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喫軟飯的男朋友

參加大一新生軍訓,我坐在樹蔭下攬鏡自照,發出長嘆:「白富美,我就剩美了。」
身邊的男生疑問:「富是怎麼沒的?」
我側頭看他,小夥子越曬越白呢,更心塞了,「昨天照鏡子的時候太悲傷,多喫了一頓。」
他:「……」

-1-
「我們分手吧。」
我對剛進門的男友林星河說。
他換拖鞋的動作頓了頓,繼而當沒聽見。
我頂煩他這樣裝聾作啞。
我平靜地又說:「我昨天看見你相親了。」
他臉上的表情終於有了點變化,想說什麼,最終卻理直氣壯給我來了句:「那也成不了我們分手的理由。」
我:「……」
我跟林星河相識十二年,相戀八年,從青蔥歲月到如今人到中年。
可終也免不了要踏上分手這條路。

-2-
我們相識於大一新生的軍訓上。
我是一曬就成煤炭的倒黴膚質,中場休息時,我坐在樹蔭下攬鏡自照,發出長嘆:「白富美,我就剩下美了。」
他當時就坐在我身邊,發出疑問:「富是怎麼沒有的?」
我側頭看他,小夥子越曬越白呢,更心塞了,委屈巴巴答:「昨天照鏡子的時候太過悲傷,多喫了一頓。」
他:「……」
他輕笑了一聲:「一胖毀所有,要小心美也沒有了啊。」
我憤憤瞪他:「那不可能,我就算胖了也是個美麗的胖子。」
他又是一聲輕笑,「我叫林星河,胖了也美的你呢?」
我不能忍,這人不但曬不黑,名字還這麼好聽。所以,我說出我那有些土的名字「張曉桃」的時候,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思。
沒等我倆繼續侃,軍訓下半場又開始了。
好不容易把烈日熬下去之後,我和室友互相攙扶着回去。
到了食堂門口,我忽然想到林星河那又瘦又白的小臉兒,腦子一抽,擺擺手說不喫了。
結果晚上餓得一整晚沒睡好,導致第二天早上起晚了不說,還因爲沒有時間喫飯只能繼續空着肚子到操場軍訓。
我一邊繃着身子站軍姿,一邊覺得胃裏火燒火燎的。
那股火順着胃一路燒到了我腦子裏。
等我意識再回來的時候,我已經躺在了樹蔭下。
我迷迷瞪瞪地睜開眼,看到林星河正一臉專注地給我掐人中,掐得死疼。
我廢了老大的勁兒才抬起手,一巴掌呼在他臉上:「別掐了,皮要掐破了!」
其實我也沒用多大力氣,手撐在林星河臉上也沒見他後移一毫米。
但他就是一臉受了極大委屈的樣子,小嘴一癟,小眉一皺,苦哈哈地說:「你怎麼一睜眼就動手打人啊?」
教官見我醒了,也湊上來問我感覺怎麼樣,要不要去醫務室。
我哪兒好意思說自己是不喫飯餓暈的,只能梗着脖子說沒事沒事,歇會兒就好了。
確認了我沒事之後,教練才又招呼上圍觀的人,回去繼續軍訓去了
林星河還是不太放心,回頭悄悄看了我好幾次。
中場休息的時候,我正躺在樹蔭下閉目養神,脖子上突然貼過來的一股涼意愣生生給我又嚇清醒過來。
我一抬眼,還是林星河那又瘦又白的漂亮小臉,他左手拿着一瓶冰可樂,正貼在我脖子上;右手拎着一碗粥和倆茶葉蛋,往我眼前一遞:「喏,喫吧。」
我視線一轉,看到了不遠處滿臉都是八卦和興奮的室友。
好嘛,看來我精心維持的臉面都被她們丟光了。
不過也多虧了這件事,我對林星河多了些感激,林星河對我也多了點關注,一來二去,我們雖然沒按着室友最初以爲的處成情侶,但也處成了關係賊好的鐵哥們兒。
週末,我懶在宿舍不想動的時候,給他發信息,「星河,你入夢嗎?」
他默契地問我:「你的夢是什麼?」
我回:「學校門口那家酸辣粉。」
半個小時後,他發信息給我:「下來提你的夢。」
我倆就着宿舍樓下的臺階,哧溜將兩碗酸辣粉嗦完,然後各自回宿舍繼續躺屍。
大二,他在籃球場被羞紅着臉的小學妹告白,激動給我發信息:「桃子,桃子,桃子,我的球技突破了上限,竟然能吸引小學妹了。」
我當時玩遊戲玩的正嗨,抽空給他回了句語音:「吸引學妹的可能不是你的球技,而是你的 AJ。」
他不能忍,打電話過來跟我掰扯,「怎麼可能不是我的球技呢,小學妹明明說我的球打得帥!」
我果斷掛電話,團戰呢,哪有空跟他掰扯。
他又不能忍,直接衝來了我們宿舍樓下,「你下來。」
我還在團戰:「你上來。」
他:「你下來。」
我:「你上來。」
他怒了,「我跟宿舍阿姨說,我是你爸爸她也不准我上去啊!」
我不能忍了,衝下去跟他理論:「爹團戰都不打了,我們算清楚,到底誰纔是爸爸,你上個月花一千多買了鞋,這個月誰養得你!」
他:「……」
他:「你是爹。」
然後,他又以兒子的名字坑了我一頓大餐。
大三,有學弟跟我表白,他不知道從哪裏聽到了風聲,欠了吧唧地過來找我詢問三連:「學弟帥不帥?同意養你不?能不能將我一起養了?」
我:「?」
我沒好氣問:「你想喫軟飯?」
他點頭點的理所當然:「還想軟飯硬喫。」
我:「……」
結果,學弟爲了跟我表白買了瓶千把多的香水,學弟手頭還緊,問我既然不答應能不能把香水錢給他。
我白了眼學弟:「香水錢沒有,香火錢倒是有的。」
但學弟不接受香火錢,斷斷續續騷擾我,林星河甩了學弟一千多,讓他滾蛋。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他已經喫了半個月的泡麪。
最後又是我請他喫了半個月的飯。
我將盤子的紅燒肉當成林星河一樣戳,憤憤說教:「學弟只是無賴,你倒是腦殘上了。」
他不同意這結論,「他喜歡你可以,但是噁心你不行。」
我:「……」

-3-
大四,他打算考研,備考。我打算直接畢業就接受社會毒打,開始實習。
雖然還是同在雲城,但已經不常見,我還爲了方便在公司附近租了房。
我生日那天,剛好還臨時加班,加班完,拿出手機,纔看見他打了十幾個電話,回過去,他說他在我租的房子樓下。
我匆匆回家,看見他提着盒生日蛋糕,優雅地坐在樓下臺階上刷手機。
因爲便宜,我租的房子比較偏,到了夜裏較黑。幽暗的燈光,將他那張白皙的臉愣是給烘托出了午夜驚魂的效果。
尤其他還一身白衣。
我走過去踢了腳他,「等這麼久就爲了給我驚嚇啊!」
他抬頭,遞過來蛋糕:「難道不是驚喜嗎?」
我心裏一陣感動,幽暗的燈光給了我錯覺,覺得他可能是喜歡我。同時,幽暗的燈光又給了我勇氣,讓我想給他表個白。
是呢,哪有什麼好哥們,不過是以哥們的名義,行着暗戀之事罷了。
我當初軍訓就對他一見鍾情了。
但我剛深吸了口氣,準備開口,他的手機響了。
那邊不知道說了什麼,他對着電話那邊說:「好的好的,我馬上回來。」
然後轉頭問我:「你剛纔深吸氣是想說什麼重大事件?」
相處了三年多,誰還看不出誰一個提前動作是想幹嘛呢,但他緊接着又說:
「你先別說了,我室友那腦殘摔了腿把腦袋一起給摔了,出門遛彎沒帶鑰匙,他一個殘疾人不好讓他久等。」
我沒了衝動,說:「那你先回去。」
他匆匆跟我說了聲「生日快樂」後,又走了。
於是,我知道了,他大概是不喜歡我,不想捅破了這層窗戶紙。所以,直到畢業前,我都沒有再起過跟他告白的心思。
但畢業典禮後,全班一起喝酒唱歌時,我被同學灌了些酒,看着他拿着麥五音不全地唱陳奕迅的《單車》時,我心裏那點忽明忽暗的念頭又起來了。
我身邊一個喝得快看不清人的男同學阿 K 這時還捅了捅我的手臂,指着林星河說:「你倆大學四年,一個做和尚,一個做尼姑,真的是夠了。」
他又說:「你們瞧不上別人,就不能互相看一眼嗎?」
他還說:「算來,也是我對不起你們,星河上次說你都準備跟他告白了,結果因爲我摔了腿,還忘了拿鑰匙,他顧了兄弟,沒了女朋友。」
我:「……」
如果我那天沒喝酒,我肯定當阿 K 放了個屁。但我喝了酒,想着反正以後都可能見不着了,不能留遺憾。
於是,林星河唱完歌,我搖搖晃晃站起來,跟他說:「我有話跟你說。」
他也喝了酒,愣了愣,繼而卻打斷了我,說:「你先別說,讓我先說。」
他一鼓作氣:
「我喜歡你,最初,我只是覺得你自戀的表情很有趣,想跟你做朋友。做了朋友,覺得你這人很講義氣,有事真幫朋友扛,就想跟你做好哥們。做了好哥們,別的女生跟我告白,我總是拿她們跟你比較,覺得她們肯定不如你有趣。所以,就偷偷喜歡上了你。只是我比較遲鈍,現在才明白過來。」
頓了頓,小心翼翼地問我:「你意下如何?」
我:「……」
身邊真醉的,裝醉的,半醉的同學,都清醒了,接過麥準備唱的同學直接將麥給丟了來看熱鬧。
阿 K 見我不說話,恨不得摁着我的腦袋答應林星河。
我在他動手前,看着林星河說:「你都將我想說的話說完了,讓我怎麼回答。」
他又欠了吧唧地一笑,「沒有親哥們的經驗,這可如何是好。」
我:「……」
於是,阿 K 終於忍不住上手了,摁着他的頭親在了我的臉上,叨叨:「我他媽磕了四年了,你們給我撒點糖有那麼難嗎?」
我:「……」
林星河:「……」

-4-
後來,阿 K 因爲自己當時的手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我倆一致認爲,我倆會在一起都是他的功勞。
所以,後來我倆只要吵架了,雙雙找他。他還特別倒黴,跟我倆一起留在了雲城。
我留下或多或少是因爲林星河,畢竟他接着在本校讀研。阿 K 也是因爲女朋友還在雲城。
哦,他女朋友是我們同校不同系的大三學妹。
所以,經常是我倆吵架後,我趁着上班摸魚時間給阿 K 發信息一頓數落林星河的各種不是。下了班,阿 K 約我一起去喝酒,他旁邊必定坐着林星河。
次數多了,阿 K 終於看到了問題所在。
有一次,他買完單,看着和好的我跟林星河牽着手走在他前面,他一聲驚呼:「合着你倆今天吵架就是爲了讓我請客啊!」
我跟林星河同時回頭:「誰說不是呢。」
他:「……」
他朝着我倆翻白眼搖頭:「好傢伙,就我一個大冤種。」
也有吵架不找他的時候,林星河讀研三年,我倆唯一一次鬧分手的時候,我倆默契的誰都沒有找他。
分了三個月。
那時,我已經跟林星河在外面租房子一起住。分手後,林星河打包行李,回了學校。
那三個月,我過得渾渾噩噩,甚是後悔當初跟林星河告白,導致現在連朋友都回不去。
我看得出,如果不是那晚我想跟林星河告白,林星河是不會跟我告白的。他一直有他的顧慮,只是我不知道是什麼而已。
三個月後,阿 K 生日,邀請我去喝酒。
我對林星河還有感情,知道他肯定會去,所以去了。結果,林星河沒去。
那時,還剛好是阿 K 跟他女朋友也鬧分手的時候,他也心情不好。他生日,他女朋友也沒來,他乾脆擺爛不過了。
所以,那天就我跟他兩個人喝酒。
偌大的清吧裏,喝得微燻的我倆把酒痛罵。
他推了推眼鏡,「你跟星河吵架的時候,我貼酒錢都陪了,現在我跟女朋友吵架了,林星河竟然不來陪我,他肯定不是我兄弟。沒良心的渣滓!」
我抿了口酒,點頭:「那最多隻能算酒肉朋友。」
他罵着罵着上癮了,連我一起罵:「桃子,你就是有大病。」
這我就不能同意了,我說:「我可是來了的,你別牽連無辜。」
他看着我,換了話題:「你跟星河是不是分手了?」
我不說話了,我倆分手的事,我倆跟誰都沒說。
阿 K 又悶了口酒,「星河是怕耽誤了你。」
他又說了很多,甚至說起了上學時的事。
他說:「那個學弟跟你告白的時候,星河就知道自己喜歡上你了。但是他想讀研,你不想,他怕將來讓你白等他。所以,就沒打算告白了。」
「後來,你生日那天,他看出你想告白了。被我叫回來開門,嘮嘮叨叨了半宿,還是怕將來分手,讓你白等他三年。但他說,如果那天我沒有剛好給他打了電話,他就打算在你告白之前,先跟你告白。他說你若跟他告白了,他肯定拒絕不了。既然要開始,就由他告白,他捨不得讓你忐忑地等他回覆。」
「哦,對了,你倆這次分手,是不是也是這個原因?」
我想了想,好像真是。
導火線是我媽給我打電話催找男朋友,家長們都有一個通病,讀書的時候,千防萬防着你戀愛,畢業了就恨不得你馬上能原地找人結婚生子。
我媽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林星河就在我身邊,我當時雙手不空,於是開了免提。
我也跟我媽說過,有男朋友,只是還在讀研。
我媽沒想到林星河就在旁邊,直接給我叭叭了一堆:「桃子,你跟你那不靠譜的學生男朋友分手了沒?你現在跟他耗着,別到時候他讀完研了,再甩了你啊。」
而我媽還是個直腸子:「再說,你跟他談着,還不得你養着他。媽這裏有個已經讀完研的男孩子,你回來見一見吧。」
我媽語速太快,我沒來得打斷,被林星河給聽了個全。
最主要是我媽還神奇的剛好戳在了林星河的痛點上。
真是我在養着他。
林星河家裏也不是那種大富大貴的家庭,我們在一起近兩年,我的工資基本被我倆給霍霍的所剩無幾。
我在我媽要接着講下去時,果斷掛了電話。
但林星河第三天找了個不痛不癢的理由,跟我吵了一架。當時,我在公司也受了點氣,他找我吵架,我火上來,直接說了分手。
阿 K 說:「星河這段時間也總喝酒,我也不好勸你們。今晚喊你來,就是跟你說一聲,你要不就別跟星河和好了。畢竟過了今晚,我就不在雲城了,你們以後吵架也沒有人當大冤種了。」
我問:「你要去哪裏?」
阿 K:「跟女朋友走,她想回她家那邊發展。異地戀太難了,總吵架。」
我:「……」
後來那天,我喝多了,最終是阿 K 給林星河打了電話過來送我回的家。我醉得大罵林星河混蛋,玻璃心,就這麼兩句話都受不了。
又神經病似的抱着他哭,說喜歡了他這麼多年,我養着他都沒有表示過不滿,他竟然因爲我媽說得幾句不中聽的話就找我吵架,分手。
林星河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我送回家,看見家裏滿地狼藉,冰箱裏全是啤酒,一個人沉默地在沙發上坐了很久。
但最終他收拾完滿屋子的狼藉後,還是離開了。
我以爲他不會回頭,可阿 K 從雲城離開後的第二個星期,林星河提着行李出現在了我家門口。
他說:「桃子,我想了想,喫軟飯其實挺香的。」
我看着他,很想哭着抱住他,但我倔強問他:「你憑什麼覺得我會一直在原地等你?」
他說得絲毫不要逼臉:「憑我長得好看。」
我看在他長得好看的份上,原諒了他。
那年過年,他跟我回了老家,憑藉三寸不爛之舌跟他出色的顏值,征服了我爸媽。
我媽時而也會少女一把,她在我和林星河回雲城時,跟我說:
「媽知道你爲什麼一定要跟星河在一起了,媽現在都覺得媽應該再努力一把,將你們兩個一起給養了。不然,到時候白菜跑了,可找不到這麼好看的白菜了。」
我:「……」
但我媽那時一定沒想到,將來有一天,她喜歡的白菜女婿,會揹着她的女兒去跟別的姑娘相親。
不但跟別的姑娘相親,還打算耗着我不分手。

-5-
林星河不同意跟我分手後,我沒有再繼續跟他就着這個問題糾纏,只是在第三天的時候,簡單地收拾了行李,離開了雲城回家了,還順手拉黑了林星河。
對,林星河讀完研也留在了雲城,他本身就是雲城人。
我媽看着我提着行李回家,又看我身邊空無一人,原本高興的眉眼裏露出了幾絲擔憂。
這些年,但凡我回家,身邊都有林星河。她想說什麼,最終一句話也沒說,連林星河三個字都沒有在我面前提起。
我回家的第三天,阿 K 的電話打了過來。
他自雲城離開後的六年,我們就見過一次。
在我跟林星河打算結婚那年。

-6-
那年,我跟林星河二十七歲。
林星河已經工作兩年,我已經工作了五年,雖然還是沒有多少積蓄,但是好在我媽給力,說要將女婿一起養了,就真將女婿給一起養了。
她掏出全部積蓄,還賣了老家原本給我買的小公寓,將一百萬遞到了我手裏,讓我跟林星河在雲城買房,買車。
林星河也是獨生子,他媽媽沒我媽那麼給力,但也是掏出全部積蓄給了他六十萬。
我倆揣着一百六十萬看房看車的時候,覺得自己像兩個罪人。
爲了我倆能結婚,兩家老人都空了荷包。
雲城雖不至於寸土寸金,但房價不便宜,一百多萬,只夠付個地段不是特別好的兩室的首付。
房子看好後,兩家人一致認爲,先把結婚證拿了,再以我倆的名義一起買。
訂婚,結婚這些習俗,再慢慢搞。
領證的日子定在那年的五月二十號。
那時的我們都還沒有預料到,這場婚,註定是結不成了。
五月十號那天,許是雲城一直陰雨纏綿,我得了場小感冒。可就是那場小感冒,改變了我倆的人生軌跡。
我連續喫了三天的感冒藥,沒有絲毫好轉,轉而去了醫院,醫院驗血的結果出來竟然是白血病。
我倆鮮少生病,對白血病這種癌症的印象還停留在一部韓劇《藍色生死戀》上。
我大腦一片空白,林星河呆愣了片刻後,以最快的速度給我重新掛了另一家大醫院的號。
結果依舊。
M2 型急性白血病。
就在確診的前幾天,林星河下完班回來,我倆想太遠,房子還沒到手,卻因爲裝修風格意見不一致在爭執。
他做出退讓的時候,還在委屈巴巴說:「哎,我一個喫軟飯的,不好有意見,就按照金主爸爸的意思幹。」
可是在確診後,他一掃自己喫軟飯的形象。
先是給我選好了救治醫院,將我送進醫院安頓好後,給我媽打了電話,又給他媽打了電話。
我什麼都還沒來得及說,他先堵住了我的嘴:「桃子,我們傾不了家,也蕩不了產。還沒買呢,本來就不是屬於我倆的。」
「你其他什麼也別想,你就想,你的軟飯男友這麼好看,如果不好起來,就會被別人撿走。你養了這麼多年,你捨得嗎?」
五月的和風吹過他單薄的衣裳,我千言萬語,只剩下一句:「那不能夠。」
當晚,他媽先到了醫院,看着我說:「桃子,你什麼也別想,錢財比不上你的命重要。有什麼困難我們兩家一起扛。」
林星河請了一個星期的假,等我媽也來了雲城,纔回去上班。
我媽來了之後哭得稀里嘩啦,最終還是林星河勸住的。
林星河跟她說:「阿姨,你別哭,眼下只能麻煩你離職照顧桃子,我媽那邊也會經常過來幫忙的,我下班也會來。」
我媽抱着他又哭,說我沒選錯人。
可這病,它不是小感冒,不是三五天就能好起來的。
這場病一治就是兩年多。
猶記得,第二次化療完,我的頭髮幾乎脫沒了,我對着玻璃自照,「白富美,我現在只剩下白了。」
林星河搖頭,「不,你的美永遠都不會消失。」
然後,次日,他跟我一起剃了個光頭。
我心酸,卻倔強地笑話他:「我們又不是十八歲時的小孩兒了,還搞個情頭有些矯情了。」
他摸了把自己的光頭,「看,我剃了光頭是不是也一樣帥?」
我:「……」
帥個屁,自從我進了醫院,他單位跟醫院兩頭跑,忙得飯都沒時間喫。
整個人在短短一個月的時候就瘦了十斤,憔悴的不行,走大街上,沒被人喊一聲「大叔」都不錯了。
他心裏承受的壓力不比我少半分。
他只是一句都不跟我講,也不准我講一句現實的問題,甚至還會爲了這個和我吵架。
有段時間我身體出了排異反應,一直吐,像是要把咽喉都吐出來,嚥唾沫都費勁,整張臉都浮腫得像個豬頭。
胳膊上,後背上也陸陸續續地起紅疹,醜得不忍直視。
我趴在牀上抱着盆吐完,林星河一手接盆一手給我遞水漱口。
我拿起杯子,第一眼就看到了水裏倒映着的我腫起的臉,還有我握着杯子的、枯瘦但遍佈紅疹的手。
我突然就落下淚來。
我說:「林星河,要不我們分了吧。」
我連眼淚都忘了擦,語無倫次地說:「我太醜了,我要是治不好怎麼辦?」
「太難受了,我不想治了。」
「別耽誤你了,林星河,你找別人吧,我堅持不下去了。」
林星河一句話都沒說,他沉默着把裝着我吐出來的酸水的盆送到衛生間。
再出來的時候,眼睛已經紅了。
他看着我說:「我告訴你張曉桃,你現在說耽誤不耽誤的已經晚了,我們已經互相耽誤了這麼久,你別想就這麼甩了我,我這輩子都會跟着你,我就只認準你這一個人了。」
「還有,別瞎想什麼治不治得好,絕對能治好,我們好好聽醫生的話……」
說到最後,他已經哽咽起來,眼淚順着臉頰一個勁兒地往下掉。
然後他擦掉眼淚,轉頭出了病房。
過了半個小時之後,才又像沒事兒人一樣回來,照常坐到我的病牀前,拿熱毛巾給我擦手消腫。
我也哭累了,說不出話,只是盯着他,像看不夠似的,想把這輩子的都看完。
他注意到我的視線,抬起頭,在我的腫臉上親了一口:「算我求你的,別說這些了,好不好?」
我點點頭。
之後誰都沒再提過這件事。
不久後,阿 K 抽空過來了雲城看我。那時候,他已經跟他的學妹結婚,剛生下龍鳳胎。
忙得昏天暗地。
他來後,將他家龍鳳胎擺宴的份子錢全部交到了我的手裏,說:「桃子,放心,我老婆同意給你們的。」
我不收。
雖然這病確實需要錢,但我跟林星河手裏還有錢。
阿 K 唧唧歪歪:「我結婚要錢的時候,都沒跟你們見外,你們還跟我見外了?」
對,阿 K 當時結婚的時候手裏差十萬彩禮,最後是我跟林星河湊給他的。當然,他結完婚半年就還了。
錢最後還是收下了。
但這兩年多,阿 K 兩個孩子,自己也升了職,更忙了。
聯繫也少了。

-7-
他給我打電話,我想都知道,是林星河讓他幫忙打的。
但我還是接了,他問:「你跟星河怎麼了?」
我努力壓下漫上眼眶的淚水,「分手了。」
阿 K 在電話那邊長長嘆氣,「你們那麼艱難都走過來了,怎麼突然就走不下去了?」
我:「……」
誰說不是呢。
林星河陪着我一起鬼門關都闖過了。
那時候我需要做骨髓移植,但我的家人裏沒有一個匹配的,只能等骨髓庫那邊消息。
那段時間我近乎被絕望淹沒。
那絕望太過折磨人,加上化療的痛苦,我甚至起過自殺的念頭。
不,不是起過這念頭,而是真做過。
只是尚未走向雲城唯一的大湖,被林星河找到了。
他在湖邊抱着我哭,那是我第一次見他哭的那麼絕望,他破碎的聲音斷斷續續傳入我的耳裏,「桃子,未來還很長,你若就此放棄丟下我,我以後怎麼辦?」
後來我跟他回去了,再沒起過自殺的念頭。
到治癒徹底出院都沒有起過這念頭。
可如今怎麼就走不下去了呢?
因爲他是獨生子。
他媽媽在我住院的時候說,有什麼困難我們兩家一起扛。是因爲她不想影響我的治療,也因爲她善良。
甚至住院花了那麼多錢,險些耗空了兩家人的積蓄,她都沒有說過一句我的不是,沒有對我表現出有任何不滿。
在我出院後,還邀請我去她家喫飯,修養。
但病後的後遺症留在那裏,誰也沒辦法視而不見。
我才大病初癒,而我跟林星河已然年近三十,結婚生子的關卡攔在了那裏,容不得我們迴避。
兩年多的化療,手術,喫藥。
先不說將來會不會復發,我暫時至少五年內是不能生孩子的。
我從不認爲林星河他媽媽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她對林星河說得那些話也沒有任何毛病。
她說:「我知道你喜歡桃子,我跟你爸也喜歡桃子,但是白血病有復發期,一旦復發就是死期。到時候你怎麼辦?」
她說:「桃子現在這身體,指定是不能懷孕的,我們百年之前,還想看看孫子的到來。」
她說:「我們在桃子住院時,沒有說過任何反對你們的話,甚至出錢出力,仁至義盡了。桃子現在也好了,算媽媽求求你,放棄她,重新找個人結婚生子,好不好?」
這些話,她是揹着我跟林星河說的,但是句句都是說給我聽的。因爲那天我剛好在她家,所謂的揹着,也不過是我在房間睡覺,他們在客廳聊天。
林星河那天直截了當地拒絕了他媽媽。
甚至說出了,若不是桃子,我寧可這輩子不結婚不生子的重話。
林星河拒絕他媽媽後,他媽媽天天給他打電話,說得都是讓我們分手。
而在林星河堅定拒絕他媽媽的第二個月,他媽媽因爲高血壓加上被他氣的,住院了。

-8-
他媽媽在醫院住了七天的院,我趁着林星河不在的時候去看過她。
她淚眼婆娑地望着我,說:「桃子,你別怪阿姨,阿姨也真的很喜歡你,但是……」
我沒讓她說完,我說:「阿姨,我沒有怪您的意思,我也很感激您這兩年多的照顧。您放心,我會跟星河分手的。」
那天從醫院回來後,我便跟林星河說過分手了。
但是林星河不同意。
他甚至將我以前的醉話還給了我,他說:「桃子,我要娶你的人都沒有任何意見,你竟然因爲我媽幾句話就承受不了,要分手,你混蛋,玻璃心!」
他問我:「你知道那時候我爲什麼又回頭了嗎?」
他那時候跟我說過,是因爲那晚他看着我房子裏滿地的狼藉,滿冰箱的酒。怕我將來沒有了他,照顧不好自己,將自己醉死。
如今,他搖搖頭說:「不是的,桃子,我知道你能照顧好自己,分手最多也不過是難過幾個月,然後捂好傷口,在某一天重新出發。」
「我回頭是因爲我醒悟了,路再難走,都是要我們自己走下去的,與任何人都無關。分手或許輕鬆,不用承受來自外界的壓力嘲諷,但遺憾會跟隨我一輩子,讓我骨埋黃土依舊念念不忘,卻得不到迴響。」
「你愛我,所以,你承受了當年來自你媽的壓力,等了我三年。如今,我愛你,你爲什麼覺得我不能承受來自我媽的壓力?」
我:「……」
我如他當年回頭一樣,堅持了。
那幾個月,他近乎天天跟他媽溝通,溝通不成變成吵架,變成乾脆不再接他媽媽的電話,變成節假日也不回家。
他媽媽的信息發到我手機上,近乎是哀求的語氣:「桃子,你讓星河接一下我的電話,好不好?」
終於,如此又冷戰了三個月後,他媽媽再次進了醫院。
據說是因爲他表哥家生了二胎,他媽媽去參加滿月宴,幾個嘴碎的親戚還說了幾句不太好聽的話。
諸如,你兒子研究生畢業,工作再好,不還是沒結婚,沒孩子。
而他媽媽那次住院,一住就是半個月。
我和林星河是分開去看望他媽媽的。
我去的時候,她媽媽大概是剛哭完,眼裏還留着淚光,卻還強撐着笑着招呼我坐。
我更加愧疚起來,坐立不安地說了幾句安慰話。
臨走的時候,我又回頭看了眼他媽媽。
她正一臉羨慕地看着臨牀,小孫子爬到病牀上膩膩歪歪地對他奶奶撒嬌。
我收回視線,悄聲離開了病房。
第二天,林星河去醫院陪護完他媽媽回來。
他進門的時候我還在做晚飯,他一句話都沒說,從背後抱着我嘆氣,似乎很累。
我裝作不經意地問他怎麼了。
他只是說沒事的,他可以處理。
但之後的幾天,我看着他越來越累,經常一臉疲憊地回來。
接他媽媽出院後的第三天,我看到他和他媽媽安排的女性在相親。
生死裏闖出來的愛情,也難敵生活中的閒言碎語。
我不想再讓我的少年要爲了我跟家裏鬧得雞犬不寧背上不孝的罵名,也不想那位善良的母親因爲兒子被氣到再住院。
我說完,阿 K 在那邊又是長長的嘆氣。
終是沒再勸說什麼,寒暄了幾句,掛了電話。
十二月的寒風吹來,我裹緊了身上的大衣,連呼吸都覺得心臟是疼的。

-9-
一年後。
我已經在老家這座小城市找了份工作,過着朝九晚五的生活。不跟同事搞職場內卷,週末安逸地擺爛兩天。
除了我媽偶爾對着我嘆氣外。
內心一片寧靜。
林星河說得對,分手也最多不過是難過幾個月,然後整理好再在某一天重新出發。
我本來是這麼以爲的。
直到有天晚上停電斷網,還趕上我失眠,我只能拿着手機隨手翻起了相冊。
圖片一張張劃過的同時,我才意識到,我之前生活的全部幾乎都是與林星河有關的。
這張黑到發亮的饅頭,是林星河第一次做飯時的傑作,差點燒了整個廚房。
這張併到一起的兩個小石子,是我和林星河在湖邊找了半個小時才找到兩個一模一樣的。
這張飛到天上的氫氣球,是林星河剛買的,他還沒來得及遞到我手裏,就被大風吹上了天。
這張……
……
不知道從哪張開始,我突然覺得好想他。
眼淚順着眼角一直流一直流,我怕我媽聽見,不敢出聲。
只是平躺在牀上,看着我們之前的合照,讓眼淚浸溼我的頭髮。
我這個時候才知道,我對林星河的愛,早就無法從我的生命中割捨掉了。
像是上天感應到了我的想法。
在我哭過的一個星期後,
林星河敲開我家門,重新出現在我面前,一身菸灰色休閒裝,手裏只有一個行李箱。
開口對我說得第一句話是:「桃子,我搞定我媽了。」
我:「……」
然後對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我媽說:「阿姨,我下週跟公司請了假,想跟桃子去領證,希望您能同意。」
我媽:「……」

-10-
我跟林星河到了民政局還在忐忑,我問他:「你到底怎麼搞定你媽的,阿姨身體不好,你不要再氣她了。偷戶口本出來領證,不是一個三十多歲成熟男人該乾的事兒。」
惹得登記結婚的小姐姐多看了我們好幾眼。
林星河側頭認真地看了我一眼,「你不是見過我相親嗎?」
我:「……」
他:「相親到第十次的時候,我媽妥協了。」
我:「……」
他:「就是這麼搞定的。」
我倏忽想起一年多前,他與人相親的場面。
開口第一句:「我想跟你講個故事,故事有點長。」
然後叭叭開始跟人姑娘講我與他相識相戀的過程,最後竟然厚顏無恥地跟姑娘提要求:
「麻煩您幫我宣揚一下,我這輩子不想留下遺憾,不想被迫對世俗低頭。」
「我想在桃子那裏喫一輩子軟飯,硬喫的那種。」
我:「……」
林星河說:「我媽大概是沒有資源了吧,反正我相親到第十次的時候,她把戶口本甩在了我面前,說,『滾去跟桃子結婚』。」
我:「……」
(全文完)
作者:喝酒不喫菜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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