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鹽選 師尊變貓以後
這是我在修真界修煉的第三年。
這是我在修真界修煉的第三年。
某天,我發現那個清冷臭屁的師尊,竟然是我省喫儉用養了兩年的貓。
-1-
這是我穿越後在玄霄宗當外門弟子的第三年。
原因無他,包喫包住包月錢,還能養貓擼貓,簡直是黑戶中的戰鬥機,打工人的 vip。
但我最近有點苦惱。
因爲我喂的貓的碗旁邊,最近被人豎了一塊牌子。
上面筆走龍蛇地瀟灑三個大字:
有點淡。
我受不了這種奇恥大辱,決定蹲點把這個偷貓飯的狗賊當場擒獲,遊街示衆!
我蹲了三天。
別說人,連條狗的影子都沒看見。
只把我自己氣得夠嗆。
我帶着怨念擼了一把手底下油光水滑的皮毛,幽幽道:「蛋蛋啊,媽蹲了幾天了,也蹲不到偷你飯喫的狗賊。到底是誰這麼缺德,搶貓飯喫?」
手底下的貓一僵,脖子一哽,咕咚嚥了一口口水。
我唉聲嘆氣了一會兒,一低頭,發現蛋蛋稀里呼嚕喫得正香,毛茸茸的耳朵一動一動。
好吧。
作爲貓奴,看見自家崽子喫得這麼香,我覺得我還可以再搶救一下。
畢竟蛋蛋是隻秀色可餐的貓。
更何況,它還擁有着一對見之震撼的大蛋。
其雄偉程度,讓我第一次給它洗澡摸到的時候,就敲定了大蛋這個名字。
貓如其蛋,生動形象。
「喵。」
一聲嬌軟的貓叫聲喚回了我的思緒。
蛋蛋慢吞吞地舔了舔嘴巴,絲毫看不出剛剛風捲殘雲的模樣,撒嬌似的在我腿上蹭了蹭腦袋。
這是喫飽喝足,要摸摸。
我幸福地摸了摸軟乎乎的小腦袋,開始做夢,「什麼時候能有個人傻錢多的大老闆收了我換個地方打工啊,讓我們娘倆喫飽喝足,天天紅燒肉,頓頓女兒紅。」
蛋蛋停下了搖頭晃腦。
它小豬一樣地拱了拱我乾癟扁平的肚子,從我身上一骨碌跳下去,跑遠了。
孩子去曬太陽了。
我揮揮手,轉身回到外門的外勤部,準備看看有沒有日常之外的簡單懸賞工作,能讓我補貼一下家用。
-2-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連頂着六月末毒辣的日光,替玄霄宗的某位仙君拔一下午藥園子裏的雜草這種任務,都被搶了個精光。
不愧是修真界大門派的外門。
卷生卷死一整天,我什麼錢也沒掙着,只好回到宿舍,灌了一肚子涼水,模模糊糊地睡了過去。
這一個晚上,我睡得格外艱難。
到了後半夜,我好不容易睡熟了,又被人晃醒了。
我怒目圓睜,正要看看是哪個狗東西擾人清夢,就看見一妙齡女子,硃紅衫草綠裙,髮間插了根金燦燦的土豪大步搖,一臉傻笑地站在我面前。
我曬乾了沉默。
我遲疑道:「你,有事嗎?」
號稱外門第一卷王的蘇淺綠還在傻笑,「告訴你個好消息,今天下午我替逍遙仙君拔雜草的時候聽見,從來不收徒弟的清珩仙君要收徒了!就在外門弟子裏選,只要一個!」
原來是你搶了這個任務?
看着她曬得皴黑的兩頰,我「呃」了一聲。
我:「謝謝你啊。」
避免了我像你一樣被曬成個黑蛋。
蘇淺綠抓住倒頭要繼續睡的我,「醒醒!你怎麼睡得着的!那可是清珩仙君!」
我:「哦。」
我沒有理會蘇淺綠恨其不爭的咆哮,繼續鹹魚攤平。
畢竟,那個只在傳說當中的仙君要是收我當閉門弟子,只有一個可能:
不是仙君瓜了,就是我瓜了。
-3-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一陣香味喚醒的。
我從牀上一溜煙爬起來,鼻子聳動兩下,嗅了又嗅,再次確定這股香味是從宿舍門口傳來的。
我打了個哈欠,洗漱過後眯着眼睛推開門,刺眼的晨光迎面而來。
照亮了宿舍門口一張琉璃大桌子,和扎堆的人。
我揉揉眼睛,目瞪口呆地看着琉璃桌上的菜盤子。
口蘑肥雞、三鮮鴨子、紅燒雞翅;蓮葉湯、豆腐湯、藕粉湯;荷花餅、蘭花酥、芝麻餅。
這不是我夢寐以求、天天掛在嘴邊和蛋蛋唸叨的菜嗎?!
我再次揉了揉眼睛,確認自己不是在做夢。
蘇淺綠哼哼着對我說:「喫什麼你都趕不上熱乎的。清珩仙君今天來收徒,外門照着他老人家的吩咐喜好做了早餐,也破例給我們喫頓好的了!」
「瞧瞧這琉璃桌,還是清珩仙君聽說外門沒有像樣的桌子,從儲物靈袋裏掏出來的呢!」
沒想到清珩仙君還和我的口味差不多。
我對仙君的好感度蹭蹭上飆。
喫飽喝足,我沒出息地打了個油水嗝。
就在這時,蘇淺綠給了我一巴掌,咳了幾聲,朝我擠眉弄眼。
我回過神,順着她的目光往那邊一瞧——
外門宿舍院子裏那棵最顯眼的歪脖子柳樹下,多了一個雪色衣裳的人。
我呆呆地叼着個雞翅,看傻了眼。
晨光喧囂中,美人微微頷首,動作優雅地拂開隨風而垂到眼前的柳枝條,廣袖如流雲。
他膚色冷白,高挺的鼻樑與驚豔的眉眼濃淡得宜,尤其脣色硃紅,一抹濃豔給清冷的長相點上了顏色,朗如明月,璀如璨星。
我這貧瘠的詞彙,只能想到四個字。
見之忘俗。
但美人很快就離開了這與他氣質格格不入的院子。
我只能俗裏俗氣地繼續我的柴米油鹽。
我剛準備打包幾個雞翅,蘇淺綠就火急火燎地拉着我走,「快走吧,看不見都沒人了嗎?一會兒清珩仙君都到了,你別害我遲到!」
她話音剛落,我就飛起來了。
我的雞翅啊!
直到和蘇淺綠並排站在選徒的殿內,我都沒從痛失一個億的心情中緩過來。
所以當我緩緩抬頭對上一雙好看的、熟悉的桃花眼時,我的大腦宕機了。
這金鑲玉的椅子,琉璃玉髓的腳踏,才配得上這樣一張驚豔絕倫的臉。
「哎,朝酒……」蘇淺綠擰着帕子,「你沒發現這就是剛剛柳樹下那人嗎?」
「我沒瞎。」
「你都不安慰我一下嗎?」蘇淺綠的臉上寫滿了痛苦,「我是不是不能當仙君的弟子了!」
她哀號道:「我……」
我趕緊截斷她接下來可能的腦子缺弦的話,「想開點,沒什麼可傷心的,人家是仙君,我們是外門弟子,你看我們配嗎?」
我成功地讓蘇淺綠閉嘴了。
效果卓著,只是她嘴巴還呈現一個欲說還休的「O」字形。
她指了指我身後。
我緩慢而疑惑地轉過身去。
對上了一雙清凌凌的桃花眼。
-4-
我僵硬地哈哈兩聲,腦子一軸,「仙君,您…… 走路都沒聲的啊?」
清珩仙君靜靜地看着我,瞳孔一動不動,琥珀色的光流轉清淺,盯得我頭皮發麻。
要不是我家靚仔蛋蛋也經常這樣盯着我,我真能腿一軟跪下認罪。
外門的掌事鬼鬼祟祟地靠近,撫了一把花白的鬍子,「仙君,這小弟子素日就不愛練功,慣愛偷懶,老朽如何管教也不見成效,卻不想到了仙君面前,她還如此出言不遜。」
「不若仙君替老朽好好懲治她一番,讓她好好長個記性,省得這一顆老鼠屎,壞了我們外門一鍋湯。」
老東西,心腸大大地壞!
我攢了滿肚子髒話,還沒等一句出口,就聽見清珩仙君開口了。
「不是本尊的人,本尊如何管教?」
尾音帶着點慵懶和上挑,倒是將這清冷的美人一剎那間變得更加生動。
人在我旁邊,如同我耳邊低語一樣,聲音有點像我沒穿越之前的舍友追的低音炮。
我後頸皮酥酥麻麻的。
「是,是老朽唐突了,那老朽這就……」
「不必了。」
清珩仙君垂着眸,纖纖睫毛撲閃如蝶翼,眼裏有着一種「你很懂事」的讚賞。
「本尊乏了,既然你想本尊管教她,本尊將人帶走,收作徒弟就是了。」
一時之間,大殿中的人,都安靜如雞。
掌事風乾橘子皮一樣的臉上明晃晃寫着四個大字:你在逗我?
清珩仙君決定的事自然是說一不二的,我猜掌事這輩子都沒想到,推諉一下不是自己管教不力,把我推成了清珩仙君的徒弟。
這劇情發展誰能想到?
不僅掌事想不到,我也想不到啊。
在一衆外門弟子震撼又羨慕的眼光中,我戰戰兢兢跟緊新鮮出爐的師尊步伐,離開了這裏。
看着清珩仙君仙氣飄飄的背影,我還不敢相信自己是哪隻瞎貓碰上死耗子,就因爲掌事幾句推諉,我就被這位清冷師尊看上了。
前幾天剛和蛋蛋抱頭痛哭,什麼時候能有人傻錢多的老闆,這不就來了嗎?
瞧瞧,這簡直就是救人於苦難的金主爸爸啊!
金主爸爸的腳步一頓。
我差點沒撞上去。
清珩仙君嫌棄道:「會御劍嗎?」
「不會。」
我略帶緊張。
我土狗,我承認。
他揉了揉眉心。
我眼珠子跟着他的指尖一起動。
整手纖長,骨節分明。
手控的 DNA 動了。
察覺到我在盯着他的手看,清珩仙君撂下手,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
「本尊乏了,」他半掩着嘴打了個哈欠,看起來確實比剛剛睏倦了很多,「坐穩了。」
我乖巧道:「好的師……」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5-
我發出了殺豬一般的慘叫。
我真的做夢也想不到,清珩仙君一手撈在我腰上,隨後整個人就咻的一聲騰空了。
我恐高啊!
落在蘅越山的地界後,清珩仙君終於把我放了下來。
我:「嘔……」
等終於緩過一口氣,我看着一臉寂靜的師尊,尷尬一笑。
清珩仙君略帶嫌棄地撣了撣袖子,理了一下飛在半空時被我慌不擇路揪亂的衣領。
我:……
我直接一步入土算了。
好在清珩仙君還算是有大家風範的仙君,他沒有點破,我厚着臉皮跟着走,沒敢吱聲。
殿門口守着個少年,看見清珩仙君時眼前一亮,抄着一個盒子就過來了。
「小師叔,」我被少年眼裏亮的驚人的光震懾到了,「我前些時候得了寶錦樓大師傅的真傳,這道西湖醋魚最是他的拿手菜,您嚐嚐?」
「不喫。」美人冷着臉拂開了少年,連個目光都沒賞給他,反而轉頭關切地問我:「你可舒服些了?」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關心感動了半晌。
我狂點頭。
他理所當然道:「那你去做些飯食來吧,沈泓會帶你去廚房的。本尊要小憩一會兒,等醒了再喫。」
我:……
我和我的自我感動,像個小丑。
沈泓應當就是眼前這位被拒絕的傷心少年。
清珩仙君是去睡了,剩下我和一個心碎少年無言相對。
沈泓惡狠狠地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淚,「你是哪裏被小師叔看上了?」
他狐疑地打量我一番,「沒什麼特別的啊。」
好樣的,十分沒禮貌的毛頭小子。
你剛剛在你師叔面前也不這樣啊?
我磨了磨後槽牙,皮笑肉不笑指着他的食盒胡謅,「無他,師尊可能看上我做的飯了,小師弟。」
「喂,我可是掌門仙君的閉門弟子,論輩分論地位論資質都比你好,你該叫我師兄!」
「哦,弟弟。」
他炸了毛,呼哧呼哧拉開廚房門,「我看你能做出什麼花來?」
話音剛落,隨着小廚房大門拉開,彷彿是金色傳說的光芒溢出來。
一股濃烈的海腥就撲面而來。
我當場嘔出了馬賽克。
沈泓也單手捏着鼻子,和我一併吐了出來,但他還在嘴硬,「你吐什麼,害得我一起吐!」
我:……
行,我不和小屁孩計較。
我定睛一看。
海蔘鮑魚大閘蟹,魚翅扇貝大對蝦。
逐漸適應了海鮮海腥味的我,想象着做熟後的味道,哈喇子都要流下來了。
但是……
我只會喫不會做啊!
我推搡了兩下沈泓,「你去做吧,我看你挺喜歡給師尊做飯的。這樣,到時候我就說是我做的,我們兩全其美。」
沈泓詭異地沉默了。
你後退半步的動作是認真的?
我扭頭一看。
竈臺上一片狼藉,所有調料混在一起。
我悟了。
怪不得師尊想也不想就嫌棄地拒絕。
這什麼人吶,又菜又愛做。
我趕走了礙手礙腳,耳朵根通紅,活像被人扒穿了底褲的沈泓。
-6-
我蹲在地上,進入了放空的狀態,一時之間很想念現代的黑科技。
我硬着頭皮挑挑揀揀,從海鮮豪華盛宴裏拎出來兩樣食材。
雞蛋,牛乳。
如果把牛乳換成羊奶,那我可太熟了。
牛奶溶豆加上雞蛋布丁,溶豆奶香濃郁,布丁軟嫩彈牙。
蛋蛋看了都要直呼內行。
不過如果對象是師尊的話……
我腳底發軟,深覺自己可能是第一個被秒收秒丟的徒弟。
淚目了。
我端着兩個小碟子去了正殿,本想賊手賊腳放在桌子上,直接開溜。
我卻沒想到,師尊已經起來了,殿裏還多了兩個人。
掐指一算,可能才半個時辰不到。
沈泓乖巧地站在一旁。
師尊偎在鋪滿了絨毯的貴妃椅中,身體柔軟到不可思議,像是沒有骨頭。
他半眯着眼睛,瞧着像是沒睡醒。
本以爲是個清冷端正的美人,沒想到這幅慵懶的模樣絲毫不違和。
甚至我有一種錯覺,如果在這椅子上的是蛋蛋,下一秒它就會軟軟地衝我喵一聲,伸出兩隻粉嫩的小爪子,要摸摸頭了。
「咳。」
殿裏多出來的另外一人咳了兩下。
師尊掀開眼皮子看了一眼。
看到我愣在原地,他調整了一下姿勢坐正,又打了個哈欠,淡色的琉璃眼像是浸上了一層矇矓水霧。
「你端的是什麼?」
還沒等師尊開口,反倒是方纔咳嗽的人好奇發問。
我抬起頭和他對視。
那人瞧着也是青年模樣,穿着玄色的衣裳。
一雙和師尊如出一轍的琉璃眼卻眸光灼灼,像是發現了什麼新鮮好玩的事物。
我嘴角抽了抽,覺得他可能要失望了。
「師妹,這位是我師尊,正是玄霄宗的第九代掌門。」
沈泓見我欲言又止,見縫插針地補了一句,熊孩子還偷偷佔了句口頭便宜。
我恍然大悟。
我將碟子呈上,「師尊,師伯,這是弟子做的…… 小食。」
「你心思倒巧,」師伯很給面子,捏了一粒溶豆起來,仔細觀察,「這等喫食本尊不曾見過。」
師尊已經坐正,聞言臭着個臉道:「不喫拿來。」
師伯連忙噤了聲,塞進嘴裏。
美人靜靜地看着這倆碟子,淡色的琉璃眼瞳孔微微放大。
完了,完了。
我都能讀懂他滿臉的「讓你做飯,你做的這是什麼鬼玩意」的疑問。
「師尊,這是牛乳溶豆和雞蛋布丁,最適合當睡醒後的小食,有助於消化,還能開胃……」
我硬着頭皮忽悠。
活着行,死了算,不行咱就早點散吧。
我生無可戀地看着師尊捏起一粒溶豆。
冷白的指節上依稀有淡紫色的青筋,指甲尖卻是健康的肉粉色,修剪得圓潤整齊,相映成襯,煞是好看。
就是不知道拎着我脖子把我丟出蘅越山的時候,會不會也這麼好看。
他鼻子幾不可見地動了動,清冷的美人少有地困惑。
溶豆在他指尖轉了又轉,最後還是略帶遲疑地進了口中。
我眼觀鼻鼻觀心,過了好一會沒聽見動靜,纔敢抬起頭偷覷一眼。
師尊竟然沒有要把我丟出去,也沒有發難,反而一粒接着一粒地喫着溶豆,動作雖然快,但不失優雅。
清冷的美人一顆接一顆地喫着小嬰兒的食物,真是怎麼看怎麼……
師尊瞥了我一眼。
我禮貌地收起來了我的變質姨母笑。
師伯還要再拿幾粒,卻見師尊毫不留情地將碟子一抽,啪的一聲打在了師伯的手背上。
他慢吞吞道:「要喫讓你自己徒弟做。」
你好毒,你這是要害他。
師伯急了,「他做的那東西能喫嗎?我上次喫了上吐下瀉兩個時辰!」
沈泓:…….
你們這樣當着當事人的面講好嗎?
我突然覺得這熊孩子受傷的樣子有點可憐巴巴的。
但我不是故意要笑出聲的。
沈泓哀怨地看了我一眼。
我不厚道地想,這算我糊弄過去了嗎?
師尊像是看穿了我的內心,中肯地喫完最後一顆溶豆,「尚且不錯。」
我嘿嘿一笑,深藏功與名。
師尊,簡直比蛋蛋還好糊弄。
-7-
自從發現師尊的口味十分獨特,我在蘅越山的日子變得格外舒服。
開着五星大廚的工資,做着有手就行的食物,過上了朝九晚五的幸福生活。
俗話說飽暖思貓咪,是夜,月黑風高,我美滋滋帶着一小碟蛋蛋最愛的自制雞胸肉乾,一路跑到了外門。
別說,大晚上走夜路,黑燈瞎火,真的很容易摔跟頭。
我齜牙咧嘴地摸摸自己的尾椎骨,拍拍身上的土,起身繼續前往外門。
這回我順利地摸到了外門的後山。
我喵喵嗚嗚學着蛋蛋叫了兩聲。
很快,身後傳來了一聲熟悉的貓叫。
蛋蛋坐在陰影裏,一雙松石綠的貓眼靜靜地盯着我。
我眼前一亮,抱起蛋蛋,將臉埋在毛茸茸的肚皮上。
暖乎乎,軟糯糯,有股陽光和青草的味道。
它用腦袋拱了拱我。
我抬起頭,蛋蛋趁着這個空隙鑽出來,小爪子搭在我手臂上,輕輕舔了舔我的小臂。
「好癢…… 嘶,好疼。」
我不自覺倒吸一口涼氣,低頭一看,才發現手臂上有塊破皮,正在緩慢地滲着血。
應該是剛剛摔的。
我放下蛋蛋,「蛋蛋,媽好想你!」
蛋蛋凝視着我的傷口。
我笑眯眯地摸摸貓頭,完全不覺得這點小傷口需要在意。
我獻寶似的把盤子往蛋蛋面前一放,「崽啊,以後我們不住後山了,媽領你去住蘅越山的豪華大別墅。」
蛋蛋喵了一聲,輕巧一躍,落在了我手臂上,用鼻尖再次拱了拱我的傷口。
我笑道:「不要緊啦,小傷口。」
「喵!」(這麼大一個口子還笑得出來!你是想讓本尊憐惜你嗎?)
蛋蛋憤怒地轉過身去,拿屁屁衝着我。
我撓撓頭,不明白哪裏惹到了貓主子,只好先抱起蛋蛋,準備將貓偷渡回蘅越山。
蛋蛋撅着屁股,一溜煙跑了。
我哎哎兩聲,也沒攔住。黑燈瞎火的,我只好孤身一人打道回府。
剛踏上山頂,就感覺背後一道涼颼颼的視線。
我扭頭看了一眼。
師尊無聲無息地矗立在我身後,月色映襯下,他神情越發冷凝。
我頭皮一麻,像半夜不睡覺被宿管抓到的學生。
師尊盯得我發毛。
就在我要繃不住要打個招呼,問問師尊怎麼這麼晚還不睡的時候,他開口了。
美人微微頷首,語氣不容置喙,衣袂隨着動作如流雲飛散,飄然若仙。
他不由分說丟給我一個靈袋,「入門之日忘記給你的。」
緊接着,打了個哈欠,也不等我回答,自顧自走了。
我傻眼地捧着東西。
大半夜不睡覺,就是突然想起來有東西忘記給我了?
有夠臭屁的。
我回了屋,心裏還在嘀咕,拆開儲物袋打開一看——
靈石流光溢彩,稀奇法器琳琅滿目,還有幾瓶上品生肌膏。
我隨手拿了些普通金創藥擦擦手臂上的擦傷,將靈袋貼在裏衣,生怕長腿跑了。
我也是個狗大戶了!
-8-
我的日子過得十分舒坦,就是也不知道和我一起受苦受難的蘇淺綠,現在過得如何。
這日我哼着歌提着菜籃子去外門集市採購,先找上了蘇淺綠。
雖然她沒被選上,但沒有絲毫氣餒。
卷王還是那個卷王,聽說我要找小攤販買些新鮮羊奶後,她二話不說提溜着我就飛奔而去。
「去了好地方還回來幹什麼?你以爲我會想你?我纔不會想你呢,你過好日子去!」
這熟悉的力度,熟悉的小嘴巴子,熟悉的傲嬌之感。
我抽空從袖子裏掏出來師尊給的生肌膏,聲音都在風聲中扭曲:
「你臉還沒白回來嗎?」
蘇淺綠:「哪壺不開提哪壺,買完快滾!」
我憋不住笑,「給你帶的,一塗就好,包治曬傷,保證你還和之前一樣,白白嫩嫩。」
蘇淺綠停下了腳步。
她帶着鼻音,抬頭看我,「朝酒,我們還是姐妹吧?雖然你又懶又饞,但我還挺喜歡你的。」
「誰說不是呢?」
我將生肌膏塞到她手裏,「凌越山好像缺個廚娘,你等我問問。」
蘇淺綠眼前一亮,「廚娘?好啊!我還是俗家凡人時,和我阿孃學了凡間最有名的三大菜系!朝酒……」
我見不得她這侷促不安的樣子,「趕緊的,別叫我,買了菜做些喫的讓我帶回去。」
沒等我話音落下,我又被她扯得雙腳離地。
挺好的,還是那個蘇淺綠,真他娘有活力。
外門的集市很熱鬧,我不僅買到了新鮮的羊乳,還買了不少鮮活的食材。
我回來時,手裏的食盒還裝滿了蘇淺綠一個激動不小心做多了的菜。
從水晶蝦餃到三鮮蒸魚,整整齊齊摞着,聞着就食指大動。
真不愧是全能型修真界人才。
回到蘅越山,我一眼就看見在山門口守着的沈泓。
他幽幽地盯着我,「小師叔說你去外門了,你還知道回來?」
我:?
怎麼好像我是個負心漢?
我看着他手中熟悉的食盒,悟了。
又菜又愛做,次次被拒絕。
沈泓嗅了嗅,「外門什麼時候開了酒樓?你這食盒聞着好香。」
我:「就不能是我自己做的?」
沈泓鄙夷地看了我一眼。
兔崽子。
你清高,你了不起,你做的喫的狗都不喫。
「我姐妹做的,她很會做飯,你可以和她學學。」
我難得沒在意沈泓的白眼,只是擠眉弄眼地對着沈泓道:「她是外門的,叫蘇淺綠,人很好。」
除了嘴有點毒。
沈泓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你不是想做出好喫的菜,給師尊喫嗎?她很會教人,要是能從外門調出來,她肯定十分感激你,到時候你想學什麼菜,還不是手到擒來?」
沈泓眼前一亮。
得,這事妥了。
真好忽悠。
山巒疊翠,雲霧繚繞的盡頭,宮殿門口,隱約一個頎長挺括的身影。
我定睛一看,原來是師尊。
今天竟然沒睡懶覺?
我晃了晃食盒,再拍拍腰間掛着的師尊給的儲物靈袋,示意今天的採購十分圓滿。
儲物靈袋裏可是裝着滿滿兩大桶羊乳。
出人意料的是,師尊的面色並不好看。
他臉色極臭地盯着這邊看。
等我和沈泓走近了,冷臉對着沈泓道:「你下山幹什麼?」
沈泓莫名其妙地摸摸後腦勺,「我去看看師妹回來了沒,怕她拎一堆東西回來,提不動。」
師尊意味不明地冷哼了一聲,涼涼道:「本尊會讓她累着?看完了,你可以帶着你師尊一起滾了。」
「隔着這麼遠我都聞到香味了,」師伯不知從哪裏竄出來,「小弦兒,你好狠的心,我來找你敘舊,你卻連頓飯都不給我喫。」
師尊:「再這樣叫本尊,本尊親自送你下山。」
美人垂着眸,威脅意味極大地活動了一下關節骨。
我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無辜道:「來都來了,要不喫點?」
-9-
一張琉璃桌,活像硝煙瀰漫的敘利亞戰場。
師尊面色不善,師伯笑眯眯的,沈泓則是偷偷咽口水。
我生無可戀地試探性問道:「咱們,要不,開喫?」
師尊瞥了我一眼,率先動了筷子。
第一筷子,就夾了火候最好的蟹肉餅。
師伯緊跟其後,正要夾一隻我新研究的簡單版鹽酥蝦,就被師尊不着痕跡地擋了筷子。
師伯磨了磨後槽牙,繼續去夾蟹肉餅。
又被師尊推走了盤子。
師伯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想夾一塊天婦羅蝦。
師尊直接把整個盤子拉走了。
我:……
您擱這過家家呢?
師伯看着面色不善的師尊,最後退而求其次,夾了一個蘇淺綠做的水晶蝦餃。
這回師尊倒是沒攔着他了。
喫到了第一口飯的師伯感動得淚流滿面,「小酒兒,你這蝦餃哪裏來的,是哪家…… 咳咳!」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師尊精準地一筷頭塞了一口三鮮魚,「誰準你這樣叫她的?爲老不尊。」
師尊冷冷道:「好喫你就多喫點。」
我不懂,但我大爲震撼。
你們這樣的師兄弟感情真的沒問題嗎?
還有,身爲掌門,師伯你一身玄衣的穩重人設呢?
我尷尬地笑笑,「呃,是弟子一個好朋友做的。本是想今日拿些她做的喫食給師尊嚐嚐,因爲弟子實在不會做些複雜的喫食,正好她擅長,想着是不是能……」
師尊打斷我,琉璃色的瞳孔清淺,「蘅越山有你一個就夠了。」
我:……
好在我一開始對蘅越山多收一個弟子就沒報期望。
沈泓沒辜負我一路餵給他的洗腦包,「師尊,我們凌越山缺個廚娘。」
師伯只思考了不到兩秒,「成,不如調來凌越山吧。既然是小酒兒的朋友,想來也是個不錯的,也別是廚娘了,本尊明日去外門收了她爲弟子,給泓兒當師妹好了。」
小酒兒這三個字出來的時候,師尊手裏的筷子嘎吧一聲,斷成了兩節。
師伯一抖,臉色訕訕道:「師侄的朋友嘛,定然不錯,也好讓泓兒學着些。」
看樣子,師伯對沈泓的手藝真是怨念頗深。
我愣愣地放下筷子,沒想到事情這麼順利,「多謝師伯。」
師伯擺擺手,趁着師尊抿脣看我的工夫,眼疾手快夾了個蟹肉餅,抬着下巴乜了一眼師尊,得意揚揚。
師尊見我開心,哼了一聲,終究沒再說什麼,拿了雙桌子上的乾淨筷子,自顧自開始喫起來了蝦餅。
喫飽喝足,到了飯後甜點的時間。
我獻寶似的端出來我的改進版羊奶蛋糕和羊奶溶豆。
師尊一直臭着的臉色有所緩和,慢吞吞拿着勺子舀了一口。
我還給師伯和沈泓都備了一盤,三個人不約而同對視了一眼,一時之間埋頭苦喫。
沈泓唔唔兩句,「師妹,你做的這些小食很好喫。」
師伯已經喫完,十分自然地從徒弟的盤子裏挖了一勺蛋糕走,肯定道:「簡單美味,泓兒,學着點。」
師尊難得沒有計較兩人分了他的喫食,只是將最後一塊蛋糕送進嘴裏,脣角不自覺勾起。
美人一笑,海棠怒春。
他眼裏帶了星星點點的笑意,語帶眷念:
「口味適中,倒是不淡。」
我腦子裏一瞬間閃過了什麼,卻沒抓住,只沉浸在了美人的笑裏。
要命。
這個笑犯規了。
「重弦,重弦,」師伯嘖嘖兩聲,又理所應當從沈泓碗裏叉了一塊蛋糕,這回被警覺地護住了,「能口味不重嗎?」
我:……
師尊的名諱是謝重弦,二聲的重。
被師伯這麼一說,重弦也不是沒有道理。
重鹹嘛。
一旦接受了這個設定……
師尊面無表情給了師伯後腦勺一巴掌。
他說:「別帶壞了本尊的徒弟。」
聲音低啞,帶着慵懶,似是微醺。
宛若華寶琉璃的眼珠望着我,清淺而澄澈,不含任何雜質。
我心臟怦怦地跳,像是被什麼狠狠撞了一下。
可惜還沒跳兩下,就被師尊問住了:「怎的想起用羊乳了?」
「自然是因爲羊乳易消化,營養價值高,口感更好。」
自然是因爲我要給蛋蛋做羊奶蛋糕。
我信口開河:「都是由外門集市的攤販新鮮擠制,不用隔夜奶,綠色又健康,比冷藏牛奶讓人更加安心。」
貓又不能喝牛奶!
師尊清淺的琉璃瞳盯着我。
一瞬間,我有種被看穿了的錯覺。
「可。」師尊慢吞吞地喫完最後一塊,看着眼巴巴盯着他碗的二人,冷笑道,「你們倆這麼喜歡蹭飯,日後羊乳的靈石,由你們出。」
我已經做好了自掏腰包回饋社會的覺悟,結果社會給了我一巴掌,讓我趕緊別破費。
師伯挑着眉毛,收回了去偷師尊碗裏蛋糕未遂的手,「你乾脆把小酒兒送給我,我們凌越山天天喫羊乳都喫得起。」
接下來的畫面太過於血腥殘暴,我就不贅述了。
師尊單方面暴打了一頓師伯,師伯在還手的同時還笑嘻嘻的,一臉「你來打我啊」的樣。
我看向一臉習慣了的沈泓,弱弱地問:「他們師兄弟感情一直這麼好嗎?」
沈泓見怪不怪,甚至還能有心思加油鼓勁,煽風點火,「小師叔,攻下盤!」
我:「……」
快歇着吧。
沒看見師尊殺氣凜然地看了這邊一眼,馬上就要連你一起打了嗎?
倒黴孩子。
每次師伯來蘅越山,都這麼熱鬧。
師尊被惹毛了之後追着暴打的模樣,也鮮活不已。
清冷的美人,跌進紅塵,眉眼生動。
我托腮拄在桌子上,忽然覺得這樣在蘅越山過一輩子也不錯。
雖然我上輩子是個孤兒,也一直因爲奔波工作努力賺錢而疏於交友,最後猝死的時候也沒什麼掛念的親朋好友,但現代的黑科技還是讓人想念的。
來蘅越山之前,外門冬冷夏熱。尤其是夏天,我連做夢都在抱着西瓜吹空調。
我在修真界待了三年,這是第一次萌生了一種奇妙的感覺。
如果非要形容,那就是歸屬感。
在我馬上就要被沈泓傳染,一起加入點火大軍的時候,師尊忽然回頭看了我一眼。
我報之以對金主爸爸最真誠的笑容。
師尊某些時候也是很可愛的。
就像玩着玩着忽然要停下來找找我,生怕我不見的蛋蛋。
這樣想着,我沒忍住嘴角咧得更大了。
蘅越山,從今天開始,我就大言不慚把這當成自己家了。
-10-
我在蘅越山不知不覺就待了三個月。
這三個月,經歷可謂是極其豐富。
先是偷渡蛋蛋,再是蘇淺綠被掌門玄渡仙君收爲了座下弟子。
外門飛出去兩個金鳳凰,最近一直被人津津樂道。
然而樹大招風,我看着美其名曰來拜訪的一個外門弟子。
他賊眉鼠眼,深得外門掌事真傳,「師妹啊,外門素日待你不薄,你看如今外門需要修繕,掌事讓我……」
「修繕?」我深吸了一口氣,轉頭就抄起來了笤帚。
「你家掌事三個月前還說我是老鼠屎呢?!」
我掄着笤帚就要揍人。
以前的我唯唯諾諾,現在的我重拳出擊。
不僅是因爲我人在蘅越山,更因爲我看見了剛要進宮門的沈泓和蘇淺綠。
沈泓左腳剛邁過門檻,就聽見了這麼一句話。
他誇張道:「怪不得小師叔前幾個月沒由來罰了外門的掌事。」
「愣着幹嗎,還不來幫忙?」
我追得來人滿地亂竄,眼見人就要竄出去了,得空才反應過來沈泓說的話:「…… 你說師尊罰過外門掌事?」
「是啊,合着是給你出氣去了吧。」
沈泓隨意揣測了一句。
蘇淺綠順手一揪,就將人逮了回來。短短數秒之間,蘇淺綠已經將人五花大綁。
我忽然覺得手裏的笤帚有點燙手。
師尊人這麼好的嗎?
他可沒和我說過。
雖然師尊素日不怎麼關心我的樣子,但是……
「嗷!」被蘇淺綠逮住並且一頓胖揍的外門弟子慘叫一聲。
「哎,你力氣這麼大?」沈泓好奇地打量着新鮮出爐的師妹,「瞧着不像個女的啊。」
我:……
就你天天長個嘴叭叭地在雷區蹦迪是吧?
蘇淺綠停下了動作。
蘇淺綠捏了捏關節骨。
蘇淺綠過來了。
我:「節哀吧,下輩子注意點。」
沈泓:?
在沈泓還完全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默默行了個不標準的默哀禮,退出了戰場。
不顧沈泓挽留的哀號,我準備去小廚房做點喫的送給蛋蛋。
蛋蛋被我養在了小廚房旁邊的後山,比外門的後山環境更好。
我剛進小廚房拿出食材,一隻漂亮的雪白小貓咪就翹着尾巴喵喵叫着,優雅地踱步進來了。
我怎麼看怎麼喜歡,沒忍住放下手中的羊乳,過去貼貼。
蛋蛋眯着眼睛,小爪子抵住我,打了個哈欠,松石綠的貓眼沾上水霧,小鼻頭聳動兩下。
我嘿嘿兩聲,「再讓媽媽親熱親熱。」
蛋蛋喵了一聲,卻沒有掙扎,反而順勢將肚皮袒露出來,供我梳理。
我一邊貼貼,一邊習慣性和蛋蛋絮叨了起來:「蛋蛋,媽跟你說哦,剛纔我聽沈泓說,師尊好像三個月前懲治過外門掌事。」
「你說師尊怎麼就這麼好呢?」
手底下的小貓咪受用地喵了一聲,用腦袋瓜子蹭蹭我的手,大方地把肥肥的大腿露出來給我摸。
這裏有很多軟乎乎的肉,加上蓬鬆的棉花毛,只有主子心情好時纔會賞我幾分鐘揉捏。
我幸福地摸了幾把,繼續絮叨着:「就是平時有點臭屁,脾氣也不大好,做了事彆扭地不說,還真是……」個傲嬌的人,像貓一樣。
沒等我說完,手底下的小貓咪腳一蹬,一骨碌爬了起來,把頭一扭不理我了。
「喵。」(你說誰臭屁?本尊就不該理你!)
好吧。
孩子不耐煩了。
真是貓脾氣,陰晴不定。
不過誰讓蛋蛋生悶氣的時候都這麼可愛呢?
我蹲在地上,祈求一樣地碰着蛋蛋的尾巴,任憑那根鬆軟的大尾巴掃來掃去,「蛋蛋?蛋仔?蛋總?媽媽錯了,不摸你腿子了,摸摸頭好不好?」
蛋蛋的尾巴依舊拍得啪啪作響。
「喵咪嗚。」(蠢女人,你以爲賣乖本尊就會心軟嗎?)
它的小耳朵抿着,過了好一會才一動一動,用一種「賞你的」眼神,將頭湊了過來。
我接受了貓主子的饋贈,「這樣的生活真好呀,像做夢一樣。」
蛋蛋:「喵嗚喵喵咪。」
我被這一陣抑揚頓挫的喵叫聲逗樂了。
「蛋蛋,你是在說你也很喜歡這樣的生活嗎?」
蛋蛋抬着下巴,一隻小貓咪愣是做出了睥睨天下的姿態。
它居高臨下地賞了我一爪子。
我一愣,軟乎乎的小肉墊帶着略微的溫度,真實的觸感讓人幸福不已。
蛋蛋舔了舔嘴,示意自己餓了。
我嘿嘿笑了幾聲,這才捨得放下蛋蛋,轉身去給孩子做些喫的。
背後,一道視線緊緊跟着我。
這隻粘人的小貓咪。
-11-
自從蘇淺綠被師伯收爲弟子,我倒是很少看見沈泓了。
也不知道他是在跟着蘇淺綠刻苦學習菜品,還是和這個新入門的師妹大戰三百回合。
從蘇淺綠的紙鶴傳書中看,二者皆有。
蘇淺綠在信中表示了一百二十個不情願:「雖是他牽頭將我帶來的,可這人嘴巴也忒欠,又總在我面前晃,不是給我送衣裳就是尋個珠釵。我本是感激,可他卻說見不得我品味差丟了凌越山的臉,總要給我找些不痛快。」
我想了想,提筆回道:「你倆彼此彼此。」
一句不夠,我又友善地補了一句:「別把他打死了。」
蘇淺綠:……
她給我回信,省略號下跟着幾個大字:我沒打他!
蘇淺綠終止了對話。
我挑挑眉,失去了話癆姐妹的陪伴,只能看會兒話本子打發時間了。
在蘅越山,我徹底躺平了。
比如此刻,我正躺在蘅越山宮門口的搖椅上曬太陽。
我美滋滋地往嘴裏扔了一顆糖豆,翻出了我昨天晚上沒看完的話本子。
這罐糖豆也是師尊前幾天賞我的,據說來自凡間有名的糖水鋪子。
裏面五顏六色什麼味道都有,喫的時候很驚喜,多數是水果味,一點也沒有尋常糖果的甜膩。
荔枝味後接着草莓味,一顆接着一顆,根本停不下來。
我嗑着糖豆,正看到興起處,忽然餘光瞟到一抹飛撲而來的白影。
「蛋蛋?」我放下手裏的糖豆和話本子,站起身準備接住崽,「是肚子……」餓了嗎?
我話還沒說完,只覺得一陣猝不及防地天旋地轉,頭重腳輕,眼前重影。
就,挺突然的。
一隻蛋蛋變成了兩隻、三隻、四隻……
我往前一栽,失去意識前,我好像看見了一道乍然出現的雪色身影,和失了素日冷漠臉色的師尊。
有股好聞的青草松香味。
我迷迷糊糊地想,這熟悉的眼前一黑,心臟狂跳,我該不會……
又要突然猝死了吧?
我再醒來的時候,眼前一片重影,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察覺到身上被一股暖流包圍,我低頭一看,發現自己正在蘅越山宮殿裏的浴池中。
陣陣刺鼻的草藥味差點沒把我送走。
我艱難地扒開胸前一片藥草,發現我沒想錯。
我渾身赤裸地泡在浴池裏,周圍也沒有……
不,還是有的。
我一眼就看見了趴在池子邊睡覺的蛋蛋。
它怎麼會在這兒?
我仔細回想,卻發現一片茫然,頭疼欲裂。
就在我滿頭問號的時候,蛋蛋醒了。
它被我撩水花的動作驚醒,一雙貓眼裏滿是擔心,小耳朵背在後面,緊緊抿着。
我嘩啦一聲從水中站起來,準備先給自己穿個衣服。
「蛋蛋,你怎麼在這?」
「喵嗚!」(不…… 不知廉恥!)
我的聲音和蛋蛋驚悚的叫聲同時響起。
蛋蛋驚叫一聲,飛速轉過身去,小爪子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啪啪打滑,像是卡住的四輪驅車,打滑了好一會兒,才慌不擇路地跑了。
頭也不回。
我聞了聞自己身上的草藥味。
好吧。
貓鼻子這麼敏感,估計是我剛剛站起來朝它那兒走,刺激到它了。
找了一圈,我發現這裏根本沒有我的裏衣。
沒有內衣真的很沒有安全感啊!
糾結了好久,我邁上了岸,準備溜回我的屋子。
腳步剛跨出去,就聽見外面的腳步聲。
輕盈如貓,略帶遲疑。
我一個哆嗦,毫不猶豫地轉身滑進浴池,咚的一聲還磕青了胳膊肘。
師尊清冷的聲音響起:「醒了?」
我只覺得臉生理性地發燙。
我:「醒…… 醒了。」
師尊道:「醒了還不出來?」
我聞言臉更紅,從齒間擠出來幾個字:「出,出不來。」
師尊蹙眉,「爲何?」
我:不雅觀。」
師尊冷聲,「快一些,衣裳不是在岸邊?你身子還需要調理,醒了就不宜繼續泡着了。」
我崩潰,「沒衣服啊!」
我直接自暴自棄。
還有,你爲什麼知道我衣服在哪裏?
身後寂靜了好一會兒,靜到我以爲師尊已經走了。
直到他一聲輕咳,十分不自然地往前走了兩步。
我:你別過來啊. jpg
我環着胸,渾身發燙,只覺得浴池的溫泉水越來越熱,活活要把我煮熟。
一隻煞是好看的手伸了過來。
白皙膚色在水霧的映襯下如同上好的羊脂玉,冷凝着光澤。手背的青筋和用力過度的指尖昭示着主人此刻並不平靜的心情,被拎在指端的裏衣捲成一團,欲蓋彌彰。
「你日前昏倒,本尊匆忙之間,將你的衣服收在囊間,一時忘記了。」
他有些難以啓齒,清冷低沉的聲音都被水霧浸透,沾了許多濃稠。
我近乎飛速地一把奪過,臉色爆紅。
「譁——」
「唔。」
隨着一聲悶哼和水花迸濺的巨響,偌大的浴池裏多了一個人。
這麼大的地方,師尊偏偏落在我面前。
我剛剛用力過猛地奪過衣服時,不小心勾住了他的袖子。
連帶着把毫無防備的師尊一起拉了下來。
他錯愕放大的瞳孔和削薄水澤的脣,咫尺之遙。
呼吸都遞着一股實質可見的曖昧。
-12-
我面無表情地抹了把臉上的水。
誰能告訴我,事情爲什麼會發展成這樣?!
師尊入水時情不自禁地悶哼落入耳中,像是細小的絨毛,一下又一下撓着我的心臟,在我腦海中反覆循環播放。
我顫顫巍巍地後退兩步,水被我帶的漾開一圈圈波紋。
「我,不是故意的……」
我看都不敢看一眼師尊。
好吧。
還是看到一眼了的。
怪我視力 5.0。
師尊不自然地彆着頭,精緻的耳垂泛着指尖同樣的粉色,半垂着眸子。
我從側面只能看見他纖長的睫毛落下一片陰影,輕輕顫着。
他像落入凡塵的江河明珠,也像惹上人間情慾的一點清霜。
我嚥了口口水。
沒等我咽第二口,捂住跳動過快的心臟,汩汩暖流就順着我鼻子淌了下來。
我抹了一把,暈乎乎地看見滿手猩紅。
師尊察覺到不對,他詭異地注視着我的鼻血,慢吞吞地遞過來一塊帕子,儘量不去帶動水,省着將勉強遮着我身子的藥草一起帶走。
我接過帕子,指尖相觸的那一刻,師尊觸電一樣彈了回去,耳垂徹底紅透,面上也染了薄紅。
他背對着我,略帶慌張地逃上岸,故作鎮定,「穿好衣裳,成何體統。」
只可惜,帶着顫的尾音出賣了他。
我捂住鼻子,沒敢說,好像不是你不小心將我衣服帶走了一樣。
我不自覺在腦海中淺淺勾勒了一下師尊扒我衣服的場面。
這麼好看的手,解着衣裳……
剛止住的鼻血又洶洶而來。
師尊的手無意識地摳撓着岸邊的鵝卵石,耳朵以極小的幅度動着,「你虛不受補,還不快出來?」
我思考了一下,覺得如果解釋一下這不是補大發了才流的鼻血,師尊可能會直接把我丟出蘅越山。
於是我尷尬不失禮貌地笑笑,轉過身去,仰起頭,裏衣在手心裏攥着,又平復了好一會兒,才麻利地穿好了衣服。
我嘩啦一聲從浴池中站起來走上岸,心虛開口:「師尊。」
師尊道:「穿好了?」
我臉紅紅地低頭,「穿好了。」
師尊又道:「你可知爲何如此?」
如此流鼻血嗎?
我大腦宕機,「弟子不知。」
師尊無奈地撐着額頭,轉過身來與我對視,剛消去緋紅的臉再次不自然地攀爬上顏色。
他閉了閉眼睛,深吸一口氣,不去看我溼透了緊緊貼在身上的裏衣,聲音粗重了許多,「本尊給你那罐洗髓丹時,是如何說的?」
什麼洗髓丹?
不是糖豆嗎?
我聽說過洗髓丹,這可是好東西,外門的弟子做夢都想求來一顆,只要一顆便可洗經伐髓,只是可惜煉製的過程複雜不說,所需要的材料更是有市無價。
我就給當成糖豆嗑了?嗑了大半罐?
我一臉蒙,還不敢接受自己變成了兩腳吞金獸的事實,「師尊不是說那是糖水鋪子的糖豆?」
師尊哽住半晌,良久才緩緩嗯了一聲,似是惱怒,「那本尊後面那句呢?」
他羞惱的眼神像極了一隻傲嬌的貓。
我忍不住被他那生動的表情吸引,眼神在他臉上身上流連。
一綹烏髮貼在他鬢角,脣色因爲情緒的波動鮮紅起來。
鮫紗的質量真好啊,遇水不溼。
然而正因如此,一塵不染的衣裳和浸溼的頭髮、順着臉頰弧線淌下來的水,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水滴滾落至喉結時,一直沿着修長的脖頸沒入衣襟,平白無故添了幾分誘人。
師尊更加惱怒的聲音響起:「看什麼?」
我連忙收回我這大膽的目光和不聽話的眼珠子。
我胡言亂語:「師尊說,那是凡間有名糖水鋪子的糖果,叫我,叫我……」
叫我什麼來着?
我忍不住回想那天的畫面。
師尊剛從煉丹房出來,也不知是沒睡醒還是一直沒睡,打着哈欠,眼裏慣常有着睏倦的矇矓,向來穿着整齊的衣裳也鬆鬆垮垮,束着的烏髮散落,見我守在門口等着他,下意識地喚了我一聲。
是輕輕咕噥的一聲,分辨不出來到底是什麼。
我如今日一般一直走神,直到他丟給我一罐糖豆,說了些什麼。
記不清了。
只記得他看見我時,琉璃眸微微發亮,伴着些許依賴的咕噥音節,像是撒嬌,像是信任。
無論哪種,都十分可愛,和平時的模樣大相徑庭。
我那時滿腦子想着的都是,我的師尊不可能這麼可愛。
哪還記得他叮囑了什麼?
師尊見我久久不說話,又是一副走神的模樣,黑着臉替我補充完了這一句話:「本尊叫你少喫些,一日最多三粒,你卻轉眼一天就喫了半罐?」
我無辜地眨眨眼,「可弟子以爲是普通糖豆…… 師尊爲什麼要將洗髓丹說成糖豆?」
我隱約猜到了什麼。
果不其然,師尊徹底怒道:「本尊給你什麼,還要跟你交代個明白?上次的生肌膏,你用了?」
我摸了摸胳膊上早就結痂長好的小口子。
我忍不住低聲道:「師尊關心弟子,爲何不直說呢?」
猝不及防的直球把對方打得一愣。
「本尊何時關心你了!」
他氣急敗壞地丟下幾個瓶瓶罐罐,袖手就要走,到了門口又生生頓住。
我聽見他僵硬地說:「本尊方纔替你排了經脈裏暴走的真氣,你日後就住在本尊宮裏,每日都要來此浸泡藥泉。」
我忍不住笑,「是,師尊。」
他說:「別再喫多了,那些靈藥都是每日三粒。」
我想了想,道:「多謝師尊,但弟子搬來宮裏的話,可以養貓嗎?」
頎長挺括的背影又是生生一頓。
他猛地回頭,沒由來失態道:「花朝酒,你什麼時候才能多關心一下你自己?」
言罷,他似是覺得失態,猛地抿住嘴,把頭扭回去,大步離開。
我看見師尊情緒波動時,桃花眼淡粉色的眼尾都跟着變紅。
襯在冷白中,勾人心尖上。
我沒有收拾地上的瓶瓶罐罐,反而慢慢蹲下身來,望着師尊遠去的背影。
傲嬌。
我將臉埋在膝蓋裏,再抬頭時,臉上還是發燙發熱,心臟怦怦跳。
在浴池岸邊蹲了好久,我都沒有理清亂如麻的思緒。
等我站起身來時,腿先麻了。
我一個踉蹌,差點栽到。
「喵!」(蠢死了!本尊當真要把你拴起來,才能讓你一刻不受傷!)
我抬頭,發現蛋蛋不知道什麼時候輕巧地鑽了回來,它在我面前,用爪子虛虛地扒拉住我。
我悶悶地點了點它的小腦袋瓜,「蛋蛋,你剛去哪了?」
蛋蛋晃了晃腦袋,我眼尖地看見它的小耳朵沒有毛的地方泛着粉色。
「這裏很熱吧?你今天喫沒喫東西?」
蛋蛋甩開了我的手,松石綠的貓眼盯着我,莫名其妙地像是在生悶氣。
「怎麼啦,蛋蛋?你偷偷跑進來,應該沒關係吧?好在師尊應該是不討厭貓的,我剛還和師尊說了……」
我絮絮叨叨,也不知自己都在胡言亂語些什麼,彷彿只有這樣不停下嘴,才能緩解一下自己現在的心情。
「喵嗚!」
蛋蛋的尾巴憤怒地抽打着地。
我不知道蛋蛋這貓脾氣到底是隨了誰,我一下又一下地安撫着它,摸着它的小腦袋,「蛋蛋,一個人如果之前從來沒談過戀愛,突然有一個人對她特別特別好,然後她對那個人有了莫名其妙的感覺,你說着感覺是感激呢,還是喜歡呢?」
蛋蛋眯起了眼睛。
「喵?」(這蠢女人待在蘅越山,還能勾搭到別人?是誰?!)
我越說聲音越小:「如果是喜歡,那我要是喜歡上自己的師尊,不是癩蛤蟆想喫天鵝肉嗎?」
蛋蛋張大的瞳孔緩緩收縮。
它來回拍打地磚的尾巴慢慢停了下來,耳朵往後抿緊,可疑地泛起了紅色,比剛剛的粉色更濃郁。
我卻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根本沒察覺到這一變化,只以爲小貓咪是被我摸得舒服了,自顧自繼續唸叨:「唉,沒可能的。但是我一想到師尊,心就跳得厲害,蛋蛋,如果媽媽控制不了自己可怎麼辦啊?如果我真說了,師尊怕是要直接將我扔出蘅越山的。」
「喵嗚。」(蠢女人。誰扔你?扔了還得找個做甜品的。)
蛋蛋一躍而上,一股腦爬到我手臂上,雙爪抱着我,像一隻小樹懶。
這是要抱抱了。
我抱起小貓咪,和它貼貼,「算了,不想了,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蛋蛋受用地眯起眼睛,任由我對它上下其手,脾氣極好地乖乖摟在我懷裏。
果然,小貓咪就是最治癒的。
只糾結了一會兒,我就精神滿滿地起身,順便放下蛋蛋,整理好師尊剛給的幾瓶藥。
我豪氣凌雲地指着池子,「蛋蛋,看見了嗎,媽媽爲你打下的江山,從今天起,我們從小別墅換到大別墅了!」
蛋蛋喵了一聲,算是貓大爺對我難得的回應。
它一雙貓眼,清清淺淺,松石綠色在霧中矇矓模糊。
-13-
自從糖豆烏龍之後,我和師尊的關係親近了許多。
我也終於確定了,看起來清冷的師尊,實際上和蘇淺綠差不多,都是不怎麼會表達自己的臭傲嬌。
師尊還比蘇淺綠更甚一些,蘇淺綠只是嘴巴毒,偶爾還會說幾句人話;師尊則是徹底的臭屁,活像個貓脾氣,陰晴不定,心情好纔會賞你幾個好臉色。
但我卻越來越忍不住覺得他可愛。
清冷濃豔的美人,實際上是嘴硬心軟的傲嬌,讓人很難不心動。
尤其是這幾日,我做夢都是那日浴池中,師尊跌落水池的模樣。
搬進師尊的宮殿,住在小偏殿之後,悸動之感越發難以忽略。
我總是控制不住去偷偷看師尊,哪怕是師尊在睡覺,我也會藉着送小食的由頭,給自己找個合理的藉口偷溜進去看。
一看就是半個時辰。
我都覺得自己變態。
在偏殿住了幾日後,變態行爲愈甚。
屬於那種聞到師尊身上的青草松香都會忍不住心跳加速那種。
這樣下去不行。
深思熟慮之後,我決定出門散散心。
修真界沒什麼熟人,思來想去也就只有去找蘇淺綠了。
正好也看看她在凌越山過得怎麼樣。
聽說我把洗髓丹當成糖豆嗑,把自己嗑得真氣靈力暴漲暈過去之後,蘇淺綠沒少過來數落我,這兩天卻又忙了起來,我還怪想她的。
前些日子她來看我,只顧着罵我懶饞了,我們還沒仔細嘮過她去凌越山過得怎麼樣。
這日,我正要出門去凌越山串門,還沒等我蒸好帶給師伯和沈泓的牛肉乾,蘇淺綠先一步殺上了門。
她趾高氣揚地走在前面,後面跟着拎包小弟一樣的沈泓,十分闊氣。
沈泓:「師妹,你今日這簪子好看。」
蘇淺綠:「別套近乎,搬好了。」
沈泓:「我說真的。」
蘇淺綠:「哼,你別以爲說兩句好聽話,我就會教你做水晶蝦餃。」
蘇淺綠和沈泓一前一後進了殿門,兩人嘴就沒閒下來過,你來我往。
我:「你倆棋逢對手了?」
沈泓哎了一聲,放下搬着的東西,剛要說什麼,就被蘇淺綠一巴掌糊在了後背上。
我看着這兩人之間的氛圍,詭異地陷入了沉默。
蘇淺綠見我滿臉放空,忍不住揮了揮手,「朝酒?」
我的目光遊走在她身上。
蘇淺綠已經白回來了。
少女剛纔御劍而來,又走了一段路,和身邊的人嘰嘰喳喳也未停下,此刻看着活力十足;一身清脆淺綠的織雲錦紗裙靈動,髮間也只有一支白玉蘭的簪子,盡顯滿面人比花嬌俏。
我忽然覺得有種淚流滿面的衝動,「你終於學會穿衣服了。」
蘇淺綠:?
沈泓在後邊插嘴道:「那簪子是我買的,衣服是我挑的,還得是我的眼光。」
蘇淺綠又給了他一下,面上卻不自覺紅了一瞬。
我高深莫測地掃視兩人,隨後指着桌上的竹篾,輕而易舉打發走了沈泓,「師弟乖,看看那是什麼。」
沈泓嚷嚷:「我是你師兄。」
我:「只有我師弟才能喫。而且今日師尊還未醒,師伯不在,你可以一人尊貴獨享。」
沈泓揭開竹篾,眼前一亮,嚥了口口水。
沈泓:「好的,師姐。」
他美滋滋地端着兩碟子羊奶蛋糕和牛肉乾走了。
還真好打發。
沈泓貼心地帶好了殿門。
人前腳剛走,我後腳就忍不住衝着蘇淺綠擠眉弄眼,「有情況啊?」
蘇淺綠絞着手指,「哪有什麼情況!」
見我還要調笑她,蘇淺綠忙不迭打斷了我,「你身子好些了?」
「自然是好了的,」我拉出凳子坐下,斟了兩杯茶水,悵然地呷了一口,「本來今日是我打算去尋你的,沒想到你先來了。」
蘇淺綠跟着坐下,「怎麼,好了還這副慼慼樣子,好日子過多了?」
我翻了個白眼,不計較她那張有毒的嘴。
「你真不是和沈泓有點情況啊?」
「有什麼情況!」蘇淺綠像是被踩到了尾巴,「有屁快放,你尋我什麼事?!」
「好吧。」
我又喝了一口茶水,悵然道:「你有情況你不承認,但是我要承認,我可能有情況了。」
蘇淺綠:「什麼?你不是說你這輩子要和你的貓相伴到老嗎?」
我:……
你可閉嘴吧你。
我再不敢說一句停一下,生怕她再說出什麼讓我高血壓的話,一股腦將話倒了出來:「我可能,喜歡上我師尊了。」
「他對我太好了,我實在把持不住胡思亂想,」我攤手,「但是你知道的,我沒談過感情,和師尊才相處了幾個月,我分辨不出來自己現在到底是感激還是喜歡多一點。我們差距太大了。」
說到這裏,我忍不住心酸地嘆了一口氣,「所以我現在想弄清楚。」
蘇淺綠:「有沒有一種可能,你把自己想得太清高了,你就是見色起意?」
我:……
蘇淺綠一臉嚴肅道:「朝酒,你弄清楚了又有什麼用呢?我瞭解你,你不過是想勉強說服自己不是喜歡,所以名正言順不用去追求吧?就因爲差距太大了,就因爲你覺得是師尊就高不可攀?」
一針見血,不愧是卷王。
她繼續道:「你也不比誰差呀。」
我看向她。
這是蘇淺綠今年對我說過最好聽的話。
沒等我感動完,她道:「就算你又懶又饞,還是個顏控,甚至能做出來將洗髓丹當成糖豆喫的蠢事,但你想想,小師叔那種人,那是天上的月亮,你好歹現在已經在他身邊,不是比別人近天露臺點?」
我:「近水樓臺,謝謝。」
蘇淺綠難得沒有回嘴我揪她的文盲,只是擺擺手問我:「你在意小師叔嗎?」
我想了想自己的變態行爲,深沉地點了點頭。
她又問:「你有想過和小師叔的以後嗎?」
我連以後在一起兩人一貓,蛋蛋如果以後有小貓崽叫什麼名字都想好了。
我沉重地點點頭,再次深刻檢討自己的變態。
蘇淺綠一拍手,不屑道:「在意不就是考慮未來,考慮未來不就是一心一意,一心一意不就是喜歡,喜歡不就是愛,愛不就是愛到死去活來,愛到死去活來,不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嗎?」
我:……
真有你的。
不過該說不說,在她這魔性不講道理的邏輯下,我竟然有種醍醐灌頂、大徹大悟之感。
我喃喃道:「是啊。」
近水樓臺先得月。
不試試,怎麼知道癩蛤蟆喫不到天鵝肉。
蘇淺綠道:「人生就這麼短短一輩子,喜歡誰就要去追求,你要是覺得不行,我現在就把那個什麼,民政局給你搬來。」
我曾經和蘇淺綠說過不少現代的詞彙,虧得她還記得。
我面無表情道:「我把民政局先搬來給你和沈泓吧。」
滔滔不絕的蘇淺綠卡殼了。
她磕磕絆絆道:「誰,誰在意他?我纔沒想過什麼和他的以後,更沒想過什麼一心一意。」
我原本不知道,現在知道了。
原來你這一套邏輯鏈自己早套過了?
蘇淺綠還待解釋些什麼,臉憋得通紅,她起身準備打開門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沒等走近門口,只聽見門口一陣嘈雜無章的腳步聲。
蘇淺綠猛地拉開門。
「沈,泓,」她咬牙切齒看着來人的背影,「你偷聽?」
隨着一聲慘叫,沈泓忙不迭舉手求饒:「我沒有!我來給師妹還碟子啊!我纔剛來就聽見你們說什麼姨姨啊!」
蘇淺綠:……
我:……
倒黴孩子。
蘇淺綠深吸了一口氣,給了他一腳,惡狠狠關上門,轉頭坐回椅子上,兇狠地喝了一口茶水。
我:「欲蓋彌彰?」
蘇淺綠:「花朝酒,你想試試我沙包大的拳頭嗎?」
我:「暴力地欲蓋彌彰?」
蘇淺綠:「…… 我今天是來給你送東西的,話不投機半句多,趕緊清點完,我走了。」
我:「惹不起躲得起?」
蘇淺綠:「我滾,我馬上滾。」
她認命地拆開包裹,不和我鬥嘴,轉而心累地交代起來事情:「師尊讓我將這些藥材拿來,囑咐你每日煎一服給小師叔。」
我本來很久沒有逗蘇淺綠玩,正起興,冷不丁聽見這麼一句,心一下跳漏了一拍。
我嚴肅問:「這是什麼藥?師尊身子…… 有礙嗎?」
蘇淺綠想了想,現場給我學了一下師伯的表情。
十分詭異,欲言又止,一言難盡。
她道:「我也問了,但師尊就是這個表情,說,只是一些正常的補品,每年這時候都要喝的,對他們有助益。」
我想了想這時候。
不就是普通的早春嗎?
我不理解,但我聽見有助益這三個字,還是利索地跟着蘇淺綠一起清點了一遍。
蘇淺綠說到做到,清點之後就連人帶沈泓一起滾了。
臨走之前,她不僅消氣了,還神神祕祕同我招手,「朝酒,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沈泓:「什麼好消息?」
蘇淺綠:「走你的。」
沈泓一臉問號,纏着蘇淺綠要問個明白:「你們有什麼祕密瞞着我?姨姨是誰?」
少男少女嘰嘰喳喳地來,嘰嘰喳喳地走,煞是熱鬧。
我站在蘅越山門口送他們走,忽然有些感慨。
若是我和師尊有一日也這樣好了。
只是師尊無須這麼吵鬧。
師尊也不會這麼吵鬧。
我淺淺勾起一個笑容,用力朝蘇淺綠也揮了揮手。
-15-
自從和蘇淺綠談過之後,我豁然開朗,再也不覺得自己的行爲變態了。
相反,我有事沒事就往師尊旁邊湊。
但是這樣也造成了一個可怕的後果。
師尊看着我,若有所思道:「看來你的精神倒是好了不少。既如此,今日開始便着手修煉吧。」
他滿眼嫌棄,「本尊的徒弟,總不能是個築基都困難的廢物。」
師尊口中的廢物本人:……
好的,師尊。
不就是修個真?
爲了搏美人一笑,名正言順繼續在師尊面前晃悠,我開始了築基之路。
但想着簡單,做起來真難。
縱使洗髓丹跟不要錢一樣地當糖豆嗑,我在外門更加荒廢的根骨也需要日夜打磨。
說人話,就是從早到晚,別想睡覺。
我再次被人從迷迷糊糊中叫醒,師尊鐵青着臉看着我,一頓劈頭蓋臉的訓斥:「又睡着了?」
我感受了一下筋脈裏亂竄的真氣,和雜質叢生的丹田,一時之間委屈極了。
我蹲在地上,一把心酸,淚眼汪汪地覷他一眼。
還沒築基的我,已經兩天兩夜沒閤眼了。
馬上就要靈魂出竅的那種。
師尊明顯有些慌亂,露出了罕見的無措,「你哭什麼,根骨差些,築基時便要多磨,本尊不過急了些,錯……」
「這沒有一盤紅燒雞大腿,我是好不了了。」
我們倆的聲音同時響起。
師尊:「行,明天本尊讓小廚房給你備十盤。」
他甩袖而去,背影氣急敗壞。
我眨眨眼。
啊?
剛剛師尊是想和我道歉嗎?
其實只要看着他那張臉,我就氣不起來了。
更何況他是爲了我好。
我這棵爛苗,他是盡力在拔了。
經歷這個小插曲之後,我漸漸發現,一向嗜睡的師尊,竟然出奇地勤快,無時無刻不在盯着我。
哪怕不在,只要我一睡着,他馬上就會出現。
嘴上說着嫌棄,身體卻還是很誠實。
就在生生熬了七天七夜之後,我終於築基了。
哪吒出世都沒我這麼困難。
不過效果卓著,築基之後,我自覺身體十分輕盈,且再感受丹田時,真如洗經伐髓,資質不知好了多少。
蘇淺綠前來祝賀時,吐槽道:「小師叔煉的都是上品洗髓丹,給你當成糖豆一樣嗑,再不好,你乾脆人生重來算了。」
我心虛地接受了自己是一個兩腳吞金獸的事實。
基於此,我斥巨資買了些個大肥美的海鮮,準備籌備些修真人士喫不到的美味,鼓搗些喫食來答謝師尊。
師尊看着一桌子海鮮,明顯愣住了,「都是你做的?」
我藏起被螃蟹扎的手指,被小龍蝦夾的指尖,被油燙到的手背,「當然!這些都是徒兒特地做給師尊的。」
我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師尊,期待他下筷子嘗一嘗。
師尊神色複雜,終究還是沒說什麼。
師尊並沒有我想象中那樣高興,直到動了筷子嚐了一口,眼中才有了些星星點點的笑意。
他說:「日後不必這麼麻煩。」
見他開心,我也跟着開心。
我幾乎迷失在他眼中的笑意裏。
等一桌菜見了底,師尊也緩緩放下筷子,神色微動,「本尊明日起,要閉關。」
我夾菜的動作一頓,愣愣道:「閉關?」
他輕輕點頭,嗯了一聲。
「師尊,要閉關多久呀?」
我嗓音滯澀,一整天的好心情都跌落下來。
一想到看不見師尊,我的心就像空了一塊。
蘇淺綠說的沒錯。
在意就是喜歡,喜歡就是愛,愛就是愛到死去活來。
我就是喜歡他,不顧身份,不知深淺,無可救藥。
所以我失落得很,「要很久嗎?」
「三個月。」
許是見我這失落的模樣,師尊端起牛乳茶喝了一口,頓了頓,「三個月罷了。」
我幽幽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師尊看了我一眼。
其實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
我怎麼不小心把心裏話說出去了?
於是我連忙補救道:「弟子等着師尊出關。」
師尊不置可否地頷首,沉默良久後,難得對我和顏悅色。
「你若有事,可來尋我。」
月色清暉灑落滿地。
月遇從雲,花遇和風,卻好像只有他驚鴻一笑,每次不偏不倚,直勾勾都撞進了我心裏。
師尊在閉關這種事情上雷厲風行,昨日說閉關,今日就已經進了靜室,我連人影都沒看見。
看起來毫不留情。
可靜室門口,悄悄放着一瓶生肌膏。
我來拿的時候,忍不住捧着看了一眼,又一眼,手背上被油濺到的地方一陣陣發燙。
「喵。」(蠢女人,就知道你笨手笨腳,真當本尊沒看見你又傷着自己了嗎?)
隨着一聲貓叫,一隻膽大包天的肥貓,從靜室小門鑽了出來。
我連忙揣好小瓷瓶,接住了奔我而來的小貓咪。
「蛋蛋,你怎麼敢溜進去的呀,被師尊丟出來了吧?」
蛋蛋:「喵。」(哼。本尊纔不是在不宜見人的時候也捨不得丟下你,纔不是見不得你失魂落魄的樣子,絕不是。)
-16-
我摟着蛋蛋悵然若失。
我遠比自己想象的更在乎師尊。
見不到師尊,我跟丟了魂一樣。
蛋蛋最近很嗜睡,脾氣也大得很,聽了我的絮叨,直接用小爪子遮住了臉。
我心酸道:「蛋蛋,你怎麼來了蘅越山之後,和蘅越山的主人性格越來越像,我纔是你的親媽啊。」
被我揉亂了髮型的小貓咪在睡夢中不耐煩地咕噥一聲。
孩子長大了,知道叛逆了。
我心酸地準備去凌越山溜達。
結果沒等出門,蘇淺綠就傳來了信箋,說是今日要教沈泓做菜。
我:……
我還是不去當這個電燈泡了。
我呼嚕了兩把蛋蛋的頭,皺着眉頭盯着手上的幾把毛。
蛋蛋最近怎麼掉毛這麼厲害。
我端詳了一下小貓咪雪白的身子,又看了一眼外面的天氣。
算來已經接近四個月沒給蛋蛋洗澡了。
今天晴天,天氣不錯,微風徐徐,甚是清爽,不如今天給蛋蛋洗個澡吧。
我小心翼翼抱起在我腿上睡的香甜的蛋蛋,將它放在小軟墊上,躡手躡腳地去打了一盆水。
我試了試水溫。
剛剛好。
蛋蛋依舊睡得香甜,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被抱出了正殿,挪了個窩。
等我把蛋蛋放進水裏,它才堪堪醒來。
蛋蛋是一隻很奇怪的小貓咪,它並沒有前世我網上衝浪看見的貓那麼抗拒洗澡,反而算得上是享受。
蛋蛋入水,終於施捨似的睜開了眼睛,它咕噥了一聲,看了我一眼,十分自然地將頭靠在我手上,頭一歪,繼續眯着眼睛睡了。
我慢吞吞地清洗着乖巧的蛋蛋。
從頭到腳,再到屁股蛋。
然而一向乖巧的蛋蛋,在我洗到屁股的時候,總是十分不淡定。
今天的反應尤其大。
在我開始仔細清洗它的屁股時,眯着眼睛睡覺的小貓咪猛地睜開眼睛,憤怒地發出了嗷嗷的聲音。
我按住躁動的蛋蛋,「聽話,蛋仔,媽馬上給你洗完,這裏要好好洗洗,藏污納垢懂不懂?」
我手上沒閒着,又搓又洗,蛋蛋掙扎得越來越厲害,張着嘴就要來咬我。
它的確也咬了,兩顆尖尖的犬牙在我手背上留下兩個小紅點。
我喫痛地嘶了一聲,拿出了作爲老母親的威嚴,「你咬我?你咬我你這不是活該嗎?」
這般說着,我不輕不重地拍了拍它的小屁股。
這下可好,蛋蛋喵喵嗷嗷一頓亂叫,再次張着嘴給了我一口。
不過這次它倒像是愧疚一樣,只用了前面一排小米粒牙,癢癢的,咬完還不忘記舔了舔我,生怕將我咬出個好歹。
我又氣又好笑,忍不住捏住它兩腮的軟肉,報復性地搓揉兩下。
手感真好。
好不容易洗完了蛋蛋的敏感區域,我把蛋蛋翻了過來,準備洗一下毛肚皮。
然而一翻過來,我就愣住了。
我呆若木雞地看着蛋蛋的下腹部。
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到了春天了,萬物復甦躁動的季節。
蛋蛋從不亂尿,也不會在發情期攻擊人,飯量沒有顯著變化,更不會找小母貓,使得我幾乎忘記了,貓也是有發情期的。
尤其是蛋蛋這隻天賦異稟的小公貓。
「喵嗷!」(蠢女人,你還敢盯着看!都是發情期的影響罷了,本尊纔不可能因爲你……
你再看,我就…… 我就……)
雪白的貓咪,被水打溼後,皮肉都泛着淡淡的粉色,兩隻小耳朵更是緊抿着,不知道是怕耳朵裏進水,還是在掩飾羞憤到幾近滴血顏色的軟肉。
松石綠色如上好翡翠的貓眼,露着兇光,眼底最深處,藏着羞憤的情動。
當然,我看不懂這麼複雜的情緒。
我也不知怎麼想的,腦子一抽,碰了碰蛋蛋的下腹部。
自從開始暗中觀察師尊,我怎麼就這麼變態了呢?
還是說所有養貓的人都會忍不住這樣變態?
「喵嗷!」(不知廉恥的女人,你…… 你……)
蛋蛋一躍而起,帶起一陣水花,好在我眼疾手快,一把將貓逮了回來。
鉗制住一隻貓不算難,我抹了把臉上的水漬,報復性地拍了拍它的小屁股。
被拍了蛋的小貓咪僵硬着四爪,藏起自己的腹部蜷着,看起來可憐巴巴的。
「這纔是聽話的小貓咪。」我用鹿絨巾將蛋蛋裹了起來,一點點仔細擦拭着,「雖然你今天咬了媽媽,但是鑑於你整體表現不錯,可以加個餐。」
蛋蛋有氣無力地看了我一眼,任人擺佈。
發情期的小貓咪,連喫的都索然無味了嗎?
我手上動作繼續,心裏卻忍不住想着,是不是該給蛋蛋找只小母貓?
但是年年生一窩,我養得起嗎?
我邊給蛋蛋擦毛,邊思考:
要不還是閹了吧?
-17-
蛋蛋這兩天不對勁。
在我若有若無地比畫着剪刀的動作看向它時,蛋蛋總是會心有靈犀地炸毛,整隻貓都寫滿了抗拒。
以至於都不讓我摸了。
師尊閉關,蛋蛋跑路。
我左思右想,這日子是沒有盼頭了。
好在蘇淺綠經常來蘅越山找我玩。
如果每次屁股後面不綴着個沈泓就更好了。
我心酸地想,真好哇。
不像我,喜歡的人八字沒一撇,富養的貓最近鬧着脾氣。
我只配當 24k 閃耀純淨電燈泡。
蘇淺綠在我面前晃了晃手,「傻了?」
我:「確實。」
蘇淺綠震撼地看着我。
她疑惑,「你還是花朝酒嗎?」
我:「是的,如假包換。如果你想讓我恢復正常,可以給我灌幾粒褪黑素。」
一覺睡到師尊出關那種。
蘇淺綠翻了大白眼,「沒出息。」
我:「是啊,你多好,打着情罵着俏,飽漢子怎麼知道餓漢子飢呢?」
蘇淺綠:「…… 我今兒來也是有事的。」
我幽幽道:「那當然了,我還是你的好姐妹嗎?無事不登三寶殿,也就只有有事的時候,你才能短暫地想起來我這個姐妹。」
蘇淺綠:「你別瞎說!」
我:「嘻嘻,逗你玩的。」
蘇淺綠毛都要氣炸了。
果然,逗蘇淺綠就是我的解壓方式之一。
趕在她炸毛之前,我轉移話題:「好了,不氣你了,什麼事啊?」
蘇淺綠噎了半晌,才道:「師尊讓我帶你去凌越山一趟,要當面跟你說。」
我聞言正襟危坐,「我摸魚太過分了?」
蘇淺綠:「你別告訴我你連九霄幻境要開了的事都不知道。」
我:「?」
什麼是九霄幻境?
我一臉蒙。
蘇淺綠喝了一口茶水,一副「我就知道如此」的表情。
她解釋了半天,我才勉強弄明白了九霄幻境是個什麼東西。
不就是試煉心魔的新手副本,外帶高性價比的掉落獎勵嗎?
我抱着金主的大腿,屬實沒有必要。
蘇淺綠一眼看穿了我想要摸魚的本質,「不能不去。聽沈泓說,每位仙尊的弟子都會去,倒不是爲了尋靈器和資源,只是想鍛鍊鍛鍊。」
我:……
聽着就好麻煩。
築基過程已經讓我兩眼一黑了,現在還要歷練?
蘇淺綠道:「反正最近小師叔閉關,你爲什麼不去?」
我:「我有貓要照顧。」
蘇淺綠:「不是你想不去就能不去的。」
我深沉道:「裝病行得通嗎?」
「行不通。」沈泓撩開門簾,朝我努努嘴,「師尊找你。凌越山現在一羣弟子聽訓呢,就差我們了。」
蘇淺綠和沈泓一左一右架起我,我掙扎着要留下,「放開我!還有沒有人權了!蛋蛋!蛋蛋!」
就在我要被拖出門的時候,蛋蛋正好睡醒,睜着惺忪的睡眼,從軟墊上爬了起來。
然而小貓咪又不會說話,救不了我。
我無情地被蘇淺綠鎮壓,一路架到了凌越山。
凌越山比蘅越山更熱鬧。
許是師尊喜歡清冷的原因,蘅越山佈景大多雲水相襯,宛若仙境;而凌越山則是煙火氣更濃,處處可見參差花樹。
還養了不少動物。
我被拖進正殿的時候,裏面安靜如雞。
我保持了最後一點體面,跟着蘇淺綠後面獨立走了進去。
十數道眼光齊刷刷落在我身上。
要命。
不就是遲到了嗎?
我心虛地抬頭準備看一眼師伯的臉色。
這一抬頭,我就愣住了。
師尊?
不是在閉關嗎?
而且我剛從蘅越山出來啊?
似是看透我心中所想,師伯嘆了一聲:「就是個歷練,你急急忙忙破關出來幹什麼?」
師尊冷着臉,「她才築基。」
師伯:「那你也不能跟着去。」
師尊撂下茶盞,發出砰的一聲,臉色臭到極致。
底下的弟子們,連帶着我,大氣不敢出。
我低着頭,不敢和師尊對視,心臟又是熟悉得要跳出嗓子眼。
是我自作多情了嗎?
難道是蘇淺綠來尋我,驚動了師尊?
難道師尊是爲了這事才破關的嗎?
且不說別的仙尊的弟子入門比我早,天賦比我好,就是蘇淺綠,也在資源跟上的情況下以極快的速度之下築基,不日就可結丹了。
只有我這條鹹魚,什麼也不會。
「散了吧。」師伯揮揮手,示意剩下的弟子可以走了。
殿內冷凝的氣壓早就讓人喘不過氣,大殿內很快就只剩下了我和蘇淺綠,還有沈泓。
人一走,師伯一直端着的架子就放了下來。
師尊的聲音冷淡平和,「本尊要跟着她去。」
師伯臉色訕訕,一直在偷瞄師尊,一聽到這話,也垮下臉,「且不說規矩是師尊不能陪同前往,近來這段時間你本就不能離開蘅越山!」
我偷偷看了一眼師尊的神色。
很好。
臉垮得能掛幾個油瓶。
師伯勸道:「這不是還有泓兒和綠兒嗎?他們總能護得住,再說九霄幻境更多的是心境,不會有危險的。只是個小歷練,你總不能一直護着她,總要讓她自己成長。」
我:你好像個傳銷頭子,端出來了包裝精美的蘇淺綠和沈泓。
不過師伯這話說得……
我抬頭,近乎貪婪地看着師尊。
師尊真如師伯所說,這樣關心我嗎?
我一遍遍貪婪地描繪師尊的輪廓,心中滿漾悸動。
趕在師尊再開口前,我下了個決定,「師尊,弟子雖學藝不精,但也不想丟師尊的人。」
師尊曾說,他的弟子總不能是個不能築基的廢物。
事實上,從旁的仙君和他們的弟子對待師尊的態度能看出來,師尊這話說得不對。
應當是,他謝重弦的弟子,就不能是個廢物,總得是個天之驕子什麼的。
好吧。
雖然我做不到天之驕子,但我只是想,離他近一點。
看不見他時,我想鹹魚。
看見他時,我只想離他近點。
近點,再近一點。
哪種層面都是。
師伯詫異地看了我一眼,「你竟主動求去?」
我:倒也不必如此驚訝。
看來我確實是鹹魚聲名遠揚。
師尊盯着我,良久才吐了一口氣。
他冷冷道:「本尊閉關了。」
清冷的美人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看着我,眼神裏寫滿了「你不識好歹」。
路過我時,他滿身松香逸散,清冷得像是月中一點霜。
我眨眨眼睛,不明白師尊的態度爲何突然又如此差。
可他這般漂亮的人,就是冷着臉的時候,也讓我不住心動。
我笑彎了眼睛,「弟子只是不想讓師尊爲難。」
師尊淡淡地看着我,「隨你,別勉強自己。」
這是傲嬌的師尊能說出來的話嗎?
我愣在了原地。
回過神來時,師尊已經走遠了,只留給我一個背影。
-18-
師尊走得毫不留情,我卻留下來,認認真真詢問了師伯,師尊爲何要閉關,蘇淺綠之前帶給我的又是什麼藥。
師伯鬆了一口氣,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以後你就知道了,自去吧。」
沈泓拉拉我的袖子,「師尊也要閉關了,我們走吧。」
蘇淺綠也點點頭。
我:?你們在這兒當謎語人呢?
出了正殿後,我捅咕兩下蘇淺綠,「你知道師伯爲什麼也要閉關嗎?」
蘇淺綠:「不知道,但閉關總不至於會有害處吧?」
沈泓難得沒有插嘴,保持着安靜。
我被蘇淺綠的邏輯說服了。
行吧。
我看師尊和師伯也不像有毛病。
自從定下了九霄幻境之行,我要準備的事情還是比較多的。
重中之重,當然就是安排好蛋蛋。
我左思右想,最後決定把蛋蛋託付到凌越山。
師伯看着我手裏捧着的貓,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不過師伯大概也是喜愛貓的,他甚至給蛋蛋安排了一間獨立的屋子。
我看着這華麗的裝修,同樣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其實你是隱藏貓奴對吧?!
九霄幻境開啓的時間就在七日之後。
這七天我就沒閒下來過,忙着給蛋蛋準備好這七天的口糧。
等到了出發前一晚,看着蛋蛋睡在牀榻中間,翻着肚皮軟綿綿的模樣,我忽然諸多不捨。
幻境一行,少說也要一週。
一週看不見蛋蛋呢。
我撲過去,將臉埋在貓肚皮裏,任憑蛋蛋帶着奶香味的小爪子扒在我臉上,要將我推開。
我蹭來蹭去,「蛋蛋,好蛋蛋,媽媽要出遠門了,你還不讓媽媽親熱一會?」
蛋蛋這才睜開眼睛。
我慼慼然道:「這幾天你要乖乖聽話,千萬別像上次後山那樣,找不見了,知道嗎?」
蛋蛋看了我一眼,懶得鳥我。
我悲憤地在它的小肚皮上 rua 了兩把,躺上牀,將貓抱在臂彎裏,「好好享受和我睡的最後一晚吧。」
蛋蛋順勢將頭靠在我胳膊上,也不掙扎,看着沒心沒肺的樣,在我的絮叨聲中,偶爾不耐了纔會喵一聲回應我。
一眨眼,就到了出發去幻境的日子。
我不負衆望地差點睡過頭,還是蘇淺綠一把薅起了我。
我模模糊糊抓過行囊,只覺得特別重。
奇了怪了,我收拾了這麼多東西嗎?
我腦子昏昏沉沉的,也沒刻意去想,享受着蘇淺綠倒提鹹魚的服務,我一路飄到了飛船上。
說是飛船,不過是個會飛的普通船舶,算是修真界的通勤靈器。
虧得我第一次聽說的時候興奮了好久,還以爲是宇宙飛船。
我打了個哈欠,迷糊了一個上午,終於睡醒了。
我慢吞吞拿過蘇淺綠遞來的餅子,用腳勾過行囊,準備清點一下盤纏。
我拉開行囊,嘴裏叼着的勺子吧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行囊裏不僅有盤纏。
還有一隻毛茸茸的小貓咪。
剛一拉開鏈子,蛋蛋就探出頭來,活像是被悶壞了。
「喵!」(蠢女人,竟敢悶了本尊一個上午!)
蛋蛋鬱悶地盯着我,那眼神好像在說,我爲什麼才發現。
我僵硬地抱出蛋蛋,只覺得這不是昔日軟乎乎的小貓咪,而是一個燙手山芋。
沈泓本來喫得香甜,聽見貓叫聲後明顯噎了一下,他湊過來,瞳孔驟然放大。
我和沈泓相對無言。
蘇淺綠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收好了行囊纔過來,一眼就看見了我手裏的蛋蛋。
蘇淺綠詫異,「你把它帶來幹什麼?」
我緩緩地裂開了,「我說不是我帶的,你信嗎?」
沈泓僵硬地開口:「帶都帶了,沒事的,九霄幻境而已。」
我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這種緊張感從何而來。
蛋蛋緊緊盯着沈泓,眼底流露出讚賞。
我察覺到沈泓也在盯着蛋蛋,想了想,把蛋蛋往前一送,「我養的貓,你沒見過吧。來都來了,不如你們認識一下?」
沈泓往後一跳,哈哈笑了兩聲,「真可愛。」
我:?
蛋蛋這麼可愛,你往後跳什麼?
蘇淺綠就不像沈泓一樣,她看見蛋蛋這乖軟的模樣,眼前一亮,作勢伸手過來,「之前我去餵它的時候,它怎麼也不肯讓我碰到,更不喫我帶的東西呢……」
沈泓出手如電,一把鉗住了蘇淺綠蠢蠢欲動的手,面色不自然道:「摸他幹什麼,摸我吧。」
我:?
蘇淺綠:?
蘇淺綠在某些方面神經大條,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她羞紅着臉甩開沈泓的手,倒是忘了繼續伸手摸蛋蛋。
蘇淺綠臉越來越紅,回頭就給了沈泓一巴掌,「登徒子!」
我默默抱回了蛋蛋,離他們兩個人遠點。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你們倆已經這麼虎狼之詞了嗎?!
飛船晃晃悠悠地駛向幻境,多了一隻蛋蛋,倒是沒有我想的那般麻煩。
蛋蛋大多數時候都在酣睡。
我對於飛在天上還是不太習慣。
雖然不會再哇哇大吐,但胃裏還是一陣陣反酸。
我抵着腹部,蜷起來睡,試圖用睡覺熬過飛天時光。
等我再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雲層都變得十分濃稠,染着晚霞的顏色,暈開一幅落日畫卷。
我伸了個懶腰。
好在我身上帶着的還是師尊給的儲物靈袋,裏面還有些剩下的羊乳,勉強能配着蘇淺綠帶的雞蛋,給蛋蛋做些喫食。
我抻抻胳膊抻抻腿,準備去找蘇淺綠拿些雞蛋。
我找了一圈,發現這二人在飛船下層休息,那就應該是飛船中央位置了。
果不其然,蘇淺綠坐在飛船中間的軟墊上,正在撥弄一小簇火篝。
旁邊的軟墊上,是正在優雅舔毛的蛋蛋。
再旁邊,沈泓委屈巴巴地蹲在地上,敢怒不敢言地看着被貓佔了的墊子。
我:……
飛船上還能生篝火?
萬一着了怎麼辦!
還有蛋蛋!
我飛速走過去,一把撈起蛋蛋,給了它一個腦瓜崩,「你偷偷跟着我來就算了,怎麼還搶上人的位置了?」
「喵嗷嗷!」(放開本尊!還當着師侄的面呢!還不放開,成何體統!)
蛋蛋被我彈了小腦袋,胡亂地蹬着四隻小爪子,想擺脫我的魔爪。
沈泓弱小可憐又無助地蹲在一旁,老實地跟個鵪鶉一樣。
我上次見他這樣老實,還是被師尊訓斥一頓。
沈泓弱弱地開口:「那個…… 師妹,讓…… 蛋蛋坐吧,我沒事的,這裏風景好。」
他這一句話磕磕絆絆幾次,終於艱難地說完了。
我問:「你很怕貓?」
沈泓:「沒有。」
我:「那你怎麼看着蛋蛋跟丟了魂一樣?」
沈泓欲言又止地看着我,再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蛋蛋,最後吭吭哧哧憋出來一句:「他太好看了,我激動。」
我:?
我警惕地後退一步,深覺沈泓這副模樣像個隱藏極深的變態。
「喵。」(本尊餓了!)
蛋蛋叫了一聲,舔了舔嘴巴。
我暫且放下了對沈泓的戒備,轉身去找蘇淺綠拿雞蛋了。
-19-
據說九霄幻境是多年前飛昇的大拿留下來的祕境,不限制修爲。
因爲沒有什麼猛獸魔物,更偏向於煉心,無論什麼境界的人都能通過這裏和深層的自我對話。
所以九霄幻境一直被譽爲修真界試金石的 top1。
人在這裏會看見數之不盡的幻境,或是被放大無數倍的慾望,或是最害怕的心魔,稍有不慎就會心境大跌。
當然也有不少人通過這些幻境認清了自己的真實所想。
總而言之,沒什麼特別大的危險,但是靠別人也出不去。
懷裏抱着的小貓咪蹬着腿,似乎在催促着我進去。
「喵喵喵!」(蠢女人,愣着幹什麼,有本尊在你還能出事不成?早去早回!)
我給蛋蛋順了順毛,並不知道它喵喵咪咪地是什麼意思,只是回頭對沈泓問道:「你以前來過嗎?」
沈泓正不顧蘇淺綠的掙扎,把蘇淺綠往另一個入口拉,「來過啊,隨隨便便進出的。」
蘇淺綠怒道:「幹什麼?你想放朝酒一個人走那邊嗎?」
沈泓一臉有苦說不出的模樣,「姑奶奶,我們就走這邊吧,啊?你想想師妹,她會有什麼慾望嗎,頂多就是一個摸魚的幻境!不會有危險啊!」
蘇淺綠掙扎的動作一頓。
她認同地停止了掙扎。
我:……
兔崽子。
你清高,你了不起。
不想讓我當電燈泡就直說!
我抱緊蛋蛋,幽幽道:「如果不是追不到師尊,誰願意當電燈泡呢?」
「喵!」(蠢,蠢女人…… 再說甜言蜜語,本尊也不會化成人形幫你的!)
蛋蛋歪頭看着我,眼神閃爍。
「得了,你也是電燈泡。」我一把辛酸淚地抱着蛋蛋踏入了另外一邊的入口。
-20-
我一直以爲幻境就是洞天福地,結果一進去我就傻眼了。
懷裏一空,我手忙腳亂地四處摸索,沒有蛋蛋的身影。
靜。
只有靜。
如墨一樣的黑色吞噬了一切,沒有一點聲音。
像是一個密閉的小盒子。
也像是我猝死前,黑暗包裹住五感的深深恐懼。
看不見人,聽不見聲音,聞不到味道,摸不到東西。
腳下沒有實地的觸感,放眼望去只有黑色。
我整個人都在不自覺地發抖,心臟狂跳至超過負荷。
想做些什麼,想大喊出聲,卻發現自己一個音節都發不出來。
或許發出來,也只會被無邊無際的黑暗潮水吞沒。
我猝死前就是這樣。
我以爲我能撐着打給救護車,我以爲我能發出驚恐的聲音,讓周圍的人注意到我。
事實上,沒有。
我只是在外人看來,悄無聲息地倒地,頭一栽就再也不醒人事。
啊。好後悔啊。
我昨天忍着肉痛買的惠靈頓牛排包還沒有喫完。
我的存款還沒到六位數。
我還沒來得及養貓。
會有人替我的死難過嗎?
會有人替我舉辦葬禮嗎?
會有人…… 記得我嗎?
我可能連保險公司賠付的人身保險,都沒一個受益者的名字填。
徹底陷入黑暗前,我也有走馬燈。
沒有別人的那樣絢麗多彩。
從有記憶起,我就在孤兒院,無父無母。孤兒院的院長是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禿頭,最常對我們說的話就是,你們都是沒人要的孩子,再不努力,不就是社會的垃圾嗎?
所以我拼了命地學,在孤兒院就開始卷,成功被一對教師夫婦收養,他們還給我起了花朝酒這個名字,不再是孤兒院裏孤零零的「小九」。
然而好景不長,後來我才知道他們收養我,是因爲相信別人「收養一個孩子沖沖喜」的說法。
鬼知道這個說法是真是假,我只知道他們真的很快有了自己的孩子,而我則被以「沒時間照顧」爲由,丟回了孤兒院。
那年我六歲,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或許如院長所說,我不夠努力吧。
所以回到孤兒院後,從小學到大學,我拼了命地學,拼了命地卷,我逐漸成了那個禿頭院長教育後輩的炫耀典範:「你瞧瞧人家小九,從不好喫懶做,嘿,人家考上了 985,還在大廠上班呢!」
……
其實我不想卷啊。
我不想的。
我想好喫懶做。
可我不卷,我就沒法活下去了。
直到猝死那一刻,我才知道。
原來我只是活着,就用盡了全力。
原來我有那麼多遺憾,只是習慣性地嚥下去了。
我沒有時間交朋友,沒有時間談戀愛。
枯燥的三點一線,加不完的班。
回到家裏只有冰冷的陳設,速凍食品裝滿了冰箱。
沒有人會在意我。
我這種人,死了也不過是石子入海,除了一圈波紋,沒人能證明我來過。
好黑。
好累。
我好想睡覺啊。
下輩子一定不這麼捲了。
我的意識陷入黑暗,早已不知這是幻境,還是現實。
……
「喵?」
一身雪色毛的小貓咪,歪頭看了我一眼。
它在琉璃瓦上站着,優雅地舔着爪子,日光灑落,像是一隻小精靈。
……
「花朝酒,你什麼時候才能多關心一下你自己?」
「你若有事,可來尋我。」
「隨你吧,不要勉強自己。」
眼尾泛紅的師尊,略帶笑意的師尊,清冷淡漠的師尊。
每一個都是師尊,每一句話都是他傲嬌之下最婉轉的表達。
美人立在柳樹之下,高挺的鼻樑與驚豔的眉眼濃淡得宜,脣色硃紅,一抹穠豔給清冷的長相點上了顏色,朗如明月,璀如璨星。
他頷首輕笑之時,連風月都要一同失色。
我沉在黑暗中的意識,緩緩地復甦着。
不對啊。
我不能死。
我還有蛋蛋,還有師尊,還有蘇淺綠。
我怎麼能睡過去?
「花朝酒!」急切到變了平日聲調的聲音反覆在我耳邊催促着。
我努力睜開眼睛,光線投入瞳孔,不再是一片黑暗。
我偏頭,映入眼簾的是滿臉焦急的師尊。
師尊爲什麼會在這裏?
我困頓的腦子想不清楚。
對了,我剛進了幻境。
沈泓說,這幻境不是心魔,就是慾望。
也是幻境嗎?
剛剛是心魔,現在是…… 慾望嗎?
我還以爲會是滿屋子的蛋蛋。
是師尊也挺好的。
畢竟現實裏,我可不敢這樣膽大包天。
我撐着起身,望着他滿身光風霽月,不假思索地將脣瓣印了上去。
嘿。你別說這幻境還挺真實。
冰涼柔軟的觸感,帶着一點不知所措的僵硬。
很像是師尊會有的反應。
一觸即分,我不想在幻境裏過多迷戀。
我怕我出不去。
更怕這臆想是玷污了師尊。
我垂下頭,喃喃道:「師尊……」
我閉上眼。
「好想你。」
幻境動了。
不,不對。
是我動了。
猝不及防之間天旋地轉,我的頭咚的一聲磕在草地上。
一個雪色的身影不容置喙地壓了上來,滿袖青草松香,帶着隱忍已久的沙啞:「蠢女人,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知道。」
我傻乎乎地衝他笑。
我抗拒不了。
我的腦子告訴我這裏是幻境,而身體裏卻像有千隻螞蟻在爬,心臟發癢。
既然是幻境,就讓我貪戀一會吧,就一小會兒。
我貪婪地看着師尊,眼睜睜地看着他清淺的琉璃琥珀瞳,變得幽深,蒙上一層蔭翳,蔓延成松石綠色。
我已經變態到把師尊和蛋蛋糅合在一起了嗎?
還沒等我想明白,他的脣就落了下來。
不像我膽小的一觸即離,而是勾着我的脣舌不肯放開,像咬到了獵物,也像極盡研磨的吞之入腹。
他身體是不正常的熱度。
松石綠的眼睛也染上了猩紅。
就在我幾近軟了腰之時,他猛地起身,低低咒罵了一聲。
我迷糊地想,不太符合師尊的人設。
「師尊」垂下眸子,深吸了一口氣,似在按捺什麼。
下一刻,我被人提着後頸皮,扔出了幻境。
-21-
是真的扔出了幻境。
暈乎乎摔了個屁股墩的時候,我簡直一臉蒙。
更讓我蒙的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蘇淺綠,「朝酒,朝酒!」
「你沒事吧?都兩天了,我差點以爲你出事了。」
我撓了撓頭,覺得最多不超過一個小時。
但是我的確沉在黑暗裏很久,一度想要睡過去,什麼也不管了。
蘇淺綠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緊緊地抱着我,眼睛紅紅的,「朝酒,你要是出事了,我也不活了。」
我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她。
少女哭到不能自已,是真的害怕了。
我沒由來覺得羞愧。
我一直覺得,自己不重要。
沒有人會在意我。
我不配用什麼好東西,湊合着活着就好。
可師尊第一次衝我失態,告訴我,我什麼時候能更在意自己一些?
蘇淺綠哭着說,我要是出點什麼事,她也不活了。
我還有蛋蛋。
這世界上還有這麼多我惦記的和惦記我的人。
我不自覺也紅了眼眶,回抱住蘇淺綠,「讓你擔心了,沒事,我就是進去睡了一覺。」
蘇淺綠抽抽搭搭的,「我就知道,你又懶又饞,又沒有什麼壞心思,怎麼會被幻境困住呢?」
我:……
我現在收回我的感動還來得及嗎?
我咳了兩聲,抹了一把臉,「蛋蛋呢?」
沈泓僵硬地轉向我。
剛剛他一直沒出聲,我才注意到他。
只見他雙手捧着一隻貓。
蛋蛋窩在沈泓的懷裏,睡得十分安靜。
沈泓一臉心虛解釋道:「貓是進不去幻境的,相當於守了你兩天,所以他可能累了吧。」
我疑惑:「哦。」
原來我還短暫地拋棄了蛋蛋。
我起身準備接過蛋蛋。
沈泓一個百八十度大轉彎,慌亂道:「我,我抱着就行,師妹。我喜歡貓,你知道吧?難得他願意在我這待一會兒。」
我狐疑地看着沈泓,再次生起戒備之心。
沈泓看見我的眼神,嘴角抽了抽,「真的。」
蘇淺綠:「甭管他,從上了飛船之後就一身毛病。」
蘇淺綠拉過我,再次仔仔細細打量我一遍,確認我沒事。
沈泓抱着貓,一臉放空地望向天空。
他道:「咱們,可以回去了吧?」
沈泓含淚看向我,一臉有苦說不出。
我看着沈泓抱着蛋蛋,感動哭了的模樣,沒忍住問:「你…… 是不是有點變態在裏面的?」
沈泓:…… 我真的謝謝你了。
-22-
九霄幻境一行,實在比我想得短暫太多。
舟車勞頓都比我在幻境裏面的時間長。
奇怪的是,這一路沈泓都不讓我碰蛋蛋。
我:「這是我的貓?」
沈泓:「師妹,你不知道,打小我就喜歡貓,奈何沒有一隻……」
我:「打住,再給你抱一會兒,不要打感情牌,死變態。」
沈泓:……
他虛弱地衝我笑笑,「師妹,你在幻境裏還是經歷了不少的,不如趁着這時候好好回想一下,不要在意這些小細節。」
沈泓不提幻境還好。
當前一個幻境帶來的感覺褪去後,我滿腦子就只剩下第二個幻境了。
我努力將腦中的畫面擠出去,轉而問蘇淺綠:「綠綠,你在幻境裏經歷了什麼?」
蘇淺綠正在清點行囊,聞言頭也不抬,只是聲音裏摻了些不好意思,「在我的幻境裏,我沒進玄霄宗,留在凡間,和我阿孃一樣,開了間小酒樓。」
好的。
樸實無華。
我繼續問沈泓:「你呢?」
沈泓呃了一聲,聲音越來越小,「只有一個人。」
我瞭然,「蘇淺綠?」
沈泓不吱聲了。
莫名被 cue 的蘇淺綠抬頭看了我一眼。
她和沈泓的臉,都慢慢飛上一層薄紅。
行吧。
我這是屬於自己給自己找狗糧喫。
我靠在飛船欄杆上,眺望着遠處。
他們的幻境都好單一。
不像我,心魔慾望一起上。
我唾棄了一下自己的道心,然後倚着欄杆,閉上眼睛。
唾棄是沒有用的。
我的大腦就像將那張染滿情慾的臉刻下來了一樣,只要我一停下來就反覆循環播放。
還有那個炙熱滾燙的吻。
我捂住臉。
沒救了。
我纔是變態。
回到蘅越山後,師尊還沒有出關。
正好,我現在也沒有臉面面對師尊。
一想到幻境裏,我這樣那樣的行徑,我就覺得這是深深的玷污。
從九霄幻境回來之後,蘇淺綠和沈泓的感情卻是火速升溫,曖昧肉眼可見。
我羨慕地流下了淚水。
年輕真好。
休息了幾天,我準備去凌越山一趟。
一是看看蘇淺綠,二是跟師伯解釋一下偷跑出來的蛋蛋。
沈泓回來的時候,藉口將蛋蛋抱去了凌越山幾天,看着熊孩子可憐巴巴的模樣,我勉強同意了。
誰讓他把自己說得那麼可憐,又喜歡貓又沒有貓願意靠近他。
嘁。
他搶我貓,我搶他老婆。
我到凌越山找到蘇淺綠的時候,她正在研究新菜。
我酸溜溜道:「喲,連體嬰兒分開了?」
蘇淺綠切菜的手一頓,兩頰飛速紅透,「瞎說什麼呢!」
嗐。
談了戀愛的人,說兩句就要臉紅得跟猴屁股一樣,經不住我逗。
大概是戀愛中的女人脾氣好,我怎麼說,蘇淺綠今天也只會傻呵呵地笑,然後舉起鍋碗瓢盆給我看,「你說,做點蓮子粥,他會喜歡喝嗎?」
我:……
戀愛腦,我滾就是了。
我悶悶地踢着小石子,一邊爲蘇淺綠高興,一邊爲自己的前途惆悵。
不自覺我就到了凌越山宮殿的門口。
沈泓的聲音依稀傳來,「小師叔渾身發燙,情況不樂觀。」
師伯的聲音半晌才響起,「他活該,熬着吧。」
沈泓聞言不樂意了,「師尊,小師叔從來沒出過事,就這一次,也是爲了……」
師伯吹鬍子瞪眼道:「你這孩子怎麼胳膊肘往外拐?」
沈泓的聲音若隱若現,只有師伯的聲音格外清晰。
我手上的食盒咣噹一聲砸在地上。
殿內寂靜了一瞬。
沈泓猛地拉開門,「師妹,你怎麼……」
我沒聽他說完,心亂如麻地轉頭就跑。
師伯的聲音遙遙地從後面傳來,「行了,小屁孩跟着摻和什麼?讓小酒兒回去吧。」
我慌不擇路地往回衝,腦海裏只有沈泓的兩句話。
「小師叔渾身發燙,情況不樂觀。」
「小師叔從來沒出過事,就這一次。」
我還不知道我有百米衝刺的天賦。
兩個山頭隔得遠,我心一橫,隨手抄起別在腰間當掛件的靈劍,唸叨着:
「爭點氣啊,摔死了咱倆一起斷吧。」
我的第一次御劍飛行,就這樣誕生了。
說實話,下來的時候人都是麻的。
我真恐高。
克服了胃裏的翻江倒海,我一刻不敢停地往靜室衝去。
推開門前,我深吸了好幾口氣,做足了準備,生怕師尊出了個好歹。
我才離開短短几天,師尊就病了。
是我這個當徒弟的一點不細心。
回想起師伯讓我及時煎了給師尊喝的藥,我心如刀絞。
我顫顫巍巍,推開了門。
-23-
靜室和我想的並不一樣。
我以爲這裏清冷肅靜,結果一推開門,我差點被門口的絲絛絆了個狗啃屎。
我放眼一看。
靜室裏全是帷幔,層層疊疊的帷幔,裏面懸掛着絲絛,邊角都起了毛,像是被貓爪子撓過一樣。
地上散落着的小鈴鐺、小花球,讓我大跌眼鏡。
「唔……」
數層帷帳之中,傳來一聲悶哼。
我顧不得疑惑爲何靜室如此佈置,匆忙揭開層層帷幔。
在帷幔最裏處,師尊的身形影影綽綽,背對着我。
從倒數第二層開始,我已經控制不住顫抖的手了。
帷帳不過一層層薄紗,幾層也就遮個朦朧。
我拉開了最後一層帷帳,檐角掛着的小鈴鐺,輕輕跟着響。
絲絛被帶進來的風吹動。
美人背對着我,雪發如瀑,沿着形狀優美的脖頸、蝴蝶骨,一直散落到尾椎骨處。
他頭頂兩隻貓耳耷拉着,埋在雪發裏的尾巴不安地掃動,昭示着主人此刻的不舒服。
尾巴每掃動一下,耳朵也跟着顫動一下。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師尊?」
美人驟然轉身。
他睜開眼睛,額角有汗水滾落,沿着凸出的喉結,滑入鎖骨。
松石綠色的瞳孔深處,藏着溺斃人的情慾,失去了素日的理智。
他幾乎是咕噥着,從喉嚨裏發出一個音節:「喵?」
和我的蛋蛋,如出一轍。
連音調,都是一毫不差。
「喵。」(蠢女人。)
我連眼珠子都不敢轉一下。
向來清冷的師尊,像是尋到了自己的窩,喉嚨裏咕噥着舒服的聲音,向我伸出手。
這是蛋蛋,求抱抱時候的模樣。
師尊的指尖粉潤,和蛋蛋的小肉墊,一個顏色。
我近乎是出於本能地伸出手,去接住那隻手。
就像接住我的蛋蛋一樣。
他指尖滾燙,像是從內部燒着了一樣。
我剛觸碰到一下,就像觸了電一樣要縮回來。
我縮到一半的手被生生拉住。
那隻拉住我指尖的手不安分地往前一滑,抓住了我的手腕,順勢一拉,我整個人就失重着往前撲去。
毛茸茸的尾巴圈住了我,我栽在師尊懷裏,勉強抬頭,剛要說些什麼,就被堵住了。
細細密密的吻落下來,像是貓舔舐清洗獵物一樣。
尾巴越收越緊,我覺得自己腰都要斷了。
我艱難地趁着間隙喘了口氣,「師尊,師尊,你冷靜一下…… 蛋蛋,蛋蛋你冷靜一下啊!」
在我身上上下其手的人無動於衷。
在聽見蛋蛋兩個字的時候,他的動作明顯更重。
他慢吞吞地在我後頸皮上用牙碾,尖銳的犬牙刺得我發疼,「不許叫本尊這個蠢名字。」
這一瞬間,我徹底將師尊與蛋蛋重疊起來。
每每聽見我叫蛋蛋就要發脾氣的小貓咪,迫於無奈接受了的小貓咪,被我按着習慣了洗澡的小貓咪,被我碰到隱祕部位時反應異常的小貓咪……
收徒那一日滿桌都是我和蛋蛋唸叨過的菜,十分了解我喜好的師尊,對我好到幾乎莫名其妙程度的師尊……
我一直不敢確定,師尊對我的態度,究竟是我自己自作多情,還是他太過自然到我無法察覺。
如果,如果師尊就是蛋蛋,蛋蛋就是師尊的話……
一切都解釋得通了。
「嘶——」
我倒吸一口涼氣。
尖銳的犬牙毫不留情地刺進我的後頸皮。
似乎是嚐到了血腥味,也有可能是發情期短暫地退卻,咬着我的力道逐漸鬆開。
我攀着師尊的肩膀,叫苦不迭。
師尊張了張嘴,松石綠的眸子只清醒了一瞬,隨即被吞噬人的情慾湮滅。
他聲音低沉沙啞:「幻境,每個人只會經歷一個。」
我猛地抬頭。
所以,我經歷的第二個,難道不是幻境?
師尊勾起脣角,清冷的美人剎那墮成豔鬼,要拉着我一起沉淪:
「你猜,我在幻境裏看見了什麼?」
-2-
你猜我猜我猜不猜?
第二天早上,我望着帷幔帳頂,靜靜思考人生。
謝謝,不用猜了,你身體力行告訴我了。
我欲哭無淚地看着牀上睡熟的美人。
我認命地揉了揉要斷掉的腰肢,連滾帶爬準備跑路。
還沒走出牀鋪,一道目光直直粘在我後背上。
我:……
放過我。
我接受良好,但不是很想在這種事後清晨大眼對小眼。
「幹什麼去?」
不同於昨天沙啞的聲音,今日師尊恢復了正常,嗓音都沁着冰。
「啊,」我尷尬不失禮貌地回頭衝他一笑,「做點喫的來。」
師尊皺着好看的眉頭。
如果不是耳垂泛着滴血的紅色,我還真以爲這位是個沒事人。
我倆相對無言。
就在我硬着頭皮準備先挪開目光時,師尊動了。
鮮紅欲滴的耳垂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雙毛茸茸的、長在頭頂的貓耳。
昨天後半夜就收回去的尾巴,再次出現,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掃着。
他輕咳,似乎對自己這樣的形態不是很習慣,卻硬生生逼着自己展露出來留人的一面,「不許走。」
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就像抖在我心尖上。
這個是可以控制的嗎?
他絕對是故意的吧?
我不錯眼地注視着他。
他雪白泛粉的貓耳耷拉着,滿臉羞赧,繼續道:「就算本尊非你族類,你也不準逃。」
松石綠的貓瞳深處,藏着極不易察覺的緊張和不安。
「更不準,害怕我。」
他幾乎忘記了自稱本尊。
不只有不安,有緊張,還有懊惱。
和昨天發情的時候判若兩貓。
我顫顫巍巍朝他走了兩步,伸出手,「那,我以後可以這樣摸摸嗎?」
我的手碰上了他觸感極好的貓耳。
師尊抬頭看我。
他眼中有詫異,隨後是可以消融冰雪的笑意,「好。」
我本來是有氣的。
就算是泥人做的,突然發現這樣一個真相,也會有一種被耍了的憤怒之感。
可他不講道理地變出了毛耳朵和毛尾巴耍賴。
可他對着我笑啊。
我被他拉進懷裏,毛茸茸的尾巴再一次圈緊我,是貓科動物的宣示主權。
師尊垂着眼睛,喟嘆一聲,滿臉饜足地低聲道:「真好。」
-25-
說實話,在來到蘅越山之前,我一直以爲自己是個修真文中的炮灰,連兩筆都不配的那種。
來到蘅越山後,我以爲我自己是個支棱起來一點的炮灰,好歹配被寫那麼兩筆。
現在,我覺得我是修真文中的隱藏大 BOSS。
我知道了修真界最大的祕密。
師尊懶懶地倚着貴妃榻,滿臉睏倦,「這就是你想問的?」
我:……
請不要用這種「你今天喫了沒」的語氣來訴說一件「宇宙今天爆炸了」的事情。
師尊伸手摟過我,喉嚨裏有輕微的咕嚕聲,「睡吧。」
他給我留出來了一點位置。
貓能分給別人地方,可以說是真愛了。
盯着他毫無戒備熟睡的臉,我呆呆地望向穹頂,消化着生米煮成熟飯的事實。
別說追人了。
我直接就把人睡了. jpg
距離師尊的發情期已經過了一個月了。
這一個月,我揹負了太多。
先是狂喜,自己最喜歡的貓和喜歡的人竟然是同一個東西;再是惆悵,這過程是否太如狼似虎;最後扒着師尊的耳朵尾巴央求他告訴我是怎麼回事。
玄霄宗不只有人修,還有妖修。
妖修在修真界是禁忌,畢竟妖獸化形,就意味着人修失去對其掌控。妖修又得天獨厚,人修怕其取而代之,所以一直打壓着妖修。
妖修本就存世不多,能活下來的大多數都是能攪得修真界翻天覆地的狠角色,所以千年之前,人修與妖修一直紛爭不斷。
數年的流血鬥爭讓人修和妖修都疲憊不已,最後玄霄宗的出現改變了這一局面。
雖然千年之後,人們早就忘記了這世上還有妖修這種東西,但玄霄宗確確實實是庇護妖修,也廣納人修的宗門。
傳承千年,家大業大。
我還記得我當時一骨碌爬起來問師尊:「那玄霄宗還有別的妖修?」
師尊懶洋洋地回答:「這一代,只有本尊,掌門師兄,和師侄。」
沈泓?
我張大嘴巴。
我悟了。
難怪沈泓當時在飛船上一副有屎拉不出來的樣。
師尊又道:「沈泓是隻紅毛狐狸,你離他遠點。」
我:……
感情人家和蘇淺綠在一起了,你還在這記恨當初他纏着我的仇呢?
我繼續追問師伯是什麼。
師尊攬過我,在我鬢角處舔了兩下,隨即意識到自己現在不是貓的形態。
美人面露一剎那的猶豫,還是繼續若無其事地舔了兩口。
我看着好笑,卻沒有點破,等着師尊回答問題。
師尊慢吞吞道:「他嘴欠爪欠,也離他遠點。」
我沒由來聯想到一雙和師尊人形相似的琉璃眸,緩緩地裂開,「不會也是隻貓吧?」
師尊略帶嫌棄道:「嗯。」
我眼前一亮。
原來也是貓貓!
怪不得我一直覺得師伯不正常。
資深貓奴從不看走眼。
師尊眯起了眼睛。
他語氣危險地在我耳畔道:「你要是不想睡,就別睡了。」
我聞到了空氣中一股千年老醋罈子打翻的味道。
意識到自己展露出對別的貓貓的興趣時,我後脖頸子一涼,被叼住後頸皮的感覺翻湧而來。
我覺得還能再搶救一下,「不,我覺得良好的睡眠對貓貓的幸福人生非常重要。」
師尊定定地看着我,微微眯起眼睛,「本尊覺得,另外一件事更重要。」
我:……
一陣熟悉的天旋地轉後,我的午睡泡湯了。
到了傍晚,蘇淺綠來蘅越山找我時,我還窩在被子裏面不肯起身。
我頂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心酸不已,含着一捧熱淚對蘇淺綠道:
「聽說狐狸是犬星人,只有三秒。」
蘇淺綠:?
-26-
我升職的速度如同坐了火箭。
雖然師尊嘴上不說,但我能明顯感覺到,提起那晚的事,他其實是很愧疚的。
反倒是我,還要寬慰自家傲嬌彆扭的貓貓:「沒辦法,不是你能控制得了的。」
如此重複三四遍,這隻傲嬌的貓咪才放下了心結,恢復了懶散的樣子。
還沒消停幾天,他忽然甩給我一疊紅紙,「生辰八字。」
我:?
他哼了一聲,「都這麼久了,你不負責?當年你拐了本尊走時,可不是這般。」
我撿起紅紙,眼角抽了抽,「這該不是庚帖吧。」
師尊嗯了一聲,也不管我看沒看見他泛紅的耳垂,眨眼之間就變成了一隻貓,從衣服堆裏鑽出頭。
仗着自己一身毛皮糙肉厚,強橫地窩進了我懷裏。
我:……
還得是你。
死傲嬌。
我認命地拿起墨筆,展平紅紙。
看着紅紙上另一道遒勁有力的字,我低頭看了看小貓咪。
我幽幽道:「蛋蛋啊,原來我當初蹲了幾天的狗賊,就是你?」
這熟悉的字體,這熟悉的瀟灑,簡直和那塊「有點淡」如出一人。
我報復地搓了搓貓頭。
蛋蛋假裝沒有聽見,將頭埋進我懷裏,不理我。
我捏了捏他肚子上的軟肉,繼續怨念道:「胖了,難怪當時喫那麼多。」
小貓咪嘎了一聲。
蛋蛋給了我一爪子。
我慼慼兩聲,揮筆就墨寫下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殷紅的請帖上,我鄭重地在謝重弦三個字旁邊,落下了花朝酒三個字。
沒辦法了。
我親了親小貓咪睡得熱乎乎的額頭。
師尊說的沒錯。
當時是我先對蛋蛋說,要不要當我的貓?
它對我喵了一聲,就是答應了。
現在人家來找我了。
還是在我先喜歡上他人形的前提下。
我又忍不住親了一口小貓咪的額頭,和他貼貼,「蛋蛋,最喜歡你了。」
一直在裝睡的小貓咪僵硬了一下。
下一刻,白光一閃,炙熱的身軀就壓了上來。
師尊眯着眼睛,琉璃眸早不知什麼時候變成了松石綠色。
我正準備賣慘腰痠,就聽見門口傳來噼裏啪啦一陣瓷器碎裂的聲音。
我和師尊動作俱是一頓。
然後就看到矯健的黑貓目瞪口呆地看着屋內的景象,隨即嗷一聲竄了出去。
只留下門口不小心打碎了花瓶的紅毛小狐狸,呆若木雞。
師尊慢慢直起身來,手骨捏得咔吧作響。
他面無表情地朝着忘記跑的小狐狸走去,隨後化成一道流光,再回來時手裏逮了只四爪亂踢的黑貓。
我嚥了口口水,默默後退兩步。
「嗷!」
驚飛林鳥的兩聲慘叫,在蘅越山久久迴盪不絕。
我艱澀地想,日後該不會都這樣過吧?
揍過兩個偷聽牆角的人之後,師尊優雅地撣了撣袖子,將人丟下了蘅越山。
我長吁短嘆。
唉,何必惹一隻貓呢?
師尊關好門,緩緩朝着我走來。
我後頸皮一陣陣發涼。
師尊瀲灩的桃花眼盯着我,松石綠色的瞳孔跳動着闇火。
他說:「準備好了?」
我說沒有,但是沒用。
就像我說我想拒絕任性的貓,但是沒用。
我想,說什麼都沒用。
偌大一個修仙界,我的歸宿,只在這裏。
我攀住謝重弦的脖子,終究還是將方纔那句話說了個正經。
「師尊,最喜歡你了。」
漂泊不定中,有低沉微啞的聲音附在我耳畔,依舊傲嬌得不肯承認,卻帶着溶盡月色的溫柔。
他說:「蠢女人。」
「喵。」
我也喜歡你。
番外:謝重弦
第一次遇見小酒兒的時候,她正蹲在地上啃玉米。
而我高高睥睨在上,站在外門後山採光最好的琉璃瓦尖尖上曬太陽。
後山經常會有外門的小弟子蹲着偷喫東西,我早已見怪不怪。
但能將一根寡淡無味的玉米啃得如此香甜的,我還是第一次見。
她豪爽的喫法引得我肚子也跟着咕咕叫。
我不自覺就想從琉璃瓦上一躍而下。
還沒等我下來,只露了一個頭,她就眼尖地發現了我。
現在回想起來,雖然很不情願,但實話實說,這是個生得極好的女孩。
眼睛鈍圓,一對視就能浸在一汪蜜糖裏。
天生帶笑的脣角,輕快地流淌出一串銀鈴笑,「小貓咪,來!」
她神采飛揚那一笑,讓我忍不住假裝舔起了爪子,生怕被她發現我已經偷偷看了許久。
我本不該和人類產生太深的交集。
自我入玄霄宗起就知道,我和師兄這種妖獸化形的修士,被人修知道,會將我們當成怪物。
所以我本打算嗅一嗅那是哪裏出產的玉米。
我想不到的是,這縱身一躍來到她身前,我這輩子就再也放不開她了。
她趁着我歪頭看的時候,一把撈住我,唬了我一跳。
這沒禮貌的女人。
我惡狠狠地要抓她一把,想了想又怕鮮血四濺一身毛,於是我收起最鋒銳的爪鉤,狠狠地拍了拍她。
還沒等我拍第二下,她的手就落在我頭上了。
很舒服。
溫暖的、人類的手。
像是我幼時還不能化形,和師兄拱在一起睡時,師尊挨個摸摸我們的腦袋,替我們順毛。
師尊飛昇後,我也早成了清珩仙君,生人勿近,深居簡出。
日子雖然逍遙自在,但這難得的溫暖還是讓人眷戀不已。
也不知她如何無師自通,叨咕着什麼「馬殺雞」,實在讓人難以割捨。
我不知不覺打起了呼嚕,和她待了一個下午。
第二天再來後山的時候,我其實,也是有期待的。
沒想到,她不僅來了,還提了一個小食盒,裏面裝着奶香味十足的東西。
我好奇地再次奔她而去,真的只是想看看是什麼喫的而已。
不是因看到一個大逆不道摸我頭、還在我身上梳理的小弟子而高興。
一開始我是這樣想的,喫完這頓,再也不來了。
但是慢慢,我發覺我越來越離不開她了。
無論是總想給我端黑暗料理的師侄,還是不省心的師兄,都讓我和她的悠閒時光變成了難能可貴。
她總能拿出些新鮮的東西。
將鈴鐺拴在一根細羽毛棒上,特意打磨出來的小梳子,怕我無趣自制的紙盒子。
總之,都比我宮中內殿垂着的、乾巴巴的絲絛好玩。
我經常去找她,一度讓她以爲我是一隻流浪貓。
於是她順理成章地收養了我。
只是還沒等幾天,她就想出來花花腸子了。
至今我回想起大蛋這個名字,都能撕爛一本書簡。
往事不堪回首,這個不知羞恥的女人,將我按在木桶裏沐浴。
從頭到尾巴尖,哪裏都沒放過。
還摸了一把我的……
我叼了她一口,她卻傻笑着問我:「小貓咪,你真是天賦異稟。我看你骨骼驚奇,不如就叫你大蛋吧?蛋蛋,怎麼樣?」
我:……
「媽給你起得很貼切吧?」
她追着我問。
我沒抓花她的臉,真的是看在她對我不錯的份上。
真的。
說來好笑,在一開始,我還不知道她總是自稱的「媽」是什麼意思。
後來知道了,連帶着摸本尊的賬,我一起算,氣地幾天沒有理她。
簡直大逆不道。
但每次看着人類露出那樣可憐兮兮又脆弱的表情,我又覺得自己太殘酷了些。
「蛋蛋,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她一把抱住我,用臉在我肚皮上蹭,邊蹭邊吸。
我:……
我可憐她幹什麼?
她需要我可憐?
我們一直維持着這樣的關係,最開始我倒是沒有化成人形去尋她的意願。
一是因爲我這兩年的行爲按照人類的標準來說,實在有些過於親密,放浪形骸;二是因爲我不願意重新去認識她。
我始終記得師尊說過,不要暴露自己是異族的事情。
我害怕她會不認識我,會對我恭敬而疏離,會在知道之後對我失望,認爲我欺她瞞她。
所以時間就這樣一直過着,我們的關係微妙而親暱。
偶爾她過界的行爲會被我制止,但是化成原形的時候,有些本能的習慣實在是抵擋不住,所以每每我都是事後後悔。
我生了幾次悶氣,但對這個天生的樂觀家,沒有一點威懾力。
她只會拍着大腿、毫無形象地笑,還要噘着嘴過來,「蛋蛋,你是什麼貓脾氣,舒服完了就跑?哪有這樣的道理,快來讓媽媽香一個。」
她話總是很多,講起來就沒完沒了。
有時候不着調,有時候又很冗長。
對着一隻貓,也能聊得津津有味。
我理解她,所以每次勉強聽着這膽大包天的人類絮叨。
畢竟如她所言,她沒什麼朋友。
後來我們相處得越來越久,她來投餵我,替我梳毛的時候,經常會講一些瑣碎的過往。
大概也是在抒發壓力吧。
我不知道她口中的穿越是什麼意思,但大體能明白「前世」「上輩子」這種字眼。
依她所言,她不是修真界的人,是莫名其妙來到這裏的。
我那時候掀起眼皮子看看她,不相信她說的是真話。
後來,我卻相信了。
不是因爲別的,只是我終於從爲數不多的和人類交往的經驗裏得出了,她算是個有故事的人,才能將事情輕描淡寫,一概而過。
她說,她上輩子是 996 加班猝死的,這輩子立志要當一條鹹魚,絕不動搖。
她說,反正自己孤兒一個,死了也沒有父母朋友可以惦記。
她說,唉,蛋蛋,你知道嗎?我其實我好想要朋友,可我沒有朋友啊。我從孤兒院出來,我不能不卷啊。我從小學捲到大學,邊學邊打工,還要還貸款,哪有時間交朋友?
她說,我天天五點起凌晨睡,我卷不死他們。結果啊,我沒等卷死別人,剛畢業進了個大廠,上了半年班就先把自己卷死了,你說我圖什麼啊?
她眼睛亮亮的,臉上還帶着習慣性的笑容說,狗都不捲了。
我彼時聽見她說這些的時候,總覺得她是在笑,可下一秒好像要哭了,又好像是錯覺。
她說,我這樣的人是不是很差勁?到哪裏都是這麼平凡,這麼倒黴,到了修真界,一身廢根骨,只能打打雜。
她說,蛋蛋啊,今天蘇淺綠罵我不爭氣。其實不是我不想變好,要是我生來也無憂無慮,誰不想變好呢?
我舔舔她的手背,陷入了沉默。
她像個永遠充滿活力的小太陽,上一秒還在哀嘆,下一秒就跳脫地元氣滿滿。
她對我笑着說:我最喜歡貓了,我們蛋蛋就是最好看的小貓咪。
她說,蛋蛋,媽媽喜歡你。
她說,蛋蛋,我好幸運,在修真界還有你啊。
後來我才明白,這種奇妙的樂觀感從何而來。
有些人,天生就會用幽默掩飾自己的不幸。
越多的幽默,越多的不幸。
我能明白,但我還是覺得心疼。
越明白,越心疼。
我無法想象她是抱着什麼樣心態,笑着跟一隻貓說:
「我上輩子就是累死的,再也不給資本家打工了,黑心的資本家都要吊路燈。」
「我來修真界,對原先那個世界也沒什麼掛念,親朋無靠的。蛋蛋,你現在就是媽媽的全部了。」
「喵。」
我只能一次次用喵來回應她。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也許就在這一刻,在她這樣樂觀又低落,寬慰地說我是她的全部的時候——
我想拍拍她的頭,輕輕地告訴她,你已經很努力了。
我想把她圈進懷裏,像她抱我一樣,撫平這沒心沒肺的皮囊下受過傷卻仍溫柔的靈魂。
她好像對一切都不在乎。
卻是因爲她從來沒有擁有過。
一旦擁有了,她其實比誰都在乎,比誰都珍惜,比誰都熱愛這個世界。
越是知道得來不易的人,纔會對這個世界越發的溫柔。
她還有我。
接下來的故事,就很簡單了。
我頗有些何不食肉糜,不知爲何羊奶蛋糕變得稀薄,一度以爲她外面有別的貓了。
後來從沈泓那裏得知物價和外門弟子的月俸時,我恨不得直接飛去外門把她提到蘅越山來。
我尋了個由頭,去外門收了她爲徒,變着法給她送東西。
我一直以爲,我是念在她供我喫喝零食兩年的份上,認下了這個朋友。
我真是,不太會和人類相處。
後來,在祕境裏,海棠幻境那一晚,我才知道,原來世上平生,不會相思,纔會相思。
我該在還是貓的原形時便該意識到了,我早就本能地將她的一切都蠻橫不講理地圈進自己的領地了。
她是我的。
我不會和人類相處。
但如果是她,我願意去學着放下本性裏的傲慢,學着和人類相處,學着人間話本子裏的浪漫,至死不渝。
我願意接近她,不顧一切。
或許可能在多年前傍晚,日落昏黃溶燼歸鴉翅膀的平凡一晚,她提着食盒踏着碎金離開時對我說,「小貓咪,明天我還會來的,你願意跟我走,當我的貓貓嗎?」的時候——
我就已經沉淪其中,願意和她就這樣,將所有清冷燃燒點亮,化成愛意繾綣。
如果用她的話來講,我猜我一定會當時就對她說:
「貓貓不知道,貓貓不懂,但貓貓喜歡你。」
貓貓一直喜歡你。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貓貓現在知道了。
貓貓一直裝作望着月亮,其實只看見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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