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隨爲了救我失憶了,他記得所有人,唯獨忘了我。
以前,他跪着求我喜歡他。
現在,他正抱着霸凌過我的人親密。
後來,我不要他了,他卻緊緊攥住我的手,跪下挽留,「芒芒,我們再試一次,好不好?」
-1-
周隨失憶了,他記得所有人,唯獨忘了我。
以前,他跪着求我喜歡他。
現在,他正抱着他的新女朋友親密。
「周隨,你以前說過,只會喜歡我。」
他輕嗤一聲,好笑地看我一眼。
「舒芒,那你現在聽好了。」
「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對你感興趣。」
周隨輕飄飄的一句話,足以讓我潰不成軍。
我迅速掄起面前的紅酒,直接澆在了他頭上,一滴未剩。
衆人驚呼。
「你幹什麼啊!」
白輕反應快,趕緊拿了條毛巾給他。周隨接過,不緊不慢地擦拭幾下。
不見狼狽,貴氣的動作給他平添了幾分妖冶。
看着白輕的整容臉,我舔了舔乾澀的脣,「這就是你的新擇偶標準?」
「眼光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差了,需要我給你介紹醫生麼?」
大眼睛。
下巴尖得能戳死人。
和以前喜歡的類型完全是一點兒也不一樣了。
周隨對上我的視線,從溫淡轉爲厭惡,「舒芒,我喜歡什麼樣的要你管?」
「你覺得你有那個資格麼?」
嗯。
的確不需要我管。
我嘲諷地勾起嘴角,「當初可是你跪着求我和你在一起的,我從來都沒說過分手。」
「你臉皮可真厚。」周隨被我的話氣笑了。
他一下從我手中奪過酒瓶,啪地摔在地上,狠厲道,「滾。」
我離他近,碎片渣子濺在我的小腿上,劃出點點血跡。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不打算離開。
周隨的狐朋狗友不滿意了:
「隨哥都叫你滾了,你還賴在這兒做什麼。」
「這好好的場子被你砸的不成樣,真晦氣。」
「看你長得還可以,要不留下來陪陪哥幾個?隨哥不要你,我們要你啊!」
赤裸裸的視線射向我。
一道又一道。
我快被噁心吐了。
周隨的沉默,無異於又在我的心上剜了一刀。
他已經不是我記憶裏的那個人了。
以前的周隨。
性子雖然暴躁卻喜歡護着我。
無論出什麼事兒都是第一時間擋在我面前。
我深呼吸一口氣,「周隨,你哥讓我帶你回去,你不跟我回去我就不滾。」
我沒底氣。
不得不加上一句,「只要你和我回去了,我就同意分手,不然……」
「白輕一輩子都是三兒。」
周隨沉默兩秒。
「行。」
「滾吧。」
「聽見沒?隨哥叫你滾呢。」
一個男人大步衝到我面前,抓着我的胳膊就想拖我出去。
男女力量懸殊太大,我反抗幾下便沒力了。
周隨點了根菸,冷眼旁觀。
到了門口。
周隨的聲音又落了下來:
「等一下。」
身邊的男人狗腿子道,「隨哥,怎麼了?是不是還要我再打她一頓?」
周隨掃視着全場人:
「我的意思是。」
「讓你們滾。」
一羣人走後,周隨也沒繼續待着。
他讓我送他和白輕回去。
車上,他和白輕坐在後座,濃情濃語。
透過後視鏡,我的視線不經意和周隨對上,後者沒當回事兒,將頭靠在白輕肩上假寐。
我慌亂地挪開視線,握着方向盤的手開始發抖。
送走白輕後,我銜了根菸。
剛掏出打火機,周隨便一手搶了過去,降下車窗,順手扔進路邊的垃圾桶裏。
他一本正經:「我不喜歡聞煙味兒。」
我彷彿置身十年前。
他說:
「芒芒,我給你準備了薄荷糖,以後想抽菸就找我拿。」
「芒芒,我不會讓你受欺負的。」
「芒芒,我這輩子只喜歡你。」
淚意洶湧,我垂下眼睫,「周隨,你能不能別和白輕在一起?」
周隨沒回應。
那就是不能。
可是周隨。
你忘了麼?
白輕霸凌過我啊……
-2-
周隨是爲了救我才失憶的。
高中時,我家裏窮,爸媽都去世了。
白輕常常帶頭霸凌我。
發餿的飯菜。
凳子上的雞血。
衛生巾裏的針頭。
高考結束後,我站到了四樓樓頂。
沒辦法。
教學樓只有這麼高。
等周隨趕到時,我幾近崩潰。
「周隨,我沒有家了。」
「你離我遠點,我爸媽都被我剋死了……」
他紅着眼,一步一步跪到我面前,聲線顫抖,「芒芒,我給你一個家,你有家,你快下來,好不好?」
後來,我下來了。
周隨卻沒能下來。
他來抱我的時候,我眼前忽然飄起了白輕的臉,「舒芒,你看看你這幅窮酸樣,怎麼配得上週隨?」
她的嗤笑讓我頭痛欲裂,我發了瘋一般地掙開,「周隨,我不值得你這樣……」
周隨爲了護着我,踩到了天台的石子,重心不穩,墜了下去。
就連墜落的那一瞬,他還在和我說,「芒芒,你要好好活下去。」
「在我眼裏,你永遠是最值得的。」
他救了我。
我卻害了他。
現在這一切,都是我欠他的。
欠他們周家的。
-3-
到了家後,周隨淡淡瞥我一眼,下起了逐客令,「這下可以滾了吧,舒小姐。」
「我看着你進去。」
周隨沒說什麼,經過我時撞了我一下,看他那副表情,多半是故意的。
我心底猝然一揪,狠狠攥着手心,臉上仍保持着得體的笑,「周隨,你的教養呢?被狗喫了?」
他一邊換鞋一邊回應,「我只對喜歡的人有教養。」
我正欲反駁,卻突然發現他家的鞋架上多了雙女士拖鞋,是藍色的兔子款式。
不知怎麼的,我想起了白輕,今天她穿的藍色連衣裙。
藍色,是她最喜歡的顏色。
高中剛開學,我經常穿一件藍色 T 恤,那是我最乾淨最完整的衣服。
白輕霸凌我,就是因爲我和她撞衫了。
「就你這窮酸樣,也配和我穿一樣的衣服?」
高中三年,我再也不敢碰藍色的東西。
一直到現在,就算有了得體的工作,看見藍色的東西,我都是避而不碰的。
我拉回思緒:「白輕來你家了?」
周隨拿了瓶冰啤,斜我一眼:
「她是我女朋友,不應該來我家?」
「倒是你,站在這兒不走還想我請你進來坐?」
言語犀利,薄涼。
怒極反笑大概就是如此,我三兩步衝到他面前,從他手裏奪過酒,仰頭咕嚕喝完。
酒的味道意外地好。
我舔了舔脣,「你現在,就只有對酒還有品味了。」
周隨黑着臉,瀕臨生氣的邊緣。
我適時一笑。
「周隨。」
「我同意分手。」
「你自由了。」
話落,是說不出的輕鬆,愜意,周隨卻一把拽住了我的手,怔怔地盯着我,一言未發。
燈光順着他的臉頰瀉下,額上冒着一層薄汗,手也冰涼,我心底一軟,還是剋制住了自己,「周隨,是你求之不得和我分手,給白輕名分,現在又是演哪出?」
一剎之間,周隨收回手,又恢復了以往的冷淡,「那你滾吧。」
「你有病?」
這簡直跟兩個人似的,我挎上包,快步離開。
-4-
回到家,周隨他哥周時便打了電話過來,「芒芒,阿隨到家沒?」
我悶悶應聲,「時哥,你和伯父伯母放心吧,我看着他進門了。」
周時沉默幾秒,「爸媽想你了,這週五叫上阿隨一起回家喫個飯吧。」
醉翁之意不在酒。
怕是想周隨了吧。
「他現在只聽你的勸……我們是真沒辦法了。」
「好。」
雖然我和周隨結束了,但周父周母永遠都是我的恩人,於情於理,我都不能拒絕他們。
要是他們不收養我,我不會順利畢業,更不會擁有進周氏工作的機會。
掛了電話,我長呼一口氣,給周隨發微信。
「週末回家喫飯。」
屏幕卻顯示:你的信息已發出,但被對方拒收了。
紅色感嘆號似是一把鋒利的刀刃,心臟被刺得一分爲二。
呵。
多大了還玩拉黑這一套。
我試着直接給他發消息,沒想到,他沒把我號碼拉黑。
這次,發出去了。
周隨:「舒小姐,我們已經分手了,你還想讓我陪你一起回家喫飯?」
「第一,那是你家。第二,我沒讓你和我一起,只要你回去就行。第三,從你說出那番話開始,我對你就沒有任何多餘想法了,少自作多情。」
一直到凌晨三點,他也沒有任何回覆。
也是,他巴不得不和我有往來。
周隨已經不喜歡你了!
不喜歡你了!
舒芒,你到底還在期待什麼呢?
嘆了口氣,我正準備放下手機,卻突然響了。
熟悉的數字。
這麼晚了。
周隨找我做什麼?
深夜的神經最爲敏感,脆弱。來不及思考太多,我迅速點下接通,幾乎同時,迎接我的不是他的夾槍帶棒,而是顫抖的繾綣,「芒芒,是你嗎?」
我一愣,這還是周隨麼?可這聲音分明提醒着我,這就是他,但總歸有點兒不一樣了。
「周隨,你……」
沒等我說完,便被他急促打斷了,「芒芒,你聽我說,無論我做了些什麼,你都要等我。」
「我說了會給你一個家,你……」他話裏哽咽,「再信我一次。」
我一手套衣服一手夾着手機,「周隨,你到底怎麼了?」
那邊卻掛斷了。
他的狀態很不對勁。
九年的感情,我沒法做到坐視不理。心理鬥爭了一陣,我還是馬不停蹄地趕往他家門口,對着門又拍又踹,「周隨,你開門啊!」
整個樓道只有我的拍打聲,靜得可怕。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你不開門,我馬上報警。」
裏面依舊毫無動靜。
不知何時,外頭下起了大雨,我蹲在門外,顫着手撥通電話,「喂,紫金小區二幢三十五樓,裏面的人可能……出事了。」
二十分鐘後,警察來了。
這是高檔小區,安保設施做得比較好,四個警察費了好一陣功夫纔將門撬開。隨着門開,我拖着痠軟的腿疾步進去。
黑燈瞎火,不知絆到了什麼,腳背鑽心的疼,血順着拖鞋淌溼了一塊地毯。
到了客廳,燈火通明。
周隨正懶懶倚在沙發上看電影,懷裏還抱着一個女人。
是白輕。
她穿着那雙藍色拖鞋,笑的一臉甜蜜,見我來了,驚訝出聲,「舒芒,你還真是陰魂不散呢,還叫了警察?」
「阿隨,你看她,哭得像個鬼,不就是一通電話麼,還真當真了。」
此刻,我已經分不清嘴裏到底是鹹還是苦了。
警察見是家事,出示了證件,詢問一通後,便離開了。
空氣安靜了下來,「所以,那通電話都是假的?周隨,你賤不賤?」
我腳上的痛已經麻木,眼看着周隨親了親白輕的額頭,「你先回房間。」
白輕有些不情願。
我冷笑一聲,「周隨,回什麼房啊,就在這兒說。」
「我在門外擔心,你在門內調情,很好玩是吧?」
「周隨,」我深呼一口氣,衝到他面前,直接扇了他一巴掌,「你他媽真的是個傻逼!」
「以前看上你,就是我瞎了眼。」
「就你現在這樣,我還真看不上!」
周隨抬起手,摸了摸臉上的紅痕,陰冷地笑了,「舒芒,他肯定會後悔的。」
-5-
三天後,周隨和白輕的緋聞衝上了熱搜。
自從周隨失憶後,他換女朋友換的很勤,大多都是嫩模明星網紅,隔天就上一回熱搜。
可是這次,卻怎麼也壓不下來。
「舒總。」公關部經理把平板遞給我,抹了把汗,「我懷疑這是白小姐故意買的……」
照片裏,周隨同白輕共進酒店。
晚上十點進去,第二天中午十二點纔出酒店。
孤男寡女,獨處了十四個小時。
幹了些什麼,不言而喻。
我支着腦袋批文件,「周隨在哪裏?」
經理結巴着,「在家……」
我沉思片刻,拿起車鑰匙叮囑,「我去找他,你聯繫公關部,盡全力把熱搜壓下去,壓不下去就等我消息。」
今天,剛好是回周家喫飯的日子。
回到周家,不出意料的,周隨回來了,只不過,餐桌上多出了一個人。
他把白輕也帶回來了。
喲。
這是準備從良了?
周母見我到家,臉上的不悅消散了些,「芒芒,快,坐到阿隨身邊去。」
我站在原地,躊躇,「阿姨,我和周隨已經徹底斷了,您不用再撮合我和他了。」
是我和他,不是我們倆。
周母錯愕不已,周隨和白輕臉上也掛不住,倒是周時,先反應了過來,坐到我身邊,「媽,阿隨和芒芒好不容易纔回來一趟,別說這些。」
「好……喫飯,喫飯。」
飯間,周隨時不時就替白輕夾菜,剝蝦,耐心到了極致。
周母氣得直搖頭,早早下了桌。她一走,我便開門見山了,「時哥,周氏的公關不是業界一流嗎?」
周時放下筷子,與我對視一眼,不急不慢擦了擦嘴角,冷聲道,「現在總有些女性啊,把男人當成跳板,從此飛黃騰達,可是忘了掂量自己幾斤幾兩。」
登時,白輕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周隨臉色一沉,搶先一步爲她辯解,「周時,我的事不用你管,你自己做過什麼事,還要我提醒麼?」
「你想好好在周家待下去,就別來招我。」
此時的周隨,好似一條冰冷的毒舌,吐着蛇信子,直掐人喉嚨。
這話……
有深意。
難不成,周時暗地裏做過什麼壞事?
抬眼望去,白輕臉色好了不少,周隨仍盯着周時看,「爸媽爲什麼認舒芒當女兒,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好自爲之。」
把話撂下,周隨拉着白輕走了。
一頓飯就這麼不歡而散,桌上,只剩下我和周時兩人。
周隨那句話不斷在我腦子裏重複。
是啊,周家認我當女兒,本就是一件很反常的事情。如果僅僅是因爲我高中和周隨的那點兒交情,顯然不可能。
他們是有錢,但不是慈善家。
「時哥,你……」
話未說完,周時直接打斷了我,「這件事,我以後再解釋,你別多想,芒芒。」
「你也看到了,現在家裏人都管不了阿隨,只有你說話,他纔會聽一些。所以,麻煩你,多擔待,畢竟,周家也養育了你六年。」
周時三十有五,精明睿智。
他話裏的意思,我算是聽懂了。我現在只是周隨和周家之間的介質,簡單來說,就是個工具人。
他們捏死我,就像捏死一隻螞蟻那麼簡單。
「芒芒,一週內把這件事處理好,我不想再看見周隨的緋聞了。」
緋聞持續了三天,熱度依然不減。
第四天時,白輕主動找上了我,約我在咖啡廳見面。角落的座位裏,她戴着墨鏡,紅脣張揚,打了玻尿酸的臉格外顯眼。
見我來了,她衝我一笑,故意躬了躬腰,露出鎖骨上的吻痕,「喝點兒什麼?」
我好笑地看着她,「怎麼,你約我來,就是爲了請我喝咖啡?」
白輕優雅地喝着咖啡,「舒芒,你變了,你以前不喜歡穿藍色的衣服。」
我嘲諷地勾了勾嘴角。
「白輕,我不是不喜歡,是不敢,畢竟藍色在高中是你的專屬。」
白輕輕蔑一笑,「你知道就好,而且你猜的沒錯,熱搜是我買的。」
「我不喜歡周隨,我就是想看你得不到他又苦苦求他的憋屈樣。」
白輕說得雙眸通紅,仔細一看,她的眼圈周圍有些腫脹,我撥弄着新做的指甲,悠然自得:「繼續說。」
「你家世,學歷,人際,樣樣不如我,周家憑什麼認你當女兒?我嫉妒得快要瘋了。不過,老天也見不得你好,周隨最後還是和我在一起了。」
「舒芒,看見你過得不好,我心裏才舒坦。」
等她吐完苦水,時針剛好指向四。
我攪了攪碟中的咖啡,「白輕,你錯了。」
「你把校園霸凌當成潮流,班裏的陳柔被你欺負成了抑鬱症輟學,你知不知道,她是農村來的,爸媽都有殘疾,你毀掉了她的一生,毀掉了他們家唯一的希望。」
「你不喜歡周隨,周隨未必喜歡你。你不必拿周隨來壓我,於我而言,女人最穩定的後盾永遠是自己。你錯把自己當成一朵菟絲花,沒了男人就不能活。我送你四個字,好自爲之。」
許是我的話激怒了她,她再也無法維持乖乖女的形象,摘下墨鏡,咄咄逼人,「我最討厭你這幅自視清高,誰也看不起的樣子,陳柔是她自找的,她和你一起玩就是在變相挑釁我!」
「我沒做錯,錯的是你們!」
「這些重要麼?」得到了想要的東西,我收起錄音筆起身,「剛剛你說的,我都錄下來了。」
「白小姐,識趣點,把熱搜撤了,不然……後果你懂的。」
「你暗算我?」白輕看見我手中的錄音筆,氣得柳眉倒豎,端起桌上的咖啡欲想潑向我。
「這怎麼能是暗算呢,」周圍已經有人認出了白輕,正拿起手機拍照,「白小姐,好好掂量,到底是你那五百萬粉絲重要還是熱搜重要?」
「好,我撤。」
雖然打了勝仗,卻沒有想象中那麼輕鬆。
白輕這麼輕易答應,多半是在憋大招,依她的性子,不會善罷甘休的。
至於周隨……
一想到他,腦子就疼。
我揉了揉太陽穴,算了,不想了。
驅車趕回公司,經理眼睛一亮,迎了上來,「舒總,熱搜撤了,您這業務能力,和大周總有得一拼。」
我回以一笑,進了辦公室。辦公桌上,擺着一束玫瑰。
鮮豔欲滴,正淌着水珠。
我很確定,這不是我訂的。
花裏夾着一張卡片和禮品盒,卡片上寫着「六芒星是我的念想」,禮品盒裏是一條六芒星項鍊。
這話……
難道是周隨?
高中的時候,他說我是他人生中的六芒星,是他此生唯一的念想。
項鍊靜靜躺在我手心,我囁嚅着脣,撥通助理電話,「唐助,這花是誰送的?」
「舒總,快遞小哥說這是小周總送來的,我看您不在,就放在您桌上了。」
得到肯定的答案,我反而沒那麼開心。
他,這又是在我身上尋樂子麼?
「周隨,你到底還想做什麼?說結束的是你,現在又是鬧哪出?你的花和項鍊,我放你辦公室了,以後別送了。」
隔了十分鐘,那邊回覆:「我沒送。」
又發來一條陰陽怪氣的語音,「誰知道是舒小姐的哪朵桃花送的呢。」
八秒的語音,聽到第六秒,聽筒裏傳來哐當的碰撞聲和周隨的悶哼聲。我反覆聽了數十遍,冷汗直流,腦子裏莫名其妙浮現出一幕幕車禍的場景。
他不會出車禍了吧……
握着手機的手抖個不停,我大口喘着氣,周時的電話幾乎同時打進來了,「芒芒,來醫院,阿隨他出車禍了。」
-6-
手術室外,我和周時並肩站着。
「哭了?」他臉色略慘白,我扶了扶墨鏡,撐着笑說沒有。
周時眼底含着擔心,「芒芒,別逞強了,我也擔心他。你和他那麼多年感情,不可能一下子就放下的。」
「在我面前,你不用裝。」
我沉默了,靠着牆蹲了下來,抱着頭無聲哭泣,周時也不好受,雙眼佈滿了紅血絲。
一個小時後,周父周母到了醫院。
「阿隨怎麼樣了?」
「還在……搶救。」
看着他們默默抹淚的樣子,我心底不忍,走到窗邊接雨水。
已是秋天,桐城的雨水格外多。
高中時,周隨最喜歡在這種小雨天打球了,只因周家的後院,種了好幾株芒果樹。
秋天,芒果味兒和風雨混雜在一塊兒,他說,就算我不在,也能有另一個我陪着他。
雨越下越大,手術室的燈光還亮着。
聽周時說,周隨的車和一輛大貨車撞上了,貨車司機當場逃了,他是被好心路人送進醫院的,現場照片裏,車子破亂,駕駛座墊都染成了紅色。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漸晚,腿腳已麻木,手術室的燈終於熄滅。
周父周母圍做一團,「醫生,我兒子的情況……」
醫生揭下口罩,「手術順利,病人失血比較嚴重,需要在醫院待幾天,等各指標正常就能出院了。」
「你們這幾天注意,他只能喫……」
衆多話語裏,我唯獨聽到了那一句手術順利,懸着的心總算放了下來。我癱軟在地,看着他們把周隨送入病房。
周時沒和他們一起進去,他一把將我扶起來,「芒芒,爸媽讓我帶你回家,去給他拿換洗的衣物,今天太晚了,明早再送過去吧,我有個會走不開,就拜託你了。」
我後知後覺:「好。」
周隨的臥室是冷色調,全灰。
自從失憶後,他也沒怎麼回過周家,衣櫃裏的衣服都是前幾年的老款。我隨意拿了幾件,衣櫃便見了空,白皮筆記本在深色系衣服裏格外扎眼。
本子很厚實,封面是周隨蒼勁有力的字跡,寫着大大的五個字:我的六芒星。
翻開第一頁,是 2012 年的內容。
「舒芒被白輕欺負了,明天上體育課偷偷讓白輕多做五十個俯臥撐。」
「數學壓軸題設座標系,我偷偷用了她的名字,SM……」
「未曾擁有的親暱。」
「今天李寒問了我一個問題,如果我只剩下一百塊,會怎麼用?我想也沒想,當然是把所有錢都給她,給她買漂亮的衣服,帶她喫山珍海味。不過,這個假設不成立,我不會只剩一百塊,爲了她,我得努力掙錢。」
十六歲的少年,言語間還有些中二。
一直到 2015 年,最後一篇日記:
「曉看天色暮看雲。」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周隨。
我好像看不懂你了。
你心裏,到底有沒有我?
第二天一大早,我匆匆趕往醫院,周時說,周隨醒了。
一進門,牀上的人就掙着要起來,「媽,我沒事了,您讓我和芒芒單獨說一會兒話吧。」
「周隨,我們已經分了,沒什麼好聊的。」
想起昨晚的日記,我臉上有些不自然,放下衣服後準備離開,周隨卻迅速攥住我的手,語氣不容置喙,「舒芒,聊聊。」
周母樂意看見我和周隨在一塊兒,趕緊出去了,「芒芒,你倆好好聊。」
周隨撐起身子,看了我許久,那道目光,熾熱,有生氣。
出個車禍,人也能發生這麼大的變化?
「芒芒,你比以前更瘦了。」
打感情牌?
我抿着脣,見他安然無恙,狠下心,「要說什麼快點說,我還有工作。」
周隨頓了頓,收回手,「我已經和白輕分手了。」
他語氣隱忍:「這幾年發生的事兒,我以後再和你解釋。」
「芒芒,我們再試試,好不好?」
他的話裏帶着懇求,我只覺得無比可笑。
再試試?
「再讓你羞辱我一次?周隨,那你聽好了,我們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都不可能在一起,收起你這幅惺惺作態的樣子。」
他猛的從病牀上起身,不知是不是牽動到了傷口,臉色一白,「我……」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樣,我不忍心轉過身,閉了閉眼,「你好好養傷吧。」
「舒芒,我們約好了的,你二十五歲,我就娶你。」
「我說到做到。」
-7-
白輕不知從哪兒弄到了我的電話,連續發了十來條消息。粗略看下去,都是在質問我給周隨灌了什麼迷魂湯。
我沒理這些消息,開始工作。
幾分鐘的時間,手機響了數十次。
「舒芒,你必須給我解釋,看見我過得不好很有意思是不是?」
「對啊,就是很有意思。」
「白輕,你別忘了,你還有錄音在我手裏,我可沒時間教你怎麼做人。」發完,反手就是一個拉黑。
沒了她的打擾,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周隨是在一週之後出院的,出院當天,周母打了電話,讓我回家喫頓飯。
一想到要面對周隨,我不禁恍惚,他雖在醫院住着,卻連着送了一週的花。每天早晨的辦公桌上,都能瞧見一束玫瑰,無一例外,都喂進了垃圾桶。
「小唐,以後別收了,直接拿給保潔阿姨,她家孫子治病要花不少錢,讓她拿去折現。這玫瑰品質好,還是能賣一些錢的。」
小唐苦不堪言:「芒姐,我哪敢拒收小周總送的花啊,被他知道了,我分分鐘就沒工作了……」
「那你就悄悄給保潔阿姨。」
回到家,我遠遠便聽見周隨的聲兒,「媽,這道小炒肉,我來做吧。」
「你傷剛好,我擔心傷口裂開,還是媽來吧……」
「她喜歡喫我做的。」
芒芒,你喜歡喫小炒肉,那我就給你做一輩子。
高二下半學期,家裏奶奶治病需要用錢,爲了省錢,我一天只喫三個饅頭,喫得營養不良。
青春期的女孩兒,總有點自卑的羞恥心。
每次,我都等大家去食堂喫飯了,再偷偷把饅頭拿出來,就着白開水,一口又一口。
有天,卻被回教室拿籃球的周隨撞了個正着。
他是我同桌,自然清晰捕捉到了我的慌亂,「喲,趁我不在喫獨食呢?」
說着,他一手拿起球,一手揪了一塊我的饅頭,笑得眉眼彎彎,「挺好喫的,謝了同桌,剛好沒喫飯。」
他是班裏唯一一個照顧到我自尊心的男生。
從那之後的每天早上,我的抽屜裏都會出現一個保溫盒。
我打開看過,盒子裏裝的都是小炒肉。
班會課上,老師詢問過大家,最喜歡喫什麼菜。
依稀記得,他們都回答的是牛排炸雞漢堡,各種我沒喫過的山珍海味。
輪到我的時候,我紅着臉說了句,「我最喜歡喫肉。」引得衆人一陣嘲笑。
等到周隨時,他冷着臉,「我和我同桌一樣,也喜歡喫肉。」
與我截然相反,沒人敢笑他。
那一刻我才明白,愛喫肉並不可笑,可笑的是我愛喫肉。
小炒肉連續送了一個周,我一口沒動,周隨也沒提起過。
第二週,小炒肉換成了糖醋排骨,我仍爲了那點兒可笑的面子,固執地不肯喫。
第三週,我因爲營養不良被送進了醫院。暈倒的第一時間,周隨摟住了我,我運氣好,沒破相。
醒來時,他正坐在牀腳打瞌睡。看着他這幅樣子,我不禁揚起一抹笑,卻被他抓了個正着。
他小心翼翼:「舒芒,你不喜歡喫嗎?」
我愣了下,垂下頭,結結巴巴:「我們……我們只是同桌,你……你不用這麼照顧我的。」
周隨莞爾一笑,「我媽擔心我老在外面喫飯不健康,這才做飯,她每次做得都挺多,我喫不完,不也浪費了?」
「對吧,愛喫肉的小同桌。」
那時天真,我傻傻當真了。
後來我才知道,這些菜都是他早上五點起牀親自做的。
不過,已經太晚,太晚……
他已經被送出國治療,我們徹底失去了聯繫。
周家雖收養了我,卻很少在我面前提起過周隨。
直到去年,他纔回國。等待我的,卻是他的決絕。
-8-
鼻息間隱約鑽進一股小炒肉的香味兒,我喘了喘氣,邁着僵硬的腿進門。
「芒芒回來啦。」周母笑着。
「嗯,路上有點堵。」
餘光撇了一眼除廚房,周隨還在裏頭忙碌着。
陽光躍在他肩頭,溫暖,淡然,不似車禍前的他。
這一年以來,他都是陰冷的,和高中時期相比,變化極大。
不多時,飯菜便好了。
周父和周時沒回來,飯桌上只有我們仨。
一桌子的菜,麻辣小龍蝦,宮保雞丁,西紅柿炒雞蛋,小炒肉,紫菜蛋花湯,都是我愛喫的。
上次來,可沒這待遇。
周隨偶爾給我夾菜,礙於周母在,我不好拒絕,只將他夾得菜堆在碗裏。
他也並不在意,旁若無人的聊着:「收到我送的花沒?」
周母一臉姨母笑。
我不回答,他就在桌子下勾了勾我的小腿,「問你呢,芒芒。」
他的腿肚溫熱,我小腿光裸着,不由得一陣顫慄。
我放下筷子:「阿姨,我喫飽了,公司還有事兒,我就先走了。」
周母愣了下,「小炒肉,你還一口沒喫,周隨他……特意給你做的。」
「你們喫吧。」
周隨皺着眉,也放下筷子,「我送你。」
沒等到我的允許,他先我一步出了門。他身高腿長,輕鬆將我甩在身後。
院子裏,他站在那顆芒樹下,視線溫柔,一時間,我分不清這是在夢裏還是現實。
這樣的周隨,太反常了。
不,他不是周隨。
亦或者說,他是八年前的周隨,不是現在的周隨。
一種可能從腦海中飄忽而過,難道……
「舒芒。」秋風裏,他的聲音有些哽咽,也打斷了我的思緒,「你再給我一個機會。」
「我想對你好,只對你好。」
他的模樣認真,桃花眼含情,一時間,我竟忘了拒絕。
「我們試一次,嗯?」周隨來到我跟前,雙手緊握我的肩。
對上他的眼,那些不堪回首的事件不斷浮現在眼前,我不能否認,我對他還是有感覺的。
我痛苦地閉上眼,「周隨,你別逼我了,讓我一個人好好捋一捋,好不好?」
周隨沉默了半晌,答應了。
從那以後,他再也沒出現在我面前。
不過,一年不來幾次公司的敗家子,自從車禍後便改性了,天天來公司。
每日的玫瑰花不斷,聽保潔阿姨說,換了不少錢。
這話傳着傳着,就傳進了周隨的耳朵裏。
周隨直接撥了個電話給我,「白色馬蹄蓮怎麼樣?」
我略一思忖,「好。」
那邊沉吟片刻,「你想通了?」
「不是,馬蹄蓮比玫瑰貴,阿姨能換更多錢。」
周隨:……
「行,你開心就好。」
就這樣,周隨連着送了一個月的馬蹄蓮。
直到我路過員工辦公室,不小心聽到他們喫瓜的內容,「哎哎哎,聽說沒?小周總現在在追舒總。」
「這個我知道!舒總和小周總是高中同學來着,他們好像在高中就談戀愛了。」
「嘶,有青梅竹馬那味兒了,那爲什麼周總還這麼花呢……」
「誰知道呢,老闆的家事兒,不是我們能懂的。」
當天下午,我被氣得姨媽提前造訪,辦公室又沒備止痛藥。
爲了和周隨說清楚,我摒棄了去醫院打止痛針的想法。
下午六點,公司門外。
我到的時候,周隨已經提前在車裏等了,看樣子等了有一會兒了。
我拉開車門坐了上去,直截了斷,「你以後別送花了,要送直接送給阿姨。」
周隨輕笑,手指輕拍着方向盤,「萬一阿姨以爲我在追她怎麼辦?」
「怎麼這麼自戀……」我一時語塞,連痛意都減緩了幾分。
「喏,這個拿去。」他視線一暗,扔了個袋子給我。
打開一看,熱水袋,紅糖水,止痛藥,各種各樣的痛經神器。
「你先試試能不能緩解一點兒,不能的話隨時打我電話,我送你去醫院打止痛針。」
我不動聲色掩飾住心底的那丁點雀躍,「你威脅小唐了?」
「在你眼裏我就是這種人?」他挑挑眉,「哎,還真是。」
我:……
「你高中就痛經,我一直記得。」
「今天下午你給我打電話的時候,說一句話嘶一聲,我想不發現都難。」
我逞強:「我不要你買的。」
「這麼多不浪費了?」周隨一手握着方向盤,一手擰開紅糖水瓶蓋,「我一大老爺們又用不上。」
他單手開車,我心底怵得慌,生怕再出交通事故,趕緊接過,「謝謝。」
「光口頭謝怎麼夠?」周隨厚着臉皮,「舒小姐,賞臉和我喫頓飯唄。」
「不喫。」想也沒想,直接拒絕。
周隨也不惱,「哦,行,不喫我就告訴全公司的員工,我們在一起了。」
依現在的他,恐怕還真幹得出來。
「時間,地點。」
周隨漾着笑,「看我心情。」
我呵呵了,「那你別有心情了。」
「芒芒,可是我看見你就很高興。」周隨一本正經,「你就是我的多巴胺。」
心臟跳動得飛快,我嘴硬:「不好意思,我對浪漫過敏。
「周隨,如果你真想對我好,就告訴我這幾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不然,我是不會和你在一起的。談戀愛的前提,是坦誠。」
一提到這個話題,氣氛便變得沉重。
周隨久久未回應,快到家了他才吱聲,「你再給我一些時間,舒芒,你相信我,我現在不能給你什麼承諾,但是我只對你動過心。」
得到預想中的結果,我並不意外,譏誚道,「你說只對我動過心,那白輕算什麼?那些明星網紅又算什麼?」
「那不是我願意的,以後再解釋,好不好?我現在有我的苦衷。」
「周隨,我等你八年了,你告訴我,女人到底能有多少個八年?」
-9-
不歡而散了一個月,等我火氣消得差不多了,周隨才約了我喫飯。
剛進飯店,我一眼便看見了坐在大廳的白輕,她的對面是一個禿頂的老總。
我和他交過手,有點印象,好像是叫常何。
路過他時,他率先和我打招呼,「舒總,巧,你也來這兒喫飯?」
我點點頭,「巧,常總,和女朋友喫飯?」
白輕愣在位置上,常何拉了她一把,介紹:「這是我女伴,白輕。」
「我和舒小姐是舊識呢。」
我眼風掃了她一眼,「常總好福氣。」
家裏一個,外面一個。
看來和周隨分手後,受到的打擊不小。
我沒興趣管別人的家事,寒暄兩句便快步離開。
包間裏,周隨已經點好了菜。
本來是隨隨便便喫頓飯,他卻穿了身西裝,頗爲隆重。
「來了?」
「嗯。」
上菜時,他點的菜品都是我愛喫的,我喫了兩口,還是忍不住問,「你怎麼和白輕提分手的?」
周隨漫不經心挑開話題:「你看到她和常何了?」
喲。
看來比我先注意到。
「畢竟是你的舊情人,我想不注意到都難。」
「喫醋了?」周隨勾了勾嘴角,心情愉悅。
瞥他一眼:「飯都堵不上你的嘴?你現在臉皮越來越厚了。」
「要臉可是追不上未來媳婦兒的。」
行。
那我閉嘴。
周隨見我不大高興,識趣兒噤聲。
喫完飯,趁他買單的間隙,我先行一步離開。
走到大門口,周隨三兩步跟了上來,鄭重其事叫住我,「舒芒。」我猝不及防地被他用雙手禁錮住,一路到了車後邊。
這兒光線暗,不容易被發現。
我警惕道:「做什麼?」
他從西服袋裏掏出一個小盒子,強制塞入我手心,「兩個月了,你考慮好了嗎?」
「你上次問我,女人能有多少個八年?」
「還記得第一次見你,你那麼小小的一個,瘦兮兮的,現在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我很遺憾這缺席了這幾年,我失諾了,沒有把你護在身後。」
蕭瑟秋風打在他肩頭,黑風衣更顯得氣氛凝重。
「舒芒,你還有三個月就二十六歲了,我承諾過會在你二十五歲時把你娶回家,這次,我不想再失信了。」
我思忖着他的話,沉默地看着手裏的盒子。
絲絨外殼,裏面裝着一個六芒星形狀的戒指,中心鑲着閃閃的鑽。
周隨這兩個月的表現,不像是在戲弄我。
但是……
「周隨,你要我怎麼信你?」我抿了抿脣,「信任的前提是坦誠。」
周隨目光灼灼看了我半晌,無奈,「我說。」
他向前一步,將腦袋支在我耳畔,洗髮水的香味兒撲鼻而來,我不禁恍惚。
「去國外治療,不是因爲墜樓,是因爲……」
「芒芒,小心!」
周隨突如其來的一句小心,斬斷了他的解釋,我只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和他徹底對挑了位置,變成了他在外,我在裏。
一切來得太快,我還沒反應過來,白輕就握着水果刀,一刀一刀捅在周隨身上。
我下意識把手中的包扔了出去,剛好砸在白輕血紅的雙手上,刀柄應聲落地。
白輕紅着眼,面容迷離,「我殺人了,我殺人了……」隨後跑了個沒影。
「周隨,你怎麼樣了?」我顧不上去追白輕。
周隨的黑風衣溼透了,他躺在地上,虛弱道,「芒芒,你受傷沒……」
「沒有,我很好……」
我企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大腦卻越來越混。
視線模糊,淚水滴在屏幕上,120 怎麼也撥不出去。
他本可以跑出去,但爲了護着我,硬生生撐在我面前,像鐵壁般。
一切都是因爲我,白輕想殺的人是我,不是他。
因爲我,周隨和她分手了,因爲錄音,她想報復我。
「周隨,對不起,我不要解釋了,只要你沒事,只要你能醒過來,我再也不拒絕你了。」
「你堅持住,救護車馬上就到了……」
「周隨,你堅持住。」
我抱着周隨,淚水滴在他的臉上,因爲失血過多,他已經暈過去了。
「你別睡,阿隨。」
一直到救護車來,我緊緊握着他的手。
「周隨……」
這次,我不會再放開你的手了。
這是我欠你的第二條命。
-10-
周隨醒來時,我正看着他發呆。
他受傷的事兒,我暫時沒有告訴周家任何人。
「醒了?」一晚上沒喝水,我的聲音變得乾澀。
周隨亦是,他嘟囔着,「水……」
喂他喝完水,我揉了揉泛酸的眼,「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他冷冰冰道,「沒有。」
我如釋重負,「周隨,你……昨晚送我的戒指,我收下了。」
他動了動身體,肩膀的刺痛讓他變了臉,「我沒送過你戒指。」
他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打了我個措手不及,「你……這兩個月又是在整我?」
「那你昨晚爲什麼替我擋刀?你是不是整人上癮了?」
周隨看我的眼神裏,不帶任何情慾,「我不是你喜歡的周隨。」
「我是這具身體裏的第二個人格,周墨。」
他不是周隨?
我消化了足足一分鐘,才愣愣反應過來,「周隨……墨,你什麼意思?」
他瞥我一眼,譏誚道:「怎麼?他這麼愛你,還沒告訴你這件事兒?」
他冷漠的臉,似乎是在嘲笑我的無知。
我心底七上八下:「周隨不願意說,那你告訴我。」
周墨垂下頭,「周隨和你在一起到底得到過什麼?舒芒。」
「他兩次爲了救你差點丟了性命,你卻一而再再而三質問他,你知道周家爲什麼收養你麼?」
「你知道周隨爲什麼人格分裂麼?你覺得你瞭解過他麼?」
我不知道。
雖然認識這麼久,他卻從來沒有提起過。
腦袋疼得厲害,周墨娓娓道來:「收養你,是周時的提議。」
周時?他怎麼會?
我和他沒有任何交集。
「周時是領養的,他十歲時,周隨出生了。他們忙,周隨和周時相處的時間反而更長。周時擔心他長大了爭家產,在他上初中之前一直僱傭心理諮詢師對他進行言語上的攻擊,一到爸媽出差,他就會把周隨關在地下室,好幾天不給他喫的。」
「周隨太小了,被灌輸了思想,他不敢反抗,甚至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
「所以我出現了。」
周時平日裏那麼溫柔的一個人,爲了家產能做出這種事。
震驚之餘,我舔了舔乾澀的脣:「那和收養我有什麼關係?」
「周隨去了國外治病,周時動不了他,所以他把目光放在你身上,因爲你是周隨唯一的軟肋。」
原來他沒有騙我,原來他有自己的苦衷。
我抹了把淚,試探問道:「周隨什麼時候能回來?」
周墨看着我,像條毒蛇,笑得陰暗,「他不會回來了。」
「你去跳樓,我就考慮從他身體裏消失。選吧,舒芒。」
-11-
警察叫我去了警局做筆錄。
白輕已經被抓捕歸案了。
她坐在審訊室,手心還殘留着血跡,一夜未睡,眼裏的紅血絲明顯。
一見到我,她便像發了瘋似的,「舒芒,你居然還敢來?我變成現在這樣,你是不是很開心?」
我沉默片刻,「善惡終有報,談不上開不開心,我是恨你,但從來沒有想過害你。你的目標是我,爲什麼要傷周隨?」
白輕仰頭大笑,面色猙獰,「爲什麼要傷周隨?」
「因爲他替你擋刀,因爲我和周時是一夥的啊,周時讓我傷他,我不能違逆他啊!」
霎時,我想起了她曾經說過,她不喜歡周隨,只是喜歡看我被傷害的樣子。
我一直認爲她只是不爽我……
我長呵一口氣,大概猜清了其中的利害關係。
白輕是一個網紅,她簽約的公司恰好是周時旗下的。
這麼說,周時是白輕的直系上司。
兩人勾搭到一塊,一直都是有跡可循的,我卻一直沒有發現……
「你後悔麼?」
白輕笑得蒼涼,「我後悔什麼?我一手好牌打得稀爛,你別在暗地裏得意了,我最後悔的就是沒在高中弄死你!」
瘋了。
真是瘋了。
一月後,白輕因爲故意傷人,被判處了一年有期徒刑。
審訊時,她把周時招供了出來。
周時狡猾的很,拒絕招供。還好周墨這一年一直在收集他挪用公款,貪污的證據,在鐵證面前,他再無翻身的可能。
周時進獄那天,周母哭得稀里嘩啦,一是養了周時三十來年,說不心痛是假的,但更多的還是對周隨的疏忽感到愧疚。
至於周隨,他一直都沒有再回來。
周墨佔據了他的身體,又開始流連於各種各樣的女人之間。
在公司,我再也沒見過他。
一時間,流言蜚語滿天飛,「哎,你們聽說了嗎?周總好像和葉影后在一起了。」
「那他不追咱們舒總了嗎?」
「嘖,還追什麼?花都沒送了,果然,豪門公子都只是玩玩而已。」
「還是希望咱舒總獨自美麗!遠離臭男人!」
聽到這些話,我有些頭疼。
這些風流事都是周墨做的,但他用的是周隨的身子。
前段時間,我諮詢過心理醫生,他說只有讓周墨心願了結,周隨纔有回來的機會。
可是,周時已經被捕了,他卻還未離開。
我知道他想讓我爲以前的周隨贖罪才久久不離開的。
等我贖完罪,周隨就能回來了。
這是我能爲他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周隨。
回來吧。
-12-
周墨在酒吧裏和新交的女朋友瞎混。
碰到他的時候,我剛應酬完,喝了不少酒,臉頰酡紅。
人羣裏,我一眼便看見了他。
曖昧的紫色燈光下,他的身體津貼着懷中的女人,在舞池中肆意妄爲。
視線落到女人的臉上,不是前天員工們談論的葉菲。
好像又換了個對象。
我打發走了祕書,站在門口吹了吹風,清醒一會兒了,才走向舞池。裏頭有股煙味兒,酒味兒,混雜在一起挺難聞的。我強忍住不適,一把拽住他的臂膀,「周墨,我們談談。」
周墨不滿地瞥我一眼,「要說什麼就在這兒說。」
他的女伴一臉敵意,以爲我要和她搶男人,連忙抱住周墨的另一隻胳膊撒嬌,「這位小姐是?」
周墨親了親她的額頭,「朋友,你在這兒等我一會兒。」
他頂着周隨的臉和別的女人親密……
看着這一幕,雖然知道這不是周隨,心臟還是會有些刺痛。
我重新開了個包廂,點了兩瓶好酒。
周墨坐在我對面,一臉不耐煩,「要說什麼快說,我女朋友還在等我。」
我倒了杯酒遞給周墨,他抬手直接打碎,「如果你叫我來只是爲了喝酒,那我們沒有要繼續談的必要了。」
上好的酒被他這麼糟蹋,我揚脣一笑,從地上撿起一塊碎片,抵在手臂,「你不是要讓我贖罪麼?」
「跳樓太痛,死得也慘,我更不想上頭條,說某某企業高管承受不住壓力,跳摟自殺。」
周墨視線一暗,隨着碎片劃過皮膚,空氣裏瀰漫着一股血腥氣。
鮮血順着手臂流到地上,痛感傳來,我咬着脣,不發出一點聲音,傷痕又深又長,周墨從始至終都沒有說什麼。
一直劃到第五道,他撣了撣衣服,冷漠道,「上個月他替你受了五刀,這五刀,你還回來就行了。」
包廂門開,周墨女朋友正站在門外等他。
看着他倆糾纏在一塊,我閉了閉眼,無力地癱軟在沙發上,「你覺得,周隨捨得我被你這麼傷害麼?」
周墨腳步一頓,「人總得長長記性的,他不教你,我教你,舒芒,你不可能一輩子躲在他身後。」
想起周隨對我的種種好,我哽咽了,「周墨,你什麼時候把他還給我?」
我快堅持不住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每晚睡覺前,我不厭其煩地翻着周隨寫的日記。
我怕我堅持不住,我怕我忘了他。
每看一篇,我就在空白地方寫一段回話。
他說,「今天是認識她的第三年整,我從未想過我會喜歡上一個女生,她率真,她可愛,她滿身都是優點,可是她並不覺得。多想告訴她,又怕被識破。」
當晚,我收到了一封周隨發來的定時郵件,時間顯示的是去年 12 月。
郵件裏,他寫到:「芒芒,見字如面,我是周隨。等你看到這封郵件時,我或許已經不存在了。我十六歲遇見你,今年已經二十五歲了,我這九年的生日願望,都是想把你娶回家。我從未想過,阻攔我的是這具身體裏的另一個我。幼年,我被周時哄騙欺負,產生了第二個人格。他冷血,他報復心強,但他卻是保護我的存在。可是我沒想到有一天,他會傷害到你。所以,我開始和他作鬥爭,我寧願自己不存在,也不想看見你受傷害。你要知道,我永遠是愛你的,我不在了之後,找個對你好的,安穩過一輩子。我不會離開,在拂過你面頰的風裏,在芒樹的葉子裏,在空中的雲裏,你要相信,我一直都陪着你。」
「勿念,我的六芒星。」
已經過了一年,我不敢想象,周隨在這一年裏過得是什麼日子。
面對我的質問,面對周時的針對,面對周墨的爭奪……
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呀……
我靠在牀頭,任由淚水肆意揮灑。
周隨。
你知道嗎?
用你的命換我的幸福,我做不到。
-13-
處理好公司的所有事務,和周家父母道別後,我最後一次找到了周墨。
手腕上的傷口已經結痂,我百無聊賴地扣弄着,有點疼。
周墨到的時候,咖啡冷了大半。
我從包裏拿出一罐藥,全部倒了出來。
足足三十粒。
橙色藥片在白瓷桌上顯得格外扎眼。
周墨挑了挑眉,不解地望着我,「你什麼意思?」
我繃着臉:「這是我的抗抑藥,最近抑鬱復發,頭髮大把掉,已經喫了很多了。」
「我把這些全部喫下去,你把周隨還給我。」
「以前的話還算數吧?周墨,你別做那種讓我看不上的人。你讓我跳樓,我不想這麼做,那就換成吞藥吧。」
周墨嗤笑,「你確定你還有命活下去?」
「我可以沒命,但周隨必須有命。」
「好啊,那你喫吧,我說到做到。」
周墨離開後,我也跟着走了。
我去旁邊便利店買了瓶水,坐在老樹下,把藥分成三次吞了。
抑鬱復發後,每一天晚上都是煎熬。
我曾無數次坐在窗邊,俯瞰城市的夜景,仰望天上的繁星。
如果周隨能在我身邊就好了。
可是,我纔是傷害他的罪魁禍首。
如果我不存在,他就會活的好好的,他就不會受這麼多罪。
周隨。
你快回來吧。
我不在的日子裏,你要好好的。
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意識也逐漸渙散。半小時後,胃裏燒得厲害,頭痛明顯。
我趴在石墩上,抬眼間,彷彿看見了他,他站在陽光下,衝我笑得明朗,「芒芒,我愛你。」
「周隨……是你嗎?」
「芒芒,醒醒。」
我做了個夢。
夢裏,周隨回來了,他坐在病牀前,輕聲呼喚着一個女人的名字。
周隨。
你不要我了麼?
我走近一看,病牀上躺着的人,和我長得一模一樣。
只不過,她臉上毫無血色,就像個破碎的洋娃娃,沒了生機。
周隨緊緊握着她的手,哭成了淚人,「芒芒,醒醒……」
芒芒?
是在叫我麼?
「舒芒,你明天就二十六歲了,你再不醒,我又要食言了。」
舒芒。
他是在叫我。
我跑了過去,準備拍拍他的肩,告訴他我在這兒。
手心卻徑直穿過了他的肩膀。
「醒醒……」
我又試了幾次,無一例外,都摸不到實體。
我……這是死了嗎?
這次,我把目光移向牀上的自己,手指剛觸碰上,便感受到了一股強大的吸力,轉瞬間,我和她合二爲一。
眼皮很重,腦子很沉,我費力睜開眼,虛弱道,「周隨……」
周隨眼底的淚還未乾,他的表情由悲傷轉爲了驚喜,「芒芒,是我。」
原來我沒死。
原來我和周隨都還活着。
周隨,這一次,我再也不會放開你的手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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