
可她哭的,沒有一點聲音。
-14-
我從昏睡中醒來時,第一個看到的就是守在牀邊的宋雲深。
「醒了?」
他看起來有些憔悴,但眼底卻又好似寫着驚喜之色。
「我這是怎麼了?」
我虛弱地睜開眼,環顧四周。
這好像是我在宋家老宅的房間。
可是,我怎麼會住在這裏?
爺爺不是答應我,取消那項決定。
也答應我,讓我和宋雲深離婚嗎?
我怎麼還會住在宋家?
而宋雲深,又爲什麼會是這樣的神情?
「要不要喝點水?」
「想喫什麼,我讓廚房給你做。」
宋雲深的手落在我額上,輕觸了觸:「還好,沒發燒。」
「我怎麼會在這裏?我到底怎麼了?」
「周茴。」
宋雲深忽然握住了我的手。
我想要抽出去,可他握的很緊很緊。
「你懷孕了,我們要有寶寶了。」
「你說……什麼?」
我驚呆了,不敢置信般,緩緩瞪大了眼。
「我們有寶寶了。」
「周茴,你要做媽媽了。」
宋雲深低頭,輕輕在我眉心吻了吻:「以後,可不能再耍小孩子脾氣了。」
「不然,肚子裏的寶寶也會笑你的。」
婚後三年,牀笫之間最情濃的時候。
也不過是繾綣的親吻和幾句羞人的情話。
他從未這樣溫柔的看過我。
從未這樣溫柔的,和我低語過。
多可笑。
不過因爲肚子裏多了一個小生命。
「不會的。」我推開他的手,輕輕喃了一聲。
「不會什麼?」
「不會笑我。」
「你怎麼知道?」
「因爲。」我抬眸,平靜卻又絕然地望着他:「我不要這個孩子。」
-15-
宋雲深發了很大的脾氣。
從小到大,他都不是那種情緒外露的人。
包括婚後三年。
雖然他不喜歡我,但也從沒有對我發過脾氣。
可當我再一次對他說,我不要這個孩子的時候。
宋雲深竟失控地砸了面前的杯子。
房間裏的動靜,很快就驚動了家裏的長輩。
爺爺將他叫走了。
宋太太陪着我,又歡喜又難過。
我看着她臉上哭過的痕跡,心裏也忍不住一陣難受。
到宋家的時候,我不過五歲。
宋太太憐惜我無父無母,把我帶在身邊撫養。
那日日夜夜溫柔疼愛的情分,我又怎能忘記。
「媽媽,對不起。」
我撲在她懷裏,低低哭了出來。
「傻孩子,說什麼對不起呢。」
「是雲深亂發脾氣,嚇到你了吧。」
「等會兒媽媽狠狠罵他,不對,是狠狠揍他。」
「媽媽……」
我從宋太太懷裏直起身子。
那一瞬間,我根本不敢看她的雙眼。
可我又怎麼能接受。
我深愛的丈夫,心裏一直裝着另一個女人。
哪怕是在和我纏綿的時候。
我更沒有辦法接受。
我的婚房,卻用另一個女人的名字來署名。
「真的很抱歉。」
「我不想要這個孩子。」
我忍住即將奪眶的淚,死死咬着嘴脣。
「讓您和爺爺……失望了。」
宋太太怔怔坐着。
好一會兒,她眼底的淚才忽然湧出。
「茴茴……真的不能,再給雲深一個機會嗎?」
她的手顫抖得厲害,握着我的手,不肯鬆開。
「茴茴,算媽媽求你,好不好?」
「這麼多年,媽媽一直把你當親生女兒撫養長大,從來沒有求過你。」
「這次,就算媽媽求你好不好?」
我看着她的眼淚連串滾落。
聽着她這樣一句一句哀求我,哀求我一個承了宋家天大恩情,卻又不知回報的小輩。
我終究還是沒有辦法,再次狠心拒絕她。
更也許是,因爲我自己是個孤兒。
在這世界上,只有肚子裏這一個小生命。
他與我血脈相連。
我的心,終於還是軟了。
我怔怔然坐在那裏,眼淚滾滾而落。
「媽媽,您讓我再好好想一想。」
宋太太立時驚喜無比。
「好,好,媽媽不打擾你,好孩子,你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宋太太離開了。
外面隱約有動靜傳來。
片刻後,傭人送了湯水進來。
小心翼翼告訴我:「少夫人,老爺子剛纔發了好大的脾氣。」
「讓宋先生去樓下雪地裏跪着了。」
「說是您什麼時候原諒他,他什麼時候才能起來。」
我掀開被子,起身走到窗邊。
外面天陰沉沉的,又開始下雪了。
園子裏的鵝卵石地面上也鋪着一層厚厚的雪。
宋雲深就在那裏跪着,脊背挺的很直。
我下意識咬住了嘴脣。
胸口裏漲滿了絲絲縷縷的酸澀和痛楚。
讓我鼻腔驀地一酸。
我看了一會兒,將窗簾拉上,轉身回到了牀邊。
-16-
天色漆黑的時候,傭人說,宋雲深仍在雪地上跪着,身上的衣服都溼透了。
我去見了爺爺。
「你不用幫他說情。」
「除非你願意原諒他。」
「不然,我寧願要重孫子,也不要這個混賬。」
老爺子坐在那裏,重重嘆了一口氣:「他和他爹,都是混賬東西。」
我不太懂他老人家話裏的意思。
想要追問時,傭人跑進來說,宋雲深剛纔摔了,又硬撐着跪了起來。
外面雪已經下的綿密。
這樣的寒冬天,再跪下去,怕是兩條腿都要廢了。
我和宋雲深沒什麼深仇大恨。
相反宋家還對我恩深如海。
不至於到這樣的地步。
「爺爺,讓他起來吧。」
我平靜地開了口:「孩子……我可以先留着。」
「但是,離婚的事,我不會妥協。」
「茴茴,你當真願意留着這個孩子?」
我緊緊攥住濡溼的掌心,點了頭。
當天夜裏宋雲深發了高燒。
他身體一向強健,難得生一次病。
這次卻反覆了四五天。
直到雪慢慢要停了,他才漸漸恢復。
病好後,爺爺才准許他來看我。
我執意搬出了宋家老宅。
回了之前的酒店。
等到周家的老房子重新收拾出來,再搬過去。
我們見面那天,是個難得的大晴天。
他清瘦了很多,雙頰也瘦的微微凹陷了些許。
見到我,他似乎有些踟躕。
好一會兒,才走到我身邊,在我跟前蹲了下來。
「茴茴。」
他想要握我的手,可我躲開了。
他並沒有再勉強。
只是溫聲詢問我:「聽說你在讓人收拾周家的老房子,是想要搬過去住嗎?」
「嗯。」
「如果你現在不想回靜園,宋家也有其他房子……」
「我想住自己家裏。」
我緩緩垂了眼眸,手掌輕貼在平坦的小腹上。
也許這就是女人的天性。
當你知道肚子裏多了一個小生命之後。
他就會讓你日夜牽腸掛肚。
「你想住,那就暫時住家裏也行。」
宋雲深看向我:「靜園那邊,我也在讓人重新佈置。」
我不想聽到這個名字。
它像是一根尖銳的刺,一直紮在我的心臟深處。
不碰都痛。
我別過臉,看向窗外:「我想睡會兒,你先走吧。」
「好。」
宋雲深到底還是伸出手,輕摸了摸我的頭髮。
我想要閃身避開,可他的手卻先一步放下了。
「對了,明天約了產檢,到時候我來接你。」
我沒有應聲。
宋雲深也沒有再說什麼,起身離開了。
但第二天我沒能等到他來接。
一直到預約的產檢時間快臨近。
他仍沒有過來。
我乾脆收拾了一下證件,準備自己去。
可出門的時候,卻接到了宋雲深的電話。
「周茴,我這邊臨時有點事。」
「你先在房間等着我,千萬別下樓。」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惶急。
四周都是吵鬧的喧囂和人聲。
我的心忽然就緩緩提了起來:「出什麼事了嗎?」
「沒有,是一個朋友,遇到一點麻煩。」
「別擔心,我很快就過去,你就在房間等我,聽話。」
「宋雲深……」
我剛想追問。
可那邊已經掛斷了。
只是,在電話掛斷前,我隱隱聽到了一道女聲,彷彿帶着哭腔。
喊了他的名字。
我攥着手機,安靜的站了一會兒。
不知怎麼的,又想到那天的墓園。
我心裏很清楚。
宋雲深今天不會再回來了。
不過還好。
我不會再難過,也不會再失落。
因爲,從那天開始。
我就對他再無期待了。
-17-
我沒有繼續在房間等他。
拿了包直接離開了房間。
乘坐電梯到一樓的時候。
我看到一樓大廳裏圍滿了記者和媒體。
嘈雜吵鬧的猶如菜市場一般。
而鎂光燈正衝着人羣中央的一對男女,不停閃爍。
只是一個背影,但我認出了,是宋雲深。
他的大衣披在身邊女人的肩上。
他護着她,將她整個人護在自己懷裏,甚至還貼心的幫她護着頭臉。
那個女人整張臉都埋在他胸口。
記者的鏡頭裏,只出現了宋雲深那張森冷到了極致的臉。
「請問宋先生,您和太太是不是正在分居?」
「請問是因爲林小姐嗎?」
「宋先生,您太太故意對媒體透露自己下榻林小姐持股的這家酒店,是不是爲了報復林小姐做小三插足您的婚姻?」
「請問您對您太太的此舉持什麼看法?」
「請問林小姐真的介入了您和太太的婚姻嗎?」
「請問宋先生,坊間傳聞林小姐曾爲您流過一個孩子……」
「還有您的婚房靜園,是不是因爲林小姐的名諱才得名……」
宋雲深忽然劈手奪過幾乎快要舉到他面門的相機。
然後重重砸在了地上。
七嘴八舌的追問,驀地靜了下來。
宋雲深冷冷望着面前衆人:「其一,我和太太的事,是我們夫妻的私事,恕我無可奉告。」
「其二,林小姐沒有介入我和太太的婚姻,也不是什麼第三者。」
「其三,靜園是我和太太的婚房,與其他人無關。」
「可是林小姐的閨名中有一個靜字……」
宋雲深驟然看向那個女記者:「天底下叫靜的女性不知凡幾,難道都和她們有關?」
「您身爲已婚男士,現在這樣護着異性……您不怕世人議論,不怕您太太看到了傷心?」
「如果你們沒有這樣一窩蜂的跑來找我的朋友麻煩,將她堵在洗手間不敢出來,我也不會多此一舉。」
「那請問宋先生,您是不是並沒有和太太離婚的打算,您和林小姐也只是普通朋友?您和您太太的感情……」
宋雲深沒有再回答。
他的保鏢此時終於趕來,將人羣分開。
護着他們兩人,快步離開了大廳。
大廳裏的這些人正要追着出去。
不知是誰忽然喊了一聲:「宋太太,是宋太太,宋太太在那邊……」
人羣忽然潮水般向我湧來。
我下意識地捂着小腹想要避開。
可不知是誰忽然推了我一下。
猝不及防間,我失去平衡,重重摔在了地上。
「血,流血了……」
「快叫救護車,快啊。」
驚惶的聲音夾雜着不停按動的快門聲。
亮光刺眼。
而我的世界,從那刺目的慘白,漸漸變成了一片漆黑。
我蜷縮在地上,緩緩閉上了眼。
-18-
病房外。
宋太太狠狠一巴掌扇在了宋雲深臉上。
他站着一動不動,沒有躲,甚至眉毛都沒皺一下。
哪怕他的臉上,已經浮出明顯的指痕。
宋太太好似耗盡了滿身的力氣。
她失神坐在長椅上,輕喃:「是我害了周茴。」
「是我毀了她的幸福。」
「早知道你是個豬狗不如的東西,當初,我寧願沒你這個兒子,寧願讓你和林靜一起滾。」
「也不會費盡心思撮合你和周茴。」
「這就是我的報應。」
宋太太忽然笑了幾聲,可笑着笑着,眼淚卻又滾滾而落。
「可你的報應更大,你愛上自己親生父親小三的女兒。」
「你甚至還要和她結婚,讓她懷了你的孩子。」
「你又把我這個親媽置於何地?」
「我又怎麼可能眼睜睜的看着那個賤人的女兒登堂入室?」
「宋雲深,你和周茴在一起那一夜,是我在你酒裏放了藥。」
「然後順理成章地,逼着你娶了周茴。」
「我以爲自己這樣做兩全其美,拆散了你和林靜,也成全了周茴那個傻孩子。」
「可我錯了,是我害了她。」
「你根本配不上她,宋雲深……你如今爲了那個賤人,失去了自己的親生孩子,這就是你當初愛上她的報應。」
宋雲深不敢置信般看向自己的母親。
「你說什麼?酒裏的藥……是你放的?」
「對,是我放的。」
「你爲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你讓我怎麼說?自己的兒子要和小三的女兒在一起,當媽的爲了拆散他們,給自己的孩子下藥?」
宋太太又哭又笑:「宋雲深,當初我確實給你放了藥,但我怕傷了你,只放了很輕很輕的劑量。」
「你捫心自問,當初那點藥,足以讓你亂性嗎?」
「你到底是被藥效操控,還是自己也情難自已,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這三年,周茴怎麼對你的,你又怎麼冷落她的?」
「就算是顆石頭心,也該被暖熱了。」
「可你呢,爲了一個下賤女人的賤種,你把自己的妻子拋在墓園不管不顧。」
「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傷她的心?」
「你又知不知道,那天深夜,她是怎樣一步一步迎着風雪離開靜園的?」
「靜園……嗬,真是可笑,你這樣羞辱自己的妻子,來證明你的愛情多高尚?」
「可是再高尚也沒用,慣三生的賤種,永遠也只能是賤種,她這輩子,都休想踏進宋家大門。」
宋雲深怔怔站在那裏。
垂在身側的雙手,不知何時攥得死緊。
他整個人都在抖,無法自控地抖。
往事種種,走馬燈一樣在他眼前不停的閃。
是啊,是他自己無力對抗藥效,還是他早已對她情難自已?
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
他不過是,無法面對林靜流產這份愧疚。
也羞於承認,他對自己當作妹妹的女孩早已心存不軌。
所以他選擇了自己矇蔽自己。
他自私地,將所有責任都推在了周茴的身上。
他心安理得地,一邊享受着做丈夫的特權。
一邊卻又不肯,以丈夫的身份,給她一絲溫情。
宋雲深忽然轉過身,奔到病房前推開門。
門推開。
周茴就穿着病號服站在那裏。
她蒼白憔悴的臉上,早已淚痕密佈。
「周茴……」
宋雲深站着,不敢上前一步。
甚至不敢,抬起手幫她擦去眼淚。
漫長的寂靜後。
周茴對他說了第一句,也是最後一句。
「宋雲深,離婚吧,再也不要見了。」
-19-
我養好身子離開京城時。
將近年關,大雪滿城。
宋太太來送我。
我知道宋雲深也在車上。
但我不想見他。
宋太太自然也不會勉強我。
當年的事,我沒有怨恨過宋太太。
只是在那一場誤會解開後。
我不免也想過,如果沒有發生那一切。
現在又會是怎樣。
也許我會嫁給一個不愛的人,平庸的過完這輩子。
也許我誰都不嫁,只願過好屬於周茴的人生。
愛他一場,嫁給他三年。
到最後收穫的只是一身傷。
只是,幸運的是。
我的身體在逐漸恢復健康。
我也尚且年輕。
將來,還會有無限的可能。
「如果有機會,一定要回來看看。」
「我和你爺爺,都惦記着你。」
宋太太幫我係上圍巾。
她蒼老了很多,憔悴得不成樣子。
孩子沒了。
她是最受打擊的那個人。
也因此,她對宋雲深徹底失望了。
「好。」
我理了理她鬢邊斑白的發:「您和爺爺都要保重身體。」
宋太太點點頭,通紅的眼底又湧出淚來。
我幫她擦了淚,溫聲地安慰:「媽媽,別難過。」
「你恨我嗎?」
「沒有,我只記得,這些年,您是怎樣疼愛我的。」
宋太太捂住嘴,哭出了聲來。
「茴茴,沒有靜園了。」
「雲深讓人把靜園拆了。」
「那天酒店的事,是林靜自己找媒體放的消息,自導自演的。」
「還有你小產……」
「是林靜找的人,故意推了你。」
我有一瞬的恍惚,原本以爲是意外。
卻沒想到竟是人爲。
但不管怎樣,想來,天意如此。
「欠債還錢,殺人償命,她做的事,該受到什麼懲罰,我相信法律自有公斷。」
宋太太亦是咬牙:「她還有臉,四處託人想求你和解。」
「我不和解,媽媽,不管怎樣,這件事,我堅決不和解。」
「雲深也說了,絕不可能和解,他是一定要林靜去坐牢的。」
我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那就好。」
再深愛的女人,實則也是比不過骨肉血親的。
如果我沒有小產,宋雲深還會這樣厭恨她嗎?
但這一切,我都不想再想了。
我最後抱了抱宋太太,轉身上了車。
「茴茴,茴茴……」
「你要記得回來看媽媽啊。」
我坐在車上,到底還是沒忍住,打開車窗向後看去。
冷風裏,宋太太不停地對我揮着手。
不遠處,穿着黑色大衣的宋雲深站在一棵枯樹下。
長身玉立,依然英俊年輕。
卻再不會,讓我只是看一眼就心動,難過。
過往種種,曾以爲天大的事,天大的情緒。
竟也就這樣輕飄飄放下了。
視線即將相觸的那一瞬。
我轉過臉,將車窗關上。
去往機場的路,有點長。
我在半途,昏昏沉沉的睡着了Ţŭ₅。
夢裏面,好似又回Ŧū₌到了幼年時。
那時我才五歲,剛來到宋家。
後來,和宋雲深漸漸相熟後。
他練毛筆字的時候,也會抱我在膝上。
握着我的小手,一筆一劃的教我寫自己的名字。
再後來,我又長大了一點。
臨摹的字帖都是宋雲深手書的。
我的字,和他的很像很像。
只是,那漫長的歲月裏。
他寫下的,都是對林靜的思念和愛慕。
而我,追着的,不過是一個虛無的冷漠的幻影。
20(宋雲深)
三十五歲那年。
身邊的很多朋友,或是同齡的堂表兄弟。
都紛紛走入婚姻,有了嬌妻妻子。
他卻仍是孤身一人。
推成平地的靜園,沒有再建新的房子。
漸漸也荒蕪了。
宋太太的身體每況愈下,常年在南方休養。
總是不太願意見他。
年前,爺爺沒有熬過那場風寒,撒手離去。
他臨去的時候,還在唸着周茴。
撐着一口氣等她。
她深夜下飛機,匆匆趕來,陪着他老人家走過了最後一段短短的時光。
喪禮上,她的眼淚都沒有停過。
她攙扶着宋太太,兩人都哭成了淚人。
爺爺的喪禮結束後。
她就要離開。
走的那天,我們才第一次說話。
只是,她一開口,卻喊了我雲深哥。
就像她十四歲之前那樣。
靜園拆毀時,我整理書房。
曾翻出一本舊日記。
從十四歲開始,
上面開始記滿少女的心事。
一字一句,一筆一劃,都是繾綣的情絲。
他那時還打趣她,爲什麼突然不肯叫哥哥了。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
就如他當年面對着林靜一樣。
哪怕她大了半歲,他也不肯喊她一聲姐姐。
書房裏的很多舊物,他都沒有帶走。
但這本發黃的日記,和很多周茴留下的字帖,他卻鬼使神差的帶走了。
這些年,他其實很少夢到周茴。
偶爾的幾次,夢裏卻也看不清她的臉。
而如今,她站在他面前,生動鮮活。
他甚至能看清楚她濃墨一樣的長眉。
日影下,翩躚投下暗影的綿密長睫。
和眼尾處,綴着的小小的褐色的痣。
他抬起手,想要摸一摸她的頭髮。
想要笑着打趣一句:「怎麼突然又叫我哥哥了。」
可到最後,他還是什麼都沒做。
只是溫聲的叮囑她:「有空常回來看看,媽媽一直惦念着你。」
「嗯,我會的。」
說完這句。
就又沉默了下來。
直到她的車子過來。
他沉默的拿過她的箱子:「我送你吧。」
周茴似乎不太願意。
但他沒有等她回答,就拉着她的箱子向外走去。
宋家的老宅,每一寸每一處,他們都爛熟於心。
穿過蜿蜒的小徑,穿過花園,穿過草坪,走過那棵老樹。
他彷彿聽到幼年時周茴的歡聲笑語。
她天性愛玩,性子俏皮。
甚至比他都會爬樹。
有一次她爬到高高的樹頂,把家裏人都嚇壞了。
連爺爺都被驚動了,拄着柺杖顫巍巍的趕來,讓人搭梯子上去抱她。
可她一溜煙就又爬了下來。
蒼翠蔥鬱的枝葉間,她一聲一聲喊着雲深哥。
「雲深哥你接着我啊,我要跳啦!」
「胡鬧,會摔的。」
他板着臉瞪她。
她纔不管,只是嘻嘻笑着,膽大包天的往下跳。
他一顆心擂鼓一樣跳,面上卻還鎮定。
穩穩張開手臂,果然就接住了她。
宋太太連連拍着心口,又佯裝生氣要打她。
她就躲在他身後,轉着圈躲避。
他忍不住笑,護着她幫她說情。
媽媽怎麼捨得真的打她呢。
家裏每一個人, 都那麼的喜歡她,寵着她。
他也不例外。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一切悄然的變了。
一切,再也回不到當初了。
他不明白, 是真的人心易變。
還是, 人們年輕時,總是會對唾手可得的一切, 毫不珍惜。
老宅的大門,就在眼前。
他心底平生不切實際的幻想。
若是永遠走不到那裏該多好。
若是他們都能再回到過去該多好。
他一定會直面自己的心。
清清楚楚的告訴她。
其實他和林靜分手的時候,這段感情就已經淡了。
此後更多的,也不過是對她失去孩子的愧疚和憐惜。
他沒有不喜歡她。
他沒有不想娶她。
婚後那三年, 他其實覺得很幸福。
只是, 太遲了。
周茴上了車, 對他笑着擺擺手,就要關上車窗。
他忽然走過去車邊,抬手壓住了正在上升的車窗。
「周茴。」他叫她的名字。
她正在看手機,訝異抬起頭時, 臉上還掛着甜蜜的笑。
他的心忽然銳利的疼了一下。
耳邊有嗡鳴聲襲來,夏日吵人的蟬一般。
「還有事嗎雲深哥?」
她坦坦蕩蕩的望着他。
他站在那裏,也安靜的看着她。
好一會兒, 她的手機又響了響。
她低下頭,脣角輕勾着, 手指在靈活的飛舞。
他終於還是緩緩向後退了一步。
「沒事,路上小心, 到了給我報個平安。」
她點點頭,衝他擺擺手, 又低頭認真的回覆信息。
她甚至一眼都沒有看他。
車子發動了。
緩緩的駛過前方的轉彎處,駛出了他的視線。
時光就這樣緩慢向前。
一年又一年。
林靜出獄後。
她曾無數次祈求見他一面。
他拒了。
她又託人輾轉說情, 但他最終還是沒見。
聽說後來她嫁了一個鰥夫,也好像並沒嫁人。
再後來,就沒有她半點消息了。
他四十二歲那年,宋太太病逝。
周茴千里迢迢帶着丈夫兒女回來奔喪。
那是這輩子,他們最後一次見面。
送他們一家離開時。
周茴站在他面前,好像紅了眼。
但她最終還是一句話都沒有和他說。
他站在老宅的大門外,看着周茴一家的車子遠去。
久久未動。
直到枝頭鴉雀呀呀叫着飛過。
他忽然低頭笑了笑, 摩挲着手上的婚戒,轉過身, 一步一步走進了深深的宅院。
他沿着周茴離開時的那條路,
慢慢的走回去, 走進了書房。
然後,又拿出周茴新婚時送他的那隻鋼筆。
摩挲良久, 纔在紙上緩緩寫下了一句。
又過去四年, 在一個春日。
他娶周茴的那個春日裏。
傭人發現他沒有如常下樓用餐。
衆人察覺到不對,趕緊撬開了書房的門進去。
卻發現他坐在書桌前的躺椅上, 已經沒了氣息。
面前桌案上, 擺着一張被人摩挲多年,捲了邊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笑容猶在,卻已經是二十年前的模樣。
桌子上有幾張凌亂白紙,他用那支金筆潦草寫着。
回首雲深處, 只恨太匆匆。
匆匆三年,就這樣將他困在了原地。
而周茴,早已走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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