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夢逢生

-1-
我離婚了。
民政局門口,江淮面露愧色:「我送你回去吧?」
我捏緊手中的離婚證,垂下眼瞼,「不用了。」
一陣靜默,他轉身上了車揚長而去。
我抬頭望了望天,灰濛濛的,如同我此刻晦澀難安的心。
原來,七年之癢是真的。
我和江淮從在一起,到如今女兒盞盞三歲,已過了整整七年。
江家在 Y 城有錢有權有勢,江淮是正兒八經的豪門公子哥。而我是個單親家庭長大的普通女孩子。或許,也不普通吧,我在大學的時候,是整個 G 大公認的校花。
那時候,很多男生追我,可我的性子慢熱且涼薄,久而久之,那些追求者都慢慢散了——大學,永遠不缺長得好看又優秀的女孩子,很少有人會弔死在一棵樹上。
可偏偏,江淮鍥而不捨地追了我兩年。他帥氣溫柔,幽默大方,最難得的是,他對我事事有回應,件件有着落,凡事有交代,把我當成例外和偏愛。
所以我心動了。不動則已,一動就驚天動地。
一畢業,我就鐵了心要嫁給江淮,可是我媽死活不同意。說兩家之間的貧富差距太大,門不當戶不對,我嫁過去容易受欺負。因爲當年,我爸也是看中我媽的美貌,不顧貧富,不依不饒地追求她。雙方見過家長甚至還定下婚約,後來有了我,他們決定生下我之後再辦婚禮,誰知道離我出世還有一個月的時候,我爸拋棄了我媽,轉頭就跟別的女人結了婚。
可是我覺得,江淮家裏有錢是他父母的事,我跟江淮能力不差,有志氣,靠自己一樣可以過得很好,並不一定要啃老。
江淮帶我去見他爸媽,他們有教養有禮貌,可我知道,他們不喜歡我。自始至終,他們對我的稱呼,都是「李小姐」,客氣又疏離。
但那時候的我跟江淮,愛得熱烈且癡狂,彷彿天地間沒有任何困難能夠阻礙我們。
我們的婚禮很盛大,幾乎全城轟動。交換戒指的時候,江淮哭得像個孩子,他說:「老婆,我終於娶到你了,以後我一定會給你幸福!」
我看着他真誠的雙目,淚流滿面。
婚後,我真的過得很幸福,只是沒想到,這幸福只持續了短短七年。
也許,我跟江淮之間的感情,早就已經悄悄質變了,只是我沒有發現而已。
一個月前,我被公司外派出差,閨蜜楊璐給我發了一張照片,說看到江淮跟一個女的在城北路逛街。照片中的男女皆是側臉,穿着白 T 黑褲的情侶裝。
乍一看,這個男人的側臉髮型甚至身形都像極了江淮,但就在十分鐘之前,江淮還給我打過電話,詢問盞盞的浴巾放在哪裏。當時是下午三點,正是給午睡過後渾身是汗的盞盞洗澡的時間,我還從電話裏聽到張嫂問了一句:「少爺,今天盞盞的點心要酸奶糕還是乳酪酥餅?」
我笑着告訴楊璐,「江淮跟那女人逛街總不會帶着張嫂一起吧?」
第二次是正在上班,我媽給我打電話,說看到江淮跟一個女人進了酒店。我心中一個「咯噔」,江淮今天確實休息在家,於是我立馬打電話給他。
接起電話的他氣息微喘,「老婆,怎麼了?」
「你幹嘛呢?」
「剛馱着盞盞滿屋子轉完呢,這個小祖宗,可累死我了!」
我輕笑了一聲,「盞盞現在幹嘛呢?」
「張嫂帶着看繪本呢,我得休息會不是,真是年紀大了,才這麼會就累得不行。」他說着呼了一口氣。
「少爺,我帶盞盞下去遛個彎。」是張嫂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依稀還聽到盞盞在咿咿呀呀的。
「行。」他對着張嫂說完又喊我,「老婆,我渾身是汗,衣服都脫了正準備洗澡,先掛了,麼麼噠!」
「去吧,我就是突然想盞盞了,本來還想跟她講兩句,真不是時候。」我有點不好意思,剛纔聽了我媽的話下意識地就懷疑了一下江淮。
「下班回來有的是時間。」他的語調一如既往的溫柔。
「好嘛。」我也柔下聲,「不說了,我公司還忙着呢,拜拜!」
我又給我媽回了個電話,告訴她實情。
她在電話那頭有些遲疑,「要不我就等在這裏,看他們什麼時候出來,我仔細看看到底是不是江淮。」
我哭笑不得,「哎呀,江淮在家呢,我都聽到張嫂跟盞盞的聲音了,難道他跟別的女人出來開房還帶着張嫂跟盞盞嗎?」
我媽這才放下心,「好吧,應該是我眼花了,不過確實太像了。」
我嘴上雖這麼說,可同樣的話聽得多了,難免忍不住會想,這個和江淮相像的人到底是誰?導致認識江淮多年的楊璐和我媽都認錯。可明明,江淮是在家裏沒錯啊。
心裏有了疑慮,免不得對江淮的行爲舉止要上心一些,我甚至數次悄悄觀察他的微表情,但毫無異常之處。他早上先於我出門,以一個擁抱告別,晚上回家也早,用一個吻迎接我。他是個十足的好丈夫,我自嘲自己多心,就再也不去想這些事情。
我在編輯社工作,有個作者的書出版後銷售業績遠超我們定下的目標,領導一高興,就放了半天假。
我和江淮工作性質不同,我是週末休息,而他在一家銷售公司任職總經理,通常工作日纔有空休息。
今天是週三,是他一貫的休息時間,也是我們約定好的,他陪孩子的日子。
雖然平常孩子都是張嫂帶的,但我覺得爸爸媽媽的陪伴也尤爲重要。好在,江淮樂於接受,也把這慣例休假的週三稱爲「父伴日」。
我買了公司樓下蛋糕店裏江淮和盞盞都愛喫的水蜜桃冰淇淋蛋糕,準備回家給他們父女一個驚喜。
我家是密碼鎖,自從盞盞出生後,就設置了無聲按鍵。我輕輕地輸入密碼,極輕的「嗒」一聲,門露出一條縫。
我緩緩開門,正遇上盞盞問江淮要手機,「爸爸,手機,盞盞玩。」
「爸爸有點工作的事情要處理,一會玩好不好?乖。」
江淮哄着,盞盞卻不依不饒,一屁股坐到江淮腿上,「還有一個,還有一個!」
這時候蛋糕盒子不小心蹭到了門,發出了些許聲響,江淮抬頭看到我,愣了一瞬,眼底彷彿還略過了一絲驚慌。
「還有一個還有一個呢?」盞盞奶聲奶氣地追問。
「是,還有一個信息回完就給你玩。」江淮臉上扯出笑容,「盞盞,你看誰來了!」他說着指了指門口的我。
盞盞看到我,一臉欣喜地朝我撲過來,「媽媽!」
我蹲下身抱起柔軟的她,臉上的笑意越發刻意:「盞盞,不玩手機了,眼睛會痛痛。我們喫蛋糕好不好?」
糯米糰子一樣的盞盞睜着大大的眼睛點點頭,「好——」
我一手拎着蛋糕,一手抱着盞盞去了客廳。
背對着江淮拆盒子的時候,我胸口泛起一層又一層的寒意,笑容逐漸消失,心底有個聲音巨大而空靈地問着:還有一個,是什麼?
這時,江淮走過來,從背後抱住我,將頭埋在我頸間深吸了一口。
這個動作,已經很久不見了,他或許早就忘了,這是我們戀愛的時候,吵完架他來求和的慣用動作。
我笑靨如花地轉頭看他,「你最愛的水蜜桃口味。」
他認真地望着我,「老婆,你真好。」
盞盞出生後,江淮請人在家裏裝了監控,廚房客廳臥室書房,任何一個角落都沒有放過。起初是爲了觀察晚上盞盞的睡眠情況,後來延伸到上班後可以時不時查看家裏的情況,還能通過監控交代張嫂一些事情。
第二天我請了假,把家裏的監控記錄翻查了一遍,什麼都沒發現。臥室的監控我們時常會開始遮擋模式,畢竟夫妻性事拍下來也不雅觀。這個模式已經許久不開啓了……也就是說我們已經很久沒有爲愛鼓掌了。
但江淮帶女人回家肯定不可能,因爲其他地方的監控根本沒有開啓過遮擋模式。而且,張嫂跟盞盞每天在家,江淮真的要帶女人回家沒那麼蠢。
我突然想起,江淮有個習慣,就是上廁所會打遊戲,一打就是大半個小時。而廁所,是唯一沒有監控的地方。我上了遊戲,找到他的頭像,顯示已經七天沒有登錄了。
我心裏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壓着我的胸口,幾乎令我難以喘氣。可,一切還沒有定論,盞盞不過是個三歲孩子,她口中的「還有一個」也許是玩具,也許是遊戲機,也許是別的什麼。
但我不能這麼不清不楚地胡亂猜測着,於是我託公司技術部的一個同事,幫我去搞一個針孔攝像頭。

-2-
週日,我把張嫂和盞盞送到早教中心,就折返回家。
同事給我帶來了攝像頭,我道了謝,「這次的事情,謝謝你了,錢款記得收。」
前一天晚上,他說東西弄到了,我便轉了一萬元給他。我知道,這個小東西並沒有這麼貴,但肯通過不算正規的渠道去幫我弄一個,確實需要花費精力。
他說一個朋友專門研究這種東西,順手送他的,沒有花錢,所以他把錢退了回來。可我平時鮮少跟他們技術部有交集,肯定不能無故收他的東西,於是我又把錢轉過去,他雖不再說什麼卻還是沒收。
見我這麼說,他開始左顧而又言它,「這個東西看着小,但安裝起來蠻複雜的,要不我幫你裝吧?」
我對他了解的並不深,偶爾網站卡頓找過他幾次。我抬頭看向比我高出一個頭的他:「這多不好意思。」
實話,確實不好意思,畢竟我是安裝在廁所,很難不讓人生出八卦之心。
「舉手之勞,客氣什麼。」他說着笑起來,一顆小虎牙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那就麻煩你了,周揚。」
他一字一頓糾正我:「是周抑揚,圓周率的周,抑揚頓挫的抑揚。」
我尷尬地恨不得找個地洞鑽下去,「好的,周抑揚。」
這個攝像頭的安裝確實比我想的要複雜許多,位置在暖風機出風口,不能裝的太明顯,又要電源。
周抑揚不愧是專業的,裝完攝像頭,又幫我把攝像頭連接的手機 APP 全都設置好。
「這個攝像頭很靈活,開關都可以用手機來控制。」他說着給我演示了一下,「其他攝像頭是哪裏查看記錄的?手機還是筆記本?」
「筆記本。」我雖不明白他這麼問是什麼意思,可還是從書房拿了筆記本出來。
他接過,退出門外,「李姐,過來一下。」
我也出門去,然後看着他把今天他過來的視頻時間修改到了一個月前。
「你這個監控的記錄應該是一個月自動刪除記錄,爲了避嫌我還是不要出現在近期視頻內容裏面比較好。」
我有些窘迫:「不是你想得那樣。」
我無力地反駁着,連自己都不信。
「我什麼也沒有想噢。」
我輕咳了一聲轉移話題,「那個,如果監控時間被修改了,哪裏可以看到。」
「看操作日誌。」說着他給我點到那個界面,「不過真心有人想修改,基本上操作日誌也刪除了。我修改的那條也刪掉了,如果你需要恢復被刪除的記錄的話,可以隨時找我。」
「好,謝謝你。」
周抑揚走後,我專門找了楊璐和我媽跟我說江淮行蹤的那兩天,操作日誌沒有被刪除,確實進行了日期更改。
我的腦子一陣劇痛,胸口彷彿被壓了一塊巨石,一時間透不過氣來。
江淮做銷售經理時間久了,我都快忘了他大學是信息技術專業的。
可能是覺得以我的認知,根本不懂這些技術性的東西,所以纔沒有想得那麼周全去刪掉嗎?
他爲什麼要修改視頻,是真的出去了嗎?那些女人是誰?
如果他的出軌是真的,那麼,我想問一問,他是如何把在外面跟別的女人逍遙快活,回家後對我深情寵愛兩種狀態自如切換的?
我瞞着江淮在週三這天請了個假。然後滿臉愛意地和江淮擁抱告別,就拿着筆記本出門,去了楊璐的工作室。
累,終於明白了演員的辛苦,明明心裏堵得慌,卻依然要笑着面對那個可能犯了錯的男人。
「喲,什麼風把李大編輯吹來了。」楊璐調侃我。
我沒有一點心思跟他打趣,「楊璐,江淮可能出軌了。」
楊璐正喝水,嗆到了,「咳咳,那天看到的真是他?」
「不知道。」我打開筆記本,點開監控。
「你別嚇我。」楊璐拍了拍胸口,在我身邊坐下,「其實那天我也嚇了一跳,但是你當時說聽到張嫂的聲音,我就覺得肯定不是江淮了,哪有人出去跟野女人約會還帶着保姆的。」
我沒有答話,腦子亂得像一團漿糊。
張嫂在廚房忙着給盞盞做輔食,江淮在客廳地墊上陪着盞盞玩玩具,一切看起來正常而溫馨。
楊璐低下頭來,「你看,江淮是個好爸爸。」
我嘆了一口氣,「你看,這個社會總是對男人寬容,對女人苛刻。男人一週陪孩子一天就能成爲好爸爸,女人從孩子出生 24 小時隨時待命,到終於工作每週末 24 小時隨時待命也未必能被人誇一聲好媽媽,甚至只要孩子出一點狀況,這個媽媽就必然不是個好媽媽……做女人太難了。」
楊路聳了聳肩,「真希望有一天,這個社會的男女能真正平等。」
終於,我看到盞盞問江淮要手機玩,江淮像是在回消息,回完就把手機給了盞盞。然後起身,下意識看了一眼監控,轉身進廁所去了。
我有點心虛,怕他猜到我在看監控,因此不會露出馬腳。
張嫂做了喫的過來,開始喂盞盞。而江淮,將廁所落了鎖,彎腰打開儲物櫃的最後一個抽屜。
那裏裝滿了廁所專用的垃圾袋,他拿掉底部的兩包,抽出一個手機。
我的腦袋一陣暈眩,原來盞盞說的「還有一個」,竟真的是另外一個手機。
楊璐見這狀況,將雙手按在我肩上,「也許沒有那麼糟糕,可能是給你準備的驚喜?」
我不知道說些什麼,只覺得渾身很冷。也許,從好的方面想,楊璐的說法也不無道理,畢竟,馬上就到七夕了。可努力掩飾想藏住驚喜的眼神,和心虛愧疚的眼神,是不一樣的。江淮剛纔望向監控的那一眼,讓我的心如墜冰窖,又冷又疼。
我刻意在楊璐那邊留到下班時間纔回家,江淮迎上來親了一下我的額頭,顯得很興奮,「老婆,週日七夕,我請了假,到時候好好陪你和盞盞出去玩玩。」
我一邊換鞋一邊調整心情,「好啊,我們一家人很久沒有好好出去玩了。」
他貼心地接過我肩上的包,掛在置物架上,「你也知道,週末是我們生意最忙的時候,所以公司的意思是週日破例給我批假,但週六要加班得晚一點。」
「可以理解。」我咧嘴一笑,「誰叫老公是公司頂樑柱呢!」
我的心情並沒有因爲他的七夕計劃而好一點,反而越發煩躁。心裏的疑問,得不到答案,就如同一根尖銳的刺紮在心臟上,一呼一吸間都痛。
夜深了,張嫂跟盞盞早已入睡,江淮又去了廁所,我在手機 APP 上看着他輕車熟路地打開抽屜拿出那個手機。
他盯着手機屏幕,手指不斷敲擊着,像是跟某個人聊天,還時不時露出收斂的笑意。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捨得放下手機,按原路放好,然後衝了一次並未使用過的馬桶,走回房間。
我在他到達之前鎖屏假寐,他的氣息慢慢靠近,最後附到我耳邊,「老婆,我想……」
我繼續裝睡,他卻開始上下其手,脫我的衣服。
我再也裝不下去,只好睜開眼,假裝睡意朦朧,「幹嘛啊,困呢。」
「老婆,我們很久沒有……」他說着就吻了下來。
密密麻麻的吻讓我透不過氣來,他的手從衣服下襬伸了進來。
可是,我一點感覺都沒有,在事情沒有徹底搞明白之前,他所做的一切我都覺得反感。
於是我推開他,語音略帶撒嬌,「姨媽來了!」
他停下動作,歪頭思索了一會,「不應該啊,怎麼比上個月提前了一週。」
「我……今天同事請全公司喫冰淇淋,我沒忍住。」我裝作無辜。
「你呀!」他一副拿我沒辦法的的模樣,「我給你泡杯紅糖水,你喝完就乖乖睡覺。」
我點點頭,看着他出門的背影不禁有點恍惚。這麼好的一個男人,怎麼會做對不起我的事呢?是不是哪裏出了問題?
凌晨兩點,江淮呼吸濃重,睡得很沉,我輕悄悄進了廁所,拿出那隻手機,回到房間拿起他的手,指紋解鎖後,又跑回廁所,輕輕落鎖。
我拿着手機的手,在不停顫抖。這隻手機,對我來說也許是隻潘多拉的盒子,裏面裝的全是對我的傷害,可我還是不得不打開,一探究竟。
手機屏幕上是我們一家三口的合照,微信號是我沒見過的,沒有對話框,沒有轉賬記錄,沒有朋友圈。通訊錄倒是躺着一百多個人,一眼望去,幾乎都是女的。
點開收藏,裏面躺着 5 條語音條,我調低聲音逐條聽過來,全是張嫂的聲音。
「少爺,紅豆粥熬好了,要來一碗嗎?」
「少爺,我帶盞盞去遛個彎。」
「少爺……」
一瞬間,我明白了,爲什麼楊璐看到他,我媽看到他,他都在看似不經意地讓我聽到張嫂的聲音,以此證明自己在家。
尤其是第二次,我媽看到他跟別的女人進了酒店,可我打電話給他。他氣喘吁吁地跟我說,只是馱了盞盞一會才累成那樣。現在想想,也許他是在別的女人身上賣力,才累得呼吸急促甚至渾身是汗跟我說正脫了衣服準備洗澡吧。
心底裏泛起一股噁心,我強忍着把手機放回了原處。走到洗手檯前,額頭沁出的冷汗浸溼了劉海,我腿一軟,終於吐得昏天暗地。

-3-
第二天一早我還是請了假,洗完臉,看着鏡子裏一臉蒼白,雙眼紅腫,披頭散髮的自己,我不禁有些崩潰。
江淮在外面敲門,「老婆,你好了嗎?我要尿個尿。」
「沒有,我姨媽來了肚子疼,你去張嫂那邊的廁所上一下吧。」
「那我再等等吧。」他有些無奈。
我在馬桶上坐下來,只覺得腦仁裏有無數根針瘋狂扎着我,幾乎痛到讓我窒息。
「老婆,還要多久,我上班要遲到了。」江淮又在催了。
我真想衝出去,把那個手機狠狠甩在他臉上,質問他到底是爲什麼?
但是不能,遠遠不夠,只是錄音根本不能證明什麼。
我雙手捏緊了拳頭,沉聲道:「不知道,可能還要很久。你知道的,我來姨媽都是這樣,要不你就去張嫂隔壁上一下,只是尿尿而已。」
「算了,我再等等吧。」
張嫂保姆房旁的廁所,除了小一點跟這個並沒有區別,只是我們長久沒去用過,多年來已默認爲張嫂的私人廁所,就像張嫂也從來不上我們這邊的廁所一樣。
但實在情況緊急的時候,我也是去上過的。而現在,他不過是尿個尿,卻還是不肯去,依然要等着我這邊不確定的時間。看來,他不是急着要上廁所,他只是急着拿抽屜裏的那個手機。
「老婆……」
他又開始了,我再也忍不住,怒吼出聲,「你好煩啊!就尿個尿,在哪兒上不是上?幾把還能粘馬桶上嗎?我痛死了,你給我閉嘴!」
門外一陣靜默,我很久沒有發這麼大的脾氣了,他估計是被我嚇了一跳。但是我痛經反應有多大,他是知道的。
「老、老婆你別生氣,你要是實在疼我送你去醫院吧?或者我請個假,今天在家照顧你。」
我深吸一口氣,「你去上班吧,我一會請個假在家休息一天。實在痛得不行我就給你打電話。」
他如釋重負,「好,那我先去上班,有事你隨時打我電話。」
我氣得胃痛,在廁所待了很久,直到張嫂喂完盞盞早餐跟我說去樓下轉轉,我才回過神。
爲避免江淮看監控起疑,我躺在客廳沙發上,臉正對着監控的角度,打開跟周抑揚的對話框,入眼的是一萬元被退回的信息。
「有空嗎?」
他回得很快,「有空。遇到什麼事了嗎?」
我內心掙扎了一番,還是問出了口:「你會回覆微信被刪除的聊天記錄嗎?」
「會,需要我現在過來嗎?」
「不,我這邊不是很方便,你能告訴我怎麼恢復嗎?」
接着他給我寫了個教程,用圖案加文字的形式,看起來毫不費勁。
但是,我忘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我不知道這個手機的密碼。
於是我又厚着臉皮去找周抑揚:「那個,要不你還是過來一下吧,我忘記家裏另外個手機的密碼了,你能幫我破解一下嗎?麻煩你了。」
他回:「好,十分鐘後在你家樓下等你。」
因爲給過一次地址,這次周抑揚來得相當快。
我懶得換衣服,就睡衣睡褲,套上拖鞋就下樓去。
坐到車裏,我把手機遞給他,再次表示歉意,「真的不好意思再麻煩你,可我真的沒辦法了。」
他接過笑笑:「小事一件。」
我有些尷尬:「蓬頭垢面地就下來了,不好意思啊。」我將散落的發別至耳後,「跟公司妝容精緻服裝得體的我,判若兩人吧。」
「平時在公司見到你,總有一種清冷且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感覺。今天看到你居家的一面,覺得還挺親切的。這纔是朋友見面該有的狀態吧。」說完他停了一下,「我們……現在應該是朋友吧?」
他小心翼翼地詢問有些好笑,我歪了一下嘴角:「當然是。」
聽到回答,他滿意地點點頭,然後拿出筆記本開始認真做事。
沒多久,他呼了一口氣,「好了,刪除的聊天記錄都恢復了,我導出來發給你。密碼也破解了,我現在把你指紋錄入進去吧,以後隨時可以開。」
「好。」我心中五味陳雜,怕那些聊天記錄,會摧毀我。
他自然地抓起我的手,錄入了我的指紋。
「好了。」
他捏着我的大拇指,手掌寬大而溫熱,把我的手整個都覆蓋在裏面,讓我想起多年前,江淮也曾緊緊握住我的手,單膝跪地,真誠而飽含深情地問我:「李疏然,你願意嫁給我嗎?」
憶起過往,我忍不住潸然淚下。
周抑揚一時間手足無措,「喂,你你怎麼哭了?是不是我哪一步操作錯了?」他說着遞紙巾盒過來,「你別哭,有問題你可以提,就是別哭,行嗎?」
我的腦海,忽然就閃過王小波對李銀河說的那句:「什麼事你先別哭,先來責備我,好嗎?」
很少有女人不想成爲李銀河,可這世上又有幾個王小波呢?
我扯過紙巾擦乾眼淚,「叫誰喂呢?以前還叫李姐李姐的,現在越來越沒禮貌了。」
「再也不叫李姐了,這稱呼把你叫老了。」
「隨你吧。」我從他攤着的手中拿過手機,「今天謝謝你,改天請你喫飯。」
「好,那我等着你請我喫飯。」
我開門下車,他叫住我,「等一下。」
我回頭,他從車後座拎了個袋子遞給我,「最近覺得你心情不是很好,這是在門口那家甜品店買的,聽說喫甜品可以讓人快樂,希望你喫了心情可以好起來。」
我本想拒絕,但轉念一想今天江淮沒有拿到另一個手機,必然內心慌張,指不定時刻盯着監控。我下來這段時間,帶着這些甜品上去總比兩手空空的好。
於是,我接過,「好,謝謝你,不過下次別帶了。」
「你這聲『謝謝』我都聽倦了,做我的朋友不必這麼見外。」他笑着露出小虎牙,真是活力滿滿。
我抿了抿脣,調侃了一句,「好的朋友,那以後有機會,請你爲我兩肋插刀。」
「沒問題。」他朝我眨眨眼。
回到家,我沒有心情喫甜品,將袋子放在桌上後,徑直進了廁所。
落鎖後,從口袋掏出江淮的手機,將它放回了原處。
又拿出自己的手機,點開了周抑揚發給我的文件。
一共五十多個對話框,不堪入目的調情話語,互發私密處照片,共享酒店地址,挑選情趣衣物和用品,以及對彼此牀上技巧的誇讚。
一樁樁,一件件,全是人前愛我如命,溫柔體貼,親朋好友齊誇讚的江淮,做出來的好事。
我胃裏翻江倒海的難受,趴在洗手檯上乾嘔起來。
噁心,噁心,噁心到我恨不得把肚子裏的內臟都吐出來。可是到現在爲止,我還沒有喫過任何東西,吐得胸腔鈍痛也只吐出一些膽汁。
轉賬記錄裏「520」、「1314」足足有一百來筆。
也是,他從來就出手闊綽,一般小數目也拿不出手。
其中最醒目的,要數入賬 20 萬的那條記錄。
轉賬人的頭像刺目也刺心,是江淮的媽媽,那個一直對我客客氣氣的婆婆。
兩人最早的聊天記錄在三個月前,婆婆問他:「今天跟趙董事的千金相處怎麼樣?」
江淮發的語音,有些不耐煩,「媽,我想過了,這樣對疏然不公平,你以後別給我安排相親了。」
「我們江家在 Y 城是什麼地位你要搞清楚。當初你們結婚我跟你爸都差點心梗。李疏然到現在都生不出兒子,就該識相地早點離開江家。」
「疏然生盞盞的時候大出血,到現在也才三年。前兩年她帶孩子多辛苦,你也是知道的,今年又去上班了,身體還沒調理好,你就讓她再生。」
「生不了就退位讓賢,等着給你生兒子的女人一大堆,你到底喜歡她什麼。」
「我不離婚。」
「不離婚也可以,你外面找個能生兒子的,到時候抱回來就說是領養的,手續我找人給你辦妥。」
然後是兩個月前,江淮主動找了婆婆。
「媽,你推的女人我都加了,開工作室缺的 20 萬,什麼時候可以給我?」
「挑個各方面資質最好的,相貌,身材,包括學歷,只要給我生個孫子,別說 20 萬,江家所有家產都是你的。」
「你讓我想想吧。」
最後是一個半個月前,江淮發給婆婆的一張牀照。
「做了,媽,可以給錢了嗎?我真的很難受,我對不起疏然。」
過了一星期,跟同一個女人的牀照。
「她前兩天感冒喫藥了,所以這次做完喫了緊急避孕藥。心裏很亂。」
第三張牀照,是跟別的女人。
「媽,這個我自己找的,小姑娘天真爛漫,我是她第一個男人。」
婆婆什麼話都沒說,默默轉了 20 萬。
然後就是第四張,第五張……全都是跟不同的女人。
江淮發的語音,冰冷而陰沉,「媽,我現在,已經配不上李疏然了,你滿意了吧?一個孫子怎麼夠呢?我會繼續找合適的女人,孫子這種存在,多多益善,是吧?」
婆婆怒了:「你瘋了!什麼不乾不淨的女人都配給江家生孫子嗎?」
「媽,其實我要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還不知道,原來一個被推着墜入深淵的人,掙扎妥協捏碎了所有的光之後,就再也不會去在乎任何東西了。我會跟疏然離婚,在一個合適的時間。」
看着這些荒唐而可怖的紀錄,我的心痛得幾乎要窒息。
淚水洶湧肆虐地分割着臉,我渾身冰冷到發抖,一顆心彷彿被撕裂碾碎再投入冰窟中。絕望在心間瘋長,蔓延至四肢百骸,幾乎要吞噬我的理智。
我要去找江淮對峙,我要狠狠地質問他,爲什麼,爲什麼要這樣對我?我從小沒有爸爸,無數個打雷閃電的夜裏,我瑟瑟發抖地抱着媽媽哭。沒有安全感,所以總是故作堅強。沒有父愛,便假裝不稀罕。漸漸地變得高傲,淡漠,這麼多年來,交心的朋友就只有楊璐。
是江淮,堅持不懈地靠近我,溫暖我,把我捧在了心尖,成了我整個青春的救贖。
可現在,那個在我心裏如月光一樣乾淨的男孩子,徹徹底底地……死了。
「媽媽,媽媽!」張嫂帶着盞盞回來了,她稚嫩的奶音將我的思緒從無望的深淵中拽了回來。
「我在廁所呢,寶寶!」被自己略帶沙啞的聲音嚇了一跳,我起身洗了一把臉。盯着鏡子裏猩紅的雙眼,我告訴自己,還不能,跟江淮對峙。
聊天記錄最新的一條裏,是江淮跟一個女的約好,七夕前一天晚上和她共享春宵一刻。
我知道會很痛,但我一定要親手去撕碎他在我面前完美的好丈夫人設。
我調整了一下心態出去,盞盞在沙發上玩着芭比娃娃,張嫂已經在廚房忙碌着做午餐。
「媽媽,你的眼睛爲什麼像小兔子的眼睛一樣紅紅的?。」盞盞伸出胖乎乎的撫向我的眼睛。
我鼻子一酸,閉上眼睛,淚不受控制自眼角滑落。
「媽媽你怎麼哭了?」小小的她撲過來,抱住了我,「不哭不哭,一會就買好喫的小蛋糕。」
這句話,是她平時哭的時候,我安慰她的。
我埋下頭將她抱緊,忍着不出聲,眼淚卻怎麼都止不住。
我從來沒有覺得,時間是如此的難熬。
喫飯的時候哭,看電視的時候哭,聽歌的時候哭,上廁所也哭。
可我又不能敞開了嗓子哭,要避着張嫂,揹着盞盞,躲過監控。
真的好難,好難。人生仿若了無生趣,一切都是灰白色,一切都沒有指望。
張嫂是個通透的人,沒有多問一句,到了午睡點,就哄着盞盞睡覺去了。
我躺在牀上,閉上眼睛,幽幽地想,現在的我,是清醒着的,還是陷在夢境裏的?
江淮這天回來的比任何一天都要早,一進門就關切地拉着我問:「老婆,你臉色怎麼這麼蒼白,還是很疼嗎?」
我有氣無力地瞥了他一眼,他的關心是真的,可再也感動不了我一絲一毫,也是真的。
「疼麻了,不疼了。」
他將我拉進了懷裏,摸着頭安撫:「老婆受苦了。」
他身上有淡淡的樹脂清香,是我爲他挑選的洗衣液清洗後留下的氣味。以往,我總要湊到他身上猛吸幾口,可現在,我只會想到,他也是這樣把別的女人擁在懷裏,就讓我忍不住想吐。
「我要睡了。」我推開他,回了房間。
沒一會,他也洗漱完畢進來,端着一杯紅糖水。
「老婆,用溫水泡的,喝完再睡,好不好?」
他依然樂此不彼地扮演着貼心溫柔的完美老公,絲毫覺察不出我的不同尋常。我很想把這杯紅糖水狠狠潑在他臉上,我很想歇斯底里地吼叫出聲,可我終究還是忍住了,平靜地接過喝完,不發一言。
「疏然,你先睡,我上個廁所就來。」他說着,出去洗完杯子,進了廁所。
我打開手機監控,看到他坐在馬桶上神色凝重地思索了一會,然後還是拿出了那個手機。
眼睛再次下起了雨,我並不想哭,可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王子跌下白馬的時候,我的心會這麼痛。
他很快就回來了,在黑暗中上了牀,輕輕從身後摟住了我。
「江淮。」我叫他,「你會不會有一天,突然就不愛我了?」
「不會。」
我鼻尖酸澀:「我跟你說啊,我一個大學同學的老公出軌了,以前可是系裏的模範情侶來着,太可惜了。」
他靜默了一會,把我抱緊:「那是他們沒有緣分,你是不是又胡思亂想了?」
「沒有,就是聽楊璐說的時候,驚訝了一下。」
「不要想太多了,早點睡吧,乖。」
哪有什麼大學同學,我說的,是我跟江淮的過去,是已經在慢慢死去的曾經。
七夕前一天,我把張嫂和盞盞送去了我媽那裏,並示意接下來的兩天我跟江淮要過二人世界。
我媽笑着拿眼斜我,欣然接受了外甥女的到來。
「對江淮好一點,這些年你總是欺負他。」
「知道了。」我轉身離開,苦澀不已。
確實,這些年,在我媽眼裏我對江淮一點也不好,我很強勢,可他卻事事遷就我。
尤其是盞盞剛出生那年,我被她 2 小時就要餵奶一次的作息折磨地痛苦不已,頭髮一大把一大把的掉,身體裏像是裝了個炸彈,任何細小的事情都能輕而易舉地把我點燃。每每煩躁的時候我就跟江淮吵架,找他的茬,可他總是把我抱緊溫柔安撫。
如果沒有出軌這個事,該有多好,可我騙不了自己。距離江淮跟別的女人約好的時間,還剩下一個小時,我終於撥通了楊璐的電話。
「有空嗎?」
「有空有空,你找我,我隨時有空。」她嘻嘻哈哈笑着。
「好,來幫我抓姦,地址發你微信。」
「什麼?」她在那邊尖叫,「抓什麼?」
「抓姦夫淫婦。」我惡狠狠地,「江淮,出軌了。」

-4-
「李疏然,你是不是喝醉了說胡話呢?」
「一定要我哭你才相信我,是嗎?」
「不許哭!我馬上來!」
掛了電話,我下車在停車場吹風,望着對面的酒店燈光昏暗,是 Y 城有名的情侶主題酒店,呵,可真是個偷情的好地方。
楊璐來得很快,停完車一眼就看到了我。
「你認真的?」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我將那聊天東西翻出來地給她,「你看看?」
她翻了幾下,就開始口吐芬芳:「艹,江淮這個狗東西,真看不出來啊,裝的像個良家夫男,骨子裏卻是個賤胚子!」
「一會當面罵靠你了,我怕我罵不出來。」我深吸一口,接過她遞來的手機,瞥了一眼時間,「還有半小時。」
「一會我們怎麼查房號?酒店工作人員肯定不會說的。」楊璐手託着下巴沉思,「跟着上去的話又太明顯,容易被發現。」
「我都想好了。」我朝她晃了晃手機,「我喊了個跑腿小哥。」
小哥拎着我下單的零食找來了,我沒有去接他遞過來的東西,而是從包裏抽出來兩百遞給他,「耽誤你一會時間,幫我個忙,行嗎?」
他驚訝了一下,「什麼忙?」
「那個酒店。」我指着對面,「你幫我跟一對男女,搞清楚房號就行了。」
小哥一臉恍然大悟,「哦~我懂了。」
「錢拿好。」
他擺擺手,「先辦事,成功了再說。」
我點點頭,「應該很快就來了。」
話音剛落,一輛暗紅色的車就停在了酒店門口,男的西裝革挺,身姿挺拔,不是江淮是誰?
我整個人抖得厲害,「小哥,就是那對,麻煩你了。」
「看我的。」他說着就衝去了對面。
酒店工作人員去幫忙泊的車,江淮和那女的勾肩搭背地摟着,跨進酒店的那刻,江淮還抬手掐了一下她的屁股。
「垃圾。」楊璐咬牙切齒。
我默默地捏緊了拳頭,指甲陷入掌心的肉裏,生疼生疼。
小哥很快就回來了,「房號 506。」
我將錢遞給他,「謝謝你。」
他接過,「不客氣,零食給你。」
「送給你喫了。」說完,我去拉楊璐,「我有點走不動路。」
楊璐捏了捏我的手腕:「勇敢點,疏然,是那個畜生對不起你,你沒有做錯任何事。」
「對,勇敢點,李小姐。這個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好男人,遇到渣男就要記得及時止損。」跑腿小哥也鼓勵我,「我先去忙了,祝你好運。」
「謝謝。」我露出一個脆弱的笑,然後轉身和楊璐走向酒店。
站在 506 門口,我將耳朵貼在門口,聽到裏面傳出女人的低低呻吟。
我心中又氣又恨,一股火直竄腦門,於是我抬腳狠狠踹起門。
「誰啊!」江淮吼了一聲。
「有病嗎?」尖銳的女聲。
「江淮,開門。」我一字一頓,壓抑着情緒。
房內,死一般的寂靜,許久,纔有腳步聲由遠及近,然後門「嗒」一聲開了。
我多麼希望,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誤會,多麼希望,這裏面的人不是江淮。
可當那張早已深深刻在我靈魂深處的臉出現在門口時,我才知道,自己的希冀有多可笑。
「啪!」我用盡全身力氣給了他一耳光,手掌都麻了。
「爲什麼?」我忽然很冷靜。
他被我扇得偏過頭去,垂着雙眸,嘴巴蠕動了一下,隨後深深嘆了一口氣:「對不起。」
「不原諒。」我的淚瘋狂落下來,「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楊璐剛剛應該是被我的行爲嚇到了,這時候才反應過來,立馬掏出手機,「好你個垃圾,當初追疏然的時候多真誠啊,這才幾年,就被外面的狐狸精勾走了?我倒要看看這個不要臉的賤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貨色。」她說着就要往裏衝,江淮立在原地也不敢攔她。
我路過江淮,他伸手拉住了我,「疏然,別去,求你。」
「放開。」我語氣冰冷,「我嫌你髒。」
他的手漸漸鬆開,然後側身靠向門,低頭不語。
「你幹什麼!啊——」裏面傳來尖叫。
我往前走了幾步,看到楊璐揚手給了那個披頭散髮的女人一巴掌。
「賤人,自己找不到男人了是嗎?」
賤人,哈哈,最賤的應該是我身後這個,和我同牀共枕耳鬢廝磨了許多年的男人。
裏面的女人尖叫聲不斷,江淮在我身後帶着哭腔地求我,「疏然,等我回家解決好嗎?不要在這裏,求你。」
走廊裏已經有了大大小小的聲響,有人低聲討論着什麼。工作人員也應聲而來,「請問發生什麼事?需要報警嗎?」
「楊璐,照片拍完了我們走吧。」我很累,不想像個潑婦一樣衝過去打小三。
小三固然可惡,可最該被打的應該是那個背叛我的男人。
「報警就報警啊,氣死老孃了!」
「他們不要臉,我還要臉呢。」我拉過楊璐往外走,行至門口停住,「江淮,我們離婚吧。夫妻一場,不繼續鬧下去,是我給你的,最後的體面。」
和楊璐分別後,我泡了杯茶在客廳等江淮回來。
我在等他給我一個交代,然後爲我們的婚姻關係畫上一個永久的句號。
以前覺得茶很苦,總不愛喝。今天細細品嚐了一回,這茶竟帶着令人清醒的甘甜。
江淮 12 點纔回來,衣衫凌亂,臉上帶着泥,一身酒氣。
看到我坐在沙發上,他一把丟了手裏的領帶,紅着一雙眼踉蹌着走到我面前,隨即「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疏然,對不起,是我該死,是我不好,你原諒我,好不好?」他低着頭不敢看我,極力剋制着哭聲。
我冷眼瞧着他,胸腔裏依舊跳動着的那顆心,卻再也不會心疼他了。
「離婚後,房子歸我,孩子歸我。」
他抬眼看我,一臉的不可置信,「我錯了,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房子貸款的部分,你一個人交完,就當是給盞盞的撫養費。如果不願意,那就以每個月五千的標準出撫養費直到她成年。」我與他對視,冷靜說完。
「我不想離婚。」
「你不是早就想離婚了嗎?」我再也坐不住,猛得起身,「你跟那些女人睡的時候,不就打算找個合適的時間跟我離婚嗎?既然覺得自己髒了,配不上我了,爲什麼還要死皮賴臉地拖着我?江淮,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真的讓我好惡心。」
他眼中含淚,面頰微紅,緩緩吐出一口氣,「你都……知道了。」
「是!我都知道了。我知道你媽不喜歡我,一直都不喜歡我。我自問沒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好,可她就是不喜歡我。」我心中的酸澀翻江倒海而出,「可這並沒有什麼關係,陪我一生一世的是你,只要你愛我,她不喜歡我又有什麼關係呢?可是爲什麼,二十萬,就讓你妥協了?你真的缺錢,我可以想辦法湊給你的,你爲什麼要用這種傷害我的方式去得到,爲什麼?」
眼睛知道我想把痛苦哭個乾淨,才一直一直掉着廉價的眼淚。
「睡別的女人開心嗎?你真的以爲這是對你媽的報復嗎?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有沒有想過,你不僅僅是個失意憤恨的男人,而是一個女人的丈夫,一個三歲孩子的父親?」
面對我歇斯底里的詰問,他眼神黯然下去。
「我很累。」他說,「累到支撐不下去了。」
他深吸一口氣,抬手抹了一把淚,「我爸媽一直都不同意我們的婚事,可我們的婚禮卻辦得聲勢浩大,轟動整個 Y 城,你知道爲什麼嗎?是我,舔着臉,一個一個去求那些跟我們家有生意往來的客戶給予贊助,又低聲下氣地問諸多朋友去借款。婚後,我一直努力工作去還這些欠款,可後來你生盞盞大出血,ICU 躺了數天,昂貴的醫藥費使我不得不去求我媽,可她不願意給,是我找黑診所簽下賣腎的協議才逼得她打錢給我。」
他痛苦地閉上眼,身子一側背靠着沙發在地板上坐下,「三個月前,我手下的一名員工搞錯了商品售價,致使公司虧損一百多萬,我只能引咎辭職,並扛下公司要求的二十萬賠償。失業,房貸,家裏開支,以及身上原有的債務,壓得我透不過氣來。是,我被生活打敗了,我再次去求了我媽,騙他是我開工作室缺錢,並答應了她的要求,一步一步淪陷了進去。疏然,我很愛你,可愛在生活面前,往往一文不值。」
「哈哈。」我情不自禁笑了兩聲,「確實,對於原本是富家公子哥的你而言,這一切,太累太累了。可你原本可以有其他辦法的,你可以跟我商量,讓我一起扛。別再說什麼愛我,怪噁心的。沒有人可以一邊愛着一個人,一邊跟小三小四小五上牀的,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個,應該也會是最後一個。」
他也笑了,「行吧。事到如今,說什麼都沒有意義了。你的條件我都答應,房子的貸款我會還掉,盞盞的撫養費也一分不會少。」他站起身,整個人搖搖欲墜,「只求你,以後跟盞盞提起我的時候,只講我好的地方。」
「明天,我會找人擬好離婚協議,到時候你簽字就行。」
「好。」他應着,背對着朝我揮了揮手,「照顧好自己。」
他走出去,輕輕將門帶上,我終於渾身失去力氣,癱軟在沙發上,淚如雨下。
與江淮一起走過的曾經,如同我做的一個華而不實的夢。最初的時候,我就知道終會有醒過來的一天,只是沒想過會以這麼慘烈的結束作爲收場。
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回到 7 年前,我會選擇不要遇見他。
而現在,夢醒了,就該……清醒了。

-5-
我的車子昨晚回家時在半路紮了個釘子,於是一大早就打了拖車電話,把它拖去了維修公司。
打車到民政局的時候,江淮已經在了。辦理登記結婚的情侶人山人海,隊伍分成三列排到了門口。我和江淮默契地不發一言,走向那個空無一人的離婚窗口。
七年,從最初的熱烈,落得個蘭因絮果的悲劇,怎能不讓人唏噓。
工作人員確認了我們手中一系列的證件,辦妥了相關手續,然後告訴我們,有一個月的離婚冷靜期,如果反悔了,隨時可以來取消離婚申請。
確實,我需要冷靜期。我需要好好想想,我該怎麼從他身上獲取最多的錢。愛沒有了,我總得多抓點錢在手上,爲我和盞盞的未來考慮。
起身走向門外的時候,我從包裏拿出昨晚擬的離婚協議。
「這個離婚協議你看看,你要是答應就籤個名,如果不答應的話,就只能法庭見了。」
「疏然,我答應過的條件,我一定會做到,你何必這樣?」他神色落寞地接了過去。
這份協議外人看來確實是我強勢貪心,可我手上的證據,卻讓我覺得,作爲他媽口中,地位讓人高不可攀的江家,我沒有走相關法律程序去要符合他們江家地位該出的贍養費,已經是我的仁慈。
盞盞我是一定要的,她是我用命換來的寶貝啊。房子我也是要的,沒了它,我怎麼帶着盞盞繼續安穩地生活?撫養費更是要的,雖然我現在工作了,工資也不算低,但張嫂的薪資和盞盞各種喫喝開銷,及早教中心和後期幼兒園學費,都是一筆巨大的支出。
江淮簽好名字遞給我,「我以前覺得,我是個男人,是家裏的頂樑柱,所以我要保護你和盞盞,不讓外面的風雨驚擾你們一絲一毫。所以我有什麼苦都不跟你傾訴,現在才覺得,我這麼做,錯了,如果我能早點跟你透露我的疲憊,也許我們之間不會變成這樣,我們會共同承擔共同解決共同走向更美好的未來,是不是?」
我接過,將那協議收入包內:「夏天的棉襖,冬天的蒲扇,如同你此刻我心死以後的深情,都非常的——多餘。」
我的心早已如同一口枯井,丟再多的石子都蕩不起漣漪了,江淮永遠都不會懂,女人在沒有愛的羈絆後,可以變得多清醒。
他說送我回家,我拒絕了,他沒有再過多要求,便開車走了。
天空中的烏雲隨風翻滾,應該是要下雨了。
今天不該下雨的,認清一個爛人,並且離開他,應該是件高興的事。
汽車修理店的師傅倒是給力,到了下午就給我打電話去取車。
我取完車順道去了我媽家,喫了個晚飯,順便把盞盞和張嫂接了回來。
張嫂又在廚房忙忙碌碌,我躺在沙發上刷微博,一切好像沒什麼不同。
盞盞在我身旁一邊看畫本一邊問:「媽媽,爸爸怎麼還不回來?」
我的心猛烈地跳動了一下,隨後將她抱到我腿上柔和地問她:「盞盞,如果媽媽跟爸爸住在一起不開心,要分開的話,你想跟誰呢?」
盞盞睜大了眼睛看着我,「盞盞分兩半,一半跟媽媽,一半跟爸爸。」
「不能這樣分哦。」
「盞盞,學分身術。」
我雖訝異於這個小小人兒的想象力,卻還是堅定地說道:「沒有分身術,只能選擇跟媽媽,或者跟爸爸。」
她小小的腦袋耷拉下去,許久才委屈地說,「盞盞跟媽媽……影子跟爸爸好不好?」
我自然是知道的,一個小孩子,最希望的是爸爸媽媽都在身邊,只可惜,我跟江淮註定不可能繼續在一起了。
我將盞盞緊緊摟在懷裏,忍不住溼了眼睛。
鬧劇收場,我又恢復了朝九晚五,兩點一線的生活。
人都是這樣的,哪怕整個天塌下來,只要沒把自己壓死,生活就還是要繼續。
沒有江淮的日子,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難熬。
出版社的工作忙得我不可開交,根本沒有時間去爲這件噁心的事情繼續傷心。
周抑揚給我修電腦的時候,漫不經心地問過一句:「一切都還好吧?」
「挺好的。」我聳聳肩,轉了話題「我這電腦挺容易崩的,是不是該換一臺了。」
他「嗯」了一聲,「我明天就去倉庫拿個新的給你換上,今天倉管請假了。」
「我開玩笑的,這電腦其實也沒這麼嚴重。」基本上就是一個月崩一次,我都習慣了。雖然煩是煩了些,但在公司老闆眼裏應該還不到換新的地步。
「嚴重不嚴重,還得我說了算,畢竟我纔是技術部的。」他咧嘴一笑,「放心吧,我給你安排好。」
話已至此,我再推脫就顯得有些矯情,於是點頭低聲道了謝。
周抑揚管理的是全公司的網絡系統,修電腦對他來說簡直是殺雞用牛刀。原本我報修的時候,以爲會是之前一直給我們部門修電腦的那個師傅來,沒想到那個師傅臨時有事,託了周抑揚來。
他低頭認真修理電腦的樣子似曾相識,也許每個男人聚精會神的狀態大都神似。
就在剛剛,江淮給我發消息,說明天是週三,往常都是他陪盞盞,問我「父伴日」能不能不取消。
他說:「盞盞的撫養權歸你,但我畢竟是她爸爸,我很愛她,她的人生我也想參與。請給我這個機會好嗎?」
我的手指摁在手機上不知道怎麼回覆。我不想見到他,可孩子還小,確實需要父愛,我不希望盞盞跟我一樣,從小缺失父愛,缺乏安全感,變成一個患得患失的人。
「這個修復完了,自動重啓後就可以了,如果還有問題可以隨時找我。」
周抑揚見我不答話,抬手在我眼前打了個響指,「李姐。」
我回過神,「好的,辛苦了。」
「客氣了。」他彎了彎嘴角,「那我去忙了。」
他又開始叫我李姐了,不知怎的,他這麼稱呼,我反而覺得心裏舒服一些。他本就小我三歲,臉上偶爾還透着未脫的稚氣,喊我一聲「李姐」也不冤。
我盯着電腦屏幕許久,終於回了江淮消息。
「明天,早教中心有週年慶活動,上個月就報名了的,需要一家人蔘加。明天早上 9 點,你要不一起去吧?」
江淮很快就回復我:「好,我明天準時到。」
第二天,我抱着盞盞下車,一眼就見到了身穿黑 T 的江淮站在早教中心門口。
走近了些,盞盞也發現了他,大聲喊着:「爸爸!」
江淮迎上來,從我手中極其自然地接過盞盞,在她臉上用力親了一口:「寶貝,爸爸好想你。」
盞盞在他懷裏笑靨如花:「盞盞,也想爸爸。」
我卻一點也笑不出來,原本,我們是可以很幸福的,哪怕只是表面的,只要我們都願意粉飾太平,還是可以保持一個家庭的完整。就算,真的,想要去外界獵奇,好歹給這段感情一個合適的結局收場,也不至於像現在這般留下怨恨。
「進去吧。」我的聲音冰冷,我自己聽着都直刺心臟。
江淮有些小心翼翼:「好。」
參加過許多次親子活動,這次是最心不在焉的。節目很豐富,多數是家長帶着孩子完成。我們三個雖成績不錯,但我始終沒法發自內心地露出一個笑臉。我不後悔答應讓他見盞盞,我只是後悔自己也留下。貌合神離的夫妻強行捆在一起做遊戲,比陌生人的合作還要令人尷尬。
參加完活動,我從他手中接過盞盞,他有些捨不得放手。
「爸爸,你什麼時候回家呀?」盞盞奶聲奶氣問道。
江淮臉上的神情一滯:「爸爸有空就會回家。」
「爸爸不能撒謊。」
「不撒謊,爸爸一有空就回家看盞盞好不好?」
我將盞盞放到安全座椅上,繫上安全帶。
盞盞猛得點頭:「好,爸爸一定記得回家。」
我一邊幫盞盞整理着裙襬,一邊落了淚。傻盞盞,爸爸不會回家了,這個有我們的地方,再也不是他的家了。
我將後座車門關上,打開駕駛坐的門,江淮伸手攔了一下。
我抬頭看向他,他眼神有些閃躲:「我……就是想跟你說聲,對不起。」
「不用了。」我語氣淡淡的,「我說過,不原諒。」
然後,我拍開他搭在車門上的手,關門,系安全帶,啓動車子,打前進檔,再一腳油門,一連串動作一氣呵成。這期間,我一個眼神都沒有給他。
一次不忠,百次不容,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他了。
晚上張嫂帶着盞盞去睡了,我躺在牀上刷着微博,江淮的電話來了。
「有事嗎?」
對面卻是個女聲,劈頭蓋臉地罵了一句:「李疏然你要臉嗎?」
我看了一眼屏幕上的號碼,是江淮的沒錯。
「哪來的野雞,先管好你自己的臉面吧?江淮剛約的,按時算還是包夜啊?」
我心裏悶着一股火,正愁沒法發作,她倒好,偏要撞到我槍口上。
「什麼約的?我可是白阿姨介紹給江淮的,我都住他們家了好嗎?」
我聽她這麼說,就知道不是什麼聰明的東西。
「哦,所以跟我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了。」她冷笑一聲,「既然你跟江淮已經離婚了,就不要再糾纏他了。今天還讓他去參加什麼親子活動。想要用孩子套住他?你想多了,白阿姨要的是兒子,只要我生的是兒子,我跟江淮就能立馬結婚。」
「趙小姐是吧?」我忽然想起,之前婆婆跟江淮的聊天記錄裏,確實提到過什麼趙董事的千金。
「他跟你說的吧?」她的語氣染上了幾分傲嬌。
「我說姓趙的,你知道什麼是小三嗎?你是不是做人小三做習慣了,無所謂了?不然,作爲小三的你怎麼會有臉給我打電話,來罵我?」
「他跟你已經離婚了!」
「是,我們登記離婚了,但並沒有完全辦完手續。」我嘆了一口氣,「白秀芬什麼眼光,怎麼選了你這麼個小學文憑的?」
「你!你怎麼敢喊白阿姨的全名,真是沒禮貌!白阿姨不喜歡你是有道理的。」
「我稀罕她喜歡嗎?江淮喜歡我就行了,他當初不僅喜歡,還喜歡的不得了呢。」我惡狠狠地吼她,「插足別人婚姻很自豪是嗎?我用過的男人,你用着爽嗎?你這個撿破爛的臭傻逼,給老孃滾遠點。」
說完我直接掛了電話,掛電話之前隱約聽到江淮的聲音:「你拿我手機幹嘛?」
心累無比,許多話雖然是說給那個姓趙的聽的,本意是讓她心裏膈應,可偏偏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我氣得胸口難受。只好起身去倒了杯水喝,又關燈在暗黑的客廳坐了一會,才平息了心中的怒火。
原來打算辦完離婚手續,就把江淮微信拉黑老死不相往來,可現在我改主意了。
於是我發給他,「『父伴日』可以繼續。」
姓趙的能不能看到都行,反正今天她惹得我相當不痛快,那麼她以後也別想痛快了。

-6-
江淮對我的寬容感激涕零,每次見盞盞的時候都是盡心陪伴,連手機都很少看。
其實這樣也好,反正週三我上班,也不必見到他,但偶爾還是會去監控瞧一瞧他和盞盞的互動。
我看着那些再熟悉不過的動作,總感覺一切如昨。可腦海裏不斷重現的那些污言穢語,卻讓我一秒回到現實。
姓趙的女人沒再找我茬,白秀芬卻發微信約我見面談一談。我回都懶得回,直接把她微信拉黑了。
想來也可笑,我跟江淮結婚那麼多年,連他們的家族羣都沒進去過。起初江淮要拉我進羣,白秀芬禮貌拒絕,說家族羣裏基本上也是談生意上的事情,我進去了見一羣長輩高談闊論我不懂的領域,反而尷尬。
我知道她是瞧不起我,我本也不稀罕。後來,家族羣經常會組飯局,每每江淮告知我,我都當不知道,久而久之家族羣就以爲我與婆家不和,畢竟我跟江淮的婚禮當時請遍了所有親戚。雖然我與她不和是事實,但白秀芬是個愛面子的人,於是就把我拉了進去。即便是進去了,我也是反手一個勿打擾,以後有小聚必跑,大聚看場面跑。百秀芬自知理虧,也只能生悶氣。
我利索地退了家族羣,把之前上趕着加我的七大姑八大姨都給拉黑了。
我沒想過白秀芬會來公司地下停車場堵我,她板着一張臉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 ,我驚了一下。
「你跟江淮的離婚手續什麼時候能辦完?」
我覺得好笑,忍不住勾起嘴角:「這件事情,問你兒子不是更清楚嗎?」
「李疏然,我告訴你,當年本就是你高攀我們江家,現在搞成這樣不是情理之中嗎?你也別覺得委屈,人各有命,誰叫你沒投個好胎呢?」她說着翻了個白眼,一臉的嫌棄。
「如果你是來羞辱我的,那我就不奉陪了。命不命的不重要,我也不覺得委屈。我如今這樣的下場確實是活該,誰叫我跟你兒子不是一類人呢?我要是也能一週睡三個男人,個個都不同,就跟他很般配了。」
「你!」她氣得指着我的手都在顫,「我以前怎麼沒看出來,你嘴巴這麼厲害呢?真是會咬人的狗不叫!」
「嗯,首先,你得是個人。」我上車關門,不想再跟她多廢話。
她氣得臉色蒼白,快步過來敲我車窗:「李疏然,你跟江淮既然已經談好離婚協議,就不要讓他一直往你那邊跑了。趙欣已經懷孕,你這樣搞得她肚子裏的孩子出點什麼差池,我絕對不會跟你善罷甘休的!」
原來是這樣……我的心像是被重錘敲了一記,鈍痛使得我呼吸困難。
「你跟我說有什麼用?」我冷哼一聲,「我倒是不想看到你兒子那副嘴臉,可也不知道他到底像誰,骨頭輕賤地非要往我這邊跑。」
我咬牙切齒說完,也不想再看她,直接一腳油門走人。
新歡懷孕了,所以他們江家恨不得我立馬跟江淮辦完離婚手續,好讓門當戶對的兒媳婦儘快過門。
我加快油門,摁下車窗,任風吹動頭髮在我臉上肆意拍打。
我從未像現在這一刻深切地期盼,這世上有後悔藥,哪怕代價慘烈,我也想喫上一粒。
我一路奔到楊璐的工作室,將這幾日所受的委屈一股腦像倒豆子一樣都傾訴出來。
她氣得牙癢癢,「這家人真不是東西啊!」半晌她又嘆口氣,「我都詞窮了,你說怎麼會有這麼無恥的人?做小三的以此爲榮,做老媽的還覺得自己兒子出軌沒什麼問題?真是活久見。」
我窩在沙發上氣得鼻子酸澀,過去對江淮有多愛,這一刻就有多恨。
「我不會讓他們如意的。」我深吸一口氣,「起碼,不會那麼快如意。」
「趙氏企業的千金是吧?」
「嗯,叫趙欣。」
楊璐打開電腦,噼裏啪啦地打上一行字,「哈哈,這個趙欣在網上黑料還不少,學生時期被人掛網上,說是跟人打架搶男友,嘖嘖嘖。」
「這種事情,不知真假,我情願相信是造謠,免得污了祖國花朵的名聲。」
「有道理。」楊璐點點頭,「有近期的黑料,說是跟一個名企 CEO 甜蜜同居三個月,被 CEO 原配曝光了私房照。咦,這女人不就是……」
我湊過去看,是個穿黑色吊帶背心的長髮女人,閉着眼在窗臺邊,抬手擋陽光的一張側臉照。文藝,略帶矯情的拍照姿勢。
「是什麼?」
「就是那天我們一起去捉姦,江淮牀上的小三啊,我還甩了她一巴掌來着,沒想到是個慣三。」楊璐說着把畫面下拉,「你看,這是那個 CEO 原配寫的帖子。」
「他們這種豪門大戶,不出點花邊新聞纔有問題吧。如果不是婚後,白秀芬幾乎跟我們斷絕來往,我跟江淮說不定也有機會上幾次緋聞頭條。」我摁了摁脹痛的太陽穴,「這張照片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問題,沒有證據的空口白話都是污衊。我是挺討厭她的,也可以用拖延離婚期限的辦法去噁心她,可這並不是什麼好辦法,這是把雙刃劍,折磨了她也傷害了自己。人生,真難。」
「要不……算了吧。」楊璐走過來,在我身邊坐下,把我的頭摟過去按在她肩頭,「比起讓他們痛苦,我更關心你會不會難受。」
我抬手摟住她的脖子:「如果不是他們欺人太甚,我不會想要糾纏的。我清清白白的一個人,爲什麼要跳到他們這渾水裏淌一淌呢?」
「疏然,你什麼都不用說,我懂你的。」楊璐拍了拍我的背以示安慰,「要是累,就睡一覺吧,我工作室有房間。」
「幾點了?」
「8 點,你餓不餓?我都忘了,還沒喫飯呢。」
我立馬起身,「這麼晚了,我得回家了,不然盞盞會找我。」
「那我不留你了,回去注意安全。」
我沒回頭,朝她擺擺手,終於明白了「爲母則剛」並不是一種讚美,而是束縛。
無論我有多忙,多累,多崩潰,只要盞盞需要我,我可以一秒收起我的疲憊,成爲她想要的,滿面笑容的媽媽。
如果可以不堅強,可以有依靠,誰願意衝在前頭吹風淋雨呢?
因爲沒有退路,才必須「剛」。
不知道是被我罵怕了,還是江淮從中調劑過,直到跟江淮再次去民政局確認離婚,趙欣和白秀芬也沒來找我。
手續辦得很快,簽完名我如釋重負,心裏的陰霾彷彿一掃而空。今天,是個分水嶺,我告訴自己,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往後種種,譬如今日生。
江淮有一瞬的猶豫,「疏然,我們就真的,只能到此爲止了嗎?」
辦證的工作人員看看他,又看看我,眼中情緒複雜。
「怎麼,出軌的是你,用共同財產給別的女人發紅包的也是你,這會又來故作深情幹什麼?但凡我錙銖必較,你的趙小姐也該吐出幾千的紅包錢給我。」我刻意壓下怒火,冷冷說完。
工作人員眼神閃了一下,再也沒了對江淮的同情。
江淮眼裏的光黯了黯,再也無話可說,提筆寫下名字。
等待的時間裏,閒着無事翻了翻以前的朋友圈,雖然是很早以前,根本就不對外顯示了的,但看到有江淮在的合照,我還是覺得不舒服,於是全都刪了。
「好了。」
工作人員將離婚證分別遞給我和江淮,我道了謝,就起身走人。
江淮追上來:「畢竟夫妻一場,不擁個抱再走嗎?」
我轉頭,盯着他:「如果是我揹着你,跟多個男人輪番上牀,你還想抱我嗎?」
他的眼神分明痛了一下,然後他看向別處,深吸一口氣:「對不起。」
「你好像除了對不起,再也不會說別的話了。」
「我是真的愛過你。」
「我相信。也許,你跟別的女人睡覺時,嘴裏還喊着我的名字呢,我是不是還得謝謝你的愛?」我笑笑,「江先生還有事嗎?如果沒了的話,我要回去上班了。」
「疏然,你爲什麼現在說話,句句帶刺,尖酸刻薄……你變了。」
「我能不變嗎?我再不變,早被你跟小三氣死了。」我轉頭再也不願看他,「我倒希望我真的說話句句帶刺,扎死你們這些賤人。」
說完,我頭也不回地走出民政局。
回公司的路上,接到幾個好友的電話,紛紛問我跟江淮怎麼了,說看到江淮朋友圈就來問問。掛完電話,我就找了個地方停車,看到江淮的朋友圈: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我氣憤地評論:凹尼瑪的深情人設,去死!
然後我就刪除了跟他的對話框,把他拉黑了。
當天下班,我再一次把盞盞和張嫂送去了我媽那裏。
我媽抱過盞盞的同時不忘問一句:「怎麼最近都不見江淮跟你一起回來?他很忙嗎?」
「是啊,他很忙。」忙着陪別的女人。
「讓他注意點身體,錢可以慢慢賺,身體垮了就麻煩。」
「我知道了。」我露出一個苦澀不堪的笑,「今天她們就睡你這裏了。」
我媽給我一個「我懂」的眼神,我心虛地轉身就走,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告訴她,我跟江淮已經離婚了。
到了楊璐工作室樓下,我打電話給她,「姐妹,祝我脫離苦海,出來喝酒啊!」
楊璐二話不說就陪我去了隔壁的小酒館。
開了個小包廂,點了一些下酒菜,啤酒紅酒白酒我點了個遍。
「李疏然你瘋了,這麼多種類的酒混着喝,要命。」楊璐把白酒塞給服務員,「白的就不要了。」
「我已經有太久沒喝醉過了,今晚,我想大醉一場。然後回家洗個澡,睡一覺,第二天醒來把一切痛苦都忘了。」我說着,拿起一瓶開好蓋的啤酒,閉上眼吹了半瓶。
「喝個半醉就可以了,全醉了我喫不消,你酒品太差。」楊璐皺起眉頭,一臉嫌棄。
「什麼呀!我酒品哪裏差了。我最多就是唱唱歌……」
「那是你醉七八分的時候,你忘了大三導師走之前請我們喫飯那次,你喝得酩酊大醉。江淮來接你,你還把他咬得滿胳膊是牙印。」她突然愣住了,意識到自己提了不該提的名字,於是轉了話題,「你想喝就喝吧,我就不喝了,不然一會沒人送我們回家。」
「你那個地鐵撿的男朋友呢?」我問她。
「怎麼說話呢你這?我跟他是緣分,緣分知道不?」
「確實是緣分,同一節車廂裏睡着,等列車員清場來叫醒的也只有你們了吧。」也許是酒精的作用,我的笑意被放大,笑得停不下來,「哈哈哈,哈哈哈哈。」
「今天是姐妹聚會,提什麼臭男人!」她伸手扯了一把我的臉,「不許笑。」
我收起笑意,開了瓶紅酒,幾杯下肚,腦袋就有點昏沉。
「七年啊。」我嘆了一口氣,「人生有幾個七年?」
楊璐無言,一臉心疼地看着我。
「楊璐,你別用這種眼神看我,真的。」我抹了一把淚,「我情願你罵我,罵我傻,罵我矯情,罵我……你心疼我,我就忍不住想哭。」
她的眼睛裏也慢慢起了霧,「哭吧,哭出來就好了。如果你需要肩膀,我的借給你。」
我用手掌拖着自己沉重地頭,斜眼看她,「不用,我自己有肩膀。」
人啊,真是奇怪,越是想喝醉,卻越是清醒。
我喝了兩瓶紅酒,八瓶啤酒,去廁所吐了三回,卻始終到不了完全醉的程度。
「疏然,算了,喝酒傷身體。你不是不知道,宿醉有多難受。」
「我啊,早就忘了那種頭疼欲裂的感覺了。」我灌了一口紅酒,「這些年,我過得很幸福。他從來都是報喜不報憂,我差點都以爲,我們的生活裏從未出現過憂。你瞧,我可真是天真,我從大學畢業後,心智就沒成長過。」
此刻的酒是個好東西,讓我腦子像是被清水洗滌過一樣,清醒異常。
「我媽總說,無論這個世界有多髒,我們自己要保持初心,善良天真,就會快樂。」我冷哼了一聲,「天真這個東西,你說可笑不可笑?」
我知道酒精開始起作用了,我變得羅裏吧嗦,道理一堆一堆。
楊璐夾起一筷子筍往我嘴裏塞,「別光喝酒,喫菜。」
我嚼了幾下就嚥了下去:「不喫了,想去唱歌。」
有個寵人的閨蜜真好,她筷子一擱下:「你想就去。」
在 KTV 裏扯着嗓子唱高音歌曲是發泄的常規操作。我吼完一首,覺得口渴,就又喊服務員拿了一小箱啤酒。
「李疏然你還喝!」楊璐拿着話筒大吼,把我耳朵都震得酥麻了。
「你就讓我醉一次嘛。」我打開一瓶啤酒,「也不知道怎麼的,今天就是喝不醉。」
「可能是一個人喝的緣故。要不,我陪你喝吧。」她說着就要過來拿酒。
我一下拍掉她的手:「不行,你必須清醒着,不然誰送我回家。」
幾瓶啤酒下肚,尿意就席捲而來。
「我去上個廁所。」
「我陪你去。」楊路起身。
「就在隔壁,不用你陪,我又沒醉。」
「你走兩步我看看。」
「走就走。」我起身往門口走,雖然有些暈,好歹腳步還算平穩。
「還行,你要是走不動就大聲喊我。」
我點點頭,打開門出去。外面燈光很亮,和包廂裏的暗色形成強烈對比。
我眯起眼睛,瞬間感覺腳步虛浮,左腳拌右腳,踉蹌了一下,朝對面包廂門撞過去。
誰知道對門竟然打開了,出來個白色身影。我收不住腳,眼睛一閉就撞在了來人的胸口。
因我是橫衝過去的,撞擊力不少,那人後退了半步,我也被撞得朝後仰去。
「 啊啊啊!」求生本能讓我胡亂揮着雙手。
下一秒,我的手被人拉住往前拽去。
好不容易穩住身形,頭頂略帶磁性的聲音傳來,「好巧。」

-7-
我抬頭看去,刺眼的燈光使我視線有些模糊,我努力去辨認,卻想不起來這張略帶熟悉感的臉。
「你是?」
他一臉詫異,「李疏然,你把我忘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那個……我可能喝多了,一時間想不起來。」
「我是肖以誠啊,大學那會最先開始追你的是我,沒想到卻是江淮那小子堅持到最後。」
聽到江淮的名字,我瞬間清醒了許多。
我甩開他扶着我的手:「是你啊,好巧,我去廁所了。」
肖以誠,江淮大學時期的室友,最開始是他半路竄出來,攔住和楊璐一起去食堂的我,以社團納新爲由,要了我的聯繫方式。
那個時候的我,懵懵懂懂的,想着不能駁了學長的好意,就在表格上填了聯繫方式。
後來就陸陸續續有好幾個學長加我聊天,基本上都是抱着好奇的心態和我聊上幾句,正兒八經上心的也就只有肖以誠和江淮。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肖以誠退學了,江淮堅持追了我兩年,才逐漸打開我的心扉。
上完廁所回來,發現肖以誠還站在門口。
「李疏然,你知道我今天爲什麼會在這裏嗎?」
我搖搖頭:「不知道,也不在乎。」
「我知道你跟江淮離婚了。」他嘆了口氣,「今天剛領的離婚證。」
我朝他身後的門看了一眼,「他在裏面吧。」
「是。還有趙欣。算是給我們這些朋友介紹新歡吧。」他微微皺起了眉頭,「我當年是生病去療養了,不然的話,還不一定是江淮呢。」
要完全不去在意,太難了。我的心還是狠狠地揪了起來,雙手也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
「既然你知道,我跟他結束了,可以不要再提他的名字了嗎?這兩個字,讓我噁心。」我轉頭推開包廂門。
「李疏然。」他叫住我,「給個聯繫方式吧?」
「不了。」
「如果當初你選擇的是我,我一定不會讓你輸的。」
我關上門,將他不合時宜的信誓旦旦關在門後。
如果的事,說再多都沒有意義。
男人,不都這樣嗎?愛你的時候,恨不得把星星月亮都摘給你。不愛你的時候,就火速將新歡昭告天下,恨不得你沒來過。
點歌列表裏全是愛而不得的悽苦悲唱,我流着淚低低唱着。愛而不得固然悲傷,愛過了得到過再失去,卻是一種窒息的疼痛。原本屬於你的溫暖,永遠的,去了他人的身旁,剩下的只有無止境的絕望。
凌晨四點,我終於唱累了,把早已困得趴下的楊璐叫醒,一起回了家。
楊璐胡亂洗了個澡,穿着我的睡衣就躺下進入夢鄉了。
我去冰箱拿了瓶冰水喝着走到客廳窗口,看着外面的月光,竟一點睏意都沒有。
夠了,荼蘼的情緒已經持續太久了。天亮以後,就要迎接一個新的自己,未來還長。
還年輕,現在跌倒沒關係,重新開始只有更好,比老了跌倒爬不起來要幸運許多。
儘管斷斷續續只睡了三個小時,又因爲酒精的緣故,使得我的腦子裏像是扎進了幾根針一樣疼,但我還是堅持去上了班。
沒有愛了,我就想賺很多很多的錢,只有錢才能給我安全感。
盞盞很快會長大,要用錢的地方越來越多。以前我從來沒有去考慮過這些,全職帶孩子的時候,像是躲在象牙塔裏,完全看不到外面的風雨。初入職場的時候,就遇到一個好主編,被其帶領的部門,完全沒有烏煙瘴氣的職場中傷,我亦沒有危機感。
但現在有了,不管什麼時候,我都沒有退路,我只能靠我自己。我媽那邊,我也不敢告訴她,和江淮已經離婚的事情。
她勸過我的,也阻止過我,是我,一意孤行,用自以爲是的用深愛去賭一個明天。現在賭輸了,我沒有臉去面對她。那就暫時瞞着吧,能瞞多久就瞞多久。
電腦已經換了新的,我開始陸續下載需要用到的軟件。
正打着哈欠呢,主編不知道從哪兒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疏然,你來一下我辦公室。」
以我這段時間的表現,八成是要挨批。
果不其然,一進去她就讓我坐下,然後語重心長地跟我說:「疏然啊,你最近好像都不在狀態,請假次數也挺多的。」
「是的,家裏出了一些變故。」我低聲回答。
「是這樣的,下個月我要調到總部去了。按照公司今年的業績來看,接替我位置也只有你了。所以呢,我是希望再接下去的這半個月,你能好好收拾一下自己的心情,以後帶領整個部門做出更好的成績來。」
我愣住了:「主編,你意思是,我下個月升職?」
「是啊!」她笑着拍了拍我放在桌上的手,「你有這方面的天賦。」
我又想哭又想笑,可還是生生忍了下來:「謝謝主編!」
「謝我幹什麼,是你自己的努力,我不過是如實跟上頭彙報而已。」
這真是我近期聽到的最好的消息了,果然,情場失意職場得意嗎?總感覺,一個嶄新的人生要開始了,我,李疏然,重新活了過來。
主編調任,我升職接替,其他部門也各有職位調動。公司撥了團建基金到每個部門。幾個領導一商量就決定全公司一起慶祝,並將聚餐地點定在江禾酒店。
江禾酒店,是江淮爸爸 20 多年前白手起家創立的,禾取自白秀芬的秀字。當初江淮跟我說這事的時候,我還誇讚過他爸爸的深情。
說絲毫不介意是假的,但既然我跟江淮緣分已盡,就不想去刻意計較爲難自己了。畢竟,江禾酒店確實是 Y 城口碑數一數二的五星級酒店。
晚餐,觥籌交錯,酒足飯飽,恭維的話聽了許多,感謝的話也說了許多。不知不覺間,就有點喝多了,雖然腦袋清醒,眼皮卻在打架,通亮的燈光下看什麼都有一個模糊的影子。
定的大包廂有一排臨街的玻璃窗戶,我從窗簾的縫隙間朝天空望去,月亮很圓,星星很亮。
「李主編,以後編輯部就靠你了。」主編笑得眯起眼,「再敬你一杯,我就先撤了。」
我趕忙起身,端起酒杯:「謝謝主編,也祝您前程似錦!」
說完,我將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聽到旁邊有人打趣:「已經是前主編了。」
然後大家都笑起來,我也跟着笑,氣氛和諧美好,可我的心卻有些空空的。
總覺得,這種「人生得意須盡歡」的時刻,身旁應該有個「他」纔對。
每個部門都陸續有人離席,我是我們這桌最後一個踏出包廂的,腳步有一些虛浮,我拿出手機準備打車。
「李姐,我送你回去吧。」
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轉頭看到周抑揚臉上掛着淡淡的笑意走向我。
「開車不喝酒,喝酒不開車,你身上酒味這麼濃,被抓就得進去唱鐵窗淚!」我搖搖頭,「現在的年輕人就是不穩重,我多有先見之明啊,知道今天肯定會喝酒,乾脆打車來的。」
「你才大我幾歲啊,老氣橫秋的。」他抬手蓋住我的手機,「我沒喝酒,有酒味是同事不小心灑在我身上了,你看。」
說着他向我展示另外一隻手的袖口,上面有一片雖然清理過但依然有些微紅的葡萄酒污漬。
「但是……我們順路嗎?」
「送你的話,哪裏都順路。」他將車鑰匙拋了一下,「是朋友的話,就不要客氣。」
說實話,大半夜的一個人打車,我還是有些怕的。比起陌生人,起碼周抑揚要可靠許多。
於是我不再推辭:「行。」
我在酒店門口等他去停車場拿車,夜風微涼,把我吹清醒了不少。
抬手將被風吹亂的鬢髮別至腦後,餘光瞥見一個身影由遠及近。
「你怎麼在這?」
生活遠比狗血的電視劇還要狗血,心裏默唸了無數遍不要遇到江家人,卻還是和江淮就這麼遇上了。
「跟你有關係嗎?」我瞥了他一眼,也才一週沒見,他好像瘦了,青色鬍渣也沒有刮乾淨,領口的皮膚上貌似還有抓痕。
「疏然,你能不能不要這樣跟我說話?」他有些泄氣,「就算我們離婚了,可盞盞依然是我們共同的孩子,我們之間的聯繫是斷不了的。」
確實,他說的是實話,我之所以讓「父伴日」繼續存在,是我不想讓盞盞跟我一樣,從小缺少父愛,沒有安全感。
「總有一天會斷的,你很快會有新的孩子。」
「我不想斷。」他有點煩躁,手抓着頭髮,眉頭緊鎖,「我後悔了。」
周抑揚的車已經開到門口,打了一下雙閃,又放下車窗朝我看過來。
「我先走了。」自始至終都沒正眼去看江淮, 只想快點離開這個地方。
誰知,他卻抓住了我的手:「疏然,你把我從黑名單放出來吧,我想給盞盞一個完整的童年,你相信我,我是真心的。」
我甩開他:「完整的童年?怎麼給?每個星期一天的陪伴,就足夠拼湊一個童年裏父親的分量了是嗎?」
他紅了眼睛,近乎乞求地問我:「到底要我怎麼做,你纔會原諒我?」
「你去死吧。」我冷靜而又淡漠地說:「你死了,我也許會考慮原諒你。」
其實,我也不是真的想讓他去死。只是覺得,愛一個人的時候有多深,恨一個人的時候就有多認真。
他冷冷笑了一聲:「呵,真沒想到,你也有這麼狠心的時候。」
「李姐,怎麼了?」見我許久沒過去,周抑揚走了過來。
「難怪呢。」江淮挺直了腰背,「原來是有新歡了。」
「什麼?」周抑揚一頭霧水。
「是啊。」我語調柔起來,走到周抑揚身邊,牽起他的手,與他十指緊扣。
周抑揚的手顫了一下,下一秒將我微微捏緊。
「不錯,換口味了,喜歡年紀小的奶狗了。」江淮有點陰陽怪氣。
周抑揚有點不爽,想要開口,我搶先了一步:「奶狗也好,狼狗也好,比你乾淨,就夠了。」
江淮抿緊了脣,一臉陰鬱。
「抑揚,我們走吧。」我對着周抑揚露出甜甜的笑,我的演技真是越來越好了。
「好。」他淺淺笑了一下,眼睛亮亮的。
車子駛離江淮的視線,我才終於卸下微笑着緊盯周抑揚的迷妹臉。
「對不起。」我嘆了口氣。
「什麼?」
「剛剛那個是我前夫,我是故意噁心他的。招呼也沒跟你打一聲就把你當擋箭牌,很對不起。」是我幼稚了,圖什麼呢?直接甩臉色走人不就好了,爲什麼要把周抑揚拖下水呢?果然喝了酒的腦子就是不會轉彎。
「沒事啊。」他溫溫柔柔的語調裏帶着幾絲笑意,「不是說做朋友要爲你兩肋插刀嗎?這點小事,沒什麼的。」
「謝謝。」
「其實……」沉默了一會,他猶猶豫豫,「李……疏然,我……很早就喜歡你了,我一點也不喜歡叫你李姐。」

-8-
我大氣也不敢出,只能盯着前面的紅綠燈發呆。他對我有意思,我不是不知道,女人的直覺有時候出奇的準。從前他沒有這麼直白,我肯定不會主動去回應,但這次他既然這麼說了,我不如就明確地給他個答案吧。
「周抑揚,我理解你這個年紀的情感衝動,其實你對我的喜歡,只是某種程度上的好奇罷了。」
「是仰慕。」他打斷我,「從我剛入職那天看到你在公司會議上侃侃而談,我就仰慕你。當時,你已婚,家庭幸福,爲了不造成你的困擾,我才喊你李姐。可現在我知道你單身了,這種仰慕忍不住就變成了愛慕。」
「我有過一段失敗的婚姻,有孩子,而且我的年紀比你大,你這樣的有志青年,不該把我當愛慕對象。」我笑笑,真心實意地勸他,「你該找個單純點的,跟你三觀契合的小姑娘。」
「李疏然。」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嚴肅,「感情這種事,跟任何外在內在條件都是沒有關係的。」
「有關係的。」我看着窗外飛速路過的景緻嘆了口氣,「我的人生閱歷比你複雜,你心裏風花雪月,我卻只想着賺錢養家,這樣的我們即便是在一起也不會幸福。」
「不試試怎麼知道呢?」
本想着委婉地讓他知難而退,可不曾想反倒叫他誤會,於是我只好直截了當地告訴他:「周抑揚,你真的很好,各方面都無可挑剔,但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我們還是做朋友吧,好嗎?」
他沒再說話,認真開着車,只是放在方向盤上的雙手微微握了拳。我假裝沒看到,移開視線,路燈光明明滅滅在臉上略過,我祈禱着回家的路程能短一些。
終於到了小區門口,我示意他停車,禮貌道謝後就匆忙下車。
他在身後叫住我:「李疏然,上次幫了你的忙,你說請我喫飯還作數嗎?」
我心裏「咯噔」一下,請他喫飯這個事兒我是真心實意地應下來的,但本來是打算離完婚再安排的,免得別人說閒話,結果又遇上全公司聚餐。
「作數。你想喫什麼,什麼時候喫,考慮好了告訴我。」
他在身後「嗯」了一聲:「進去吧,快入秋了,風涼。」
「好。」我沒轉頭看他,一路小跑着進了小區。
第二天趙欣打電話給我:「李疏然,你跟江淮已經離婚了,就不要抓着他不放了吧?」
我深吸一口氣,心中懊悔,爲什麼上次沒把她手機號拉黑?
「你以爲我是你,除了抓男人就沒有別的事要做了?」
她冷笑:「呵呵,不是你抓着,他爲什麼總往你那裏跑?」
「這事你去問他啊,跟我陰陽怪氣有什麼用?也許是他賤呢,非要往我這裏跑。」說完我就掛了電話,立馬把她號碼拉黑,大早上的真是晦氣。
我打開監控軟件,果然江淮正陪着盞盞玩耍,盞盞笑得一臉燦爛。
他心裏倒是真有盞盞,我也說不清楚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自從升了職,我就擁有了獨立辦公室,比之前所在的開放式辦公場所安靜許多,也導致我更容易沉思至發呆。
有敲門聲響起,我回過神:「進來。」
「李編,星眸工作室的負責人已經到了,在小會議室等您。」是助理小虞。
「好的,我知道了。」
星眸工作室,有自己獨立的文學網站,主要負責招募駐站作者,徵集高質量稿件,再投放給各個線上線下渠道,以獲得盈利。
這次找我們合作,提前給我發了郵件,今天來是來商議並敲定合作模式。
我找出兩份空白合同,整理了一下鬢邊的發,就趕去小會議室。
打開門,發現小會議室的窗簾都被拉開,明晃晃的燈光中有個白色身影在窗邊望着樓下。
「請問,是林先生嗎?」我問。
那人轉過頭來:「不是。」
聲音有些熟悉,我走近大喫一驚,「肖以誠?」
「是我。」他揚起嘴角,「跟你聯繫的林鵬是我的助理。」
「好巧,你竟然跟我是同行。」
「不是巧,這個工作室是我前幾天收購的。」他歪了歪頭,「我們坐下聊。」
他說着徑直找了位置坐,也是我也走過去坐在他對面。說來也是有些尷尬,原本該是我招呼他,卻被他反客爲主了。
「想喝點什麼?」我說着打開微信對話框,準備給小虞發消息。
「檸檬水吧,有嗎?」
「有。」我吩咐小虞送兩杯檸檬水進來,「看不出來,你還挺養身的。」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他嘆息了一聲,「被之前的那場大病嚇怕了。」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我也不好意思問是什麼病,畢竟跟他不是很熟,隨意打聽別人的隱私不太禮貌。
檸檬水送進來了,我呷了一口將合同遞給他:「怎麼會想到要買下一家工作室呢?」
「爲了離你近一點。」
我愣了一下,抬頭對上他的雙目。
他長着一雙好看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翹,睫毛濃密,眼神帶着一絲漫不經心的慵懶。
「別開玩笑了。」
「是真的。」他俯身過來,從我手掌抽走水筆,然後低頭籤合同,「知道你在出版社工作,我就去收購了這個工作室。」
「你是怎麼知道,我在這裏上班的?」
「要找一個人,總能找得到,就看心夠不夠誠了。」他將簽完的合同遞給我,「李疏然,我可以重新追你嗎?」
「不可以。」我斷然拒絕,接過合同瞥了一眼,他的字蒼勁有力,看着很是舒服。
「喂,不要這麼殘忍好不好?」他往身後靠了靠,一雙眸子盯住我,「我是認真的。」
「你跟江淮不是兄弟嗎?這麼做以後怎麼面對他?」
「算不上兄弟。況且你現在跟他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我追求自己喜歡的女人,有什麼不能面對的?」
說的很有道理,我一時間找不到反駁的理由,於是只好換了話題。
「肖先生,分成及合作模式不談一談了嗎?簽名未免也太快了,萬一我給你放個文字陷阱,你就虧大了。」我笑着將合同重新遞過去,「還是再確認一遍吧?」
他推了回來:「我不在乎這個,收益全都歸你都行。」
「這可不是做生意的態度。」
「我沒想和你做生意,李疏然。我只想跟你談戀愛。」
他的眼神真摯而溫柔,看得我有些心裏發酸。
每一個男人,最初有愛的時候都千篇一律,會說好聽的甜蜜情話,有着最熾熱的目光,可這些東西就像是冰箱裏的巧克力蛋糕,是有保質期的。賞味期的時候芬芳而美味,一旦變質,傷心傷肺。
「別鬧了,肖以誠。久別重逢就喜歡上了,還爲此一擲千金買個工作室靠近我?這種偶像劇裏纔有的橋段,很假好嗎?」
他無奈地聳聳肩:「我承認不是上次見面就喜歡了,是久別重逢把以前就埋下的喜歡都挖掘了出來。」他嘆息着捋了一把臉,「那天江淮說你們離婚了,你知道我第一反應是什麼嗎?我想,如果當年得到你的是我,我們一定不會走到這一步。」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我低頭理好合同,」如果肖先生沒有別的事了,我就先去忙了。」
我說着起身要走,他也站起來拉住了我的胳膊。
「你怎麼還是一點沒變,總把人拒之千里之外。」
呵,他說我沒變,江淮可是一臉失望地質問我,爲什麼變了。
我本就是個性子涼薄的人,空洞的情話打動不了我,人情世故我也疲於交際,在我看來,說多少句動聽的話都比不過做一件實事。
「沒有拒你千里之外,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你。」
「你就答應讓我追你唄。」
「我不答應你就不追了嗎?」
「那還是要追啊。」他抬手捏住下巴,修長的手指在嘴角敲了兩下。
「所以,我還有什麼可說的?」我攤了攤雙手。
他一本正經:「那……你不跑起來的話,我要怎麼追?」
我被他逗笑,忍不住笑出聲:「肖以誠,你有完沒完?我真的要去忙了!」
說完我掙脫他的手,走出門外去,路過小虞就吩咐了一句:「小虞,你問一下肖先生中午要不要在我們公司喫,可以幫他點外賣。」
沒一會,肖以誠就發短信給我:不錯啊李疏然,這就下逐客令了?我是沒想到你畢業就換了新號碼新微信,快加我好友!
看來,是從小虞那問了我的號碼,我打開微信,看到一個紅點,於是點了通過好友。
「外賣我就不喫了,不符合我養生達人的身份。」
「談個戀愛唄,李疏然。做我女朋友,就不用喫外賣了,我廚藝很不錯。」
「喜歡喜歡我吧,其實我還是有用的,比如你可以利用我打擊江淮。這個死渣男,你不恨他嗎?」
好一個消息三連發,我再也忍不住:「肖大少爺,你是不是閒得慌?我們公司缺個保潔,你要不來應聘吧?」
他回:「好主意,這樣就能天天見到你了。」

-9-
臨近下班,張嫂給我打電話,聲音壓得低低的:「疏然,你婆婆來了……」她話還沒說完,我就聽到那邊傳來白秀芬歇斯底里的叫聲:「我把你養這麼大不是爲了讓你氣我的!」然後一陣噼裏啪啦東西被摔到地上的聲音,以及盞盞明顯被嚇到的哭聲。
「我馬上回來。」說完我就掛了電話往家裏趕。
一進門,就看到白秀芬坐在沙發上,繃着一張臉。屋內一片狼藉,張嫂小心翼翼地收拾着。
江淮則抱着盞盞安撫着:「沒事沒事,盞盞不哭,爸爸在這裏。」張嫂則手足無措地站立在一邊。
見我進門,白秀芬挺起了腰背:「開個價吧,盞盞我們帶走。」
聽到這話,我恨不得抬手就給這老太婆兩巴掌,無數謾罵的詞擠在喉嚨裏呼之欲出。
可盞盞朝我伸出了手:「媽媽!」
我立馬彎起嘴角,從江淮手中接過盞盞,「盞盞,今天乖不乖啊?」
「乖——」軟糯的小奶音直衝進耳朵,治癒滿滿。
「張嫂,你帶盞盞下去逛個超市。」說着我給她轉了五百塊錢,「多逛會,淘氣堡那邊也可以玩玩。」
「好的。」張嫂應了一聲就去洗手,然後將盞盞抱了出去。
盞盞從出生到現在,飲食起居皆由張嫂照顧,所以從我懷裏到了張嫂懷裏,她就沒吭聲。直到出門口那一刻,盞盞對我擺了擺手,輕聲說:「媽媽,拜拜!」
確保他們走遠後,我轉身深吸了一口氣:「白女士,跑別人家裏砸東西屬於尋釁滋事的違法行爲,你知道嗎?」
「什麼別人家,這是我兒子家。」
「離婚協議白紙黑字,這個房子歸我了。」
「呵,房子可以歸你,盞盞今天我要帶走。」她輕蔑的瞥我一眼,雙手環胸轉過頭去。
我怒極反笑,「行啊,十個億。」
白秀芬怒眼圓瞪:「你瘋了!」
「對,我瘋了。所以,你可以滾了嗎?」
江淮過來扯了一下我的袖子,「疏然,別這樣。」
我嫌惡心,退開一步:「你也滾,父伴日取消吧,省得你老婆來質問,你老媽來鬧。」
「什麼?」他疑惑了一下,幾秒後恍然大悟,「我跟她還沒結婚。」
「遲早的事。」我冷哼一聲,「今天的鬧劇結束吧行不行?這些砸壞的東西,照價賠償吧。」
江淮嘴巴動了一下,卻沒有說話。
倒是白秀芬,激動地拿手指着我:「你這個女人,眼裏就只有錢!當初不讓你進江家大門是對的,不然我們整個江家都要被你掏空了!」
「對啊,現在的我,眼裏只有錢,因爲錢不會出軌。」
下一秒,他們都噤了聲。
我把包丟到沙發上,坐下。站了這麼久,腿痠了,口也渴了,於是兀自倒了杯水喝起來。
白秀芬臉一陣青一陣白,隨後起身拉了江淮,「走了。」
「疏然,你考慮一下吧,盞盞也到了上幼兒園的年齡了,她跟着我能享受更好的物質條件和更好的教育。」江淮望着我,雙眼微溼。
「多好的教育啊?婚內出軌,瘋狂約炮的良好教育嗎?」我拿起桌上的水杯朝他砸過去,「滾!再不滾我就報警了!」
江淮身子一側躲過了,杯子砸在門上,落地摔了個粉碎。
白秀芬氣得嘴角都抽動起來:「這個女人真是瘋了,我們走,我們走!」
他們奪門而出,我心裏卻久久不能平靜,到底是前世造了多大的孽,今生纔會遇到這麼無恥的一家人。
平復心情後,我給江淮打電話,他接起就問:「你改主意了?」
「我改你媽。」我冷冷地說道:「今天你媽砸壞的那些東西,我一會算好價格發給你,記得賠償,不然我就找個律師起訴你媽。」
他停了幾秒:「不用這麼麻煩了,一會我給你打一萬。」
我沒再說什麼,直接掛了電話。被砸的東西遠沒有這個價值,只是心裏不爽,非要錙銖必較一下。
江淮答應了打錢,就一定會做到,相處多年,這一點我還是信他的。
果然沒一會,一萬就到了我的卡里。翻看了一下流水,盞盞的撫養費他都是按時打過來的,房貸也自覺打到了貸款的卡里。
我發了個消息問他:「離婚協議說得好好的,爲什麼又突然跟我爭盞盞?」
他回:「我每週往你這跑,趙欣不開心,但我不可能放棄盞盞,所以我媽……」
張嫂帶着盞盞回來了,我抱着她去玩具屋玩,張嫂收拾完碎片又去做飯。
江淮的消息又進來了:「要不下次父伴日,我把盞盞接到我那裏吧。」
他現在跟趙欣一起住在江家,把盞盞接過去跟她和白秀芬兩個女人一起相處,我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不行。」
「我知道你的顧慮,趙欣不會傷害她的。我媽雖然嘴巴上要孫子,但還是很喜歡盞盞的。」
我沒再回他,張嫂做完飯喊了我一聲,然後她就去喂盞盞了。
「其實盞盞自己能喫了,你就儘量讓她自己喫,九月就上幼兒園了。」我笑着對張嫂說。
張嫂笑了一下,「我弄都弄好了,再喂一頓吧。」
她從小就把盞盞照顧的很好,用心的程度比起我這個親媽都不差。
「疏然啊,前幾天老家打電話來,說是我老伴中風了,我得回老家照顧他去了。」
我有些訝異:「這麼突然。」
「唉,年紀大了,時不時就來點什麼病,難以招架啊。」她感慨道,語氣裏滿是無奈。
正是我工作升職還未穩定的時期,盞盞一個月後也要上幼兒園,再找個保姆還要重新適應,這時候張嫂的離開對我來說真是有點棘手。
「什麼時候走啊?」
「明天一早。」
「好,那我一會把錢給你結了。」
快速喫完飯,我就給她結了工資,儘管這個月纔過去半個月,我還是按照一個月的付了,又額外多給了三個月的工資,以感謝這麼多年她對盞盞盡心的照顧。
她除了感謝,再也說不出什麼,眼眶溼潤地望着盞盞,滿是不捨。
我轉身進了房間,潸然淚下,在我心裏,張嫂早已是另一個媽媽般的存在。從生產到如今盞盞三歲,她對我們的照顧都無微不至。
肖以誠的消息過來:「今天的月亮很圓。」
我走到窗邊,抬頭望了望,果然掛在空中的那輪月,又大又圓。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李疏然,還沒到中秋,月亮就這麼圓,你知道是爲什麼嗎?」見我沒回,他又發過來。
「肖以誠,你以爲我是三歲小孩子是不是?」
「跟我在一起,你可以永遠不長大的。」
「上一個這麼說的,已經死在我心裏了。」我覺得困,摁滅了手機屏幕,閉上了眼。
肖以誠的消息又進來:「你這話說的,我害怕得睡不着了。我不想死在你心裏,我情願死在你懷裏。」
我翻了個白眼,不想再跟他扯下去,生活瑣事壓得我透不過氣,哪還有心情調侃呢?
月亮每個月都會圓一次,像是跳圓舞曲一般,總會有回到原點的一刻。可人生,是沒有回頭路的。

-10-
第二天我請了半天假,把張嫂送去了車站,又把盞盞送去了我媽那裏。
我媽一見盞盞就喜笑顏開,可眼珠子一放在我身上就皺眉露出嫌棄的神情。
「你是有多久沒好好喫飯了?這瘦得但凡今天風大點都能把你吹出十米。多大的人了,自己都照顧不好,還怎麼指望你照顧好盞盞?」她說着往我身後瞧了瞧,「張嫂呢?」
「老家有點事,回去了。」我把盞盞的奶粉罐子和奶瓶及清洗配件都放在桌上。
「什麼時候回來啊?」
「不知道,她沒說,大概率是不會回來了。」我嘆了口氣,「我過幾天重新找個穩重的保姆。」
「別找了,這年頭靠譜的保姆不好找。前陣子我身體不舒服已經把寫字樓的保潔工作辭了。你跟江淮上班的時候,我帶就好了。再說了,盞盞也到上學的年紀了,到時候帶起來更輕鬆。」她說着將盞盞往我身邊一放,「我給小寶貝鋪個地墊。」
「媽,你身體不舒服怎麼沒告訴我?」
「哎呀,我們這種年紀的人,有點小病小痛的再正常不過了。」她說着從櫃子裏拿出地墊和一堆玩具,又過來抱盞盞。
「你不要不當回事,下次再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知道嗎?」
「知道了知道了,你怎麼越來越囉嗦了。」她抱着盞盞去地墊上,「盞盞,你媽媽現在比外婆還嘮叨。」
盞盞喫喫地笑:「媽媽嘮叨。」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媽笑得前仰後翻,眼角的皺紋卻又深又密。
我的淚毫無預兆地掉了出來,都說歲月不敗美人,我媽年輕時候也是個大美人,可歲月依然對她不寬宏。
我轉身,不想讓她看到我的淚:「媽,公司還有事,我先走了。」
「不喫了飯再走?」她在身後問我。
「不喫了,剛升職,事多。」
我才抬腳,又聽得她問:「江淮怎麼這麼久沒來了?是不是最近特別忙?你讓他多顧一顧家庭,工作嘛能賺到供家庭開支的錢就行了,家庭總要放在第一位的。」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跟江淮已經離婚許久了,在這一瞬間,我想了許多理由都被一一否定。
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我知道了,媽。」
回到公司,小虞迎上來,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怎麼了?」我問道。
「肖先生來了,在辦公室等你。」
「肖以誠?」
小虞點點頭:「還帶了兩個保潔阿姨過來。」
「什麼?」我一臉問號朝着小虞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兩個保潔阿姨在奮力工作。
其實我們所在的辦公樓是有保潔的,只不過那些保潔是負責整幢樓的衛生工作,落實到每一層樓的打掃難免就敷衍了點,常常打掃的不夠乾淨,每天下班還要我們自己處理垃圾。公司領導早就說要請兩個專門負責我們公司的保潔,只是一直沒有定下來。
開門進我辦公室,就看到肖以誠坐在沙發上,手肘撐在茶几上,手掌撐着自己半邊臉,居然睡着了……
窗簾開着,光線很好,他臉部的輪廓很流暢,眉毛濃密,鼻樑高挺,脣角微微勾着,睡着的他比平時更多了些孩子氣。
我輕輕走到窗邊,將窗簾緩緩拉上一些,正好替他擋住外面越來越強烈的光線。
他輕輕「唔」了一聲,然後緩緩睜開了眼。
「你終於來了。」他打了個哈欠,「我一早就來這邊等你了,沒想到你居然請假了。」
「你可以發個消息問問我的。」我到了座位上,熟練地打開電腦。
「那不就沒驚喜了?」
「你覺得現在的我很驚喜嗎?」我瞥了他一眼。
他抬手搓了搓臉:「那你要怎麼樣纔會驚喜嘛!」
「我想想。」我果真歪着腦袋想了幾秒,「如果跟你工作室的合作,一個月內作品收益超之前和予春工作室合作的收益,就會很驚喜。」
「害,我還以爲是多大的事。」他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我保證比之前收益高。不過,話說回來,除了錢你還有別的想要的嗎?」
「沒有。」我搖搖頭,「我現在,只想要錢。」
他好看的桃花眼挑上來望着我,「說吧,給多少錢你會跟我在一起。」
「十億。」
他愣住了,許久才嚥了一下口水:「好……我努力賺。」
「外面的保潔阿姨怎麼回事?」我問他。
「噢,你昨天不是說公司缺個保潔嗎?我倒是想應聘來着,可惜你們領導不讓啊!」他一臉惋惜,「所以我只好從外面聘了兩個正兒八經有上崗證的保潔過來。工資我都會給到位,就當祝賀我們合作愉快!」
「那可真是謝謝你了。」
「不用謝,你們領導在你隔壁給我騰了個辦公室,以表達對我的感激之情,我很滿意。」
「什麼?」我瞪大了眼望着他,「你要在我們公司辦公?」
「那可不,我們之間的合作必須要幹得轟轟烈烈,我離你太遠可不行。」
雙方簽完合同後,其實只剩下了數據交接,就是他們工作室把站內好的作品發給我們公司,編輯部分工明確審覈校對後進行線上和線下的售賣,再定期把他們那份分成打過去就行了。
我知道他這番操作全然是爲了我,可我內心毫無波瀾。
直到,江淮給我的各種轉賬記錄傳遍整個網絡,我被掛上熱搜,定義爲「頂級拜金女」的時候,肖以誠義無反顧地站出來將我護在身後,我才驚覺,這個人不僅對我真心,還很有擔當,這才心下稍稍有了動容。
肖以誠敲我辦公室門,把手機遞到我跟前,我才知道自己被掛熱搜了。
#拜金女李疏然索取無度#話題才 2 個評論卻直衝熱搜第一,圖片是多張江淮轉賬記錄,以及斷章取義的聊天記錄,包括昨晚我要賠償的被處理過的錄音。
是個大 V 營銷號發的,文字很巧妙的用了「疑似」、「大概率」等模棱兩可的引導性詞語。沒多久,評論就炸了,有直接罵的;有分析真假的;還有純喫瓜不痛不癢說幾句的。
楊璐的電話和其他朋友的信息對着我一股腦湧進來,我腦子都要炸了。
「想好要怎麼做了嗎?」肖以誠從未有過這樣嚴肅的語氣。
我望着他搖了搖頭,眼眶逐漸溼潤。可以做的事情很多,可偏偏不知道從哪裏做起。
「去報警。」他冷着一張臉,語氣卻轉爲了柔和。
「你覺得,我拜金嗎?」
「說什麼呢?你拜金的話爲什麼不嫁給我,我可比江淮有錢多了。」他走上前問我:「可以給你一個擁抱嗎?」
然後也沒等我回答,他就輕輕把我攬進了懷裏,手在背後小心翼翼地拍着。
很好,我正需要一個擁抱給我些力量:「送我去警察局行嗎?我這會心神不寧開不了車。」
我和肖以誠走出去,聽到每個部門的人都在低頭竊竊私語,我用藏在鞋子裏的腳指頭想想都知道,他們一定都在議論關於我的那條熱搜。
「咳!」肖以誠咳嗽了一聲:「各位,我知道你們是在八卦那條關於李疏然的熱搜。其實瞭解她的人都知道,此次的熱搜純屬扯淡。壓熱搜很容易,但沒必要,因爲她決定報警來維護自己的權益,這一點值得表揚哈。」
我拿手肘撞了他一下:「偏題了。」
聽他說完,公司裏的竊竊私語聲果然小了下去。
小虞站了出來:「雖然李編的工齡在我們公司不算長,但有接觸過的都該相信她的人品。我們公司所有人是一個大家庭,應該相信自己人,而不是幾張東拼西湊的圖片。雖然不知全貌不予置評,但我還是支持李編合法維權。」
她的聲音柔柔的,可神情卻無比堅定。我點頭微笑表示感謝,然後跟肖以誠一前一後出了公司。
錄完口供,出去看到趙欣撫着微微凸起的肚子迎面過來,一旁的江淮則面無表情地望着地面。
「江淮。」肖以誠開口叫他。
他抬頭,看看肖以誠又看看我,一臉驚詫:「你們兩個人怎麼在一塊?」
「你跟她不也在一塊,我跟李疏然在一塊有什麼稀奇的。」他說着瞥了一眼趙欣。
「我……」江淮欲言又止,「有空一起喝酒,我跟你細說。」他說着看向我,「疏然,這件事情都是趙欣的錯,她拿了我的手機截取了那些圖片,又僱了大 V 抹黑你。看在她大着肚子的份上,我們私下和解吧?」
雖然時間是治癒傷口的良藥,但要恢復如初還是有些困難。這些話從他口中說出,依然像是一盆迎面潑來的冰水,凍得我顫了一下。
「江淮,你可真不是個東西。」肖以誠沉下臉。
「以誠,你不懂我。」
「行,趙欣承認是三,並寫致歉書讓那個大 V 全網發佈,我就撤訴。」我的眼神從江淮臉上掠過,他好像又瘦了一些。
「你想得美。」趙欣冷笑,「從江淮那不斷要錢不是你做的事嗎?李疏然,做了婊子就別立牌坊。」
我一個箭步衝上去,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啪!」有多狠呢,扇的我整個手掌都麻了,趙欣半個臉都紅了起來。
她懵了,江淮也懵了,只有肖以誠上前扶住我的肩,把我推回了原地,又低聲說:「這裏是警局,你也太大膽了。」
剛纔問話的警察去拿相關資料了,準備協調,這一巴掌的動靜不小,立刻有其他警察跑過來問:「怎麼回事?」
「沒事沒事,一點誤會。」肖以誠賠着小臉,「問題不大,你去忙吧。」
「她打我!」趙欣哭着拉住那個警察,「我要告她!」
「別鬧了!」江淮把她扯了回去,低聲吼道。
「趙欣。」我儘量讓自己冷靜,「做小三並不是什麼光宗耀祖的事情,你還是低調點吧。至於我跟江淮之間的賬目,輪不到你一個外人來插手,我從他那裏拿到的所有經濟補償都是我應得的。」我吸了一口氣,「我奉勸你,在我下班前讓那個大 V 刪了那條熱搜,不然後果你自負。」
「你打了我還想讓我息事寧人,你做夢!我就不讓她刪,我就要大家看清楚你這拜金女的嘴臉。」
「嘖嘖嘖。」肖以誠搖搖頭,「這是把七年來的轉賬都算上了吧。」他盯着手機裏的圖片,「我算算,也就五十幾萬?江淮你混得可真慘,當年念大學的時候你零花錢都不止這些。」
他的語氣微帶戲謔,江淮皺起了眉頭:「我說了,你不懂。」
我跟江淮的婚禮確實盛大,除了江淮自己找的贊助商,白秀芬爲了江家的面子出了一些資助,婚後她就沒有管過我們。原本,我與江淮的工資加在一起也是可以將日子過得風生水起的。可盞盞出生後,各方面的開支越來越大,且我又因爲身體原因在家休息了兩年,順便和張嫂一起帶盞盞。
車貸房貸生活費水電費張嫂的工資以及盞盞的奶粉衣服玩具各種瑣碎支出,幾乎壓得我們透不過氣。那時候,江淮發完工資,留出自己需要的生活費及油錢,其他一切都上交給我安排,我用來還房貸車貸以及各種生活上的支出。
所以說,江淮轉給我的那些錢,大部分都是用在整個家庭上的。
「我要告她!」趙欣面目猙獰,邊哭邊喊,「江淮你到底幫誰!是她打我!怎麼就她能告我我不能告她!」
江淮狠狠把她拽過去:「能不能別鬧了?」
「你吼我?」趙欣哭得更大聲了,「我還懷着你的兒子呢,你就這樣對我!」
算算時間,她也懷了五個月了,聽她這麼說八成是已經照過四維,且叫懂行的人瞧過了。
「恭喜你媽了,求孫子得孫子。」我的心狠狠揪起來,一想到我的盞盞,從出生到現在都沒見過奶奶幾面,我就心煩意亂。
江淮有些尷尬:「我媽……」
看來是找不出辯解的詞,半天沒說出語句完整的話。
我冷冷開口:「今天下午五點前,熱搜那條不刪的話,別怪我不客氣。」
「你倒是來啊!」趙欣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我怕你嗎?」
因我們雙方的聲音刻意壓低了,所以剛纔錄口供的警察並沒有訓斥我們,而是豎着耳朵聽了會八卦。這纔出聲:「你們可以選擇繼續調解,或者直接立案。」
「我在給她幾個小時。」我笑笑,然後看向江淮,「既然她現在是你的女人,還懷着你的孩子,你作爲一個男人呢就該負起責任。5 點前刪了,給我道歉並賠償。5 點前不刪,我就以牙還牙。」
走出警局,肖以誠輕輕叩了一下我的額頭:「笨啊,你要是以牙還牙不就是被他們抓住把柄了?」
「那怎麼辦啊,我要氣死了。」我有些沮喪。
「不氣,告訴我你準備怎麼以牙還牙?」
「我有他跟小三出軌的視頻。」
「刺激。」他壞笑着,「借一部說話?」
「走開!」我推了他一把,又好氣又好笑,「能不能正經點?」
「把視頻發我,我幫你以牙還牙。」
「不用了。」
「什麼不用了?我的門路不比你多?」他「唉」了一聲,「這種事情你別逼我跪下來求你啊。」
我以前可真看不出來,這個男人能有趣成這樣。
「肖以誠,我可以利用你嗎?」
我說完,他安靜了下來,臉上的笑依然溫和明媚。
周遭車輛來往的聲響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我在靜謐的環境裏等着他的回答。
他勾起嘴角:「求之不得。」

-11-
當我還在爲發佈江淮的出軌視頻斟酌措辭的時候,肖以誠竟聯繫上了我的閨蜜楊璐,並在得知原視頻在她那後,要求她錄屏視頻發給了他。
楊璐電話裏的聲音很興奮:「肖以誠真的酷斃了你知道嗎?錄屏可比直接發佈視頻衝擊力大多了,直接顯示拍攝時間的!」
我心中一暖,下意識笑了:「你不覺得他有點衝動嗎?泄露他人隱私可是違法的。」
「爲自己愛的人衝動一點,又有什麼關係?再說了,趙欣不也這麼做了?」
「所以,我把她起訴了。」我嘆了一口氣,「其實這視頻我原本打算自己發的,到時候趙欣肯定也會起訴我,到了最後基本上就是互相撤訴。這件事情我能解決,實在不該把肖以誠扯進來。」
我想利用肖以誠,但不是以這樣互相撓癢的手段。我想利用他去對付江淮甚至整個江家,江淮和白秀芬如此待我,我不予以還擊,實在有些窩囊。
我承認肖以誠的熱情對我有些許的吸引力。原本,我跟江淮在一起的時候,像是被一把巨大的傘護在一片晴天之下,可那傘突然有一天從我頭頂移開了去,我被冰涼的暴雨兜頭淋下。絕望、寒冷、疼痛像無數憑空而來的利刃,把我剮得體無完膚。在還沒完全適應這種無能爲力的人生的時候,一把新的傘出現了。突如其來的暖,便輕而易舉就烘乾了潮溼的心。
肖以誠就是那把新傘,帶着真誠和熱烈的喜愛。
肖以誠找了個大 V 發了那段視頻,話題#出軌男因愧疚補償,慣三卻誣陷前妻「拜金女」#迅速竄上熱搜第一。話題名字雖長,卻簡言意駭地表達了事件原委。沒多久,當初罵我的那些喫瓜羣衆又一邊倒的罵起了江淮和趙欣,而趙欣早些年的黑料也因爲「慣三」這個詞重新被翻了出來。
肖以誠打電話過來:「熱搜看了嗎?」
我正陪盞盞搭積木:「看了,這個大 V 抓關鍵詞很精準。」
「當然,也不看看我找的是誰,他是 Y 城八卦名人好嗎?所發八卦真實性 99%,沒得洗。」他語氣驕傲,像個孩子。
「爸爸?」盞盞突然抬頭看向我。
「不是爸爸。」我搖搖頭。
「是爸爸。」肖以誠在電話那頭說道:「肖以誠請求和盞盞通話。」
「幼稚。」我被逗笑,卻還是把手機遞給了盞盞,「盞盞,有位叔叔要跟你通話哦。」
盞盞「嗯」了一聲表示疑惑,然後把手機貼近耳朵:「哪位叔叔?」
不知道肖以誠跟盞盞說了什麼,盞盞笑得一臉燦爛:「好~肖爸爸~」
「盞盞!」我把手機拿了回來:「肖以誠,你跟盞盞說了什麼?」
「這是我跟盞盞的祕密。」他神祕兮兮。
「肖以誠,我發現你真的很幼稚。」
「哈哈哈……」他笑起來,「因爲真心喜歡一個人就會變得幼稚啊。」
他說的倒是實話,我也曾有過幼稚的時刻,只可惜一腔熱忱錯付。
「喫飯了!」我媽端着一盤菜出來。
「不說了,我媽喊我喫飯了。」
他語調輕快:「好,多喫點。」
掛了電話,我媽問我:「是江淮嗎?忙好了沒,要不叫他來喫飯?我去多弄兩個菜。」
「不是他,他最近出差了,很忙。」我心虛地抱起盞盞,「盞盞,剛纔那個叔叔跟你說了什麼呀?」
「他說,他是……是別的星球來的肖爸爸。」盞盞噘着嘴努力思索着,「他說喜歡媽媽,以後帶禮物給我。」
我忍住笑意,肖以誠真的是個幼稚鬼!
我媽卻皺起眉頭:「什麼肖爸爸?我怎麼聽不懂?」
「沒什麼啦媽,童言無忌,瞎說呢。」
我媽將信將疑,還想繼續問點什麼,盞盞奶聲奶氣地說:「外婆,盞盞餓餓!」
她立馬換了張笑臉,從我手中接過盞盞:「好,我們盞盞餓了,外婆給你弄肉肉喫。」
再等等吧,等我跟江淮之間的事情有個涇渭分明的結果,我就把一切都跟我媽坦白。
江淮又給我打電話了,聽得出來他語氣裏的無奈:「疏然,和解吧。」
「什麼?」
「今天的熱搜把趙欣氣住院了,她還懷着孩子。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 ,你跟趙欣和解吧,好不好?」
我一口悶氣湧上來:「江淮,麻煩你搞搞清楚,一直都是趙欣跟你媽在找我麻煩,我有主動去找過他們嗎?怎麼,就許她們欺負我,不許我還擊了?是不是我沒被氣進醫院,就活該退讓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嘆了口氣。
「我不管你什麼意思。相處這麼多年,你也應該知道我的性格,我不愛惹事,但我也從來不怕事。」
「是是是,我都知道。最近的事情,確實是她們兩個過分了。盞盞我不會來搶,我媽那也是一時衝動。」他聲音有些顫,「其實,我……我很後悔。如果沒有趙欣,我會千方百計求你原諒的。我們的曾經不是假的,我們的相愛也是真真切切的。」
他說着像是快要哭了,可我的心早已冰冷。我沒有說話,有些不屑地等他繼續表演。
「我看書上說,愛一個人是可以不斷原諒的。我也不求你一直原諒我,只求你原諒我這一次。我不會跟趙欣結婚的,等她生下孩子,我就跟她斷得乾乾淨淨。我發誓,從頭到尾我就只愛過你一個人。到時候,我們復婚好不好,盞盞需要一個爸爸。」
我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想笑又想發脾氣,可我還是冷靜地說道:「或許,你說的對。可是,我不愛你了。你還不明白嗎?盞盞確實需要一個爸爸,可那個爸爸,不一定要是你。」
「疏然,你別這樣……」他帶着哭腔,「我知道我混蛋,可我也是真的愛你。」
「江淮,你知不知道,現在的你讓我作嘔。」遲來的深情比草賤,我再也不稀罕了,「如果你們不上訴,我也會去撤銷之前的訴訟。視頻中給你們的臉都打了碼,我自問已經足夠仁慈了。沒有別的事情,我就掛了。」
「是肖以誠對不對?」他的聲音忽然變得嚴肅。
「嗯?」
「原來如此。有肖以誠了,所以可以毫不猶豫地丟棄我的深情?這些年來,我是怎麼對你的,你忘了嗎?李疏然,你有沒有心?」
「我有沒有心?哈哈哈,江淮,你不覺得你問出這些話,真是噁心他媽給噁心開門,噁心到家了嗎?你對我的好我自然記得,可你也別忘了,是誰一面對我溫柔體貼,轉眼卻跟不同的女人去做牀上運動?禮義廉恥這幾個字懂嗎?」
我就知道,肖以誠爲我出面這個事,瞞不住。因爲據我所知,那個爲我發聲的大 V 很有脾氣,不是大熟人的爆料不會盡心盡力。江淮自然知道,一個多年束縛於家庭,沒在職場好好待過,沒有多少人脈關係的我,鐵定是沒法邀請到這位大 V 的。
「你從來就沒理解過我!」他朝我吼,「自從盞盞出生,你眼裏只有他!我需要錢啊,我走投無路纔會做那些事。比起自己賺錢,直接從我媽那裏拿錢有多輕鬆,你明白嗎?你不會明白。你只關心盞盞奶粉多少錢,尿不溼囤得夠不夠,溼疹要怎麼辦,你從來沒有關心過我一個人支撐着全家的經濟,到底累不累。」
我的淚奪眶而出,是,我承認那個時候,我纔剛轉換成媽媽的角色,眼裏只有盞盞那個軟乎乎的小傢伙。有多在乎呢?就是當她熟睡氣息太過平穩的時候,我都要下意識伸手去探一下她的鼻息,生怕她靜悄悄的沒了。
那個時候的我是病態的,我太愛盞盞了,她是我疼了一天一夜九死一生才生下來的孩子。差一點,她就沒了,差一點,我也沒了。
所以我全力以赴,全神貫注,只關注盞盞的一切細節,再也沒有旁的精力分出來給江淮。
「所以呢?你有沒有嘴巴?你不會說?就算我對你再淡,也不是你出軌的理由!」
「如果當初,我們沒有結婚,就好了。」他一字一頓說完,就掛了電話。
是啊,沒有結婚就好了,可惜,從來沒有「如果」的事。
我把江淮的電話拉進了黑名單,真的疲憊了,爲什麼他可以冠冕堂皇地說出這些話,明明錯的是他,卻覺得我不原諒他是十惡不赦。
他可以從這個女人流連到那個女人,我就該沉浸在過去的記憶裏永遠不出來嗎?
白秀芬也打電話給我了,我知道她嘴裏沒什麼好話,但我還是接了。
「你這個賤女人!」她氣急敗壞。
我冷笑一聲:「賤不過你。」然後掛掉電話,果斷拉黑。
這一家子的嘴臉我可算是看清了,江淮表面上深情款款,面面俱到,骨子裏卻藏着一個骯髒的靈魂。而白秀芬,故作清高,佯裝禮貌,實則敗絮其中,呸!
這麼一想,趙欣很可惡沒錯,可更該得到報應的,應該是江淮和他媽白秀芬。
我打電話給肖以誠:「你在哪兒?」
他的聲音有些慵懶:「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你第一次主動找我。是不是想我了?」
「不說掛了。」
「哎,別啊。我剛回公寓午睡了會。」
「定位發我。」我趕去停車場。
「什麼?」他很詫異,「你,你有什麼事找我,我有點慌。」
「沒想到你也有慌的一天。」
「不是,我開玩笑的。就是我看你有急事的樣子,其實你發我個定位我趕過去就行。」
我深吸一口氣,「哪兒也別去,等我。」
一腳油門踩到他所在的公寓,到了門前,我卻有了稍稍的遲疑。
我想打垮江家,肖以誠是我目前能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可這對肖以誠很不公平,我又有什麼資格,能讓他幫我呢?
就在我惴惴不安的時候,門開了,肖以誠臉上沒有絲毫驚訝,反而雙手環胸往門上一靠:「怎麼,來了又不進來。」
「我……」我走上前,抱住了他。
他愣住了,身體僵直着問我:「李疏然,你喝酒了?」
「沒有。」
他輕輕寫了一口氣:「確實沒有酒味。」
「肖以誠,我是來跟你做交易的。」
「什麼交易。」
「你幫我打垮江家,我以身相許,好不好?」
他沉默了一會說:「我好像挺賤的,你拒我於千里的時候,我想得到你。但你這會說要以身相許了,我卻不習慣了。」
「我是認真的,也許這很卑鄙,但起碼可以各取所需是不是?」
「說的什麼鬼話。」他有些不悅,「不卑鄙,喜歡你是我說的,利用我也是我提議的,你會這樣想正常。」
是,最初是他提出來,帶着些許玩笑的成分。可我當真了,我也想將這種利用付諸行動,既然我們之間開門見山地坦誠了,那這筆交易我若是不付出點什麼,是不是沒有誠意?
我沒再答話,上去低頭解他的襯衫釦子,他的喘息聲逐漸加重。
「李疏然你來真的?」他的聲音變得低啞迷離。
「你要我怎樣纔會相信啊?」我太恨江淮了,他毀了我對生活的熱愛,對美好的嚮往,對未來的憧憬。此時的我,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打垮江家,要讓傷害過我的他們統統付出代價。
他呼了一口氣,將我打橫抱起,然後輕輕放到沙發上。
我抬頭對上他已經微紅的雙眼,笑着閉上眼睛。
「李疏然,永遠不要考驗一個男人的忍耐力。」他貼着我耳朵輕聲說。
「沒有考驗,我想利用你,付出一定的代價是必然的,不是嗎?」
他放開了我,我睜眼看到他在沙發另一頭坐下。
「你是不是把我看得太流氓了?」他幽怨地盯着我,「把打擊江淮跟江家納入到我的計劃中,是因爲我喜歡你,而不是想要換取你的身體作爲報酬。」
我起身,不敢看他:「對不起。」
「安啦。」他走到我身邊,伸手揉了揉我頭頂的發,「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拭目以待吧。」

-12-
網絡上各種瓜層出不窮,我、江淮和趙欣之間的三角戀情倫理瓜很快就被淹沒了。
這樣也好,免得時間久了我媽從別人口中聽到風言風語,心裏擔憂。
跟肖以誠工作室的合作已正式啓動,第一批過審小說名單已經校對完畢,下午就能全部上架對外售賣,獲取利潤。
可偏偏在我打開網站鏈接的時候,電腦的顯示屏突然出現了問題,圖像有重影,忽明忽滅,像是中了什麼病毒一樣。
我給小虞打了個電話。讓她看看周抑揚有沒有空幫我修一下電腦。
小虞的語氣有些驚訝:「周抑揚昨天已經離職了,李姐你還不知道嗎?」
我心裏「咯噔」了一下,問道:「什麼原因知道嗎?」
「知道的不太清晰,好像是關於網絡安全上面的失誤。」
我聽得雲裏霧裏,只好直接去問本尊。
「你怎麼離職了?」
他很快就回了信息:「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我找到薪酬更高的公司了。本來是打算把手續處理完了再告訴你一聲的。」
「原來是這樣。」我一顆心稍稍放下,「小虞說你在網絡安全上有失誤,我有些擔心就來問問。」
「怎麼會,我技術厲害的很,小虞一定是聽岔了。」他在那邊笑了兩聲,聽起來沒有絲毫失意。
看來,確實是小虞的消息有誤。
「你看,你都離職了,我說請你的那頓飯還沒着落。」我有些不好意思,「撿日不如撞日,今天晚上我請你喫飯吧。」
他沉默了幾秒,才道:「行,就東街那家西餐廳吧。」
「好,我下了班就立馬過去。」
掛了電話,我看着糊成一片電腦屏幕有些泄氣。
近兩天沒聽到新人入職,周抑揚的位置恐怕還沒找到合適的人吧。
我忽然想起肖以誠,他大學專業是電子信息技術的,修個電腦應該不成問題吧?於是我發消息問他,可半天沒得到回應。
撥了個電話給他,依然沒人接。按道理,他今天就在隔壁辦公室,不知道是不是出去了。
他辦公室的門虛掩着,我輕輕推開,看到他趴在辦公桌上睡着了。辦公桌是黑色的,襯得他臉白皙異常。
在門口站了一會,思慮了幾秒還是打算退出去,他卻睜開了一隻眼睛:「唔,疏然。」
「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不是吵醒的。」他起身伸了個懶腰,「是我這裏,接收到了你的信號。」他說着,雙手在胸口比了個心。
「你好無聊啊。」我忍俊不禁。
「唉,確實無聊,也不知道你們是怎麼能在辦公室坐得住的?」他一雙眼亮亮地看着我,「明天,我要開始幹大事了。」
「先別管明天了,解一下我的燃眉之急吧,我的電腦壞了。」
我原以爲要重新裝系統,很複雜,沒想到肖以誠瞄了一眼電腦屏幕,手一伸將連接顯示屏的那根線往上一送,屏幕就恢復正常了。
「VGA 線鬆了,其他沒問題。」肖以誠示意我動一下鼠標。
我隨意點開瀏覽器,繞回他剛纔講的那個話題問他:「明天你要開始幹什麼大事?」
「你忘了?我答應你的,替你扳倒江家。」他在沙發上坐下頭往後靠着。
「肖以誠,我有些好奇。」
「好奇什麼?」
「你喜歡我我信,可你喜歡我到可以願意爲了我去扳倒江家,我不信。所以我好奇,促使你這樣去做,更大的原因是什麼?」我不是那種盲目自信的人,多年前,若有個少年爲了我,只問可否不問將來地去付出,我信。可這麼多年過去了,彼此輾轉過多少人,懂了多少人情世故,要讓我去相信肖以誠只是多年後的重逢,引燃了對我的舊愛,我不信。
聞言,他直起脖子看向我:「李疏然,你總是……這麼清醒。」
「是啊,我總是這麼清醒。因爲清醒,才能更好的保護自己。我慶幸自己的清醒,讓我在江淮背叛的時候不至於去割腕跳樓放棄自己的人生。」
「我不想騙你。我心裏一直對江淮有恨意。你知道男人最在意的是什麼嗎?」
我搖搖頭,他接着說下去:「是尊嚴。」
「那時候,我第一個主動要了你的聯繫方式,卻被江淮看了去,發在了宿舍羣。他還發起賭局,說追到你的那個人,可以奴役宿舍全員一個月,那期間只要不犯法違紀,什麼事都得聽那個人的。」他一臉哀怨,「當時拿他當哥們,我忍下了這樁事。後來,我生病住院,後又因爲手術治療退學。再後來,他特地來告訴我,說你跟他在一起了。我清楚地記得,在我忍受着病痛折磨的那時,他像炫耀遊戲戰績一樣跟我炫耀。他一本正經地跟我說,肖以誠,你不如我。」
在我印象裏,江淮一直都很溫柔,如果不是前些天他大聲吼我,我可能會永遠陷在他的溫柔謊言裏。
「從那以後,我就再也不拿他當兄弟了。只不過這些年,我父母和他父母生意上有些許交集,所以我跟他之間還維繫着表面的朋友關係。」他起身,走過來,牽起我的手,「我……很早以前就想扳倒江家了。遇到你以後,這種念頭就更加強烈。所以根本不是你利用我,是我利用你給自己深埋已久的恨意當擋箭牌罷了。」
一時之間,我感慨萬千,其實心裏隱隱有過這樣的猜測,他此刻坦白,我反而心裏鬆了一口氣,不然總覺得欠他。
「那我們兩個,可真是半斤八兩呢。」我笑道。
「你對我肯定很失望吧?」他捏緊了我的手,「我喜歡你是真的。」
「沒有失望。」我直視他,「這樣很好,我覺得我們是平等的,而不是欠你什麼。」
敵人的朋友不一定是我朋友,可敵人的敵人一定會是很好的戰友。
下了班,我去赴周抑揚的約,肖以誠知道了,擺着一張臭臉酸溜溜地說道:「也是,你又不是我女朋友,跟別的男人約會我有什麼資格管?」
「你知道就好。」
「喂,你不要這麼殘忍啊。沒看到我在喫醋嗎?」他說着輕輕撞了一下我的胳膊。
「肖大少爺,喫醋傷胃,你可要悠着點。」我拿起包,「不跟你鬧了,他之前幫過我忙,我答應請他喫飯的。」
「去哪兒,他是誰,喫多久,回來……還愛我嗎?」他裝腔作勢地朝我揚揚眉。
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卻聽到門口的小虞怯生生的聲音:「對不起,我來的不是時候,我這就走,打擾了。」說完還把我原本打開了的門給關上了。
「完了,誤會了。」肖以誠聳聳肩。
「你也知道啊!」我斜他一眼,然後追出去,「小虞,你把資料給我再走!」
「放打印機上了,李姐再見!」
我出門去,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完了,明天我跟肖以誠的玩笑一定會被添油加醋傳遍整個公司。
「什麼資料?」肖以誠跟上來,拿起打印機上的文件。
「江家的資產,剛纔蒐集起來,讓小虞幫我打印的。要打垮江家,不得先知道這些嗎?」我翻了一下,「挺多的,要扳倒他家很難吧。」
「不難。他家資產一共三類,酒店、餐飲和房地產。逐個擊破,辦法我有的是。」他胸有成竹,「去請那個小弟弟喫飯吧,別讓他等急咯!」
我舉起拳頭朝他揚了揚:「注意措辭!」

-13-
周抑揚比我先到西餐廳,兀自選了個包廂。
我倒不是心疼錢,而是兩個人定一個包廂,未免有點奇怪了。
可這包廂裏的卻不是我想象中的大圓桌,而是張長方形的餐桌,兩頭放着餐具,中間放着一排玫瑰花形狀的紅色蠟燭。
周抑揚坐在一邊,見我來了,嘴角一咧:「我搞這陣仗,是不是嚇到你了?」
「哈哈,還好。」我強自鎮定,心想他可千萬別來告白那一套,我會很尷尬。
「坐啊李姐。我明天就要去 S 城了,今天這晚餐是我任性了。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我還是挺喜歡你的。」他眼睛亮亮地看着我,「跟喜歡的女孩子共用燭光晚餐,這麼美好的回憶,就讓我牢牢記在心裏吧。」
其實他再次喊我「李姐」的時候,我已經放下心了。他只不過是個初涉社會的男孩子,也許接觸的女孩子過少,纔會對我產生了並不能歸納到愛情裏的情愫。
氣氛很好,他也很好,我不忍驚碎這一頓精心安排的可以被寫入回憶裏的晚餐。
於是服務員給我倒完紅酒後,我舉杯朝他笑了:「你是金子,在哪裏都能發光的。」
「嗯,借你吉言。」
餐廳離我家很近,我是走路過去的。於是喫完飯,周抑揚很有風度地送我回家,禮貌地告別。
夜深了,盞盞已被我媽哄睡,我就不去她那兒了。
初秋,夜風有些涼,我裹緊外套走向電梯,卻見肖以誠靠在電梯旁的牆上玩着手機。
「你怎麼在這?」
看我驚詫,他倒是淡定從容:「來看看這邊的小區環境,打算買一套。」
「騙鬼呢?大晚上看小區環境,你能看到什麼?」
「大晚上才能看得出治安好不好。」他將手機收起來,「目前覺得不錯,起碼電梯不是業主上不去。」
「沒有門禁卡你不也進來了?看來我要跟物業提提建議了。」
「別啊,我蹭的。」他笑着摸了摸下巴,「主要是長得帥,剛纔有個好心的大姐就幫了我一把。」
「你到底來幹嘛的?」我問他。
「可以讓我上樓休息一下不,我腳麻了。」他說着慢悠悠地跺了一下腳。
我手在包裏摸到房卡:「肖少爺,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不太好吧?」
「喂,李疏然,我是那種人嗎?」
「你是啊!」我挑了挑眉。
「你!」看得出來他被氣到了,「知道周抑揚爲什麼離職嗎?」
「你知道?」
「剛得了消息就來告訴你了,誰知道你還不領情,行,我走我走。」
看他的神情,周抑揚離職這事還不簡單,不然以他的性格,一點小事肯定微信溝通完事。
「滴——」我掏卡刷開電梯,調侃道:「來,去我家坐坐,我給您泡一杯 82 年的茶提提神,再聽您好好講講。」
他跟在後面進來:「別別,82 年的茶我不敢喝,我惜命。」
原來周抑揚離職是因爲工作期間攻擊了 Y 城微博的服務器,去壓了林欣污衊我是拜金女的那條熱搜。Y 城熱搜內部人員查到了攻擊源使用的網絡是我們公司的 wifi,於是派人與公司交涉。
因周抑揚只是適當降了熱度而沒有肆意刪除內部數據,Y 城微博總部和公司商談後,達成協議。總部不上訴,但作爲賠償,周抑揚要去 Y 城微博分公司所在地 S 城任職兩年,幫 y 城微博修復網絡漏洞,以及持續鞏固網絡安全以抵擋其他未知來源的黑客攻擊。
我心中亂得像是被貓抓過的線團,鼻子一酸幾乎哭出來。如果不是公司出面協調,Y 城微博必定會告了周抑揚。他年輕有爲,不該爲了我而留下案底。
痛惜,悔恨,如果監控的事情當初沒有找他幫忙就好了,也許我們就不會有除同事以外的交集。
「你也不用太自責,雖然他是爲了你這樣做,但並不是你讓他去做的。」肖以誠安慰我。
「我知道,可是心裏很過意不去。」我說着,就要打電話給周抑揚,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起碼要說聲感謝吧?
「別打了。」肖以誠摁住我撥號的手,「你們喫飯都沒告訴你,就是不想讓你知道,你打電話去,不管說什麼他都會很尷尬。」
「爲什麼?」
「男人的尊嚴。」他坐着往後靠了靠,「聽我的沒錯,我比你懂男人。」
確實,我現在打電話過去,無論說什麼,他受制於那份協議不得不去 S 城任職的無助就會被硬生生擺在我們之間,他會很難看,那些拼命在我面前僞裝的灑脫就會瞬間分崩離析。不如,就當不知道吧,也許這樣他會好受一些。
我抬頭,對上肖以誠的雙目,真誠發問:「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的?周抑揚告訴你的?」
他搖搖頭:「我纔不會去問情敵要真相。」他偏頭一笑,「有些成人世界的社交你就別關心了,這個社會遠比你想象的要複雜。」
「少來。」我斜了他一眼,「肖以誠,你這守着祕密是爲保護對方的套路騙騙小姑娘可以,但我有過一次失敗的婚姻,我還有個孩子。社會複雜,我就單純嗎?你未免太小看我。」
他「呵」了一聲:「自己還是孩子,居然有孩子了。李疏然,我真的,錯過你好多年。」
我低頭嘆了口氣:「人啊,還是要往前看。」
「有失敗的婚姻並不可恥,你只是看走了眼,遇到江淮這種垃圾。沒有人的人生是滿分的,盞盞更不是你的減分項。你不要妄自菲薄,你在我心裏一直都非常非常好。李疏然,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試試?」
「你不介意,你的父母不介意嗎?你沒結過婚,你不懂,婚姻本就是很現實的東西。」我覺得有些累,起身去開門,「很晚了,我準備睡了,你走吧。」
「我不喜歡說太多廢話,我會做給你看。」他一本正經,然後走出門外去。
「拜拜。」我說完就關門。
門合上前一刻,我聽到他輕輕回了一句:「晚安。」
我背靠着門,豎起耳朵半天沒聽到腳步聲,心「砰砰」跳了幾聲。肖以誠……我差點就動心了。
許久,門外的腳步聲逐漸走遠,我雙手握拳輕輕閉上了眼,我好像……已經動心了。

-14-
第二天一早,肖以誠把我約在公司樓下咖啡廳,神祕兮兮地說要跟我講講江家的事情。
於是我打完卡跟領導打了個招呼,就在咖啡廳等了他大半個小時,直到小虞偷偷給我發消息:「李姐,你怎麼還沒來,全公司都在議論你跟肖以誠的事誒!」
「昨天的事真的是誤會!」我邊回消息,邊起身往公司趕。
「不是昨天的事,是肖以誠請大家喝咖啡,自爆了你跟他的事情。」
「我跟他有什麼事?」要是肖以誠胡說八道,我一定給他一頓好揍。
「他說,從大學時期開始,他就是你的舔狗,每天追你卻愛而不得。」
……他媽的,肖以誠的戲是真的多。
我進公司大門,就聽到他在那邊侃侃而談:「對,我現在重新追我學生時代的女神,希望得到大家的支持,別說咖啡甜點了,想喫什麼儘管說,全都滿足。」
說完,他轉過臉看到了我,默默嚥了下口水:「不是讓你在樓下等我嗎,怎麼上來了?」
公司的的人刻意轉過頭去忙自己的事情,可我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他們都豎着耳朵聽得起勁呢。
我走過他身邊:「進來!」
他跟着我進辦公室,還輕輕關上了門。
「你別生氣,我是想着與其讓公司的人議論我們,不如我就坦誠一些。我未婚你未嫁,我追求你,很正常的事。」
「沒生氣。」確實沒因爲這事生氣,「既然正常,幹嘛要騙我在樓下咖啡廳等你?當着我面你不好發揮是吧?」
「我這不是想揹着你在公司打點好關係嗎?免得他們壞你名聲。」
「所以你把自己名聲先壞了?」我忍着笑,「舔狗?」
「喂——」他無奈的拉長聲音,「江家是真有事,沒騙你。趙欣住院了,聽說是被熱搜氣得,哈哈哈哈!」
他居然還莫名其妙的笑起來,要不說笑會傳染呢,我自己也忍不住笑出聲。
「你笑什麼笑你!」
「欺負你的人得了報應,我開心。」他可真是厲害,情緒收放自如,表情管理滿分,微微勾着嘴角認真望着我。
我被他看得有些心慌,只好移開目光:「難怪她最近都不來找我茬了。」
「下次她再找你茬,我幫你教訓她,我出手可是很重的。」
「看不出來,你還打女人?」我調侃道。
「法律都說男女平等,既然這個人該打,就沒有性別之分。」
「法律還說打人犯法呢,肖少爺。」
「咳……」他不好意思地清清嗓子,「我也沒說真打啊,我這副虛弱的身軀,怎麼可能去打人呢。」他說着,毫不客氣地在沙發坐下來,頭往後仰着,「好累。」
「虛弱……這兩個字跟您八竿子打不着吧?」
「嘿嘿……」他乾笑兩聲:「好了,我要出去一趟,你記得按時喫飯。」他說着起身。
「去哪兒?」說完我就後悔了,「我瞎問的,你不用回答我。」
「去搞垮江家。」他朝我眨了一下眼睛,然後開門出去。

-15-
直到下班肖以誠都沒回公司,我去停車場拿車遇到了他,他將一份文件遞給我。
「這是什麼?」
「我在江南意總店對面租了一排商鋪。」
江南意,是江家的餐飲連鎖店,在 Y 城有十來家店,幾乎壟斷城裏快捷餐廳行業。
「你是想做同類餐飲店?」
「對,打價格戰。」他牽動嘴角,「想想都有點刺激。」
「江家產業遍及 Y 城,資金鍊龐大,打價格戰有點天方夜譚。」我嘆了口氣,果然打垮江家並不是什麼簡單的事。
「不難。江南意餐品的價格近幾年持續漲價本來就沒有什麼行業優勢了。再者,他們家的酒店早已不像表面看着那麼光鮮亮麗了。房地產更不用說,近兩年外來開發商頗多,行業卻呈低迷趨勢,江家最近投資的那個盤,嘖嘖嘖……」他搖搖頭,「開發商把土地證壓了好幾家銀行,又分了些自己出去投其他項目,亂的很。」
其實肖以誠說這些的時候,我很震驚,我完全沒想到平時嘻嘻哈哈沒個正行的他,是真的瞭解很多事情,遠比我想象的厲害。在打垮江家這個事情上,他也是真的在有條不紊地行動着,
我有點愧疚:「有什麼是我可以做的嗎?」
「有啊。你有空的時候選一下店鋪裝修的風格,統統按照你喜歡的來。」
地下停車場的燈光有些昏暗,他逆着光的臉看上去像是油畫一樣。
手機響了,是我媽打來的。
「然然,今天回來喫飯不?」電話那頭還夾雜着盞盞的奶音,「媽媽,媽媽……」
「回來,現在就回。」
停車場信號不是很好,斷斷續續,還有電流聲,於是簡單說了幾句就掛了。
「裝修的話,到時候找幾家裝修公司,設計裝修一步到位,省心了。」我拿出車鑰匙,「我要回家喫飯了,明天見。」
「我可以去你家蹭飯嗎?」他笑嘻嘻的。
「不能。」我果斷拒絕了,我媽還不知道我跟江淮的事情,我這會帶着他去我家算怎麼回事。
「無情。」
「你想喫飯,我下次請你好吧。」我發動車子,朝他擺擺手。
「外面暴雨,注意安全。」他的神色嚴肅,目光如炬。
「知道了。」
一出地庫,暴雨兜頭而來,雨刷來不及反應,一時間擋風玻璃模糊的很。
早前在辦公室的時候看窗外還是晴空萬里,沒想到一會的功夫就烏雲滾滾暴雨滂沱。這天氣,真像渣男渣女的臉,說變就變。
Y 洲橋下有積水,可從橋下走是去我媽家裏的捷徑,我放慢了速度糾結過不過,迎面而來的車一輛輛飛速而過,濺起橋下的積水,於是我心一橫踩了油門。
車子熄火的時候,心裏一股悲涼感油然而生。我就知道,命運從來待我苛刻,我不該拼運氣,因爲從小到大,我就沒有過什麼好運氣。
掛完保險公司電話,又打了 110 說明情況,緊接着有兩個倒黴傢伙也在我身邊熄火了。
肖以誠打了電話過來:「別走 Y 洲大橋下,容易熄火。」
「晚了。」我很泄氣,「已經熄火了。」
「車裏有傘嗎?」
我目光找尋了一遍:「沒有。」
「等我。」他說完就掛了電話。
雨勢越來越大,砸在車頂發出巨大聲響,橋底的水位也在增長。我應該下車去的,但車外白茫茫一片什麼都看不清楚。爲了不讓我媽擔心,我強自鎮定發了個語音告訴她公司臨時有點事,晚點回,讓她們先喫飯。
我媽倒是沒起疑,只囑咐我下大雨了要是回去也要注意安全,慢慢開車。
車窗被人敲了兩下,隔着模糊的玻璃,我還是認出了肖以誠,心裏一顆石頭瞬時落下。
我打開門,呼嘯而來的風直接刮在我臉上,生疼。我下意識低頭,肖以誠一把拉住我往他懷裏一帶,然後拿過另一隻手上搭着的外套蓋在我頭上。
「走,我車在上面。」他說着緊緊攬住我的肩膀往前走。
是逆風,走得很艱難,雨點也瘋狂地砸過來,又疼又冷。我雖微眯着雙眼,但也能看到肖以誠將傘的一大半都偏向了我。
終於,進了他的車裏,他翻出一條毛巾遞給我:「擦乾。」
剛從我的車子出來的時候被雨絲掃到了一些髮絲,他給我披上外套後我的上半身基本上淋不到雨。再者,我穿的是短裙,本來膝蓋以下部分就露在外面,我現在也就是溼了一雙鞋子。
相比之下,肖以誠纔是實慘,他除了頭髮還有些乾燥,其他部位基本上都溼了。尤其是白襯衣,貼在了胸口,若隱若現的胸肌看得我很不好意思。
我抬眼看他:「我沒什麼事,你先擦擦吧。」
他二話不說把毛巾往我頭上一丟,雙手緊跟着上來給我擦頭髮。
「真的不用……」
「下次記得車上備把傘,以後出門記得勤看天氣預報。」他不接我話茬,而是一本正經地囑咐我。
「知道了。」我顯得很沒底氣,任由他細心地給我擦拭頭髮,「你怎麼辦,你全身都溼透了。」
他停下手中的動作,兀自解了襯衫領口的一顆釦子,問我:「性感嗎?」
我一愣:「肖以誠你有毒!」我別開臉,臉頰忽的就紅了。
「哈哈哈。」他爽朗的笑了幾聲,「我後備箱有備用衣服,一會雨小了再拿了換。」說完他朝我一攤手,「車鑰匙給我,我聯繫了人來幫你處理車子的事情。」
我也沒多想,就拿了鑰匙給他,又把毛巾也遞過去。
他接過鑰匙,指了指毛巾:「李疏然,你知道什麼是『禮尚往來』嗎?」
我深吸一口氣,然後俯身過去,將毛巾蓋在他頭上給他擦起頭髮。
「肖以誠,有沒有人說過,你是個無賴。」
「有啊。」他笑,「不就是你說的嗎?」
我無言以對,只好將力氣花在毛巾上。
「喂,李疏然,你再這麼用力,我的頭要禿了。」他說着摁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掌寬大而溫熱,將我的手壓在下面。
「你手怎麼這麼冷?」他問我。
我抽出手:「體質問題吧,我一年四季手都冷。」
雨勢小了些,有人敲他的車窗,也有警車鳴笛的聲音由遠及近。肖以誠將車窗降下,把我的鑰匙遞了出去,又關上窗。
「我剛纔聯繫的一個朋友,專門處理車子保險的相關問題。你現在去哪兒,把定位發我,我送你。」
「好。」我低頭將定位發到他微信上,「我媽那裏。」
雨雖然小了很多,但天色暗了下來,肖以誠聚精會神地開着車。
鬼使神差的,我偷偷瞄了他一眼。
他的臉棱角分明,帶着一股俠氣。該怎麼形容這一股俠氣呢?假如穿回古代,他必定是那種劍眉星目的美男子,嘴裏叼根草,手上持一把劍,眉毛一挑就是一種桀驁不馴的俠士風骨。
他把我送到樓下,將傘給我:「進去吧,需要我接送的話隨時叫我。」
「謝謝。」
他看向我的目光很熾熱,我轉身撐開傘,心裏是甜甜的。
電梯關上的瞬間,我不禁想:如果當初,嫁的那個人是肖以誠,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16-
一進門,就聽到了江淮的聲音:「媽,我還不餓,再等等吧。」
我抬頭,看到我媽往江淮的碗裏夾菜:「沒事,你先喫,我給然然留了菜。」
「媽。」我喊了一聲,又將眼神瞥向江淮。
他看到我,倒是笑着的,可是我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媽媽~媽媽~」盞盞坐在餐椅裏朝我伸手,「抱抱!」
一看到盞盞睜着大眼睛朝我伸出雙臂,我心裏一暖。
我走上前,親了一下盞盞的額頭:「盞盞乖,喫完飯媽媽再抱你。」
她乖巧的點點頭,然後大口大口往嘴裏送飯,看到我還看着她,就對着我笑得眼睛都彎了。
「江淮,你出來,我有話跟你說。」
「什麼事不能喫完了飯再說?」我媽皺着眉頭斜了我一眼。
「媽,我跟疏然談點事,你先照顧一下盞盞。」
我媽對他很客氣:「好的好的,你們談快點,不管什麼事都不能耽誤喫飯啊!」
雨已經停了,我和江淮下樓去。
「江淮,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只是想來看看安盞盞……和你。」
「看盞盞你就聯繫我,爲什麼直接來我媽這裏?」我很煩,看到他我整個人就不舒服。
「你把我拉黑了,我怎麼聯繫你?」他微微皺了眉,語氣卻低低的。
「拉黑了你還是知道我號碼,只要你想聯繫我,怎麼樣都可以聯繫上吧?」
「憑什麼呢?」他盯住我,「我們完全可以和平友好的溝通,無論我們之間怎麼樣,盞盞都是我們的女兒。」
「憑你不要臉。」我直視他,怒氣衝衝,「你家有皇位繼承,就好好守着趙欣肚子裏的兒子吧,別再來跟我搶盞盞了行嗎?你那可笑的父愛,要表演到什麼時候?」
「李疏然,你能不能……說話不要這麼咄咄逼人。」
「可以,但首先,你要是個人。」
他深深嘆了口氣:「我說不過你,但盞盞我是一定要見的。」
「你要見她,就聯繫我。」我打開手機將他從黑名單拉出,「如果下次,趙欣再用你手機找我的茬,你讓她跟她肚子裏的孩子小心點。」
我的聲音很冷,江淮聽得一愣:「你這樣,有點可怕。」
「怕就對了。不跟你說了,請你趕緊回去陪你的小嬌妻吧。」我再也不想看到他那張臉,說完轉身就走。
誰知他一把拉住我:「李疏然,你知道婚姻是什麼嗎?」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沒有忠誠的婚姻什麼也不是。」我甩開他,「江淮,你該知道我性格的,我這個人一向奉『一次不忠,百次不容』,所以別再給我打感情牌、講道理,行不通。有空把房子的名字去了,我也去把對趙欣的上訴撤了,從此以後我們兩清,不要再有瓜葛了行不行?」
「肖以誠真的那麼好嗎?」他一字一頓,帶着些許的怒意。
看樣子,他一直都在關注我的生活啊。
「是啊,比你好多了,我真是後悔當初沒有選擇他。」他真的好煩,明明錯的是他,卻總覺得只要他肯回來我就應該還在原地等他。
「現在也不晚啊。」他歪嘴一笑,「怎麼樣,他的牀上功夫有沒有我的好?」
「你說什麼?」
「裝什麼啊,李疏然,你不會是要告訴我昨晚他上樓只是跟你喝喝茶談談心吧?」
我幾乎要氣得嘔出血來:「你以爲每個人都像你一樣,腦子裏只有男歡女愛那檔子事嗎?」
他的目光冷了下去,然後伸手過來一把抓住了我的頭髮往後一扯:「李疏然,我告訴你,做了婊子就不要再立牌坊。」
我忍着痛咬牙切齒:「論婊我可婊不過你們全家。我們早就離婚了,別說我跟肖以誠沒什麼,就算我要跟任何一個男人睡,你管得着嗎?」
他的嘴角都在顫抖:「誰都可以,肖以誠不行!」
「那我偏偏就要跟他在一起!」
「啪!」他給了我一巴掌,把我扇得半張臉都麻了,耳朵裏嗡嗡作響。
「江淮你這個王八蛋,你去死吧!你有什麼資格這樣對我,婚內跟人亂搞的是你,你這個畜生!你有沒有廉恥之心!」我手腳並用打在他身上,他也紅着眼一手扯着我頭髮,另一隻手上來掐住我脖子。
我從來沒有想過,會跟江淮有這樣面紅耳赤爭吵甚至動手的一天,他從來待我溫溫柔柔百依百順,我也理解包容在他懷裏小鳥依人。
我被掐得透不過氣,腦袋裏彷彿積蓄了無數的熱量,膨脹膨脹,像是在等待某個瞬間炸裂開來。眼前他的臉越來越模糊,可怕兇狠,卻溼着一雙眼睛。
突然有個身影衝過來,朝着他一拳打過去。
「咳咳咳……」新鮮的空氣進入氣管,我貪婪地邊咳嗽邊大口呼吸。
腳步是虛浮的,歪斜着倒向一邊的時候,被一雙強有力的手扶住了。
我抬頭一看,是肖以誠,他惡狠狠地盯着對面的江淮。
「江淮,你簡直豬狗不如!」
「你又好到哪裏去!」江淮情緒激動地指着肖以誠,「你接近李疏然就沒有任何想法嗎?還不是爲了得到她!」
「對,我是對她有想法,但沒你想得那麼齷齪。我是以一個正常男人的正常方式去追求一個單身女性,你算什麼東西,管我的事?」
「這麼多年,你的性格是半點沒變,哈哈哈,豪橫有什麼用,還不是撿我用過的二手貨?還拿去當寶呢?真是好笑。」
我順着氣,聽他這麼說,心裏不是不悲痛,可更多的是後悔,後悔遇到他,後悔曾愛過他。這個世界真是太瘋狂了,朝夕相處了七年的人,到今天才看清他的真面目。
肖以誠默默捏緊了拳頭,但還是將我扶到門邊靠着,然後怒氣衝衝朝江淮快步走去,抬手又給了他一拳。
他們打了起來,你一拳我一拳,你一腳我一腳。
我看在眼裏,憤恨的想,要是江淮就此被打死該有多好。可轉念一想,不行,不能是被肖以誠打死的,他是無辜的不該牽扯到我跟江淮之間這骯髒不堪的糾葛中來。現在如果有把刀就好了,我一刀扎進江淮的心臟,一切鬧劇就都結束了。可是不行……如果我殺了江淮,就要受法律制裁,到時候盞盞要怎麼辦?
我很混亂很難過,終於蹲下身隱忍地嗚咽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輕輕拽我胳膊,我抬眼一看是肖以誠,他臉上掛了彩卻還是對我笑着,然後把我拉起來一把抱進了懷裏。
這個擁抱,好溫暖啊,我幾乎就想在這溫暖裏沉沉睡去。多希望一覺醒來,我還是那個被肖以誠攔住問聯繫方式的,善良單純的李疏然。
「腳麻了。」我輕聲說。
肖以誠一把橫抱起我:「幾樓,我送你上去。」頓了頓又說,「到樓梯口就把你放下,不讓你媽看到我。」
他的嘴角有些紅腫,額角帶着血漬,說這話的時候,帶着幾乎微不可聞的委屈。
我往他身後瞥了一眼,沒見到江淮的身影。
肖以誠說道:「別看了,他滾了。」
我抬手撫上自己的臉:「我的臉紅嗎?看起來明顯嗎?」
「紅,明顯。」他微微皺起眉,「要不然我送你回自己公寓?」
我深吸一口氣,堅定回道:「5 樓,送我上去。」
剛出電梯他就把我放下,然後摁下按鈕:「我下去了,免得被你媽看到。」
他那麼驕傲的一個人,就因爲我拒絕過他來我家蹭飯,爲了配合我,一米八多的大個子,卻低低地說着失落的話,還挺讓人心疼的。
離婚嘛,又不是什麼大逆不道的罪。走錯了一條路,難道就不能回頭重來嗎?我知道我媽會難過,會生氣,會心疼,可紙終究包不住火,總有一天她會知道的。
我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將手指一根一根插進他的指縫間,十指相扣。
他震驚之餘不解地問我:「你這是?」
「不是要去我家蹭飯嗎?我媽做的菜,很好喫。」

-17-
我牽着肖以誠進門的時候,我媽驚得張大了嘴,整個人立在那一動不動。
「伯母好。」肖以誠乖巧地打了個招呼。
我媽張着嘴巴:「啊,啊,好。」
然後我拿出醫藥箱給他清洗傷口,上藥,貼了創口貼,這才把他介紹給我媽:「媽,這是肖以誠,他說想來我家蹭飯。」
「啊,不是,我沒有……伯母……」肖以誠看了我一眼,「疏然說你做的菜很好喫……」
我媽尷尬又不失禮貌地露出一個微笑:「好,我去拿副碗筷。」
盞盞一邊扒拉着碗裏的一顆花椰菜一邊偷瞄肖以誠。
「盞盞,我是你肖爸爸,打過電話的,還記得我嗎?」肖以誠說着做出一個電話手勢。
「記得,肖爸爸!」盞盞笑着拍起手。
肖以誠在口袋摸了摸,又摳開手機殼,從裏面拿出一張一寸照遞給盞盞。
「盞盞,這次肖爸爸來的聰明沒有給你帶禮物,下次一定補上,先送你張帥照你看怎麼樣?」
盞盞胖乎乎油膩膩的小手接過去,「咯咯咯」笑得很是開心。
我瞧了一眼,是他大學時期的一寸照,留着寸頭,眉眼帶笑,很是陽光。
「這種禮物你也想得出來。」
「嘿嘿,顏值即正義,你看盞盞笑得多開心。」
我翻了個白眼:「臉皮比城牆厚說的就是你吧。」
這時候,我媽拿了碗筷出來,招呼着肖以誠:「來來來,小誠,先喫飯,菜都涼了。」又將目光移到我臉上,「你臉怎麼了?」
「江淮打的。」我低頭夾了一筷子魚,「我跟他已經離婚好幾個月了。」
然後我把這段時間與江淮所有的愛恨糾葛一股腦地全說了出來,包括白秀芬醜惡的嘴臉和趙欣的慣三操作。
我媽聽完,整個人都沉默了。餐廳裏安靜的掉根針在地上都能聽到,要不是盞盞偶爾拿勺子敲一敲碗,我都懷疑時間靜止了。
許久,我媽才深深嘆了一口氣:「離了好,江家本來就不是什麼好歸宿。」
「媽,你不會怪我嗎?」
「會啊,怪你沒有早點告訴我,不然我不會給江淮傷害你的機會。」我媽眼裏含着淚水伸手撫上我的臉,「我好好的一個女兒爲什麼非要去個畜生家裏受苦啊!」
「已經沒事了。」我安慰她,最難過的時刻已經過去,我鼻子一酸,別開頭去。我不想哭,我要是一哭我媽就更傷心。
肖以誠見狀放下了筷子,鄭重其事對我媽說道:「伯母,以後我來保護疏然。」
我媽冷着一張臉:「你拿什麼保護?」
「拿命。」
我媽搖着頭笑笑:「當初江淮在我面前的時候,也是願意爲然然豁出命的,現在呢?自己搞出一堆烏煙瘴氣的爛事,還有臉打然然!」
「我跟江淮不一樣。」肖以誠的神情異常嚴肅,「他除了啃老還能做什麼?我名下有自己創的公司,有自己買下的工作室,只要李疏然一句話我可以全部都記到她名下。至於其他的,等她答應跟我在一起,我才能做給你們看是不是?」
「別說了,喫飯吧。」我夾了一隻蝦到我媽碗裏:「媽,別擔心,我心裏有數。」
「你有數就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她嘆息一聲。
「伯母,你做菜真的好好喫,尤其這個糖醋里脊,鹹甜適中一點也不膩。」肖以誠說着夾了一塊放進嘴裏,「我以後還能來蹭飯嗎?」
我媽對廚藝很感興趣,向來喜歡研究好喫的,見肖以誠這樣說,神色鬆快了些,隨後饒有興趣地講起了糖醋里脊的做法。
肖以誠很感興趣地聽着,時不時附和一聲,還不忘朝我揚揚眉,他倒是挺會投其所好,哄我媽開心。
肖以誠雖然平時看着不怎麼正經,但真辦起事來還是極其認真的。
我聯繫設計師,共同討論了幾個裝修方案拿給肖以誠,他隨意選了一套簡單幹淨的就聯繫工程隊裝上了。
短短半個月時間,500 平的餐廳就裝修完畢並籌備試營業。
我去看了一次,淺色系簡歐的裝修風格,大氣乾淨也很舒適,跟對面江家紅白相間的餐廳形成強烈對比。
餐廳名字定爲「憶往昔」,口號是:菜價回到解放前。確實,價格跟隔壁中學食堂的價格差不多。
試營業期間還打半折,十塊錢就能喫四五個菜,肖以誠簡直亂來,按照這個價格,不僅一分錢不賺,還要倒貼成本。
哪怕恢復原價,算上人力物力以及水電房租,基本上也是入不敷出。一段時間還能支撐,持久戰怕是打不過江南意吧。
憶往昔正式營業了一段時間,晚上跟我媽喫飯的時候我提了一嘴,我媽扒拉着飯漫不經心地說:「我覺得小誠挺有頭腦的,他應該有自己的打算。」
「喲,叫的可真親暱。」我一邊給盞盞擦擦嘴巴一邊調侃,「才見了一面就小誠小誠叫上了,多來幾次不得成你親兒子了。」
我媽斜了我一眼:「什麼一面,人家小誠早來了好幾次了,今天中午還送了一套進口的刀具過來,確實比之前那副好用多了。」
沒想到肖以誠居然揹着我開始偷偷收買我媽了。
「這點小恩小惠你就被收買了?這可不像你啊媽。」
「說什麼呢!」我媽伸手過來,一筷子敲在我頭上,「明天盞盞去幼兒園報道,小誠把書包和文具都給她買好了,哪像你這麼不靠譜,怕是都忘了這事了吧。」
我還真忘了……幼兒園是幾個月前就聯繫好的。後來編輯部的事情較多,又趕上跟肖以誠合作要打垮江家,就一門心思都撲在開店上,在盞盞身上的目光自然就少了。
我抱起盞盞輕聲問她:「盞盞,你愛媽媽嗎?」
盞盞正咬着一塊牛肉,口齒不清地說道:「愛媽媽,永遠。」
我笑了,這麼小小一個人,居然也說起了「永遠」這個詞。
「你知道永遠是什麼意思嗎?」
「知道呀。」她張開雙手給我比劃,「外婆說,永遠就是很久很久很久。」
要很久很久很久從一而終地愛着一個人,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
我已經想不起來,那個愛江淮愛得深沉的李疏然了。

-18-
喫完飯,肖以誠把我的車送了過來。
好在那天進水不算嚴重,車子沒有大修。
「本來打算來蹭個飯的,結果沒趕上。」他笑着把鑰匙遞給我。
「那你下次可得早點跟我媽說,他鐵定讓我餓着肚子等你。」我接過鑰匙放進口袋揶揄道,「在你的糖衣炮彈下,我媽都快把你當親兒子了,你可真有一套啊肖以誠。」
他「嘿嘿」笑了兩聲,「這算什麼糖衣炮彈,我就是做點力所能及的事。」
「這麼晚了,明知道過飯點了還特意送車,是有什麼事吧?」
他打了個響指:「知我者莫若李疏然。 」
「少來,到底什麼事啊?」
「憶往昔被人砸了。」他聳聳肩,嘴角上揚。
「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哈哈哈……」
我微微皺起眉頭:「憶往昔被人砸了,你還笑得出來?」
「那怎麼笑不出來,法治社會誒,這年頭砸店不就是送錢?」
我真的,很佩服肖以誠面對禍事坦然自諾的性格。憶往昔被砸的一片狼藉,玻璃窗餐桌甚至天花板上的吊燈和監控都被砸得粉碎。起因是一桌人在菜裏喫出蒼蠅,可無論服務員甚至店長怎麼退步,態度謙卑,那桌人都能強行找到理由起衝突,最後把店砸完就跑了。
店長報了警,可惜監控和查看監控的電腦都被毀了,且那羣人砸東西的時候還戴着口罩,就更加大破案的難度。
但肖以誠是電子信息技術專業的,而且開了憶往昔也以針對江家爲主,所以此次變動一早就在他的預料之中。店裏除了明顯的監控,還有他自己裝的針眼監控,雖然鬧事的人進門和出門都戴着口罩,但喫飯的時候還是摘下了口罩。很聰明,挑的是大監控的半死角區,可針孔監控密密麻麻裝了十幾個,全方位清晰記錄了鬧事人的嘴臉。
警察抓到這批鬧事的,都是有偷竊案底的小混混,謊稱心情不好想喫霸王餐就去鬧事了。但他們點的菜並不算多,且想喫霸王餐沒必要把整個店鋪砸得稀巴爛,還特意有針對性地毀了監控和電腦。
不要低估警察的辦案能力,不到半天時間,鬧事的就和盤托出,收了白秀芬的錢來砸憶往昔。
「拿了賠償再添點錢,第二家憶往昔可以籌備了。」肖以誠說得眉飛色舞。
既然他這個「皇帝」都不急,我這個「太監」爲他擔心就大可不必了。
「那我就恭喜肖老闆了!」我聳聳肩,發自內心的開心。
「那個……」他突然欲言又止。
「幹嘛?你這個樣子,可不像你。」
「明天是我媽生日,晚上可以請你去我家喫飯嗎?」他認真的時候,眼睛目不轉睛地看着我,烏黑的眼珠子即使在並不明亮的路燈下都彷彿熠熠生輝。
「這樣不太好吧……是不是太唐突了?」
我有些喫驚,畢竟我跟他之間的情感有些複雜。我是有點喜歡他了沒錯,可我自認爲自己對他,是堂而皇之的利用。是的,連互相利用都用不上,畢竟,在摧毀江家這件事情上,我幾乎沒用上什麼力。
「不唐突,我爸媽都知道你。」
「什麼?」
「真的,他們從大學就知道你。」他抿了一下脣,「明天去我家喫飯,可以嗎?」
「肖以誠,你知道,把我帶回家去見你父母,意味着什麼嗎?」我問他。
「知道。」他的聲音低低的,「李疏然,我是真心喜歡你。」
肖以誠的家庭條件和江淮的不相上下,絕非一般家庭可比,我不知道他的媽媽到底是什麼秉性,我很害怕,她像白秀芬一樣高高在上,永遠瞧不上我。可我還是好奇,如果不嘗試一下,又怎麼知道所要面對的人會是怎麼樣一個人呢?
我的人生已經足夠壞了,壞到底了,我已經怕無可怕。
「好,我去。」
「真的嗎?」他一臉驚喜,「太好了!我還有件事情要告訴你。」
「什麼?」
「江家經營的酒店裏,被人裝了不少針孔攝像,拍了很多對情侶的不雅視頻,並在一些違法網站售賣。」
「不會是你派人裝的吧?」我壓低聲音,環顧四周,目光所及看不到人,才放下心。
「不是。」他搖頭,「年初我就派人調查了,起初只是好奇,找了十幾個人分時間段入住酒店。十個房間有一半室內都裝了針孔攝像頭。這種事情,要不就是技術高超的外人,要麼就是內部高層派人做的。不管什麼原因,酒店房間裝針孔攝像頭已經是事實,明天就會有人匿名舉報。」
他說着挑眉看着我:「你有什麼想說的?」
「有啊,肖以誠你好厲害!」
他愣住了:「啊,你想說的就只是這個?」他頓了一下,「這件事情輿論發酵以後,就無可挽回,江家生意一落千丈不說,可能還會被各個受害者起訴,你不打算勸我一下?」
我冷笑一聲,「那不是正合我意嗎?肖以誠,我並不是個善良的人,別人對我好,我也對他好,可別人對我不好,我也必定以牙還牙,錙銖必較。所以,你是不是該考慮一下,還要不要繼續喜歡我?」
「真的嗎?」他勾起嘴角,「我對你好,你也會對我好嗎?」
這個人你的關注點,永遠出乎我的意料。
我鄭重點頭:「是……可是,對付江家這件事一直都是你在出力,真的不需要我做點什麼嗎?」
「需要啊。」他上前一步靠近我,「做肖太太吧!」
他的氣息近在遲尺,喉結在我視線上方滾動了一下,然後他低頭吻了下來。
我的心輕輕顫了一下,身體比我誠實地閉上了眼睛。
他的脣很熾熱,如同迎面襲來的熱浪,一波一波在我脣上蔓延開來。
我的身體是酥麻的,幾乎要站不住,他伸手攬住我的腰將我整個人朝他提了提。
我不知道,明天我會不會因爲沒有拒絕他的吻而後悔,可我現在,一邊清醒着一邊明明白白地告訴自己,我喜歡上肖以誠了。我要努力將心裏那些殘缺的,應該被埋入時間洪流裏的幸福碎片清理乾淨,讓新的幸福住進來。
我總不能,因爲愛錯了人,就丟掉了自己愛的能力。我總不能因爲失去了原有的光,而去拒絕往後餘生中出現的所有救贖。

-19-
江家酒店被查出大量針孔攝像頭的熱搜在 Y 城微博爆了,警方介入,順藤摸瓜,扯出了涉案高管背後的淫穢視頻售賣鏈。雖然這次事件,江家的人並不是直接涉案人,但也同樣有連帶責任。江家酒店的口碑一落千丈,甚至有受害者直接跑去酒店要說法。
楊璐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我正送盞盞去幼兒園報道。
「看熱搜了嗎?江家這回算是完了。」她的欣喜之情溢於言表,「老天早該收拾他們這一家子了。」
「看了。」我數着面前的紅燈倒計時,「江家現在一定很亂吧。」
「你管他亂不亂,越亂越應該開心,可別忘了他們一家當初是怎麼對你的。」
「我沒忘。」可是此刻的我並不是很開心,「我只是有點怕江淮失去理智,來傷害我和盞盞。」畢竟,他已經衝動過一回,如果不是恰好那天肖以誠送完我沒有立刻走,我可能會因爲江淮一時的失智就和這個世界拜拜了。
「可這個事情跟你有什麼關係?」楊璐問。
「拐幾個彎,也算是跟我有關係吧。」雖然,是肖以誠陰差陽錯,查出的事實,可歸根到底,也是我和他目標一致後,才引發的事情。
「我先不跟你說了,快到學校了,有空給你細講。」
「好,我一會就回家把房間收拾收拾,你跟盞盞搬過來住一段時間。」
「我考慮一下吧。」
幼兒園裏裏外外都熱鬧的很,送小朋友家長依依不捨,多數孩子離了父母就開始哭鬧,老師忙得滿頭大汗,哄完這個哄那個。
「李一盞,從今天開始你就是上小班的小朋友啦,要乖乖聽老師的話哦!」我把並沒有書的小書包給盞盞背上。
「媽媽,我叫江一盞。」盞盞的大眼睛盯得我心裏發虛。
「以後盞盞跟媽媽生活,就要跟媽媽姓啦!」
「那爸爸呢?」
「爸爸……爸爸很愛盞盞,可他太忙了,所以見盞盞的時間會比較少。跟媽媽和外婆一起生活也會很快樂的對不對?」我哄道。
她低下了頭,有點不開心:「可是我想爸爸。」
我的淚瞬間便湧了上來,很難過,沒辦法維持一個完整的家給她。明明,她的爸爸背叛了我們,有了新的妻兒,我卻不得不在往後的日子裏,繼續編制謊言給盞盞聽。我希望她在愛裏長大,我希望她心如花木向陽而生,我希望她永遠沒有自卑感。
「媽媽,我愛你。」她說,「我很喜歡跟媽媽一起生活。」
我擠出一個微笑,將她帶到所在班級門口:「盞盞,媽媽也愛你。」
「我會乖乖的。」她握緊了小拳頭,非常用力地說,「放學了,媽媽要第一個來接我。」
「好,我努力衝到第一個來接你。」
她扯了扯我的衣袖將我拉下去半蹲,又踮起腳尖親了一下我的臉:「媽媽,再見!」
說完,她笑着轉過身去,跑向了老師。
手續是昨晚在線上跟老師交接完的,她朝我的方向瞧了一眼,我們彼此互點了一下頭,就算是打了招呼。
我走出校門,心裏無比的難過,很多時候希望盞盞可以不用那麼懂事,她越懂事,我就越覺得對不起她,越覺得心如刀割。
早知道她會長大,但沒想到,離不開的並不是她,而是我,雖然她只是上個學,我的心卻宛如被挖走了一塊,空空蕩蕩的,難過。
抬頭卻見肖以誠一臉慵懶地倚靠在我車門邊,目光一對視,他就跟我擺擺手。
「你怎麼會來這裏?」
「前幾天聽伯母說,今天是盞盞開學的日子。」
「她倒是什麼都跟你說。」我打開車門,「你來找我,是想說江家酒店的事嗎?」
「不僅僅是。這不是憶往昔第二家的選址還沒定,想着你給我出出主意。」
「還要出什麼主意啊,就挨着江南意開唄。」
他拉開車門坐到副駕駛:「真聰明,不愧是我肖以誠喜歡的女人。」
我插入鑰匙的動作一滯,想起昨天那個吻,不禁臉上滾燙:「你好油啊!」
「哈哈哈哈……」他爽朗的笑起來。
「你不是開車來的?」
「不是,我打車來的。昨天沒睡好,不敢開車。」細聽他的聲音確實低低的有些沙啞。
「沒事就別熬夜啊。」我發動車子。
「我也不想熬啊。」他一臉委屈,「太想你了,就失眠了。」
我一時語噻,不知道怎麼回應,只好一腳油門開到公司。
肖以誠沒有跟我一起上樓,而是去樓下咖啡廳給全公司定了咖啡。他給我送咖啡的時候,提醒我:「別忘了,晚上跟我回家喫飯。」
他這話說得自然而曖昧,我將幾縷落下的髮絲別至腦後,強自鎮定:「知道了。」

-20-
下班前調了個休去接盞盞,路上因爲堵車就遲了會。到的時候,教室裏就只剩下盞盞跟另外一個孩子。
盞盞見我來了有點委屈:「媽媽,你說好第一個來接我的。」
我一把抱起她哄着:「對不起,我提早出來了的,但半路堵車了。」
「那好吧,我原諒媽媽了。」三歲的孩子,真的很好哄,纔開始生氣呢,就眯着眼睛笑起來了。
跟老師告別後,我就抱着她出校門去,邊問她:「今天過得怎麼樣呀?有沒有遇到什麼開心或者不開心的事情啊?」
她歪着小腦袋想了想:「午睡的時候,好多小朋友都哭了。」
「你哭了嗎?」
她搖搖頭,「其實我也想哭,但是媽媽說過要堅強,我就忍住了。」
我將盞盞又摟緊了一些。雖然,在這段日子裏,我無數次夢裏也好,現實也好,都後悔嫁給江淮,卻沒有一次後悔生下盞盞。她真是上天給我的,最好的禮物,像小天使一樣,能治癒我內心所有的傷痛。
我把盞盞安置在安全椅上,又打開駕駛室的門,手才碰到把手,卻被人一把抓住,我驚得一甩,抬頭對上江淮的淡漠的雙目。
「幹什麼?」我問他。
「酒店的事情是不是肖以誠乾的?」他冷着一張臉,眼睛裏有怒意。
我挺直了腰背:「你直接去問肖以誠啊,問我有什麼用?」
「你跟他,有區別嗎?你們兩個不是早就搞在一起了?」他斜着嘴角,扯出一個詭異的笑,「他不就是爲了你,才鐵了心要搞垮江家嗎?不要以爲憶往昔不在他名下,我就查不出幕後主使是他。」
肖以誠想搞垮江家的想法不是一天兩天了,只不過我成了這個想法付諸行動的催化劑。也許,沒有我跟江淮的婚變,肖以誠的想法永遠不會有去實行的一天,畢竟他們兩家在生意上還有些關聯合作。
「江淮,你的嘴巴能不能幹淨一點?就算我跟他在一起又怎麼樣?只允許你婚內出軌,還不許我離婚後接受新的幸福?」
他收起笑容:「肖以誠不接我電話,你替我轉告他。我家跟他家生意上還有合作,他跟我撕破臉,不如大家同歸於盡。」
我不知道他們兩家到底存在什麼合作關係,也不敢多說什麼。
「好,碰上了我幫你轉告。」
他盯了我一會,沒有再說話,然後轉身去開後排的門。
「爸爸!」盞盞見到江淮很驚喜。
江淮臉上露出久違的發自內心的微笑:「盞盞,爸爸好想你。」
「爸爸,我也想你。」盞盞伸手摸了摸江淮的臉,神情失落,「媽媽說你很愛我,但是你太忙了。」
江淮聞言,轉頭看了我一眼,那一眼裏情緒複雜,像是有疑惑,有感謝,也許,還帶着一絲愧疚。
「是,爸爸很愛你,等爸爸忙完這段時間,就帶你去遊樂園,好不好?」他說着,親了親盞盞的臉。
「好~」盞盞歡快地應下,拖着長長的尾音。
然後,江淮從西裝口袋掏出一根草莓棒棒糖:「盞盞,是你喜歡喫的草莓味棒棒糖。爸爸要去忙了,你記得聽媽媽的話。」
盞盞接過棒棒糖,猛得點頭:「嗯,我會乖乖聽話。」
關上門,江淮走向我:「疏然,無論如何,盞盞都是我的女兒,很多事情你應該讓我也參與的。我承認自己不是個好丈夫,可事已至此,我還是想當個好爸爸。」
我低下頭看向路邊的落葉,心中一片悽愴。
「好,我儘量。」
他經過我身邊,輕輕說了聲「謝謝」,就走向不遠處的車子。
肖以誠的電話來了,我接起:「我先把盞盞送回我媽那,再來你家。」
「別,帶盞盞一起來。我爸媽也很想見見她。」
「你都告訴你爸媽了?」我訝異。
「是啊,我想讓你知道,我對你是認真的。」他在電話那頭呼了一口氣,「我喜歡你,也喜歡盞盞,也希望我的父母可以喜歡你們。」
「如果他們,不喜歡我和盞盞呢?」
「我不會允許這種『如果』的存在。」
「好,你把定位發我,我一會就到。」
肖以誠媽媽的生日,應該會辦一個聲勢浩大的宴會,帶着盞盞去也好,無論我和肖以誠在不在一起,盞盞都是我這輩子的小尾巴,所以我可以藉此次機會探一探他父母的態度。如果他們反對我和肖以誠在一起,那我就果斷地跟他斷了聯繫。因爲現在的我,賭不起。
主意一定,我就打電話給我媽告訴她今晚跟盞盞在外面喫飯,具體事情倒是沒說。一切還未知,等肖家對我的態度出來了,再當八卦說給我媽聽也不遲。
肖以誠發給我的定位是在他家,我愣了一下,看來他媽媽的生日宴會並沒有大肆操辦。估計是叫了一些親近的人來家裏喫個飯。我心裏有些忐忑,畢竟如果是大型宴會,人越多就越沒人關注到我,可現在如果只在家辦個兩三桌就完全不一樣了。
去的路上,斥巨資買了兩瓶茅臺,一個大型水果籃。也許在肖以誠父母眼裏,這些東西根本算不得什麼。肖以誠約我約得急,我也確實沒有什麼時間去想去準備送什麼好。最主要的是,以肖家的經濟實力,根本不會缺什麼東西。所以,我就想着力所能及地表現一下。
事情比我想的還要糟糕……或者說還要令人緊張。
生日宴會只辦了一桌,除了肖以誠一家人三口,。另外的只喊了他兩個阿姨,一個叔叔。加上我和盞盞一共才 8 個人。
肖以誠把我介紹給他們認識後,就去跟盞盞玩了,再也沒有管我。潮湧一般的窒息感朝我襲來,我向肖以誠求助,卻見那傢伙一邊喂盞盞喫飯,一邊偷笑,壓根不打算幫我點什麼。
好在,肖家人都不怎麼八卦,只招呼我喫喫喫喝喝喝。肖以誠的媽媽皮膚白皙,眉眼如畫,氣質卓然,舉手投足間都有豪門閨秀的風範。
「以誠喜歡的女孩子,怎麼樣我都喜歡。」她說,「我姓蔣,你可以叫我蔣阿姨,當然你要是直接喊我媽媽我會更開心。」
聽她這麼說,一桌的人都笑起來,我臉上一熱,解釋道:「蔣阿姨,我跟肖以誠還沒有到這個地步……」
蔣阿姨翻了個白眼給肖以誠:「你怎麼搞得,這麼好的女孩子你到底追不追得到?」
肖以誠一臉委屈:「我就差把心掏出來給她了,我也很苦惱啊!」
「那你倒是掏啊!」蔣阿姨哈哈大笑起來。
我嘴角也不可抑制地上揚着,他們家的氣氛實在太和諧了,所有人都很有禮貌,對我親切又客氣。
盞盞也完全沒有被冷落,不僅喫着肖以誠親手喂的飯,還有肖以誠兩個阿姨逗着玩。
一頓飯喫下來,舒心得很。
飯畢,肖以誠抱着盞盞送我去樓下:「李疏然,我媽很喜歡你。」
「你爸爸呢?」
「他喜歡你我可要喫醋。」他聳聳肩笑得一臉明媚,「更何況,我媽是家裏的老大,一切都是她說了算,我爸可不敢有意見。」
「他們也接受盞盞嗎?」我問。
「其實,我也不是我爸親生的。」他忽然嘆息一聲,仰着頭看向空中的月亮,「但並不妨礙我爸愛我媽。」
我很震驚:「你別爲了安慰我撒謊。」
「是真的。」他笑笑,「在我們的圈子裏,這不算什麼祕密。我爸說,愛屋及烏是真的存在的。如果沒有做到,那就是還不夠愛。」他的眸子亮亮地看向我:「我很喜歡盞盞,也很喜歡你,不……比喜歡還要多一些。李疏然,我想我是愛上你了。」
我瞬間熱淚盈眶:「肖以誠,雖然你向我走了 99 步,可你知道嗎?我向你邁出一步,將花光我所有的力氣。」
「我知道。」他就那麼看着我,眉目裏仿若刻滿了對我的愛意。
我上前,墊腳在他臉上印下一個吻:「我就突然很想親你。可是,我的心現在很亂,我能不能理一理,明天再告訴你的我心意?」
「當然可以。」他騰出一隻手揉了揉我頭頂的發,「我等你很久了,不差再等十幾個小時。到家以後,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明天起來再好好想明白。承諾說再多都是虛的,我會努力做到我答應你的事。」
盞盞伸出雙手捧住了肖以誠的臉,然後低頭親了他一下。
肖以誠驚喜不已:「盞盞,喜歡肖爸爸嗎?」
盞盞奶聲奶氣:「喜歡~肖爸爸~」
肖以誠不放心我開車回去,於是成了我的司機。
「你們家跟江家是不是有生意往來?」我問他。
「是。最近賣的很好的星光榆墅是兩家一起投資的。」他一邊回答着一邊聚精會神地看着前方。
他認真時候的樣子真的很帥氣,時而微皺眉,時而若有所思,眼睛永遠炯炯有神。
「要不……算了。到此爲止吧,不要去搞江家了。」我想起江淮說的「同歸於盡」有點害怕。
「你在怕什麼?」他的感覺倒是敏銳,「是不是江淮找你了?」
「嗯。他說你們兩家有合作,再這樣下去只能同歸於盡。」我順了一口氣,接着說道,「爲了搞垮江家,搭上肖家不值得。」
「那還不至於。」他面上帶着不屑,「我開憶往昔跟他玩的這些資金,是我自己開公司這些年賺的,最多就是賠完重頭再來。至於星光榆墅嘛,丟了就丟了,這點錢,我爸媽還是虧得起的。過兩天我給你和盞盞找個安全的地方住,我怕江淮傷害你。」
傷害我倒是其次,我怕逼急了他,傷害盞盞,於是我沒有說話表示默認了他的決定。
這一晚,睡的很不踏實,一直在做亂七八糟的夢。直到凌晨三點,我被夢裏滿臉是血的肖以誠嚇醒。
打開手機,看到肖以誠給我發的微信:李疏然,我後悔了,我不想死在你懷裏,我想活在你的餘生裏。

-21-
我睡意全無,起來倒了杯水坐在窗臺上,望着遠處星星點點的燈光,豁然開朗。
人生短短數十年,不必太爲難自己。要開心,哪怕只是一刻半刻。輸了也沒有關係,從哪裏跌倒就從哪裏爬起。
喜歡的東西沒了可以再買,喜歡的人走了,就不一定會回來了。
於是我給肖以誠發微信:肖以誠,我想你了。
他沒有回,應該是睡着了,我喝完水也安心睡下。
肖以誠沒有來公司,也沒回我微信,我終於忍不住給他打電話。
鈴聲響了很久,才聽到他沙啞的聲音:「疏然。」
「你沒事吧?」
「沒事……可能夜裏着涼了,現在有點頭痛,我再睡會就好了。」以我對他的瞭解,這種時候應該調侃我幾句,可他說話有氣無力,虛弱的很。
我還隱隱聽到有人在他不遠處說:這個送到 2 號病房……
很輕,也不確定就是這句話,可我心裏卻惴惴不安。
「你在哪裏?」
「在家啊。」他應該是伸了個懶腰,「怎麼,想我了?要不要來陪我。」
他的語氣開始油腔滑調,可總覺得哪裏不太對。
「好啊,我現在就來。」
「哎,你怎麼說風就是雨。你還上着班呢。」
「上班哪有你重要。」我學着他的語氣說。
「可以啊……咳咳咳……李疏然,你學到了我的精髓。」他笑了兩聲,「我真的好睏,想再睡會,先不聊了。」
「在哪家醫院?」我問。
他沉默了幾秒:「你說什麼呢……」
「不說拉黑了。」
「真沒什麼事……」
我直接摁掉了電話,他越是這樣說,越是有事。我心裏有些煩躁,在辦公室來回踱步。
正常情況下,一般去醫院都會去市人民醫院。肖以誠會進醫院,一般不是車禍就是打架鬥毆了。剛纔跟他一番對話,他應該沒有傷的很嚴重,排除一些明顯不是的科室,把市人民醫院翻一遍,大概率能找到吧?
我正打算出發去醫院,肖以誠微信發了定位過來,果然是在市人民醫院。
一顆心起起落落的,也不知道該怎麼放到合適位置。進了住院部病房,見他穿戴整齊坐在沙發上玩手機,我還恍惚他是來探病的。
「肖以誠!」我喊他。
他猛然抬頭,見是我,坦然一笑,「來得還挺快,再慢點阿楚都幫我辦好出院手續了。」
我仔細端詳他,眉骨和嘴角有傷,玩手機的右手食指翹着,綁了一小圈繃帶。
「跟人打架?」
「我是正當防衛。」
「是江家找的人嗎?」
他身體習慣性往後一靠,又伸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過來,站着累不累。」
我走過去坐下:「是不是?」
「八成是。」他咧嘴,「我又不是菜雞,他們沒比我好到哪裏去。」
「把憶往昔關了,好不好?酒店的事情已經對江家造成很大損失了,夠了。」
「我又不怕。」
「我怕。」我打斷他,「肖以誠,我很怕,我想跟你好好的過日子。」
他愣住了,半晌才緩過神:「我……好開心。」
「大哥,出院手續辦好了。」
我轉頭,看到一個白白淨淨的小夥子,手上拿着病歷本。
見到我,立刻笑盈盈地看向肖以誠:「這位是大嫂吧?」
肖以誠向他比了個大拇指:「小子上道啊!」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自我介紹:「你好,我叫李疏然。」
那小夥子呵呵笑着:「嫂子好,叫我阿楚就行。」
「住我家隔壁的,玩泥巴開始就跟着我混了。」肖以誠補了一句。
「阿楚,這次打架我看你大哥只是皮外傷,怎麼還搞到住院了?」
阿楚聽我這麼問,臉色就變了:「住院主要是因爲……」
「阿楚。」肖以誠語氣冰冷制止他,「醫生大驚小怪而已,我說頭暈就怕我腦震盪,加上時間晚了怕出意外就讓我住院觀察一晚。我要真有事還能給我順利辦完出院手續嗎?」後半段,都是在解釋給我聽,儘管他刻意管理着表情,但我也從他眼神中看到了不安。
我起身,從阿楚手中抽走一疊單子,翻開,是化驗單。
「別看,李疏然。」肖以誠起身伸手抓住化驗單,放低了聲音,「求你了,別看。」
他低聲下氣的樣子讓我很不習慣,我愣了神,他輕而易舉地就就把化驗單疊好放進了衣服口袋。
「先走吧。」他說着,摟住我的肩往外走,「阿楚,去開車。」
阿楚應了一聲就走開了。
「兩個人在一起要坦誠,不是嗎?」我問他。
「可以給我幾天時間嗎?」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肖以誠,語氣裏帶着懇求,從前的驕傲好像一下子都隱匿了起來。
我心下一抽:「可以。但請你不要來『我愛你但我爲了你好不得不離開你』那種狗血傻逼劇情,老孃不喫那一套!」
他紅着眼眶盯着我,然後上前緊緊摟住了我。
「你以爲我想這樣嗎?我每天喝藥喝到要吐,我手臂上全是保胎針的針孔,你有爲我想過嗎?你沒有,你根本就不在乎我,你只在乎我肚子的孩子!」
聽到有人在吵架,迎着光看不真切那兩人的面目。
唉,又是一個不幸福的女人,不嫁給愛情的婚姻,總會滿地雞毛。
「這孩子是你媽死活求我生下來的,孩子出問題第一就怪我,我不想他好好的嗎?是你前妻氣的我!有本事你找她去啊!我是爲了誰變成這副鬼樣子,如果不是爲了給你們家生下這個孩子,我會長斑會身材變形會腰痠背痛嗎?江淮,你有沒有心?」
我心頭一顫,從肖以誠懷裏出來,仔細去看那對迎面而來的人。
江淮的聲音輕飄飄地傳來:「你好煩。」
短短三個字,再一次點燃了趙欣的怒火:「你在牀上哄我的時候,像只狗一樣煩的時候,你忘了?呵,江淮,你以爲你很了不起嗎?我看江家還能蹦躂多久!」
「啪!」江淮回身給了她一巴掌,「閉上你的臭嘴,江家倒了對你有什麼好處?江家倒了,你們趙家也別好過。」他說完兀自朝住院部門口走來,眼神一撇就看到我和肖以誠。
肖以誠不動聲色地摟住了我的腰。
江淮漠然地移開了目光,和我們擦肩而過。
趙欣看到我的時候,表情就比較精彩了。眼睛猩紅,淚涕橫流,素面朝天,許是保胎的緣故臉色蠟黃,鼻翼上斑點很多,跟以前妝容精緻打扮時尚的她判若兩人。
她狠狠瞪了我一眼,就伸手護住隆起的肚子,拖着笨重的身體走進了住院部。

-22-
上車後,肖以誠朝我靠過來:「我有點累,借用一下你的肩膀。」
我很自然地將肩膀伸過去:「你的頭好重。」
「你會做飯嗎?」他問我,話語裏帶着幾絲疲憊。
我思慮了幾秒:「會。」
「我想喫你做的飯。」
於是,我告訴阿楚地址,開去了我公寓。
到家後,我就用電飯煲做了一鍋飯端給肖以誠。
他坐在餐桌邊,用手支着半邊臉無奈地問我:「李疏然,你說的會做飯就僅僅是,會、做、飯,是嗎?」
我有些心虛:「你又沒問我會不會做菜……」
肖以誠哭笑不得地起身:「行,你去休息會,我來做菜吧。」說着,他站到我面前,手從兩側繞到我後腰解開圍裙,又給自己穿上。
「看不出來,你還是個家庭煮夫的料。」
他進廚房,打開冰箱,朝我揚揚眉:「這樣的我,是不是很有魅力?」
「是~迷倒我了~」我拖長音恭維他。
他仰頭大笑:「好假啊你!」
他在廚房做菜,阿楚在沙發上玩手機,我則坐在餐桌邊,手託着腮,看他認真做菜的樣子。
我不是個喜歡刨根問底的人,可真的很想知道,他的身體到底出了什麼狀況。
再次敞開心扉不容易,遇到肖以誠不容易。愛而不得,遠沒有得到後再失去來得痛苦。
雖然我現在基本都在我媽那喫飯,但冰箱裏還是備着菜,半夜起來肚子餓的時候還能自己下廚做碗麪。肖以誠鼓搗鼓搗,也弄出了兩個菜一個湯。
喫飯的時候,我跟肖以誠都沒有說話,阿楚更是沒敢出聲,看看我又看看他,只好悶頭乾飯。我在等肖以誠開口,他卻若有所思,喫個飯嗆了兩三回。
「怎麼像個孩子一樣,你不能慢慢喫嗎?」我抽紙巾給他。
他眼睛瞥向我,接過紙巾問我:「李疏然,你還記得我說過,我大二因病休學的事嗎?」
「記得。」只是沒聽他說過當時得的是什麼病。
「甲狀腺癌。」他說,「聽着很可怕是不是?那時候,我還以爲自己必死無疑了。後來治好了,醫生說熬五年,五年內沒有復發,復發幾率極小。所以,我再次遇到你,意氣風發不顧一切想要挽回當初的遺憾。」
他說着說着眼淚就落了下來,於是拿紙巾抹了一下眼淚:「只是我沒想到,五年後,我是那個極少幾率裏的倒黴鬼,這個癌症復發了。」他哭着又笑了,「或許,我應該感謝江淮,如果不是他派人來打我,我還不一定會去醫院,也沒法過早發現癌症的復發。」
我的心,彷彿被誰捏在手裏,又酸澀又疼痛:「我知道這個病,不是什麼大問題,只要配合治療,是可以治癒的。復發了又怎麼樣呢?人定勝天,對不對?」我安慰着他,越說越想哭。
難怪,他好幾次嗜睡,臉色不尋常,聲音沙啞,喫飯嗆着。早有預示,可誰也沒有去在意。
「也許是永遠治不好的。」他搖搖頭,「雖然你說你不喫這一套,但我還是要問你。你會願意陪我奔向一個不確定的未來嗎?」
「我願意。只要是你,未來就是確定的。」
這天以後的肖以誠像是打了雞血一樣,不僅積極配合醫生的治療,還極度認真的幹起了事業。他把原來自己創的遊戲開發公司賣了,所有的資產都投入到了憶往昔中。一時間,憶往昔在 Y 城名聲大噪,江南意客戶越來越少,瀕臨關閉。
他給我找了個房子,比我所在的小區安保更嚴,他怕江淮傷我,可我知道,江淮即使不再愛我,愛盞盞的心不假,他不會傷害我們,所以我婉言拒絕了。現在,需要注意安全的,是他肖以誠自己。
趙欣一直在醫院保胎,所以江淮時常會來我這裏看盞盞,看得出來每次跟盞盞他都很輕鬆。
「疏然,你不知道我有多後悔。」他時常有意無意地蹦出這句話,可再也撼動不了我半分真心。
趙欣孩子出生那天,肖以誠的父母聯合其他星光榆墅的投資商把江家告了。立案後查出,江家涉嫌挪用星光榆墅房產項目資金,導致施工進程變慢,甚至停工。已購房的業主就鬧起來,一時間江家人如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江家只好轉讓掉 Y 城十幾家江南意回籠資金去補全了星光榆樹房產的漏洞,工程這才得以繼續。儘管事情得到了解決,資金漏洞也補了,但白秀芬極其丈夫都觸犯了法律,不得不接受法院調查,面臨判刑入獄。
關於江家的新聞,Y 城 TV 連續播放了三天,期間江淮給我打過電話,希望我可以勸肖家放他父母一馬。且不說,我對白秀芬沒有絲毫憐憫,就算是有,我怎麼可能去左右肖以誠父母的意思。
也許是江淮覺得光打電話給我難以表現他的孝心,於是他跑來我公寓給我跪下。
「疏然,是我對不起你。你跟肖家熟,能不能請他們放過我爸媽。」他低着頭,帶着哭腔,「我媽,已經心悸住院了,她年紀這麼大了,難道真的要讓她去坐牢嗎?無論如何她也是盞盞的奶奶,這份血緣是怎麼都斬不斷的。」
我坐在沙發上無動於衷:「這是你們江肖兩家的恩怨,你跟我說,我也沒有辦法。」不提白秀芬還好,提起她我就從心底裏作嘔。我從懷孕到生產坐月子,她沒有來看過我一次,如果非要說她參與,就是盞盞週歲時她送了一對黃金鐲子。但這一點恩情,遠抵不上她對我的辱罵,冷漠,輕視。
「你變得好徹底。」江淮起身,晃了一下差點摔倒。
我慢條斯理地從茶几上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我從來沒有變過,我一直都只在乎在乎我的人。江淮,整個大學時代,你都是我的理想。後來如願嫁給了你,我真心覺得自己是整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可是,你沒有好好珍惜我,你把我的善良不爭當成你不斷做錯事的籌碼。自始至終都是你辜負我,我並沒有欠你們江家任何東西。」
他閉眼撫額很是痛苦:「是我,對不起你。」
「別再做傷害肖以誠的事情了。」我頓了頓,「法治社會,對你也沒有好處。」
他溼着眼睛點點頭,「好。」然後轉身開門出去。
江家酒店因輿論生意大跌,維持不下去,進行了轉讓,但久久沒能等到人接手。江南意關店後,合同內的房租以及工人們的薪酬也是筆不小的數目。於是江家宣告破產,變賣手下房產進行相關賠償。
新聞頻道一直都放着江家的事,從 Y 城企業巨頭到平民百姓也就幾個月的事,不能不叫人唏噓。星光榆墅一案因報案人撤訴不了了之,白秀芬夫婦被釋放後首次露面,兩個人都瘦了一圈,尤其是白秀芬兩側面頰都凹了進去。兩人面對鏡頭沉默寡言,眼睛也是空洞無神。他們是那麼驕傲的人,經歷這次變故一定很痛苦吧。
江淮特地發信息給我說了謝謝,我不明所以,於是跑去問肖以誠。
「你爸媽撤訴了嗎?」
「嗯,我要求的。」
「爲什麼?」我大驚,「他們家派人多次找你茬,你這……」
「爲了盞盞。」
「什麼?」
「如果盞盞的爺爺奶奶有案底,會對她的前途有影響。說不定盞盞想考個公務員報效國家呢,是不是?」
我楞在原地,無法用言語形容我此刻內心的翻湧。肖以誠,他是真的愛我,凡事都爲我和盞盞考慮,做的永遠都比說的多。
「嗯?怎麼不說話。」他抬頭看向我。
「你說……」我的淚猝不及防地掉了下來,「我們這樣算不算做了壞事?」
「你是指搞垮江家?」他拿了紙巾走到我面前,「別哭。江家原本就像個空殼了,我只不過是借了一陣風,推了它一把而已。還有啊,李疏然,以後不管你想做好事還是壞事,你都要記得,我跟你……永遠是一夥的。」
我再也忍不住,一把撲進了他的懷裏嚎啕大哭。
「肖以誠,你娶我吧!」
「跟我去旅行好嗎?」他環住我,「等回來,我就去做手術,手術成功的話,我就娶你。」
後來,我發消息告訴江淮,撤銷對他父母的控訴,是肖以誠的主意,是爲了盞盞。
他沒有回,但也沒關係了,他感激也好憎恨也罷,我都不會再在乎。
往後的日子,我只想好好的愛肖以誠,守住屬於我的幸福。
楊璐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跟肖以誠正牽着盞盞在海邊踩水。
「怎麼了,是不是 Y 城有什麼大八卦了?」
「這你都知道。」楊璐驚叫,「那你知道是關於誰的嗎?」
「看你這興奮的樣子,不會是你情敵的吧?」
「不是!」能看得出來她很着急,「是關於趙欣和江淮的,你知道嗎,他們的那個孩子被檢查出來腦癱。趙欣三更半夜抱着孩子在頂樓痛哭,還揚言要跳樓。」
我的心猛烈跳動了一下,然後我下意識握緊了盞盞的手。
「媽媽,你弄疼我了。」盞盞嘟起嘴巴。
「對不起,媽媽沒注意。」
肖以誠一把抱起盞盞:「還是爸爸好吧?爸爸帶你買好喫的去!」
「喂,你少佔盞盞的便宜!」
可盞盞纔不管我,捂着嘴「嘻嘻」笑着,脆生生地喊他:「爸爸!」
「然後江淮就瘋了一樣拽趙欣,說你要跳是不是,一起跳吧,一起死吧!」楊璐還在電話那頭講着,「你說這叫什麼?這叫惡有惡報,這對狗男女就該鎖死,別再禍害別人。」
「楊璐你知道嗎?當你被幸福包圍的時候,就再也顧不上身邊那些噁心的事情了。江淮,已經是過去,我不會讓自己困在過去。」
肖以誠在身後喊我:「李疏然!」
「我都聽到肖以誠叫你了!你幸福,我也開心。」楊璐語氣輕快,「你快去吧,玩得開心點!」
肖以誠又在那喊:「老婆你快過來!」
我又好氣又好笑,轉身也吼過去:「你再佔我便宜我就……我就立刻馬上跟你原地結婚。」
肖以誠和我之間隔着五米距離,他遠遠看着我,許久才大喊:「求之不得!」

-23-
醫院的空氣冰冷,我靠着同樣冰冷的牆壁,看着遠處手術室亮着的「手術中」三個紅字。雖然醫生說,肖以誠的甲狀腺癌復發有些出乎意料,但好在屬於局部復發,病情不兇險,手術也不算大手術,可我整顆心還是提了起來。
肖以誠的父母坐在手術室門口焦急地等待着,我卻不敢過去。眼前浮現肖以誠那張乾淨的笑臉,心上不由的漫上幾分喜悅。他醒來第一個見到的可以不是我,但往後餘生陪伴着他的,希望是我。
有人從身後拍了我一下,我轉身,看到江淮嘴角掛着一抹脆弱的笑。
「好巧。」他的聲音滿是疲憊,說着他瞥了一眼遠處抱着孩子哄的趙欣。
「啊,是的。」我本能地退後半步,可惜身後是牆,於是只好往右側挪了挪。
「聊聊嗎?」他小心翼翼的樣子,有些可憐。
「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可聊的嗎?」
「畢竟相愛一場。」他偏頭苦笑了一下,「早知道是這樣,我絕對不會去做那些傷害你的事情。」
「聊這些沒有意義,如果你真的後悔,可以想辦法補償。」我抬眼看他,「找個時間,我們一起去房管局,把房產證上你的名字去了。還有盞盞的撫養費,就算你家破產了,也要按時打給我。」
他深深看着我,臉上的神情很複雜。也許,他有點沒辦法接受,現在的我,跟他之間除了錢再也沒什麼可談,畢竟當初鐵了心嫁給他的時候,從來沒去在意過他的家境。婚後也沒有從他家拿過半分錢。
「放心吧,在我離開 Y 城之前,我會去把房子的事辦妥。」
「你要走?」我有些訝異。
「嗯,離開一段時間吧。」他深吸了一口氣,「我跟趙欣的事情,你應該都從各種途徑聽說了吧。孩子三個多月診斷出腦癱,我們想帶着他去大城市治一治,早治早好吧,也不期望他多有出息,起碼以後生活能自理。」
「嗯。」我點頭,「祝你們好運。」
怎麼也想不到,曾經耳鬢廝磨同牀共枕過的人,此刻竟這樣陌生而遙遠。
「肖以誠夠狠啊。」他笑道,「我家的產業早已經是空架子業內挺多人知道,但撐一撐說不定能緩過來,沒想到他不僅賭上自己的資產還把他父母公司的名聲賭上了。目的是達到了,但應該也沒多少人願意再跟他父母合作了吧?」他一臉輕鬆地說着這話,不像挖苦也沒有恨意。
「拋開私仇,他能不顧一切地來報復我們家,也是愛慘了你吧。」他感慨,「挺好的。」說着又瞥了一眼我的手,「怎麼他還沒買戒指給你嗎?你的手這麼好看,很適合戴戒指。」
我雙手交握:「不重要。」
只要他能好好的,其他身外之物,真的不重要。
「對了。」江淮說着掏出錢包,從夾層拿出張一寸照遞給我,「這是追你那會,掉在你課桌邊的,我就順手撿了塞錢包裏了。」他有些不好意思,「這麼多年,錢包換了不知道多少隻,但你的照片一定要帶在身上我才安心。」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當初真的很愛我,但當我心死以後再去審視這段感情,任何橋段都無法再感動我分毫了。
「現在,該還給你了。」他溼着眼眶,「對不起啊,是我把你弄丟了。」
我接過照片,照片中的我青澀單純,少了世俗的浸染,眼睛亮得像是藏滿了星星。
「沒關係,我原諒你了。」我把照片塞進包裏,「命運待我不薄,錯過你,又給我一個肖以誠。」
我原以爲,我會永遠恨着他,今天見面才知道,我對他已經恨不起來了。一個人的情感總共就那麼多,我把所有的都放在了肖以誠身上,再也沒有力氣去分出一些給那些無關緊要的人。
話音未落,肖以誠的電話就來了。
「疏然,我想你。」他帶着哭腔的嗓音讓人心疼。
「好,我馬上來。」掛了電話,我對上江淮的雙目,「江先生,前塵往事以後就不提了,祝你幸福!」
然後我轉身跑向手術室,見門大開着,肖以誠父母也不在,就知道他們一定回病房了。
我一到病房門口,蔣阿姨就迎出來:「然然,你剛纔去哪裏了?以誠出來見不到你,都要急哭了。」
我哭笑不得:「阿姨,我剛纔去了個廁所。」
「疏然……」肖以誠雙眼無辜地看着我,「嗚嗚……」
蔣阿姨跟叔叔見他這副樣子大喫了一驚,不過很快就神態自諾:「那個,然然啊,我跟你叔叔出去買個飯,你跟以誠好好聊。」說完他兩眼神一對視,默契地退了出去。
我終於笑出聲:「肖以誠,你這麼大個人了,能不能別來哭哭啼啼的那一套!」
「我不管。」他朝我伸出手,聲音沙啞,「手術的時候,我做了個夢,夢到你跟江淮走了,我都快難過死了你知道嗎?」
「我是那種會喫回頭草的人嗎?」我上前握住他的手。
他搖搖頭,黑色的眸子像是要把我整個人吸進去:「別喫草,喫我吧。」
「好啊。」我「嘿嘿」一笑,抓起他的手咬下去。
「喂!嘶——你真咬!」
我撫摸着他虎口處淺淺的牙印:「不跟你玩了,從現在開始你別說話了!要是嗓子毀了,我就不要你了。」
他立馬閉了嘴,後面想想不甘心,又一字一頓補上一句:「你、等、我、好、起、來,看、我、怎、麼、收、拾、你!」
我鼻子一酸,熱淚湧出眼眶:「嗯,我等你好起來。」
肖以誠恢復得很好,他關了憶往昔,將資金回籠了一些,盡數去堵了他爸媽投房地產的資金漏洞。我知道,他這是在恢復自家產業元氣的同時也放了江家一馬。江家雖宣告破產,但江南意還繼續營業着,也調整了相關的價格,加上憶往昔的關閉,江家的收益應該會慢慢好起來,以此來還這次資金鍊斷裂的債務。
我跟肖以誠每天都會接盞盞去我媽那裏喫飯,我媽對肖以誠很滿意,還明裏暗裏打聽我們到底什麼時候結婚。其實,我們根本沒有聊過這個話題,只覺得現在的關係,也很好,不一定非要走進婚姻殿堂纔會幸福。
這天,肖以誠有事外出,我去接盞盞的時候他打電話告訴我,他辦事的地方就在盞盞學校附近,這會已經接上盞盞去了遊樂園。
盞盞跟他的關係處得越來越好了,甚至很多時候,我都懷疑盞盞是從肖以誠的肚子出來的,跟他互動多了以後,居然都不粘我了,每天放學要是沒看到肖以誠,還得發個脾氣。
肖以誠送了盞盞一個電話手錶,好傢伙從這以後盞盞就時不時要給肖以誠打電話,兩個人互話家常都能聊上大半個小時,也不知道是怎麼溝通的。
說好在遊樂園門口等我,我找了一圈沒找到,打電話給肖以誠和盞盞他們都沒接。我不由的又緊張起來,就怕江淮又派人找肖以誠的茬。
一個小女孩捧着一束花走向我:「阿姨……」
「不好意思啊,我不買花。」
「我不是賣花的,是有個叔叔讓我把這束花送給你。」她說着把花往我懷裏一塞就跑了。
是很好看的多頭玫瑰,橙橘色的小小的一朵朵。許多還是花骨朵,像是在等一個合適的時機,綻放。
花束裏放着一張卡片:我和盞盞在這裏,快來找我們!
字後還畫着一副簡單粗糙的尋寶地圖。
熟悉的筆跡,幼稚的口吻,一看就是肖以誠能做得出來事。
我發信息給他:肖三歲,你好幼稚。
他:快點來找我們嘛。
我無奈地搖頭,這個遊樂園我來過很多次,卡片上的地址分明就是摩天輪的位置,於是我往那個方向走。
走到摩天輪下,沒看見肖以誠,我正要打電話,盞盞從一個雕塑後面跑出來。
「媽媽!」他穿着一身雪白的禮服裙,奔過來抱住我的腿。
我蹲下身問她:「盞盞,你怎麼換了一身衣服?」
「外婆給我換的。」
「外婆?」
「嗯,她在那兒!」
我順着盞盞的小手所指方向看去,只見肖以誠捧着一束玫瑰花,目光灼熱地走向我,而我媽則站在他身後約莫兩米的位置,笑着看我。
肖以誠穿的很正式,西裝革履,連發型也刻意吹過,顯得很精神。
他一步一步走向我,我聽到自己的心「砰砰砰」劇烈跳動着。
終於,他來到我面前,單膝跪地,然後哭了……
「呃……肖以誠,要不你先說完再哭?」
「嫁……」他吸了一下鼻子,又哭又笑,「嫁給我吧,疏然!」
我看着他通紅的雙眼,因強忍着不落淚而緊緊皺起的眉頭,不由也溼了眼眶。
他把玫瑰花遞給我,又從西裝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盒子打開,裏面是一枚亮閃閃的鑽戒。
「嫁給我。」他又重複一遍,「相信我,我不會讓你輸。」
他懂我在意的是什麼,我已經有過一次失敗的婚姻,所以我再也輸不起。
「媽媽,嫁給他,嫁給他!」盞盞在一邊起鬨。
「肖以誠,你到底施了什麼魔法,連盞盞都……」
「不是魔法,是真心。」他鄭重其事地說道。
我怔住了,隨後望着他真摯的眼神,伸出手去:「我願意,做你的肖太太。」
他抿嘴笑起來,低頭抹了一把淚,然後拿出戒指給我戴上,隨後起身一把抱住了我。
這個懷抱是真實的,溫暖的,屬於我的。
身後想起了此起彼伏的掌聲,我扭頭去看。圍上來的人羣裏,有同事有楊璐有他的爸媽還有我媽和盞盞。
我的鼻子越發酸澀,終於眼淚大顆大顆掉下來。
「肖以誠,你一定要對我好。」我把頭埋進他的胸口,「我也會……對你好的。」
「嗯……」他的聲音在我頭頂傳來,「你看,花開了。」
我偏頭去看手上的花,肖以誠伸手抬起我的下巴,低頭吻下來。
我閉上眼,鼻尖有玫瑰花的香氣,心中一暖,仿若覺得,此刻全世界的花應該都開了。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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