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媽在鄭宇爸爸的醫院裏生下了我,然後就消失了。
從此以後,我成了鄭宇的妹妹。
-1-
接手我純屬無奈。
我親媽一個人在急診室生下了我。
當晚的值班醫生是鄭宇的爸爸。
我媽生下我後,又悄無聲息地在護士眼皮子底下偷跑了。
醫院報了警又登了新聞,可依舊沒找到任何線索。
滿月時鄭宇爸爸把我帶回了家。
他說再沒人管,我就要被送去福利院了。
鄭宇媽媽那會兒身體不好辭職在家,又曾經是醫護人員。正好把我帶回去,叫她照顧一段時間。
我到家的第一天,鄭宇媽媽小心翼翼地從鄭宇爸爸懷裏接過我,原本帶着疲倦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鄭宇那會兒正三歲,在他媽媽腳邊鬧着也要看小嬰兒。
鄭宇媽媽彎下腰抱給他看了。
哪知他看我第一眼就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妹妹是醜八怪!」他抽抽搭搭喊。
鄭宇媽媽抽出一隻手打了他小腦瓜一下。
笑着說:「你小時候還沒妹妹好看呢!」
鄭宇愣了一下。
趿着拖鞋噔噔噔跑到洗手間,爬上洗臉檯,看了眼鏡子中的自己。
又爬下來噔噔噔跑回來。
指着我右臉上的胎記道:「媽媽騙人,我纔沒這麼醜!」
後腦勺上又捱了一下。
鄭宇爸爸笑眯眯舉起手:「爸爸作證,媽媽沒騙你!」
那天,鄭宇哭了一整天。
而我則在鄭宇媽媽懷裏,睜着眼睛左看右看。似乎在打量着周圍的一切。
從這天起,我有了爸爸,媽媽。
還有一個哥哥,他叫鄭宇。
-2-
爸爸說我好像從小到大都不愛哭。
被親媽遺棄在醫院裏時沒哭。
餓了不哭,尿了不哭,被鄭宇掐了小胳膊也不哭。
他說我好像知道自己是被遺棄的,一旦哭了就會被再次丟掉。
因此爸爸和媽媽更加的心疼我。
不過鄭宇不喜歡我。
他一直不能接受他小時候比我醜的這件事情。
爸媽不在的時候,他會偷偷掐我擰我。
甚至有一次趁着媽媽在廚房做飯,他推着我的嬰兒車乘電梯來到外面。自己一個人回了家。
媽媽做完飯出來找不到我,急得直哭。
鄭宇這才知道自己做了錯事。
爸爸說那次鄭宇把我丟在了垃圾箱裏。
他看大家都把自己不要的丟裏面,就想把他不要的妹妹也丟裏面。
也不知道三歲的小人是怎麼把我從嬰兒車裏抱起來丟進去的。
爸爸媽媽找到我時,我正躺在一堆垃圾裏。安安靜靜的,還對着他們笑。
媽媽心疼壞了,趕緊把我抱回家洗了澡。
那天向來溫柔連說話都不會大聲的媽媽第一次對鄭宇發了脾氣。
爸爸也狠狠訓斥了他。
三歲的鄭宇哭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他更不喜歡我了。
-3-
我快滿週歲時,爸媽商量了要正式收養我。
這一年裏警察那邊沒有任何我生父生母的消息。他們也捨不得把我送福利院裏去。
爸爸東奔西走了好久,才辦好了我的領養手續。
可手續辦好沒多久,警察就帶來了一對老夫妻。
警察說,他們是我的外公外婆。
我親媽前段時間跳河死了,老夫妻去給女兒辦手續時才輾轉查到我的存在。
見完我外公外婆的那天,媽媽在房間裏哭了很久,爸爸一直陪着她。
鄭宇則偷偷跑到我的嬰兒房裏來。
在我的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
「醜八怪,聽說有人來接你了!」
他笑得有點小惡劣,又有點小得意。
而我只是睜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
也不哭。
還咧着沒長齊的牙齒對他笑。
鄭宇看了我一會。
忽然對我略略略做了個鬼臉。
「醜八怪原來是個小傻子!」
他說着跑出了房間。
沒再繼續掐我。
爸爸和老夫妻交涉了很久,終究是沒能留下我。
警察局的人說,依照法律來說我外公外婆纔是我的合法監護人,爸爸媽媽也不符合領養條件。
而且老夫妻有一兒一女。
都死了。
如今我是他們唯一的外孫女。
也是唯一的後代了。
送走我的那天媽媽哭紅了眼睛。
鄭宇卻顯得非常高興。
高興我這個醜妹妹終於要走了。
老夫妻抱着我登上火車的那一刻,向來不愛哭的我像是心有感應。
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媽媽追着火車跑了幾步,被爸爸抱進懷裏。
都說嬰兒時期沒有記憶。
可在我未來的幾十年裏,腦海中依舊有那天爸爸媽媽的身影在火車轟鳴聲逐漸遠去的情景。
接下來和外公外婆生活的兩年,反而卻沒印象了。
後來爸爸和我說,我被帶走後他們每年都會去看我。
那會兒交通還沒現在便利。
每年過年前,爸爸帶着媽媽還有鄭宇都會輾轉兩天,從火車到大巴,再到三輪摩托的士,到達幾百公里外的某個村子。
每次我都是乾乾淨淨地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等着他們。
後來才知道,老夫妻年紀大了根本沒精力管我。
只有他們來看我的那幾天,才把我收拾乾淨。
因爲每回爸媽來的時候,都會帶上許多東西。新衣新鞋,還有米麪糧油各種年貨。
後來叫他們發現,是因爲媽媽的病情突然加重了。
媽媽得的是肝癌,做過切除手術。
自從生病後她的身子一直比較弱,這回病倒把家裏人都嚇壞了。
病牀上媽媽心心念唸的就是被帶走的我。
爸爸連夜坐火車去找我,叫他看到光着屁股坐在泥地上,因爲太餓在往嘴裏塞辣椒的我。
爸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和老夫妻又是一陣交涉。
最後在村委的調節下一次性給了兩萬塊錢,買斷了我的撫養權。
那個時候爸爸每月的工資也纔不到兩千。
-4-
奇蹟的是,爸爸把我帶回去後,媽媽的身體竟然很快就好了。
知道我再也不會離開,她每天都紅光滿面,笑盈盈地接送我和鄭宇往返幼兒園和小學。
她給我們做好喫的,買新衣新鞋新玩具。
那段時間鄭宇也難得給了我好臉色。
有時候遇上鄰居,對方會開玩笑地問:「鄭宇,這是你的小妹妹啊?」
鄭宇就會看向我。
小小的人兒眼裏還有些嫌棄。
但還是會彆扭地「嗯」一聲。
是啊,我是鄭宇的小妹妹!
我和鄭宇都沉浸在快樂當中,以至於沒有發現越來越沉默的爸爸。
我六歲那年,媽媽的病突然急轉直下。
她住進了爸爸的醫院。
爸爸每天來回醫院和家裏,後來乾脆住在了醫院。
他託了鄭宇奶奶來家裏照顧我們。
我們那時年紀小,但也知道媽媽生了很嚴重的病。鄭宇也不愛偷偷欺負我了,每天都聽話地上學放學,就是話也越來越少。
「你媽得這個病,前前後後不知道花了多少錢!本來家裏已經很緊張了,ṭü₀還偏偏要花兩萬塊買這麼個小丫頭來!兩萬塊啊,花你媽身上多活兩年不好嗎……」
鄭奶奶嘮嘮叨叨地抱怨。
我從桌上的拼圖抬起頭來。
正對上鄭宇正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那時就知道,
他大概又想把我丟了。
因此,當他把我從幼兒園帶出來,一直帶到火車站登上一輛火車時,我並有哭鬧和反抗。
只是在他想要走時,抓住了他的衣角。
「對不起哥哥,我會還錢的。」
我眼巴巴的看着他,強忍着眼裏的淚意。
鄭宇躲開我的視線,別過頭。
「你還不起!」
-5-
鄭宇走了。
火車也緩緩開動。
大概是天意,中途我被一個細心的列車員發現了。
他問我爲什麼會一個人在火車上。
我說是和哥哥走散了。
我不知道鄭宇還要不要我。
但我還想要他這個哥哥。
列車員牽着我找到了列車長。
等到了下一站,已經有得到消息的車站人員等在了站臺。
他們帶我回了值班室讓我休息了一晚上。
第二天帶着我坐上了返程的火車。
爸爸和警察已經等在了火車站。
交接好後他把我帶回了家。
一路上,爸爸的手都在抖。
他哽咽着對我說:「爸爸對不起希希!」
我直起身,小心地爲他擦掉眼角的淚。
「希希要謝謝爸爸媽媽纔對!」
要不是爸爸媽媽,希希就不是「希希」了。
沒有爸爸,沒有媽媽,也沒有哥哥。
回到家,鄭奶奶和鄭宇坐在客廳沙發上。
爸爸沉默地進門換鞋,牽着我進屋。
然後走到客廳,揚起手打了鄭宇一巴掌。
「爸爸!」
我嚇得拉住他。
爸爸的手在抖,渾身都在抖。
鄭奶奶也跳起來一下子擋在鄭宇身前:「這事兒是我的錯,不該在孩子面前亂說。孩子這麼小,你打他幹什麼!」
鄭宇捂着臉,半邊臉被打得通紅。
他眼裏蓄着淚,卻倔強地抿着脣不肯哭出來。
爸爸卻哭了。
他彎下腰去,抱着頭把自己埋在腿間。
哭得身體直抖。
他說:「小宇,她是你妹妹!
「是你妹妹啊!」
-6-
第二天,爸爸帶我和鄭宇去看媽媽。
我們已經半個多月沒見過媽媽了。
她躺在病牀上,好像換了個人。
身上像是被吸乾了精神氣,像小區裏那一棵即將枯萎的海棠樹。
媽媽看到我們,眼睛亮了。
她揚起插了管子的手,朝我們揮了揮。
「希希,小宇!」
我走過去,撲在媽媽的病牀前。
只覺得喉嚨裏像堵着什麼,眼睛不自覺地就溼了。
「媽媽你痛不痛啊?」
這麼多管子插在身上該有多痛啊!
媽媽卻笑了笑搖搖頭:「媽媽一點兒也不痛!」
媽媽一定是騙人的!
她抬起手輕輕地把我的碎髮別到耳邊。
看我的眼神盛滿了溫柔。
「昨天老師說你沒去幼兒園,怎麼了?」
媽媽就是生着病也在關心着我。
我說是生病了纔沒去。
媽媽摸上我的額頭。
像小時候哄我一樣,輕軟着嗓子道:「希希乖乖,痛痛都飛走!」
我的眼淚吧嗒吧嗒掉。
也學者她的樣子爬上病牀。
小手摸上媽媽的額頭:「媽媽也乖乖,痛痛都飛走!」
我看見媽媽紅了眼眶。
又別過頭去輕輕擦掉。
不叫我看見她哭了。
「小宇怎麼不過來啊?」
她看向一直在病房門口的鄭宇。
我也轉頭去看他。
鄭宇比我還要久沒見媽媽,他被媽媽的樣子嚇到了。
一步一步走到病牀前。
一聲「媽媽」沒喊出來,就哭了。
媽媽紅着眼眶安慰他。
「小宇以後要好好照顧希希,她是你妹妹!」
鄭宇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他抽噎着,也摸上媽媽的額頭。
「媽媽要……要乖乖,痛……痛痛就都飛走了!」
一旁的爸爸轉過頭去抹起了淚。
媽媽也再也忍不住哭了。
她說好遺憾啊!
她還沒有陪着我們長大……
沒有看着我們上學,工作,結婚……
沒有看到我變成最漂亮的小女孩兒……
真的好遺憾!
回到家,爸爸和鄭宇說了一整夜話。
其實媽媽的病很早就復發了。
當年爲了治病,媽媽把肚子裏五個月的孩子引產了。
是個女孩兒。
雖然手術後很成功,但這個被流掉的孩子一直是媽媽的心病。
所以後來當爸爸把我抱到她面前時,媽媽覺得就是上天註定好的,我就該是她的女兒。
我的到來讓媽媽快枯萎的生活重新燃起了生機。
爸爸對鄭宇說。
他該謝謝我。
謝謝我來到這個家!
可我多希望我真的有超能力。
能讓媽媽一直一直陪着我們!
-7-
媽媽在秋天的時候去世了。
她看着我和鄭宇背起書包,在新一個開學季走進了校園。
在一涼爽的清晨安靜地走了。
爸爸瘦了一大圈,整個人好像一下子老了十來歲。
辦完媽媽的喪事,他把二人的合照擺在臥室的牀頭櫃上。
緊接着第二天就照常去上了班。
他說醫院還有很多人等着他去救。
他沒時間頹廢。
鄭奶奶搬了進來照顧我和鄭宇。
她不喜歡我。
但再也沒在我們面前說過什麼話。
只對鄰居聊天時,說我是「看着可憐領回來的丫頭片子」。
不是孫女。
我上小學時,爸爸爲我在飯店請了兩桌宴席辦了個簡單的升學宴。
過去幾年,我很少見過其他親戚。
爸爸就一一給我介紹過去。
一小男孩偷偷拉住鄭宇小聲問他:「阿宇,舅舅怎麼給你買了個這麼醜的妹妹?你看我妹妹,長得多好看!」
他炫耀地指了指自己的妹妹。
他的小妹妹大概剛滿月沒多久,白白嫩嫩的。
我摸了摸臉上的胎記。
其實我覺得已經淡了很多。
但是和別人的妹妹比確實有些醜。
男孩拉着鄭宇去看了他妹妹。
鄭宇板正的身子隨意瞥了一眼:「有什麼好看的,皺巴巴的醜死了!」
「你敢說我妹妹醜!」
男孩生氣了。
鄭宇嫌棄地撇撇嘴:「本來就醜!」
兩個男孩子打在了一起。
最後是大人把他們拉了開來。
男孩打輸了哇哇大哭。
鄭奶奶安慰了一陣,回首拿筷子往鄭宇手上打了一下:「小宇,你怎麼能這麼說你妹妹呢?」
鄭奶奶有兩個女兒,小女兒剛生下二胎。和鄭宇打架的就是小女兒家的老大。
鄭宇扭過頭,很不服氣。
鄭奶奶還想說他,爸爸噔的一下放下手裏酒杯。
「媽,希希也是小宇的妹妹。」
「那……那怎麼能一樣!」鄭奶奶嘀嘀咕咕,看了眼爸爸的臉色沒敢再說下去。
鄭宇的大姑姑打破了尷尬:「這小孩子啊從小就得說反話。你得說他們長得難看長得醜,將來啊纔會越來越漂亮……」
鄭宇小姑姑也說:「對啊媽,我婆家那也有這個說法。小孩子都鬧着玩呢,別理他們。」
飯後大姑姑拉着爸爸到外面走廊說話。
「弟妹都走了這麼久了,你還年輕也不想着再找個?」
那時剛好我要上廁所,鄭宇牽着我出門就聽到這麼一句。
他一把甩開我的手,冷冷丟下一句「自己去找」,轉身就回了包間。
大姑姑好像很執着給爸爸找對象,開始三天兩頭往家裏跑。
每次她來鄭宇都很不高興。
他一不高興就開始惡作劇。
往她包裏塞死蟑螂,把她手機屏磕得稀碎,還往她的粉餅裏倒 52 膠水……
我這才知道鄭宇他對我不是最壞的。
爸爸也不管他的惡作劇。
大姑姑每次都氣急敗壞的走。
沒過幾天就又來了。
鄭奶奶也跟着勸。
說鄭宇還小,有個後媽照顧是好事。
爸爸默不作聲的把我抱起來,對她道:「我轉崗手續已經辦好了,以後時間會充足一點,能照顧好希希和小宇。媽你以後不用過來了。」
鄭奶奶氣呼呼地收拾東西走了。
鄭宇很高興。
拉着我一起看了以前他覺得幼稚的動畫片,又帶着我去了超市買雪糕喫。
只是我對被他丟掉的經歷還有陰影。
一路上一直小心翼翼地拉着他的衣袖不敢鬆手。
鄭宇看到了,難得有些愧疚。
「以後我再也不會把你丟下了!」他彆扭又鄭重地和我說。
我眼睛突然就紅了。
他不知道那天火車上有好多人。
他們各種各樣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有幾個不懷好意的人還想來抱我。
是我死死掰着過道的門框纔沒讓他們得逞。
那時候我真的好怕啊!
我不想再被丟掉了!
-8-
鄭宇上了初中後選擇了住校。
在爸爸沒注意到的時候,他迷上了計算機遊戲。
半夜偷偷翻牆出去上網,被保安抓到。
第二天教導主任給爸爸打電話的時候他正準備送我去上學。
我央着他要一起去。
他拗不過我,就替我請了半天假。
趕到鄭宇學校時,他和他的同學整整齊齊地在教務處站成了一排。
陸續有幾個家長趕來,低聲和教導主任道歉。
爸爸讓我坐在一旁。
自個不聲不響地翻看着教導主任辦公桌上放着的,寫有鄭宇名字的幾份試卷。
看着他越來越退步的成績,眉頭緊緊地皺着。
我小心翼翼地看一眼鄭宇,又看一眼爸爸。
就怕爸爸生起氣來和其他幾個家長一樣,一巴掌拍向鄭宇。
可爸爸什麼都沒說。
也沒有罵他。
他給鄭宇辦了結束住校的申請,當天放學後把他接回了家。
路上爸爸開着車一直不說話。
鄭宇低着頭看不清表情。
但從他不自覺摳手指的行爲來看,他緊張死了。
我下意識地拉住了他的手。
再摳下去就要摳出血了。
「哥哥,你好好和爸爸道歉,他會原諒你的。他最疼你了!」我悄悄和他說。
鄭宇偷偷看了駕駛座上的爸爸一眼。
低下頭去小聲:「哪有,爸爸最疼的明明是你。」
這個傻鄭宇。
爸爸明明最疼他啊。
他是爸爸和媽媽的小孩啊!
一直到小區車庫停下,爸爸沒有第一時間下車。
而是坐了一會,深深地嘆了口氣。
他沒有罵鄭宇,而是語氣很平靜地和他道了歉:「小宇,是爸爸的錯,爸爸平時忽略了你。」
鄭宇一怔,眼眶募地紅了。
爸爸轉頭看向車窗外,出神地回憶了良久。又是低低地嘆道:「要是你媽媽還在,看到你這個樣子該有多傷心啊!」
這句話叫鄭宇徹底忍不住了。
眼淚吧嗒吧嗒掉。
我趕緊從書包裏翻出紙巾遞給他。
想起媽媽,我也想哭極了。
回到家,爸爸給鄭宇熱了一杯牛奶。
鄭宇默默地喝完,然後回房間做作業。
媽媽以前在時,也會每天給我們熱一杯牛奶。
她說多喝牛奶長得快。
她希望看着我們快快長大。
「希希,替爸爸多看着點小宇。」
我點點頭:「好的爸爸。」
爸爸雖然轉了崗,但是醫院那裏忙起來也是夠嗆。他有時候並不能很好地兼顧到我和鄭宇。
從那天起,我就又開始和鄭宇一起上學放學。
爸爸忙的時候,就一起坐公交或者打車回去。
那天我在鄭宇的學校門口等他放學。
鄭宇的身影很快出現在我的視線裏。
我正要揚手和他打招呼,就見一個男生從他後面跳出來,一把摟住他脖子。
校服被他隨意地甩在肩上,嘻嘻哈哈地也不知道說了什麼。
我不太喜歡那男生。
那天和鄭宇一起翻牆的人裏也有他。
而且他給我的感覺有些流裏流氣,不明白鄭宇爲什麼要和他交朋友。
「哇鄭宇你看,那個妹子好醜!」男生突然指着我誇張地叫起來。
引來好多進出的學生紛紛朝我看來。
我下意識地捂住臉上的胎記。
爸爸說這個胎記隨着年齡的增長會漸漸淡化。
現在已經沒有那麼明顯了。
可大概在別人眼裏還是有些醜。
鄭宇的臉色有點沉。
我聽到他一字一句地和那男生說:「那是我妹妹!」
男生還沒覺得自己不對。
笑得更大聲了。
「是你妹妹啊!你妹妹怎麼會這麼醜哈哈哈……」
笑到一半,鄭宇一拳打了上去。
把那男生打得後退了幾步,校服落到地上。
他蒙了半響,大罵:「鄭宇你踏馬有病啊——」
眼看兩人要打起來。
我想也不想,衝過去一頭撞在那男生身上。
然後一屁股坐到地上,哇哇大哭。
哭聲引來了很多學生和門口保安。
值班老師走過來,看了眼地上的我。
țŭ̀ₚ皺眉對那男生呵斥:「陳光豪你長能耐了,還會欺負小孩了?把校服撿起來跟我走——」
「……」
就這麼陳光豪一臉不忿地被老師帶走了。
他是個刺兒頭,很會惹事生非,學校的老師已經認識他了。
聽說因爲這事他又得了個警告處分。
回去路上,鄭宇上上下下對我一陣檢查。
確認我沒受傷後才大鬆一口氣。
「要是你傷到了,一會兒回去爸爸肯定又要訓我!」他嘀咕,又屈起食指給了我個爆慄,「鄭希希你長本事了啊!」
我撅嘴:「哥哥你以後別和他玩了!」
鄭宇切了一聲:「要你管我!」
拽拽的樣子。
不過從那以後我再也沒看鄭宇和陳光豪來往。連網絡遊戲也戒掉了。
那天的爆慄有點兒疼。
但我心裏卻是美滋滋的。
因爲那天鄭宇第一次主動和別人說我是他妹妹呢!
晚上,鄭宇和爸爸主動交代了他打架的事。
爸爸沒有訓他,反而說他幹得好。
「我們家小宇長大了,會保護妹妹了!」爸爸笑眯眯道。
鄭宇早就會保護我了。
這已經是第二次,他爲了我打架了。
-9-
鄭宇的學校生活回到了正規,成績也穩步提升。
他提前被特招進了重點高中。
可我就有些頭疼了。
我的成績並不太好。
一直以來都是馬馬虎虎,在中上游走。
鄭宇唸的中學是市重點,每年都得靠成績實打實地考進去。
按我現在這個成績,哪怕是再怎麼努力都是考不上的。
爸爸說我不用勉強,其實在哪個學校都是一樣的。
可我就是不。
憋着一口氣就想和鄭宇上同一所中學。
因此我每天都要熬夜到一兩點,學老師課上教過的內容。還要拿着鄭宇的舊書本提前學習一些初中知識。
考試的內容有很大一部分佔比都是超越小學的知識範疇的。
我每天睡得很少,漸漸地也有些熬不住了。
有一天早上準備去上學時,還差點一頭栽地上。
被鄭宇及時拉了一把才站穩。
他擰着眉頭看我眼下的兩團黑眼圈。
「鄭希希,你是不是熬夜了?」
我縮了縮脖子。
沒敢否認。
從那天起鄭宇每天都會抽一兩個小時給我補課。
他說我太笨,熬夜熬得再晚也是做無用功。
而他聰明,課上的知識一遍就學會了。回到家完成好自己的課業還有很多時間,剛好利用來給我補課。
鄭宇是真的聰明。
因爲他的補課,那年我終於吊車尾考進了鄭宇的初中。
同年爸爸順利升了主任。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可突然有一天我回到家。
看到家門口又站着兩個警察。
-10-
那一刻,我的身體瞬間僵硬。
爸爸開門讓我先進屋裏去。
我幾乎是低着頭逃也似地跑進了家,心一直怦怦直跳,手涼腳也涼。
等過了會再出去,那兩警察已經走了,鄭宇也回來了。
看到我,他勾起脣毫不留情笑話我:「看你那副膽小鬼的樣子!」
我沒好氣地朝他翻了個白眼。
轉頭去問爸爸發生了什麼事。
爸爸說是我那外公昨天去世了。
雖然當年就已經斷了聯繫,但老夫妻已經沒了後。那邊村裏的意思是想讓我回去送送老人家。
爸爸也答應了。
向醫院請了假陪我一起去。
鄭宇不知道怎麼心血來潮,也跟着一起請了假。
我們坐火車輾轉了一天再一次來到那個小村子。
村裏的變化不大,那間小時候關着我的老房子依舊立在村尾處,只是比以前更加破舊了。
靈堂已經搭建好,幾個村民在幫着操辦喪事。
爸爸嘆了口氣,讓鄭宇帶我進去給外公磕個頭,他去找村委主任聊聊。
鄭宇牽着我,頂着一衆村民的目光走進院子。
我剛要跪,一隻乾枯的手突然斜出來一把抓住我手腕。
抬頭,對上一張兇惡的臉。
我至今都不知道爲何一個老人會對她的親外孫女露出這般兇相ťũ̂₌。
當下那一瞬,我被嚇到了。
身子猛地一顫,下意識就要抽出手。
卻被狠狠拽住。
「丫頭,你那養爸來了吧?」老太太沒剩幾顆牙的嘴一張一合。像是努力要擠出一絲慈祥。
我胡亂地點頭,說不出話來。
鄭宇急忙去掰她的手。
「ƭůₚ婆婆你先鬆開!」
可老太太的手卻像是死死嵌在了我胳膊上,怎麼掰都掰不開。
「把你養爸喊來!把你養爸喊來!我老楊家就這麼個丫頭了,兩萬塊不夠!不夠!」老太太喊道。
眼見我的胳膊被她抓得發紅,甚至隱隱有些發紫,鄭宇更急了。
顧不上對方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他用力一拽,終於將我拽出了桎梏。
老太太一個趔趄,尖長的指甲在鄭宇手背上劃下兩道血痕。
「哥哥!」我驚呼。
「我沒事,你要不要緊!」鄭宇趕忙來看我的手臂。
我忍着痛意搖了搖頭。
拽着鄭宇的袖子往外退了幾步。
這個頭我不想磕了。
我怕再被傷到。
老太太還在罵罵咧咧地要錢。
那猙獰的模樣讓我害怕。
爸爸和村委主任說完話回來,看到我們手上的傷臉色也沉了下來。
他把我們拉到院子外。
和一個穿着襯衫的胖男人說道:「王主任,喪葬的錢我出了就出了。但是當初是在你們村委的見證下籤下的協議,照理來說,這雙老人今後如何都已經和我女兒無關。以後再有什麼事,哪怕是你們再讓警察上門我們也是不會再管了。還請你們村委自己協調好——」
胖男人笑着道:「是是是,我們也知道這樣不對。是這老太太,鬧着要找你們——」
兩萬塊應該花差不多了,就想再要點錢。
和村委明確表示了態度,爸爸也不打算讓我們多留。
離開的時候,幾個村民指着我搖頭嘆息:「多好的姑娘,偏偏投成了老楊家的種。她媽以前就是個不正經的,牢裏還有個吸毒的爸。等過兩年出來了,說不定也會找上門去——」
我的臉色慘白。
從那天起,我就天天在擔心害怕。
我上網搜了很多圖片,被吸毒的人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嚇得睡不着覺。
鄭宇問我是不是又熬夜看書了,怎麼臉色一天比一天差。
我只是搖頭,不敢說實話。
鄭宇手上的疤過了很久還有痕跡。
那是我親生外婆抓傷的。
提心吊膽的事情終於來了。
那天放學我在校門口看到一個男人一直死死地盯着我。
我就知道是他。
我親爸出獄了。
他不知道從哪裏弄到我的信息,盯着我看的時候,和那天我那外婆的眼神一樣,貪婪,兇惡。
我嚇得跑了好幾條街。
可第二天,第三天。
那男人依舊在。
就那麼盯着我。
我不敢回家。
每天放學都會在附近徘徊很久。
我怕把他引回家裏去,給爸爸和鄭宇帶來麻煩。
我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
有一天,爸爸值夜班,鄭宇一個人坐在客廳沙發上等我。
見我回來,他站起身走到我跟前。
「鄭希希,你是不是在外面學壞了?」他嚴肅地盯着我看。
我抬起頭。
鄭宇這兩年身高躥得飛快,已經比我高半個身子了。
這時候低着頭擰眉看我的樣子,還有些嚴厲。
我趕緊搖頭:「沒有啊!」
「真沒有?」
「真的!」
我努力露出真誠樣。
鄭宇卻勾了勾嘴角,痞痞道:「我不信!」
第二天,鄭宇來接我放學。
他的高中明明離得很遠。
他站在那兒,吸引了不少小女生的注意。
只不過被他一張冷臉嚇到,都不敢上前去搭訕。
「鄭希希,你屬烏龜的啊!」
我被他吼得一個激靈,趕緊低下頭加快了腳步。
鄭宇有些不耐煩地揪了一把我的馬尾辮。
「每天磨磨蹭蹭的也不知道在幹什麼!」
我不敢回嘴,乖乖地跟着他後面往校外走。
剛走了幾步,脊背就猛然一僵。
我又看見他了。
他就蹲在校門口的花壇邊上,嘴裏叼着香菸在吸。那雙凹陷下去的眼睛,卻是一眨不眨地落在我身上。
他也看到鄭宇了。
四肢彷彿被冰凍住,我一時腦袋空白。
鄭宇也察覺到了我的異常。
順着我的視線看過去,他也看到了那個男的。
「你認識他?」他問。
我搖搖頭又點點頭,只覺得眼睛酸澀得厲害,卻不知道該怎麼說。
鄭宇沒有再問。
他去找了警衛室的保安,還帶我去了警察局反應情況。
他開始每天接我放學,不讓我一個人落單。
可那男人被保安趕走後只消失了兩三天,就又出現在了學校門口。
我每天休息不好,成績一直在下降。
終於經受不住壓力,留下一張紙條後背上書包一個人離開了家。
我不知道去哪兒,我只知道不能讓他纏上爸爸和鄭宇。
他就像一個吸血鬼。
-11-
鄭宇在車站找到了茫然又無措的我。
他氣得不行。
拽着我的手一直把我帶回了家。
他說他放學沒等到我就察覺到不對。
回到家看到留下的紙條,就趕緊出來找了。
爸爸並不知道我離家出走的事情。
鄭宇說我們是一家人,遇到事情就該一起解決。
「鄭希希,你下次再敢離家出走信不信我打斷你的腿!」他兇巴巴地對我說。
我哭了。
哭得一抽一抽的。
鄭宇又嚇壞了。
趕緊軟下語調來和我道歉。
他不知道我並不是被他兇哭的。
我只是太害怕了!
害怕之後又有些高興。
鄭宇兇巴巴的樣子,是在關心我啊!
因爲長久的失眠,我哭了沒一會兒就睡着了。
等睡醒後出來,爸爸和鄭宇在客廳說着話。
爸爸把我叫過去,心疼地說我這段時間辛苦了。
他叫我別擔心,他會去處理好這事。
沒多久警察上門來,和我們說明了情況。
那個男人的確是我親爸。
三個月前纔剛從獄中放出來。
我親爸親媽都是年紀輕ẗų₁輕就在社會上不學無術的混混。
親媽十五歲就跟了我親爸。
他們混跡於各大娛樂場所,過着墮落糜爛的生活。
沒多久我親爸就染上了毒癮。
爲了買毒品,他把我親媽送去了夜總ẗùⁱ會當小姐。
我親媽十七歲懷上了我。
親爸不相信是他的種,讓她把孩子流掉。
我親媽沒流,到處東躲西藏,最後在爸爸的急診室生下了我。
生下我後她偷跑回了家。
可她的爸媽,我的外公外婆,本也是吸血鬼一樣的人。
我親媽被逼得跳了河。
我親爸也被抓入了獄。
這幾年,他已經幾進幾齣,成了監獄常客。
ţṻₓ這回,不知道怎麼被他弄到了我的地址……
警察說他們已經通知了我親爸老家那邊的警察局,讓他們來把人帶走回去好好看管。
短時間內是不會再出現了。
我鬆了一口氣。
終於露出了這段時間以來第一個笑臉來。
「謝謝你哥哥!」
我把新買的耳機小心翼翼地遞給鄭宇。
鄭宇接過來看了眼:「這耳機不便宜啊!」
那當然了!
這可是我攢了很久的零花錢買的。
「哥哥你快試試,聽說戴着它聽英語聽力特別棒!」我迫不及待地催促他。
鄭宇揉了一把我的腦袋。
揚起下巴笑道:「看來養個妹妹還是有點用!」
-12-
鄭宇順利考上了隔壁省的一所 985 重點大學。
可我依舊在備戰中考中掙扎。
爸爸讓我不要有那麼大的壓力。
我知道自己的水平,沒有再一心想要考進鄭宇念過的重點高中。
鄭宇高考結束後大姑姑又開始頻繁上門來。
鄭宇聽說後,難得地沉默了很久。
他對爸爸說,讓他再找個吧。媽媽也一定希望他開始新生活。
那天晚上爸爸一個人在房間裏哭了。
我給鄭宇打電話。
他說他想媽媽了。
我也是。
後來,我上了本地的大學。
爸爸沒有再婚。
他說看來看去,還是當年的媽媽最好看。
我們都知道爸爸一直放不下媽媽。
我選擇了醫護專業。
鄭宇放暑假回家那天,爸爸正被我拉着當我的試驗對象。
見到他回來,蹭的一下就站了起來。
「我去超市買點菜回來,小宇來陪你妹妹練習!」
鄭宇放下行李,應得很爽快:「好啊,爸你去吧!」
爸爸揉了揉胳膊,麻溜地換鞋出門。
好像生怕再被我拉住。
他今兒已經捱了好幾針了。
「來吧!」
鄭宇在我面前坐下,自覺地拉高袖子。
我看他一副完全不知道即將發生什麼的單純樣子,忍不住好心提醒:「我的技術很菜的!」
鄭宇咧着大牙笑:「能菜到哪兒去——」
話都還沒說完,他就「嗷」地發出一聲慘叫。
「鄭希希,你是真菜啊!」
「……」
他以爲我是在謙虛,沒想到我是在說事實。
爸爸買完菜回來,鄭宇就忙不迭跑了。
父子倆擠在廚房裏,都爭着下廚,誰也不肯出來再被我謔謔。
我看了眼手裏的針頭,決定要再接再厲。
這幾年鄭宇在隔壁省上大學很少回來,因此一出門就被幾個老鄰居給圍觀了。
幾個退休的阿姨圍着長得俊朗帥氣的他,笑得比菊花都燦爛。
「小宇啊,大學快畢業了吧?有沒有找女朋友?沒有的話阿姨給你介紹個?」
鄭宇任由她們拉着,笑眯眯道:「有女朋友了哦!」
幾個阿姨臉上露出可惜的表情。
「有女朋友怎麼不見帶回來瞧瞧?」
鄭宇呲着大白牙:「太多了,不知道帶哪一個!」
「……」
幾個阿姨灰溜溜地走了。
我瞪了他一眼:「哥哥你再胡說八道小心我和爸爸告狀!」
鄭宇一把摟住我脖子威脅:「你去試試看,看我不揍你!」
我和他打打鬧鬧出門,遇上鄭宇以前的同學。
都是同個小區的,兩人以前關係就不錯。如今各自上了大學難得遇到,很快就商量好了一起去商場玩。
鄭宇又打電話約了幾個朋友。
一行人說說笑笑的在商場瞎逛。
等我回過神來,這傢伙已經和他幾個朋友走沒影了。
我暗暗在心底給鄭宇記了一筆。
等回家一定要和爸爸告狀。
鄭宇氣喘吁吁地找到我的時候,我手裏抱了個一人高的毛絨娃娃,正坐在奶茶店吹空調。
他鬆了口氣和我道歉。
回應他的是我的一個白眼。
鄭宇愣了愣,隨即笑了起來。
「鄭希希,好樣的!」他惡劣地把我頭髮弄亂。
我沒好氣地拍掉他的爪子。
我當然好樣的。
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
不是以前那個小心翼翼患得患失的我!
大概是鄭宇和爸爸給我的愛填滿了我原本脆弱的心靈,如今的我,再也不會因爲被丟下而害怕和無措。
這是他們給我的底氣啊!
娃娃被我用來當實驗體練習扎針。
可毛絨娃娃到底不比真人好用。
想來想去,第二天我再次去了趟商場。
和人家軟磨硬泡半天,最後如願以償得了一個一比一的服裝模特。
我給鄭宇打了電話。
他到的時候,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從商場回家的一路上,我倆賺足了回頭率。
鄭宇氣急敗壞:「鄭希希我要把這玩意兒丟掉!」
我叫:「不行, 我好不容易纔說服人家賣我的!你要是敢丟我就和你急!」
鄭宇:「那你自己來抱!」
我:「我抱不動!作爲哥哥你連這麼點小事都不願意幫妹妹做嗎?」
鄭宇:「……那你離我那麼遠是怎麼個意思?」
我:「太丟人了,我不想被人知道我和你是一起的!」
鄭宇:「鄭希希!!!」
鄭宇好像越來越暴躁了!
不過他也只敢連名帶姓地吼我, 再也不會像小時候那樣欺負我了。
爸爸看到我弄來的模特,直呼是個好主意。
他在模特身上寫寫畫畫好久, 把人體的基本脈絡給我簡單地標註了出來。
我簡直是愛不釋手,抱着那人體模型不肯放。
鄭宇一臉一言難盡:「鄭希希,你這樣看起來有點像變態!」
等喫過晚飯我準備把模特搬去房間時, 卻看到模特下身已經被圍了一塊浴巾。
我有些無語地看向鄭宇:「哥哥,你也有些變態!」
不過就是個男性裸體模特而已, 用得着麼。
鄭宇撓撓頭,臉色有些不自然。
「不就是缺試驗對象嗎,模型哪有真人好用。大不了我明天給你拉幾個人來!」
第二天,他真把他那幾個朋友給拉到了家裏來。
知道是被誆來給我扎針練手, 幾個男生一起把鄭宇暴打了一頓。
不過還是一個個乖乖地坐下, 伸țŭₚ出手臂讓我扎。
來的人中間有個女生,長得很漂亮。
自我介紹的時候,她說她叫「白雨言」,是鄭宇高中時期的同桌。
其中一個男生偷偷和我說, 鄭宇和白雨言高中時期在學校可是公認的金童玉女。
我扎針的手一頓, 把那男生扎出了雞叫聲。
我看向倚在陽臺上和白雨言正在說笑的鄭宇,忽然才發覺,大家都已經長大了。
小時候那個就知道掐我欺負我的小男孩, 已經成長爲足夠帥氣優秀的男生。
夜裏,我偷偷和鄭宇說:「哥哥,你能不能找個近一點的女朋友。將來你們要是結婚了, 我和爸爸也能經常去看你們!」
鄭宇給了我個腦瓜崩:「這麼早就想把我掃地出門獨佔家產了?」
我撅嘴:「哪有啊——」
我們現在住的房子是老小區, 鄭宇要是結婚, 肯定是要買新房的。
只是,我只要想到鄭宇要搬出去就很難過。
就只想, 離得近一點。
-13-
暑假結束後鄭宇就回了學校。
我也越發刻苦地抱着醫書啃。
爸爸的胃不太好, 是長時間飲食不規律導致的。
上了大學後我時間相對自由,就承擔起了每天給爸爸送飯盯着他按時喫完的任務。
爸爸說, 他們科室的人都羨慕他有個貼心的小棉襖。
大學畢業時,幾百公里外的村子又傳來消息。
我那外婆去世了。
這次我沒讓爸爸陪着, 而是一個人坐上了火車。
我已經長大了, 能直面過去的艱難困苦。
老太太的葬禮, 我沒有出面。
遠遠地看着掛上白幡, 搖搖欲墜的老房子。
老太太這一走,這座老房也很快就會崩塌成一片零碎的廢墟。
將過去的一切統統埋葬。
離開時, 我總覺得身後一直有人跟着。
這種感覺一直持續到火車站。
直到過安檢時身後的人被保安攔下。
我站定回身。
看到的是多年前讓我夜不能寐的那張臉。
我那親爸。
雖然蒼老了許多,但我還是一眼將他認了出來。
「小姑娘你認識他?」警衛員問我。
我搖搖頭:「不認識。」
我和警衛說男人有吸毒史,因此警衛下手並不輕。
男人被押跪在地上, 嘴裏不斷罵着髒話, 引來許多人的圍觀。
我看着他狼狽又無力的模樣, 忽然覺得過去困擾我的夢魘已經不再那麼可怕了。
離火車到站還有兩小時,鄭宇卻發來消息說他也來了這個城市,讓我等着他。
直到見面, 我才相信他不是在騙我。
「你來幹什麼?」我問他。
鄭宇笑笑:「小時候我把你丟掉,現在當然要把你帶回去。」
我仰頭看着他。
你看,我該是多幸運纔會當鄭宇的妹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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