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月館

旅途由此開始,由此踏上萬劫不復的深淵,踏入地獄。
「找到她們了嗎?」
「找到了。」
「情況如何?」
「只活下來了一個人。」

上個月末本市發生了一起綁架案,八個女孩子在外出中途失蹤,生死未卜,最後若不是倖存者逃出來求救,恐怕一時間難以破案。
但還是遲了,八人去一人歸。
銘城是我一直生活和工作的城市,因爲地理位置偏北,所以天氣浸泡在北風裏的時間更多一些,即使已經是四月下旬,溫度計裏的水銀柱還是磕磕絆絆升不上去,不過不用心急,最多再有一個禮拜,氣溫就會不要錢一般地殺回來,到那時日子就好過許多。
不過如果能漲工資的話,再冷一週也無所謂啊。
冷着臉的祕書同往常一樣操着不帶任何感情的語氣向我彙報工作,語速快到像是機械,我曾勸她態度溫和一點,被她一口否決了。
我的工作量和薪水不成正比,我沒有多餘的感情浪費在如此無關緊要的事情上。她快速地說完這句話,便把文件夾拍在了我的桌子上,轉身走了。
現在的年輕人火氣都這麼大的麼?果真是我老了。
候診室裏的病人不發一言,他們儘量避免坐在一起,看向對方的眼裏帶着幾分試探,不過更多的時候他們都木然地盯着地板,然後在任何風吹草動的時候迅速抬起頭來。
因爲白大褂,總有人把我向着天使之類的方向拉扯,我自認沒那麼偉大,若那些拿着手術刀的同伴是救世主,那我充其量就是個虔誠的門徒,因爲我的病人很難獲得上帝的垂憐,而且我大部分時間都不在救人。
我只是在引導真相。
我是個心理醫生,對於犯罪心理的研究要遠勝於開導那些因爲一點小事就想太多最後導致自己坐臥難安的婦人或是爲了某個素未蒙面但用情真切的虛幻人物就交付真心的網癮少年,我承認選題是因爲裏面有我個人的原因,但這也未嘗不是一件壞事。
至少我比警察更能撬開一些傢伙的嘴。
這是對我能力的肯定,而且在一定程度上豐滿了我的錢包,後者讓我非常滿意。
不過近來我有意減少合作,因爲我只是對犯罪心理感興趣而不想看到更多的變態,實話實說,不知道是不是因爲發展的速度相較以往大幅度提升,流動人口紛紛選擇聚集在此生根發芽,從而導致銘城近些年來的瘋子很多。
我還不想讓自己每天除了要處理病人之外還要面對各種匪夷所思的思想,工作時間面對的非人類夠多了,我不想讓自己日日生活在一個充斥着亂七八糟的精神世界,最後把自己也變成一個瘋子,雖然我已經在踏上那條路了。
總之我挺享受現在的生活,就這樣到老也不錯。
雖然警方已經知道我想要放慢節奏,但還是會有些硬塞過來的工作,讓人頭痛。
我手上的文件是最近的一樁大案,因爲其特殊性在社交網絡和媒體之間賺足了眼球,長時間霸佔某軟件熱門榜前三甲,路人們也頻繁地討論這件事,相關的熱點文層出不窮,讓人眼花繚亂。
我原本是不想理會的,但文件裏提到的事發地點我很熟悉,不過要一直追溯到我的學生時代,對往事的回憶伴隨着時間一去不復返的感慨在短時間內充斥着我整個大腦,並最終讓我選擇接手。
不過是看中了這件事的影響力而已,大大小小的案件那麼多,需要看病的患者那麼多,你可沒有分身術,兩者兼顧累的半死,攤在辦公椅上的樣子和條擱淺的死魚一樣。祕書翻了個標準的白眼。
我總得給自己找點好處的吧?和魔鬼對話可是要折壽的,更何況我是最傑出的那一部分。
關於案件我已經在互聯網上看過多遍,大致的始末閉着眼也能重複的出來,不過警署發來的資料細節更多一些,而且也更具真實性。
畢竟爲了賺取眼球媒體什麼都寫得出來,我多次懷疑他們拋棄本職工作去當個超幻想類小說作家也估計也能獲得很高的收入,反正都是對自己筆下的世界不負責任。
「方祕書,幫我把明天要會診的病人安排在下週三。」
雖然銘城這幾年發展速度快的驚人,不過歸根到底還是一座處於發展中的城市,能運行的地鐵站只有三趟線路,不過還有十幾條尚在規劃中,五年之內就能建好,電視上的負責人去年也是這麼說的,也許前年也這麼說過。
很多東西都在悄悄地消失,然後變成另一番模樣,推到的磚瓦房很快就會被渾身披着亮閃閃玻璃的大廈替代。銘城除了名字,已經越來越讓人感到陌生。
膨脹的人口,上升的物價,雖然銘城已經向着一線城市邁出了腳步,可是我最懷念的還是小時候那個銘城,沒什麼名氣,卻非常和藹可親。
車子在路上堵了將近四十分鐘後,我終於來到了警署,前陣子似乎有領導視察來着,門口的盆栽還是新換上的,每年都在領導光臨時才擺出來見見太陽。
「想不到你來的這麼早。」在走廊裏我見到了老秦,他端着咖啡杯,一臉愁容。
「有什麼情報嗎?」我能聞到老秦身上濃厚的煙味,看來這樁案子讓他很棘手,從他的精神疲勞度來看,說不定剛剛熬了通宵。
「倖存者什麼都不肯說,估計受了太大刺激,她的手臂上有舊刀疤,原來可能有心理疾病,你去試着開導她,說不定能得到什麼消息。」老秦嘆口氣,「儘量小心一點,我怕她瘋掉。」
我隔着玻璃向裏面看去,那個女孩坐在桌前發呆,髮尾是染過的淺棕,劉海長到遮住眼睛,身上套着件 OVERSIZE 的藏藍衛衣,即使見過一百次也不會記住的長相,卻就這樣與平凡割裂開來。
「話說,她們的家人怎麼樣了?」我記得資料上寫的倖存者是大三學生,受害者們亦然,父母們養了多年的寶貝就這樣遭受了事故,對他們的打擊一定不小。
「都來到本市了,也和他們見過面瞭解了基本情況,有幾個情緒比較激動的已經在警局鬧了幾天了。」老秦深深地嘆氣,「我知道他們的痛苦,難道我就不想把犯人繩之以法給大衆一個交代嗎?我見過那麼多窮兇極惡之徒,見過那麼多絕望的面孔,我每一天都想着什麼時候能把犯罪率變爲零。只是這警察又不是神仙,哪能在一天之內解決所有的問題呢?」
此時女孩伸手去拿桌角的紙杯,我看見她左手腕內側不明顯的刀疤痕跡,靜脈上疊加着兩三道白痕,「老秦,我覺得啊,她是在等着我也說不定。」
「而且也不會那麼容易瘋掉,畢竟她活着走了出來,心理承受能力已經得到了質的提升。她只是在等,等一個合適的機會,或者一個合適的人。」老秦在旁邊哼了一聲,似乎對我的話很是不滿,我急忙轉移話題。
「話說,那些屍檢報告出來了嗎?要我和她溝通的話,至少得讓我瞭解一點內情吧?」
「你不用想了,她沒殺人,她被關在單獨的房間裏,最後跳窗逃脫的。你只要想辦法讓她開口,把過程原原本本說一遍就可以了。」老秦揉了揉眼睛,「那些天發生了什麼我們都知道,只是有很多細節需要當事人的確認,而且還要給受害者家人一個交代。辛苦你了。」
「你還不如直接告訴我什麼都不知道讓我自己去挖掘,說了跟沒說一樣。」我抱怨了兩句,也許是怕我會到處宣講,關於案件的很多事情警方都不願透露,就像在玩拼圖遊戲一樣。我只能憑藉自己的學識去誘導那些犯人和受害者,儘可能多地獲得情報。
不過能在這樣的環境下全身而退,這也未免有點太不科學了。我盯着倖存者的側臉,好吧,你真的讓我很感興趣。
雖然老秦說過了和你無關,但我可不會相信,你在惡魔面前還能堅守本心!
簡單整理一下衣服,掛上標準笑容,我推開了那扇門。

「肚子餓嗎?」話一出口我就想扇自己一巴掌,和幾具屍體共處一室,眼見着它們慢慢腐爛生蛆,論誰也喫不下東西。
女孩搖了頭,「我不餓。我做了一個很久的噩夢,那個夢太過可怕,到現在也走不出來。」
「你是,閔三元小姐,對吧?」我翻開筆記本,「放輕鬆一點,我不是警察,只是心裏醫生。我是來拯救你的。」
「如果做好準備的話,能把過去的經歷給我講述一下嗎?」
三元緩慢抬起眼盯着我看,從某個角度看起來她和一位女星有點像,只是她沒整容。不過我莫名想到了鄰居飼養的黑貓,幽綠色的眼睛像是一把匕首,直直地刺入心臟。
我們還不知道將來面對的是何等的煉獄。
大學建立在偏僻的郊區,出入都要靠唯一的公交車轉到市區,而那公交車也高高在上,要價比普通的公交車貴上一倍,卻是四十分鐘也等不來一輛。
每每假期過後揹着大量行李準備返校的學生都會急的掉眼淚,卻也無可奈何。
遇上雪天路滑,公交車就會以山區坡度大的原因提前把學生們轟下車,裹着棉服的學生們只能深一腳淺一腳踩着雪走在漆黑的公路上,校區內的路燈總是壞掉,即使剛剛修過也只能保持幾天的照明。
種種原因導致了黑車的盛行。
校門口停着不少私家車,大叔們遠遠地見了學生就會高聲招呼,有要緊事的學生們就會幾個人拼車,把大件行李塞在後備箱,司機和學生們從來不顧旁邊豎立着高高的牌子,那上面用筆狠狠地加粗描黑,寫着「珍愛生命 遠離黑車」
因爲路上車少加上想要多賺些錢,司機總是會把車速調高,相對應的危險係數也大大提高,大學裏有過傳言,曾經有輛車出了嚴重事故。
四個學生和司機在返校途中出了意外,高速行駛的汽車躲避不及和另一輛車相撞,很不幸,那四個學生都去世了。
這件事在校內被壓了下去,老師們閉口不談,但學生們彼此心照不宣,消息這種東西總是長了腳,在不經意間就飛到各個角落,生出大片的藤蔓。
教訓是慘痛的,但仍然阻止不了黑車市場的發展。
明知道是危險的,明知道也許會出事故,但這一現象無法避免。
因爲沒得選。
兩邊的路都不好走,只是選了一條自認爲更適合的路而已。
三元已經在車站等了四十五分鐘,她披散的長髮在風裏被吹成黑色的旗幟,即使扣上了衛衣的帽子,髮尾還是肆意地散開。她急着要去公司參加二次面試,在將近六百個求職者中進入前四十名是一個很好的戰績,負責人發來了郵件想要再與她談談,三元一直都夢想能夠在那家公司裏上班,這是個求職的好機會,偏偏不知爲何公交車遲遲不來。
我還要倒車的啊……三元跺着腳,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打算最後再等十分鐘。
「嘿。」肩膀左邊被拍了一下,聲音卻從右邊傳來,是室友文文一貫愛玩的把戲。
「沒想到你還在這裏,看來公交車一時半會來不了,不如跟我們拼車吧,反正都是順路。」文文衝三元招了招手,「我們要去市裏看電影,你不是着急去公司嗎?一起來吧。」
「好吧。」時間的確所剩無多,三元鑽入了那輛車,她清楚地聽見後座的季楚然低聲罵了一句,「真晦氣,賤人也要坐車。」
從某一天開始,三元就莫名被除了文文之外的其他人針對了,她們彼此之間的關係很糟糕,那六個女孩子總是會話中帶刺地諷刺三元,還要在暗地裏踩她一腳。
三元沒說話,她心裏想的全都是工作,只想能快點簽下合同成爲公司一員。
車內一時間充滿了尷尬的氛圍,但很快就重新變得吵鬧起來。
「我是躺雞萌妹!哈哈哈!」
「歡迎來到王者榮耀!」
「我看好了這雙鞋,但是沒有 36 碼,我等不及就買了小一號的,擠腳的話就忍一忍。」
車裏吵得厲害,文文插着耳機聽音樂,三元有點暈車,她想開窗透透氣,卻發現車子不知不覺拐入了一條沒見過的路。
印象裏沒有這條路,三元掏出手機導航,標註位置的紅點顯示着車子行駛到了和目的地相反的區域。
雖然是本地人,但三元對於並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她對於郊區知之甚少,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新開發的路線,腦海裏有行字漸漸浮出水面,埋伏在濃霧中的野獸露出了鋒利的爪牙,三元不敢多想,她試着開口,聲音在抖。
「師傅這邊是去往文輝路嗎?是不是走錯了?」
「那邊壓車太厲害了,這邊能快一點。」司機解釋着,「有條路可以直接到達市區,彆着急。」
車速突然彪到飛起,車窗外的景色糊成暈影,穿過一條隧道之後沒多久,車停住了。
「這是哪?」劉倩玲終於把眼睛從手機上移開,而司機從後備箱取出了一杆槍,黑洞洞的槍口對着女孩子們。
「到那棟房子裏去,快點。」
「別想逃走,我們玩個遊戲吧。」
我們都是棋子,玩着一局早就定好結局的死棋。
「殺人的理由是尋求刺激嗎?」
「簡直是變態,房間裏都是監控器,爲的就是觀賞她們自相殘殺!」
「暗間裏的焦屍是一名男性,可能是嫌疑人。」
「在房間裏發現了大量利器,還有一小瓶毒藥,上面貼着的標籤寫着『糖漿』。」
「那些粉末的成分是海洛因,在暗間裏到處都是。」
「這個女孩死亡時間最早,被掐死在了浴室。」
老秦把幾張紙遞給我,「這是我們目前知道的部分情報,你看看有沒有什麼可以用得上的。」
我知道老秦爲什麼給我這個,正常來說我只要引導三元回憶就可以,目的在於讓三元開口,但老秦想讓三元說出更多的東西,他要知道很多關於細節的部分,要搜刮那些不被注意到的邊角,而三元就是最好的提示機器。

所以我面前的這位美麗小姐,請務必把你知曉的一切都告訴我,我會聆聽你的心聲,然後把這份報告交付給惡魔。
我要親手推你下地獄。
三元在玩一個打火機,粉色的外殼上畫着一個蘋果,看見我疑惑的眼神,三元把另一樣東西和打火機一起遞過來,「我們設計專業的學生總是要做模型,打火機和熱熔膠條都是隨身攜帶。」
我看着那個被稱之爲膠條的東西,似乎是在加熱之後就會變爲牢固的膠狀物,鉛筆粗細,但只有一半長短,而打火機的機油也所剩不多,應該是不久之前用剩下的,保險起見還是得告訴老秦一聲,讓他去調查一下學生們最近的課表。
因爲暗房裏的那具焦屍。
我從口袋裏把汽水掏出來,「聽警官說你想喝可樂,我給你帶了一瓶。」
三元只淺淺地抿了一口,「我們總是有很多很多作業,總是有畫不完的圖紙和電腦渲染效果圖,設計很容易被要求推翻重做,因爲許多莫名其妙的理由,時間緊張的時候往往要忙到半夜,內心煩躁的時候要靠二氧化碳來滅火。」
「你現在煩躁嗎?」我仔細盯着三元的表情,希望能看出點破綻。
「不,只是不想喝水。」三元木着臉,「隨便什麼都好,只要不是水就行。」
「前幾天還渴的要死,現在恨不得不喝一滴水。這種症狀恐怕還得持續一段時間纔行呢。」三元微微搖了搖頭。
「只要看到水,就會想起那場戰爭。」
「我有個問題想要問你,」我攤開筆記本,「你們宿舍關係怎麼樣?」
「爛。」三元把視線投向了一旁,「除了我和文文之外,每個人都在笑臉後藏着刀子。」
我覺得有什麼隱藏起來的東西就要打破薄薄的外殼鑽出來,幾乎能看見那響尾蛇高速晃動的尾巴,「能說的詳細一點嗎?」我打開了錄音筆,「儘量清楚一些,完整一點講出來,和案件沒關係也可以,只要你放鬆就好。」
「已經找過了,這裏沒有水,只有幾袋麪包。」雅雅盤腿坐下,「我們只能等死。」
沙發上的兩個人還在玩着親嘴遊戲,嘖嘖水聲讓人噁心,雅雅選擇無視,她看向王琦,「怎麼辦,手機也被沒收了。」
「等她們回來再說,你問我我怎麼知道!」一無所獲的王琦怒氣衝衝地懟回去,「你看那邊的人還在親熱,怎麼不問他們去!」
雅雅背過身去翻了個白眼,去另一邊的房間裏搜尋有什麼可以派得上用場的東西。
「大玲,你看,這裏有塊玻璃,能不能砸開!」窗戶都從裏面焊死無法打開,劉美晗找了許久才發現了另一個出口,是衛生間的通風口,外面堆滿了雜物,把光亮遮得嚴嚴實實。
「砸開也出不去,太小了,我們都不行,除非是小孩子,如果用來求救或許還可以,只是不知道這裏多久會有人經過。」劉倩玲用平底鍋敲了敲玻璃,「先回去吧,看看其他人有什麼發現。」
「我餓了我就要喫!你算個什麼東西敢教訓我!操你媽!」
「一共就這麼幾個麪包,你已經喫了一個別人怎麼辦!」
「先到先得,我纔不管!等我找到路出去,就把那個司機剖開!」
女孩們的爭吵聲在不大的房間裏顯得格外刺耳,各個房間的人陸續趕回去查看發生了什麼,等文文和三元回到客廳,看見的就是季楚然不顧夏夏的反對,一邊大口大口吃着麪包,一邊口齒不清地爆出髒話咒罵着司機。
「看什麼看!」季楚然伸手又拿了一個麪包拆開,「餓了還不讓人喫東西啊!」
「可那是我們八個人的麪包啊!你怎麼這麼自私!」夏夏尖叫起來,「又不是隻有你需要喫飯!」
「我不管!我喫了就算我的,你沒喫你活該。」季楚然洋洋得意起來,「哎呀這麪包只有這麼幾個,有些人連喫的機會都沒有呢!」
對於季楚然的霸道已經見怪不怪,劉倩玲上前把剩下的麪包分給了其他人,由於麪包數量不夠,她拿了少一點的那份。
王琦拿着麪包去了另一邊的沙發,拆開包裝慢慢喫起來,「這人真夠自私的。」她沒有放低音量,反正羞恥心這種東西,季楚然從來都沒有。
夏夏的麪包被季楚然一把搶去,「你的就是我的,你要是想喫麪包就得求我,快點跪下!再說你都這麼胖了少喫點怎麼了,像頭豬似的還不減肥,我這是對你好,你得知道感恩。」
「大玲!你看她!都這種時候了還不讓我喫飯!」夏夏向着劉倩玲抱怨,「我早上就沒有喫飯都要餓死了!」
「別鬧了安靜一會吧。」劉倩玲的勸說起不到任何作用,她也不再多管,默默喫着麪包。
王琦在她身邊坐下,小聲說了句什麼,兩個人很快咬起了耳朵。
文文和三元待在遠離衆人的房間裏,即使關了門也能聽見外面的嬉笑打鬧。
也不知道是過於遲鈍還是欺騙自己不知道,那幾個人之間的氣氛相當輕鬆,和平時在學校裏一樣。
「你先喫點東西吧,我還不餓。」對於三元提出的進食的提議,文文拒絕了。
「這個時候還能鬧得起來的,也只有她們了。」三元從衣櫃裏翻出件舊衣服蓋在腿上,「這可不是遊戲,走錯一步就得死。」
「你們該怎麼辦?」文文低着頭,「這只是惡作劇吧?」
「不會的,」三元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掛鉤,是市場上常見的款式,乘重在 5 千克左右。「我很肯定這裏面有什麼問題。」
她把掛鉤翻過來,拆下了一個小小的黑色物件,「這是攝像頭。」
三元是個經常磕磕絆絆的人,時不時就會撞到桌角和櫃子,小腿上隔幾天就會出現撞傷後留下的淤青,因此她總是穿着長褲。
發現攝像頭也是偶然,她聽到季楚然在客廳爆髒話,想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不料心急左腳拌了右腳,本能地伸手想要抓點東西支撐,但是隻拉住了牆上掛着的一塊毛巾。
摔倒是不可避免的了,只是沒想到意外地把掛鉤也一併扯了下來。
三元捏着那個黑色的物件,又看到牆上明顯的凹槽,失去了遮擋,只剩下水泥混合沙土的灰色在白牆的映襯下像是個醜陋的傷疤,又像隻眼睛。
直叫人汗毛直立。
我不知道這房間裏還有多少隻這樣的眼睛,但是隻要一想到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他人的監控之下就覺得無比可怕和憤怒,窒息感在一瞬間湧上大腦,好像從地底鑽出了無數鋼筋鐵柱,把我牢牢地關在裏面,按着我的頭壓着我的脊椎,讓我透不過氣來,我像是可以肆意捉弄的獵物,可我連獵人的面孔都未曾見過一面。
這絕不可能是玩笑,我很確信這一點。

「會不會只是像密室逃脫那樣,只是爲了看到我們驚慌失措的樣子,等到時間就會放我們出去,然後給我們看自己被做成截圖的表情包?」文文攢着衣角,「說不真的只是遊戲。」
「我再出去看看。」三元說,「如果困了你就睡一會,衣櫃裏還有幾件衣服,別凍着。」
「這裏可沒有藥品。」
我只想當一個凡人,平平淡淡地讀書畢業。
「攝像頭呢?快給我。」我衝三元伸出手,「這是重要的證物,你是怎麼私自留下來的?!」
「沒了。」三元嘆了口氣,「我交給了文文,沒想到被季楚然扔了。」
「發生了什麼?你們發生爭執了嗎?」我覺得事情正在向不可控制的方向發展,「你們做了什麼?」
三元把左手比劃成刀子的模樣,在自己的靜脈處劃過,「在文文離開之後,爲了找喫的,她們翻了文文的口袋,順手就丟了。」
「那就是說,遺留在現場了?」
「也許吧。」三元語氣很淡,沒什麼情緒起伏,「只要是和那些人扯上關係,就沒有好事發生。」
我暫時不想引導三元說出接下來的故事,雖然她現在的狀態還不錯,但所謂越平靜越危險,我不想讓三元的神經繃得太緊。
「有消息說,劉美晗借了校園貸款,是有這回事嗎?」我想起人物關係網上那些箭頭,只有劉美晗一個人有男朋友,而那個男朋友目前還沒有取得聯繫,有學生說是因爲還不起貸款已經跑掉了。
「關於這件事,我瞭解的並不多。因爲我並非是那種會到處八卦他人生活的類型,而且我也不能保證自己說的都是真的。」三元拿起可樂喝了一口,我注意到她的左手腕上那些淺色的疤痕,那些傷痕很奇怪,整齊地向着一個方向排列,傷痕之間間隔不遠,應該是一次性造成的。
那會是什麼工具造成的傷口呢?美工刀?
「第一次是在回家的路上,接到了一個自稱是貸款公司的電話,我以爲是詐騙電話,直到他問我認不認識劉美晗,還準確地說出了我的名字。」
「我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因爲我和劉美晗的關係並不親近,而且從上學期末開始,她就經常住在出租屋裏,很少回到寢室,也很少再去上課,有時會讓關係好的同學幫着點名,更多時候是請代課。」
「那個人說劉美晗和男朋友兩人借了一筆錢沒有及時還,現在聯繫不上,他們去問了她的家人也說不知情,於是想要從我這裏打探消息。」
「我說了自己並不知道劉美晗在哪裏,而且我和她只是認識的關係,但電話還是接連不斷地打過來,多的時候甚至一天三次。」
「不知爲什麼那個人一口咬定我和她是關係非常要好的朋友,還諷刺我在好閨蜜出事之後故意裝作不認識撇清關係,罵我勢利。」三元翻了個小小的白眼,明顯生氣了。
看來劉美晗借貸款十有八九是真的了,我默默在筆記本上紀錄,「你沒有去找她詢問嗎?」
「她只是說那是詐騙,讓我們不要相信,還說自己會去報警。」
相信她就有鬼了,我在心裏說。
「除了我之外還有一些學生接到了這樣的電話,文文就是其中之一,有次課上我們遭到了對方的電話和短信轟炸,二十幾個電話輪着打過來,接起來就掛斷,短信則是用我們的電話號碼註冊各種 APP,然後發過來很多的短信驗證碼,一直持續了兩個多小時。」
和劉美晗這樣的人認識,還真是不幸呢。我在筆記本上畫着人物關係網,所以三元和劉美晗關係不好也是情有可原,而且並不是三元的問題。
「因爲前前後後被騷擾了近五個月,所以我們直接去找了導師,告訴他這件事,導師告訴我們會調查,讓我們回去等。」
三元的語氣已經能聽出答案了,於是我說:「什麼都沒等到吧,那只是個藉口,是大人的把戲,別寄予希望了。」
「嗯。所以我本來也沒在導師身上押寶,我知道沒什麼用。」
「爲什麼?」三元的回答實在出乎意料,我忍不住多問一句。
「學生會,因爲學生會。」
對了,果然是學生會啊。
經常在網上看到學生們關於高校學生會的抱怨,欺負新人,互相抱團,看人下菜碟,勾心鬥角,和職場一樣的腥風血雨,毫不知情的新人本以爲是一個鍛鍊的機會,高高興興地投身其中卻不僅什麼都學不到還搞得一身腥臊,白白耗費了一胸膛的熱血。
所以有人說,學生會就是個靈魂自甘墮落的地方,蓋上紅宮牆琉璃瓦就可以演深宮傳,沒點心機的人就別趟那池渾水,那水太深,沒點本事很容易被淹死。
看來三元所在的學校估計也差不多,我在筆記本上把學生會圈了出來。
「劉美晗的男朋友,是我們大一時候的導員,負責照顧新生一年,幫助新生熟悉校園,指導新生的各項活動,不管是選班委還是推薦黨員,組織集體活動,導員都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而且,這個導員在學生會擔任着很重要的角色,還和導師關係密切。」
「難怪啊,這樣真的,什麼都做不了啊。」我深深地嘆口氣,這個劉美晗還真是個不好對付的角色。
「所以我能做的,只是儘可能地和劉美晗拉開距離,避免相處。」三元在撕可樂瓶的包裝,「但她並不是最可怕的人,因爲當你沒有利用價值的時候,她都不會多看你一眼。」
「誰最可怕?」我有一種在夏季深夜窩在沙發上看恐怖片的錯覺,但可怕的不是躲在牀下的鬼怪,而是拿着武器躲在暗處的人。
「那是個很長的故事了。」三元說,「而且也並不是個好故事。」
我試圖找一條可以出去的路,因爲留在原地只能被動等死。
「三元?過來喝一點東西吧。」
文文在臥室裏發現了幾瓶酒,幾個人都不是酒量很好的類型,但總比什麼都喝不到強一些。
至少得讓喉嚨沾點水汽。
淺麥色的液體盛在杯底,輕輕晃動就能聞到酒精的味道。
女孩子們似乎已經認識到自己面對的並不是遊戲,精神都有些糟糕。
「我們從來都沒有聚餐過呢。」雅雅突然說道,「三年了一次都沒有湊齊,總是有人不在。」
「你想說這很難得嗎?」季楚然斜了她一眼,又給自己倒上一杯。
夏夏擔憂地看向劉倩玲,所有人都知道季楚然酒品最差卻又貪杯,每每喝酒之後總要抽菸罵人,不鬧上一整晚都不會停止。

之前季楚然和其他幾個人外出喝酒,超過了宵禁時間還沒有返校,最後接着酒勁翻窗回宿舍,一路上罵罵咧咧,在走廊裏提高了嗓門唱歌,還踢了一個寢室的門,四樓所有入睡的學生都被吵醒,隔壁寢室的學生一邊揉着眼睛一邊抱怨明天還有課要早起,結果被季楚然甩了好幾句髒話,大笑而去。
無法和醉鬼講道理,只能任着她胡鬧。
當晚季楚然一直鬧騰到凌晨亮點才睡去,期間還吐了幾回,不肯去衛生間直接吐在地上,嘔吐物弄髒了劉倩玲的好幾雙鞋。
而酒醒後的第二天,季楚然以頭痛爲理由逃掉早自習,在明令禁止攜帶早餐的教學樓裏喫着漢堡,坐在畫室門口等着上課,對於自己醉酒後的所作所爲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沒有一句道歉。
「你別喝那麼多,這樣對胃不好。」夏夏試着勸說,卻被季楚然懟了一句髒話。
這是一個導火索,季楚然開始把自己所有不滿大聲地罵了出來,她已經醉了。
不想遭到波及的三元迅速拿着杯子逃到隔壁房間,文文猶豫了幾秒後也回了房間,剩餘的人留在原地。
這是一種不需多言的默契。
女生之間的小團體,友誼只是做給給外人看的。
三元大部分時間是自己一個人,上課,喫飯,泡圖書館,她不會和除了文文之外的人說話,那六個人也一樣,非常排斥三元,但又想從三元身上撈些好處。
因爲三元是個成績優異的好學生,是教授喜歡的用功讀書的類型,課堂上提出的問題和各種刁鑽的作業三元都能很好地完成,而班級裏的學生們多是上課不聽講導致什麼都不會,等到期末考試時連夜複習,成績也往往在及格線上走鋼絲。
「你說她是不是和教授睡過了?」有次三元聽到季楚然這麼說,然後就是非常放肆的笑聲。
「那還用問嗎肯定有問題啊!」王琦附和着,「要麼就是給教授塞錢了,一天天的就知道耍手段。咱只是個平頭百姓怎麼能鬥過人家!」
「你說看她那樣子也不像會這樣做的人啊,果然是會裝啊!」雅雅站起來說道,「下次再考試的時候把錢粘到試卷背面好了,這樣不用背書也能過。」
「你說二百夠不夠?哈哈哈!」季楚然笑的口水都流出來了,「這人真夠賤的,耍陰招。」
三元站在門外,把那些嘲笑聽得一清二楚。
自己每天六點起牀背單詞,日常就是待在圖書館查資料看書,經常和老師溝通問題,辛苦打拼下來的成績是自己付出的應得回報,卻被人暗地猜疑,掛上羞辱的名號。
我的努力你統統視而不見,卻對我應得的成績指手畫腳。
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來指責我。
你用不着這樣關心我,也不用擔心我,因爲我會過得比你好。
老老實實閉上嘴吧。
「你有點生氣了?」文文說。
三元把門鎖上,嗯了一聲。「因爲已經變得危險了。」
「什麼意思?」
「我藉口杯子數量不夠去了廚房,那裏少了把刀子。」三元說,「我記得那裏有一把很小的水果刀。」
「我原本是想拿刀子試試能不能把門鎖撬開,卻發現少了一把。」
「不管是爲了自衛也好,或者想要殺了誰也罷,她們已經開始做準備了。」
「如果想活下去的話,需要快點找到突破口。」
「她們不會這樣做的。」文文說。「我們都是同學不是嗎?這樣沒有必要。」
「就當我神經太敏感吧。」三元坐下來,「但是你得知道,沒有水撐不了太久。」
「我們會死嗎?」
「會的,但我希望不是現在。」三元說,「我們得活着出去,不是還要去看演唱會的嗎?我記得兩個月後五月天有場演出的,你買票了嗎?」
「還沒有,」文文靠着三元坐下,「你也要去看你偶像的演唱會纔行。」
「那我還要辦護照,買機票,而且我還暈機。」三元摸了摸口袋,掏出一袋巧克力牛奶,「看,我沒來的及喫的早飯。」
去超市後順手放在口袋裏,沒想到此時會派上用場。
「一人一半好了。」
「估計今晚會很難睡着。」房間外面是季楚然的高聲叫罵,三元搖了搖頭,「她什麼時候能閉嘴啊。」
「不知道現在幾點了,九點,還是十點?今晚本來是要排練節目的啊,社長一定會因爲找不到我而發火。」文文低着頭,「我平時也很少和父母聯繫,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會有人發現我們失蹤了。」
「我發現了一道隱藏的門,想試着能不能出去。」三元把口袋裏的攝像機交給文文,「但我不知道還能不能回來,在我回來之前幫我保管這個。」
「我得給自己留個念想,就算爬也得爬回來。」
「那是什麼地方?」
「我不知道,但我白天經過的時候聽到了電腦工作的噪音,還有人類喘息的聲音。」三元搬開遮擋的櫃子,「你看,這裏有條通道。」
牆上有個直徑不大的孔洞,勉強能賽過一個人,有白色的電線一路延伸出來到地板下面。
「我覺得那後邊肯定有什麼人,只是不知道對方的善惡。」
「那你小心一點。」
「我會的。」
那是三元和文文的最後一次對話。

三元鑽進了那個洞口,就再也沒能出來。
從踏進這間房子開始,我們就已經瘋了,只是在等待一個時機展露真面目。
老秦的臉色很難看,我沒什麼精力去調侃他,三元透露的信息遠超我的預想。
「你比我想象中的要憔悴一點。」老秦把紙杯遞給我,「這裏只有速溶,湊合一下好了。」
「沒什麼,只是好久沒工作這麼久,也好久沒接觸案件有點不習慣而已,很快就好,我可是專業的。」紙杯裏的咖啡怎麼聞都是一股劣質的味道,讓我懷疑是不是紙杯發黴了。
「老秦啊,能再給我點消息嗎?我覺得我需要幫助。」
「我覺得你不需要。」老秦拒絕了我,「做好你的本職工作就好了,別管那麼多。」
「畢竟破案這種事情還是警察比較擅長。」
「老秦,如果是你,你會在裏面扮演什麼角色?」我換了個話題,「你覺得自己能夠活到最後成爲第二個三元嗎?」
老秦深深地嘆了口氣,「做不到。」
「這幾天我把錄像帶看了幾次,我一直都不相信這是真的。」
「是我把她們想的太簡單了,我還是把她們當做正常的孩子,心裏一直覺得用有色眼鏡看待是不對的,但他們是犯人啊,是爲了活下去對昔日同伴下手的犯人啊。」
「我應該早點想到的,在那樣的環境裏,哪有什麼理智可言。」
「生存是人類的本能,沒什麼可說的。」我注意到門外聚集起了一些人,衝着警局喊着什麼。
「那是家屬嗎?」
「是啊,我們已經和所有的家屬見過面,他們很難相信這一事實,但有的人接受,有的人不接受,每天跑過來鬧。」
「三元的父母,是什麼樣的人?我覺得她有點過於成熟了,至少相較於那些死者而言。」
「父母離異了,她和母親生活在一起。因爲只有三元活下來,所以還有家長指着她的母親破口大罵,質問爲什麼三元不去死。」
「有點過分啊。」我說。
「父母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事,但不能遷怒於無辜的人。」老秦把紙杯丟進垃圾桶,「這件事社會上的影響很糟糕,我很爲將來的孩子們的人際關係擔憂。」
「那是我們參與其中,卻無能爲力的未來。」
我關上了門,三元抬起頭看我,乖巧的樣子像是隻家貓,「醫生,我好累啊。」
「還能繼續嗎?不能的話就到此爲止。」
三元搖搖頭,「我真怕我睡着之後,就把什麼都忘了。」
我把寫滿字的頁面翻過去,「你不會那麼快就忘乾淨的,說說看吧,你穿過那通道之後,看到了什麼?」
一個滿是顯示器的房間,正在工作的電腦,地板上堆放着三四個喫完的泡麪桶和各種雜物垃圾,有蒼蠅在上面盤旋,喝空的啤酒瓶東倒西歪地擺在牆角,舊衣服隨意丟在地上,看起來很久沒有洗過,而一個男人坐在桌前哼着小曲,很是享受的樣子。
三元努力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來,慢慢向前移動,她把視線轉移到顯示器上去,那裏是各個房間的監控畫面,她能看到已經睡下的文文和依舊在客廳胡鬧的其他人,而此時男人轉過來看着她,「你很厲害嘛,小姐。」
「不聽話的小老鼠,可是要遭到懲罰的哦。」
「當時你一定恐懼到了極點。」我說,「這種畫面光是想想就覺得可怕,簡直是佔據我下半年的夢魘。」
三元捂着臉低下頭,只把頭頂展示給我,像是隻求主人愛撫的貓。
可惜她的示弱對我而言只是浪費時間,我本可以直接命令她繼續回憶,那樣最好不過。但我還是要適度地表現善意,以防她拒絕配合,所以我給了她幾分鐘的時間冷靜。
「嘿,好點沒有?」我倒了杯熱水給她,「我們得把那個傢伙揪出來,你就是解開謎團的鑰匙,所以快點振作起來吧。好多人都等着你這份口供,他們需要你。」
「換個話題吧,我現在不想回憶這部分。」三元深深吸了口氣,「可以嗎?」
「不行,你必須把所有看見的都詳細敘述一遍,不可以遺漏。」
「好吧,」三元抬起眼睛看我,她的劉海很久沒修過,已經差不多快到眼睛下面,從我的角度看就像是在翻白眼。「我會告訴你真相。」
三元被關在了那個衝滿垃圾味道的房間,她以爲男人會直接殺掉自己,所以一直很憤怒地瞪着他,而那個男人對於三元的逃脫似乎並不懊惱,還拿了泡麪和礦泉水給她,「你的出現是個轉機,不然我不知道還要看多久你們那無聊的友誼劇場,真夠無聊。」
「你想做什麼?」三元的背後藏着一隻啤酒瓶,她緊緊握着那個自認爲可以保命的東西,好像把全部都賭在上面,理智告訴她需要冷靜,但她很難做到。
「沒什麼,給她們送點禮物。」男人咧開嘴笑了,「光靠那幾瓶酒不行。」
「她們會感謝你的犧牲,所以你一定要親眼看到纔行。」
怎麼走都是錯的,勇士鼓起勇氣拿着破爛長槍穿過了佈滿陷阱的森林,他只想和惡龍一戰,沒想到面對的卻是魔物縱橫的黑暗城堡,惡龍盤踞在塔頂,張口就能噴出烈焰,那種感覺就好像是從一個地獄掉到了另一個地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真是該死,回不去的話,她們會認爲我死了啊。
本來就已經緊張的局勢,會因爲我的消失徹底打破表面的平衡。
「我不該這樣做,是嗎?」三元問我,「或許還有其他的辦法,掛在窗外的布條說不定能排上用場,只要等着就好了,這樣就不會有後面的事情了,都是因爲我走錯了嗎?」
「那要交給律師團,我只是個心理醫生,你說的這些和我無關,我也不會回答你。」
三元的消失換來的是一箱純淨水和少許喫食,女孩們圍在一起,很快便把食物瓜分完畢。
「所以說是隻有人死掉才能獲得食物。」季楚然一如既往拿了最多的食物,她用力拍了夏夏的大腿,「肥豬二胖,身爲這裏最胖的人你就沒有點覺悟嗎?」
「煩死啦!」夏夏一聲尖叫,「每天都說我胖不讓我喫飯,現在還讓我去死,你有沒有良心啊!」

「你給我道歉!」季楚然一把扯過了夏夏的頭髮,「道歉!你這頭蠢豬,一百三十多斤的肥肉能壓死人,我說你胖對不對,讓你去死對不對!說話!」
「你憑什麼說我胖!」夏夏大喊,「個子高本來就會重一些,我這是正常的體重!」
「操你媽還敢跟我喊,那你以後就拼命喫,胖死你,活該!」季楚然伸手拿走了夏夏的食物,「這些都是我的,你不許喫!」
「還給我!」
「你再跟我喊一個信不信我揍死你!」季楚然抬高了嗓門,「你這頭豬!跟你在一起每天都要噁心死我,沒一件事是順心的!」
「大玲!」夏夏委屈地跑到劉倩玲身邊,「我好餓啊。」
「你跟我說有什麼用,我也沒有喫的。」劉倩玲說,「誰都餓得半死。」
「我有喫的啊!」季楚然晃着食物,「來求我,還要給我道歉,就賞給你喫。蠢豬!」
我不是異類,我只是個普通人,我會悲傷,我也會痛。
「調查顯示之前學生們的確上過模型課,優秀的作品現在還在學校二樓走廊裏擺着,三元沒說謊。」老秦把幾張照片擺在桌子上,造型各異的模型隔着玻璃和我對望,奈何我的藝術細胞太少,根本看不出來都是什麼東西。
「也去問了老師和同學們,得到的結論和三元反饋的差不多,但是三元和文文,都沒什麼消息。」
「什麼意思?」
「班長說三元所在的 401 是一個問題寢室,以季楚然爲首的幾個人從來都不會遵守校內的秩序,逃課早退是日常,即使教育過幾次也沒什麼效果,而劉倩玲也是學生會的一員,班長不好多管,再加上劉美晗,簡直是個大麻煩。」
「她們一直都是六人組嗎?」
「並不是,她們簡直就是標準的塑料情誼。」老秦皺着眉頭,「看誰有能力就往誰身邊湊,用完就拋。」
「都在拉攏自己的小團體,怕自己落了單,一邊在背後咒罵對方一邊又裝作關係緊密的樣子,技術人員查過她們的手機,光是微信羣就建了好多個。」老秦把一張紙遞過來,微信頁面的截圖打印照片,讓人大開眼界。
「其實已經沒什麼友誼可言,只是在靠着利益互相利用。」我說。「更何況人與人之間本就靠着情感和利益維持聯繫。」
「現在的年輕人啊,我真是無話可說。」老秦又在嘆氣,他很久沒這麼做了,因爲他已經老了,對於這個社會的現狀已經開始不習慣,只能嘆息着看着世界變得越來越扭曲。
老秦年輕的時候,世界應該會好看一些吧。
「我也很討厭這樣的人,而且在社會的各個階層都有這樣的存在,真是讓人頭痛,恨不得戴面具生活。」我拍拍老秦的肩膀,「這是事實。」
「毒瘤總會有的,可這會帶壞很多人。」老秦說,「雅雅和王琦就是那種跟班類的角色,若是遇上品性正直的學生就會沒事,偏偏遇上了那幾個極品,一方面害怕自己被孤立,一方面又沒有勇氣像三元那樣活的瀟瀟灑灑,乾脆同流合污,把自己也變成見風使舵趨炎附勢的小人。」
「然後,她們就會看不慣像三元那樣不憑藉任何人就能攀爬向上的人,嫉妒她的能力,於是一起圍攻她。」
「所以說,這個世道真是不公。三元只是想平靜地讀書工作,她不過是最平凡的那類人,但在季楚然他們的眼裏,認真讀書的她就是一個異類。」我說。
在大學好好讀書會很丟臉嗎?這是一個諮詢網站上的熱門問題。
高中時大家都會拼命讀書想要考一個好大學,熬到凌晨才睡覺,每日用咖啡提神,生怕自己比比別人少做一道題,輔導班報了一個又一個。
都說上大學就輕鬆了,大學就是用來玩的,那裏有電影院游泳館,還有酒吧,在大學可以盡情享受最後的快樂時光,所有的書裏都這麼寫,所有的電影都這麼演,所有的大人都這麼教育自己的孩子。
於是大學享樂就變了一項必修課,在課堂上玩手機到下課是根本,遲到早退也不是大事,作業只要抄別人的就好,還要向家裏討要着大筆的生活費,而抱着書本認真讀書的學生如同街上的殭屍,靠自己打工掙錢的學生都是下等人,是看不起的角色,是該被消滅的垃圾。
有夠諷刺的。
老秦搖了搖頭,把另外一份文件拿過來。
「文文和三元都是正常讀書的學生,兩人都不是外向的性格,文文主要在音樂社團活動,她是社團的吉他手,同社團的同學能證明這一點。至於三元,則是個每天三點一線生活的人,上課總是坐在前排,平時很少和人來往,所以沒什麼朋友,大家也很少注意她。」
「是標準的好學生啊。」我感嘆一句,「如果她進入公司,也會是個好員工。可惜她錯過了二次面試,也不知道會不會有第二次機會。」
「你管那麼多做什麼。」老秦說,「我這是破例讓你瞭解案情,你就不要再拖延時間了!」
「據同學反映,季楚然和夏夏是情侶關係?!這是誰說的?!有證據嗎!」我看到了一行匪夷所思的紀錄,於是瞪大了眼看向老秦。
「是個男同學說的,他說兩個人就像是在談戀愛一樣,不過具體的你最好還是問問三元。女孩子之間比較親暱,很有可能是被誤會了,不過也不一定。」老秦說,「大學的學生裏遠離了父母,什麼事都由自己做決定,也就什麼事情都能做出來。」
「我知道,不能把他們想的過於純良。」我合上文件夾,「就像我一直相信着,人性本惡。」
「三元的精神怎麼樣?」
「挺好的,只是有點累,休息一下就好。我覺得她沒有撒謊,她從頭到尾都是一個旁觀者的角色,也沒有害人的想法。你覺得呢?」
「我們看過了錄像,和她說的基本一致。等把所有的資料公佈之後,三元就會被釋放,迴歸到她原本的生活裏去。」老秦的臉色還是很糟糕,「我只希望這件事對她的影響越小越好,家長們的態度不是很友好,網上的輿論也不乏惡毒的一面,還有閒雜人等看似專業的分析貼,就差一副本人在現場觀摩的嘴臉,看着就讓人上火。」
「你要對這世界的看客有信心,他們只是趁着熱點站一波隊伍,耍點手段博取關注,大衆們也只是留言點贊,而實際不過一週的時間所有人就會把這件事拋在腦後,重新追求新的事件熱點,明星緋聞。除了當事人的父母家人,還會有多少人在意這件事,設身處地去考慮他們的感受呢?若那時這個案子還在社交網絡上頻頻出現,還不知道會有多少人罵着噁心,覺得沒完沒了,覺得賣慘求關注,他們覺得無聊,覺得當事人心胸不夠寬闊,還要擺出一副聖人姿態說着什麼要學會放下,不能執着之類的話,他們纔不會在乎當事人的心境,他們只會覺得煩。」
「因爲受苦受難的人不是他們自己,他們無法感同身受,刀子捅在身上纔會知道有多痛,而太多的人總會不管不顧地向着別人身上捅刀子,只因爲和自己無關。」
「反正痛的不是自己。」
不敢相信那是你會做出來的事情,至少我不敢相信。
三元已經有了黑眼圈,下巴也長了顆痘痘,我去看望她時發覺空氣裏股有熟悉的食物香氣,應該是不久前剛剛喫過泡麪。
「醫生,我聽說家屬們經常會來,那麼能讓我見見文文的父母嗎?」三元不安地搓着小指,害怕我會拒絕,而我也的確這麼做了。
「還不行,等你出去之後吧。現在把剩下的都告訴我。」
當三元從桌子底下發現用過的針頭之後,她更加肯定了那個男人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可怕。
而這個綁架案也只是男人隨便選擇傷害對象的,一個用來發泄的遊戲。

他不會在乎受到傷害的人是誰,誰都可能成爲他的獵物。
我一定要讓你受到法律的制裁,我一定要活着出去。
「喜歡這個遊戲嗎?」男人擺弄着電腦,「我覺得很有意思。」
文文一直待在臥室沒有出來,客廳裏的人面面相覷,食物早就喫完了,水只剩下兩瓶。
「肥豬二胖我餓了!」季楚然用力拍打着夏夏的後背,「快給我找喫的!」
對於她的行爲夏夏已經感到無比反感,也不想再理會她,於是換了個位置坐下,靠着劉倩玲坐着。
這一行爲激怒了季楚然,她開始指着夏夏罵着髒話。
幾個人臉上不約而同出現了厭惡的表情,但都沒說話,劉美晗覺得又吵又煩,乾脆直接進了臥室,「我去找文文聊會天,一會見。」
雅雅去了衛生間,王琦和劉倩玲相互對視一眼,默不作聲跟在了她的後面。
三元在暗室裏,把所有過程都看得一清二楚。
不論雅雅如何掙扎,劉倩玲都死死按着她的手臂,一邊說着「對不起」一邊留着淚,而王琦則掐住了雅雅的脖子,她對於雅雅的掙扎十分不滿,手上的力氣又加了幾分。
劉倩玲在雅雅不動了之後便放了手,王琦還在死死掐着雅雅的脖子,直到確認雅雅已經沒了呼吸之後纔像丟垃圾一樣把雅雅甩在浴缸裏。
「那不是我三元認識的王琦,她已經變了。」
三元還記得初次到寢室的時候是王琦最先上前和自己打招呼,她看上去很活潑很好相處的樣子,會在端午節和中秋節放假後拿媽媽包的糉子和月餅分給大家,也會和文文一起買鋼筆和字帖練字,因爲她年紀最小,大家也會多照顧她,王琦獨自去北京旅遊的時候還是三元送她去的車站,冬天的時候所有人還聚在一起給王琦慶祝了她在大學的第一個生日,
自從關係惡化之後這些回憶都變成了粉塵,伴隨着銘城的大風吹捲到城市的角落,王琦和文文吵了架,那些鋼筆字帖也早就都丟進了垃圾桶,平時王琦都會跟在劉倩玲身後,在劉倩玲教訓其他人的時候附和幾句,她自認爲比其他的學生高級,也看不起三元,她一直在討好劉倩玲和劉美晗等人,即使自己並不願意也幫着她們買零食和取快遞,只爲了分的一點好處,那個什麼都不會做,只會仗着他人耍威風的王琦,在此時變成了真正的惡魔。
王琦擦了擦手,對於自己的所作所爲似乎並不害怕,她看着劉倩玲,語氣輕鬆地說,「人已經死了,那麼什麼時候食物才能送來?」
三元有些不舒服,她在我面前喝光了一整瓶可樂,又伸手去拿第二瓶,我記得老秦說過三元不是那種喜歡零食和飲料的類型,那對與她來說只是一種發泄方式,而且也並不需要很多。現在的三元只是一個勁地吞嚥,等到第二瓶也幾乎見底的時候她打了個汽水嗝,被從胃部湧上來的碳酸味二氧化碳嗆得直咳嗽,眼底也泛起了淚花。
一個人在身邊親近的人離去時會有什麼情緒波動呢?突如其來的噩耗會打碎所有的幸福,那種打擊是十分巨大而恐怖的,對人造成的傷害無法彌補,正常的人會惋惜,會悲傷,會無法遏制地痛哭流涕,在每個夜晚輾轉難眠。
可是如果短時間內遇上了親人朋友接二連三的離去之後,人就會變得麻木,像是死屍一樣,眼裏是空洞的,是沒有魂的。
他已經沒有眼淚可以流了,簡單點來說,他的心已經死了。
所以三元的敘述沒什麼情緒起伏,也一直木着臉沒什麼表情,她只是把自己看見的所有原原本本講一遍,像是個在下雨天靠着玻璃的看客,鍋裏還煮着紅豆小糰子,咕嚕咕嚕冒着泡,世界的萬千變化都只是風景,斑駁的霓虹燈和入夜的街景統統映在她的眼裏,好看與否都沒有關係。
這是是正常的現象。
她在監控室裏看着自己的好友一個個死去,心靈早就麻木了,看來接下來發生了些不太好的事情,否則三元的情緒不可能失控,以致於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難以遏制,我給過去張紙巾讓她擦臉,「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下一個被淘汰的人是你的好朋友吧。」
「是的。」三元說,「是文文。」
「之前劉美晗在櫥櫃裏發現了一個寫着『糖漿』的瓶子,她還跟大家說,實在不行的話就喝點糖漿好了,至少還有點味道。」
「那其實是毒藥。」我說,「已經送去檢驗了,具體成分還不知道。」
「可能是農藥或者是老鼠藥。那個男人說過,是從鄉下買來的。」三元用手臂支撐着腦袋,「他在每一個人死時都會爆發出笑聲,口水直流亮眼放光,還會揪着我的頭髮把我按在那些顯示器前逼我看那些畫面,在我耳邊細緻地描述每個人的動作,我越是絕望他便越興奮,笑聲也愈發猖狂。」
三元把劉海撥開,左邊額頭有撞傷後留下的淤青,「他發狂的時候就會扯着我的頭髮,按着我的腦袋往桌子或是牆壁上撞,還會用各種東西打我。」
「每一天我都害怕到了極點,盼望着這樣的日子快點結束,想要逃出去求救。我不想看着大家自相殘殺,可我什麼都做不了。」
「那不是你的錯。」我說,「你的同學也沒有錯,大家只是爲了活下來而已。若我進入了這樣的困局,我的手段見不得會有多幹淨。」
也不知道爲什麼,這社會里的人要把工作分成三六九等,似乎更上一層樓就會成爲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一邊拼了命地往上爬,一邊看不起自己腳下的人,即使自己不過是剛剛離開的角色,也覺得自己披上了黃金羽衣,本質就是個蘿蔔白菜還都覺得自己是個金翅大鵬鳥,說白了不過是爲了自己口中的那點食物奔命,誰比誰高尚,誰比誰容易。
你又在看不起誰。
人心叵測。
下一個會是誰。
不知道,最好不是我。
客廳裏的人嚼着麪包,在進食的間隙打量着其他人,一邊想展示自己不好對付少打我主意,一邊想着怎樣才能把對方壓下去。
他們是肉!是應該被喫掉的肉!是該犧牲自己填飽肚子的肉!
瘦弱的你們都要保護我纔行。」季楚然嘮嘮叨叨地開口,遭到了夏夏的白眼。
劉美晗的麪包只咬了幾口,她一臉嫌棄地啃着手裏的食物。養尊處優慣了,這樣的食物對於她來說根本無法下口,被牛排養刁了的胃口是無論如何也喫不慣家常菜的,就像下鄉寫生的時候,即使桌子上擺着豐盛的農家菜,新鮮的食材和豬肉都勾不起她的一點興趣,相比於其他人開心地接受她只覺得噁心,她盯着牆角上的污漬和水泥地面,覺得胃裏一陣翻湧。
從小她就知道自己的外貌條件很優越,很多事情都不用自己動手,只要向男生撒嬌就會有很多人伸出手來,零食和汽水也總是有人請,於是她總是把自己打扮得很好看,畫着精緻的妝容佩戴亮閃閃的首飾,穿着高跟鞋塗着鮮豔的指甲,她不在乎那些靠近她的人抱着怎樣的念頭,她只想憑藉自己的外貌贏下更多。
她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只要勾勾手指就好了,沒什麼是自己做不成的。
可是她的家境並不能支持她一直任性下去,很多時候她寧可少喫一頓飯,也要買下櫥窗裏的那件新品,她只想過永遠光鮮亮麗的人生,卻沒有能踏實前行的資本。
除了會騙人一無是處。
季楚然曾說過一次,劉美晗推掉了和自己喫飯的邀請,說是學生會文藝部要排練舞蹈,但當季楚然來到食堂的時候卻看見她坐在一個男生大腿上和他互相餵食。
那個男生也是學生會的一員,據說比較受師生的歡迎。
而當時劉美晗一直在和班級裏的另一個男生玩曖昧,經常往他身邊湊,上課時坐在一起,揹着老師在課桌下面搞小動作,還經常和對方一起喫飯,大有交往的氛圍。
然而最後也不了了之,因爲劉美晗很快便和導員成爲了男女朋友關係。

「我還看見她對着食堂裏賣飯的大叔發騷呢!想讓對方在過年的時候開車送她回家!大叔的老婆就在旁邊看着呢!有夠不要臉的!」季楚然說。
「不過是仗着自己長得好到處勾人罷了。」
你要知道,能夠活下來靠的可不是漂亮臉蛋。到了逆境中那恰恰是最沒用的東西,連一塊磚頭都比不上。
「只有我們四個人了。」劉倩玲說,把水果刀一扔,「別看她這幾天喫得少,力氣倒是一點都不小,折騰了好久。」
「看到這把刀就能想到那個討厭的人,閔三元。」王琦說着,伸手把水果刀拿在自己手裏。
「她不就是個神經病嗎。」季楚然不屑。
「你就不能少說兩句。」夏夏小聲抱怨,「她是我們的同學,怎麼能在背後這樣說話。」
「那你高尚你就去死啊!」季楚然貼着夏夏的耳朵高聲喊了一句。夏夏捂着耳朵躲到了劉倩玲身後。
「就知道說廢話,現在的問題是怎樣才能離開這個該死的地方!我一秒都不想多待!」季楚然隨便抓了點東西就往牆上砸,水杯在猛烈的撞擊下碎成兩半,清脆的一聲。
季楚然還覺得不夠,她推倒了客廳裏的椅子,又把所有東西都掃到地上,一邊罵着髒話一邊摔着東西,能夠着的東西統統丟向夏夏,好像只有這樣才能消氣一般。
她高聲咒罵着,用自己所能想到用到的所有詞彙,把自出生以來遇上的所有討厭的人都罵了一遍,她罵着不肯借自己橡皮的同桌,罵着曾經管教過自己的老師,罵着拒絕支付高昂生活費的父母,好像這世界上就沒有什麼人能讓她滿意一般。
「都是因爲你!」她指着夏夏大吼,「就是因爲你說要看電影,不是你我也不會到這裏來,都是你的錯!給我下跪道歉!」
「你能不能別發瘋了!」夏夏忍無可忍,「看電影怎麼了?早就說好一起去的,大家都同意的,現在出了問題就全都是我的錯誤嗎!別忘了是你說那輛車比較寬敞大家才換的車,要論錯誤還不是因爲你!」
「你再敢跟我吼一個試試!」季楚然撲上去試圖掐住夏夏的脖子,卻被夏夏一拳打倒,兩個人很快在地上翻滾起來,互相揪着頭髮扯着衣服,季楚然髒話不斷,用最惡毒的話語詛咒夏夏。
「我們,幫誰?」王琦拿着水果刀,詢問劉倩玲的意見,而在以往季楚然和夏夏吵架的時候王琦總是第一個站出來讓兩個人講和的。
「你們不要吵,坐下來好好說話不行麼?」
季楚然的尖叫聲突然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劇烈的咳嗽,她捂着脖頸處,那裏正湧出大量的新鮮血液。
被她打碎的杯子碎片散落一地,其中一片不偏不倚紮在了她的靜脈。
夏夏手忙腳亂地想要給她止血,卻被季楚然扇了一個耳光,季楚然瞪着她,目光兇狠。
「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夏夏手上沾滿了血跡,她急忙用衣物去捂着季楚然的傷口,卻連連被對方推開,「你別生氣了,是我錯了,我現在給你止血……大玲快來幫我!快點!我不會包紮!」
王琦站在她的身後,把手裏的平底鍋朝着夏夏的後腦重重砸下去。
「王琦,你變了。」劉倩玲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倦,她把王琦丟在地上的水果刀攥在手裏,慢慢站起來。
「怎麼了?我想活下去有錯嗎?你憑什麼指責我,你也殺了人不是嗎?別裝了,有夠噁心的。」王琦繞到另一邊,衝着還在掙扎的季楚然就是狠狠一擊,「我看你不爽很久了,你每天高高在上的樣子真煩人,早就想揍你一頓了。」
「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們只把我當做身邊的一條狗,平時說話就很過分,總是指示我做這做那,我不願意就甩臉色,還總是嘲笑我,你們私底下還不知道怎麼罵我呢!」王琦低着頭看着腳上的鞋子,上面沾了些血跡,腳下也是滑膩的感覺,她快步退開,不想看到那些髒東西。
「所以我必須殺你。」回答她的是劉倩玲的一刀,從背後刺入,再用力地拔出來,這樣重複着。
「對不起,王琦,我也不想變成這樣。」不知道捅了多少刀,只覺得過了很久。
當一切平靜下來的時候,劉倩玲覺得自己好像已經度過了一個世紀那般漫長,她看着這個屋子,再也沒有第二個人。
她丟掉了水果刀,捂住臉絕望地痛哭起來。
劉倩玲不喜歡安靜,她覺得過於安靜的屋子會生出可怕的鬼怪,它們盤踞在家裏的任何一個角落,會把自己抓住喫掉。
所以只要是在房間裏,她就會放着電影,電視,綜藝節目,把音量調高,好像這樣就能得到保護。
三元說過那很吵,而且總會有人需要休息,劉倩玲也從不理會,反而回擊她學校又不是監獄,自己想怎樣就怎樣。
劉倩玲總是會買最新品的手機,穿着名牌,她認爲自己就應該用着最好的東西,而家裏人也源源不斷地打過來生活費,她儘可以過着虛榮的日子。
所以漸漸的,她不習慣用小碗喫飯了,也愈來愈看不起普通階層的學生們,她經常向着寢室裏的人炫耀自己新買的化妝品和衣服,聽着她們羨慕的語氣覺得心裏美滋滋的。
她不知道的是,每當自己不在,季楚然就會在背後罵她,說着那個死肥豬又在炫耀,也不看看自己那張臉配不配那身名牌。王琦和雅雅也會附和幾句,卻在劉倩玲面前對她表示誇獎,說着有多麼羨慕她的生活。
「小老鼠,只剩你們兩個了。」男人踢了三元一腳,「不過爲了獎勵你能到這裏來,我就等一會再送你上路。」
三元把啤酒瓶藏在背後,身體忍不住地顫抖。
很多很多祕密,只有我知道。
三元告訴我那個男人在暗房裏藏了一桶汽油,原本是想要燒死三元並順便用來毀滅證據,她知道即使自己哭着哀求也沒用,於是準備在臨死之前反抗一下。
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概率可以翻盤,我也會去嘗試的。
沒想到那個男人突然發了狂,他先是抽搐,打滾,口吐白沫,跌跌撞撞爬起來後他把整桶汽油都倒在了自己的身上,三元被他的舉動嚇壞了,她跑到角落,拼命想要和男人拉開距離。
火燒起來只是一瞬間的事,渾身是火的男人在狂笑,喉嚨裏發出不像是人類的吼叫,三元能聞到燒焦的味道,四周都是火,伴隨着濃煙,她害怕的要命。
男人在發狂中碰倒了很多東西,他拿着酒瓶到處摔打,包括那些電腦,他一邊嘻嘻笑着一邊掀翻了桌子,獰笑着向三元靠近。
「離我遠點!」三元把酒瓶丟出去,她兩腿發軟的厲害,但本能戰勝了恐懼,她要逃走。
暗室裏還是有窗戶的,用黑布蒙了透不進光,但憑藉三元的身高還無法夠到,而且她並不知道,那扇窗戶的外面是什麼,又會是幾樓。
要麼燒死要麼摔死,自己選一個吧。
三元踩着電腦翻上了窗戶,男人伸出手去抓她的腿,但只搶到了一隻鞋子。
「給我滾下來!」

「你做夢!」高處是濃煙聚集的地方,三元一開口就覺得嗓子疼得不行,眼睛也被煙燻得幾乎睜不開。
她深呼一口氣,用外套遮住上半身,朝着玻璃揮起了酒瓶。
耳邊清脆一聲響,有很多細碎的玻璃飛濺到衣服上,三元無暇顧及,用力跳了出去。
算她命大,只是二樓,而且樓外堆着很多廢棄垃圾,多是拆開的快遞盒,還有其他的廢舊設施,其中一個是水上玩具充氣艇,三元落在上面,這才撿回一條命。
至此爲止,三元已經講完了整個故事,而我的工作也到了收尾階段。
後續工作只是一些瑣碎的小事,沒有花費我太多時間,老秦拍了怕我的肩膀,「辛苦了。」
「你也是。」老秦的神色不是很好,我調侃他,「你該給自己放個假,泡泡溫泉滑滑雪,別每天都待在這個密不透風的盒子裏。」
「我寧可失業,也希望銘城能變得太平。」
「彼此彼此。」
我的工作因爲之前的延後如今又變得忙碌起來,暫時無暇顧及那樁案子的後續,只能在偶爾的空暇時間看看社交網絡上的消息,瞭解一下進程。
不過當初轟動一時的松月館事件,還是逃不過被八卦新聞掩埋的命運。
斷成兩半的巨輪最終還是沉在了密不透光的深深海底。
人們點開一個網頁,不過幾秒時間就瀏覽完畢,評論或是點贊,或者什麼也不做,很快便尋找下一個,週而復始,不知疲倦。
「有前往平南路的乘客,請在本站下車。」聽到機械的提示音後,三元拿起膝蓋上的包包,跟隨着大批人流走出車站。
雖然那件事對她造成了些許影響,至今還會被人問起「你是不是松月館的那個女孩」,也有人會在背後指指點點,她都絲毫不在意。
時間會沖淡一切。
「松月館……」她輕聲念着這個地址。
在北郊還沒荒廢之前,松月館原本是當地的一個許願屋,每天都有居民在那裏祈福,不過是圖個心安罷了,除了天真的孩童,誰也不會當真。
後來市中心漸漸崛起,吸收大量商機,成爲金錢聚集之地,大量居民搬遷離開,只剩下些舊房子還待在原地,沒了人氣,商場也接連倒閉,於是北郊漸漸荒廢,最後成爲現在的模樣。
被關起來的那幾天裏,三元有時能從房間的角落發現寫着願望的紙條,有些希望自己能中百萬大獎,有些希望自己能找到稱心如意的愛人,還有人希望自己的家人平安健康。
許願只是用來騙自己玩的,成真的寥寥無幾,若所有願望全部成真,這世界還不知道會變成怎樣的人間煉獄呢。
許願這種東西,把將來交付給自己都不相信的神靈,沒有付出還要企盼成真,簡直和說謊沒什麼區別嘛。
那要說實話嗎?
還真是遺憾,我說了謊。
我隱瞞了很多事實。
因爲我不說的話,就沒人知道。
所以我要保持沉默,當做一個背景板,實則把所有都記在心裏。
沒人知道 401 寢室內部都發生了什麼,在外人看來 401 寢室是個關係和睦的寢室,學期末八個人一起表演的小品還獲了獎。
沒人知道她們的關係已經變得一團糟。
三元幾乎不和其他人有來往,上課喫飯都是自己一個人。
季楚然,夏夏,雅雅,原本是關係最好的三人組,曾經劉美晗和劉倩玲聯合王琦三個人打通了學生會和導師的關係,想把三人組趕出寢室,但沒有成功,六個人之間的關係尷尬了許久。後因爲有一個男生追求雅雅而她沒告訴另外兩人,三人組便徹底決裂,雅雅迫不得已只能戰隊劉美晗,季楚然和夏夏則拉攏王琦和劉倩玲。
雅雅會在和王琦聊天之後把聊天內容全部告訴劉美晗,兩個人一起罵王琦是土包子。
劉美晗總是用小恩小惠拉攏劉倩玲和王琦,爲了讓自己看上去不孤單所以也拉攏過文文和三元,在三元拒絕爲她提供一切服務後便不再理會三元。文文在經過分寢風波後便與劉美晗保持距離,同時慢慢和三元建立友誼,兩人相處愉快。
季楚然和夏夏總是會在寢室裏接吻,而且會模仿電視裏的法式接吻,儘管兩個人都是正常的性取向。
季楚然的人品很糟糕,會把未熄滅的菸頭往路過的女孩子身上扔,在女孩子受驚後還要向對方罵髒話,她一直在捆綁劉倩玲和王琦,後兩者很討厭她,但總是裝出和善的樣子。
這些戲,三元看了四年,每當她們微笑,每當她們在朋友圈發出聚餐照片,每當她們追逐打鬧,三元都會看到與她們那帶着微笑的臉嚴重不符的陰影,那些厚重陰影自背後延伸出來,在她們的頭頂扭曲成各種詭異的一張張面孔,三元默不作聲地看着這一切,面無表情。
她知道這幾個人的關係就像一層薄冰,經不起任何考驗,只要有一根線斷掉,巨劍就會落下砍傷每一個人。
松月館事件,三元的確是不知情的,那場綁架是真實發生過的,她也曾以爲自己會死掉。
但在暗室裏的那部分內容,都是假的。
那裏沒有監控,知情人也已經死亡,所以三元說什麼都是真的。
「你很危險啊小姐,居然到這裏來,看來我的遊戲還是不夠完美。」男人冷笑一聲,三元靠着牆站直,眼裏沒有一絲恐懼。
「我們做個交易吧,我來教你怎樣把遊戲變得更加有趣一點。」
「你不是應該求我放過你們嗎?外面可都是你的朋友,你就這樣不管不顧地用她們的命和我談條件?」對於三元的話,男人也喫了一驚。
「別把我跟外面的傻逼混爲一談。」三元眯起了眼睛,笑容冰冷。
和男人做了交易,在暗室欣賞過這場大戰之後,三元也知道自己需要做點什麼。
我可不想攤上什麼罪名。
好在這裏到處都是工具,三元踢開腳下的針管,男人不久之前剛剛用過,是個好機會。

你就在火焰裏走向滅亡吧,我不玩了。
「這是之前給文文準備的生日禮物,是她最喜歡的偶像的簽名照,現在只能轉交給你們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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